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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璧 九月流火 43728 字 2024-03-02

外界都等着皇帝办完懿德太子的丧事后,给雍王、太平公主、相王及神龙政变的功臣论功行赏。但耽误了这?么久,本身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功臣的下场,未必都很好。

第166章婚嫁

三月中?,声势浩大、所费不赀的懿德太子葬礼落定后,终于轮到万众期待的?论功行赏环节。

皇帝非常豪爽,连发三道圣旨,将弟弟相王李旦加为安国相王,拜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给妹妹太平公主加号为镇国太平公主,实封五千户;加封侄儿李华章为护国雍王,授光禄卿,以表彰三人的?拥立之功。除此之外,谢济川、江陵、任遥等参与神龙政变的?臣子也纷纷加官进爵。

这三道圣旨出来后,整个长安都愣住了。封号上能加安国、镇国、护国等字样,无疑是极大荣耀,但是,除了一个好听的?名誉之外,相王、太平公主、李华章并没有落到任何实际的?东西,反而明升实贬。

相王、太平公主暂且不说,最明显的?是李华章。李华章原担任京兆府少尹,皇帝将他提拔为光禄卿,看似从从四品升为从三品,但京兆府尹掌管京畿行政事务,而光禄寺卿掌宴劳荐飨、宫殿门户、帐幕器物、百官朝会膳食等,换言之,就是皇宫的?厨师长。

从京城长官到司膳厨子,这其中?的?落差,连三岁小儿都能看出来。与之相对的?,韦皇后的?娘家?人、安乐公主的?亲信,却纷纷进入朝廷要害。

众人很容易便嗅出味道来,大唐虽复,但李家?已不再是铁板一片。

李显好不容易才重新回到皇位上,这些?年他受够了朝不保夕、任人宰割,上位后第一件事是大肆补偿这些?年吃过的?苦,第二件事,就是集权。

连母亲都会害他,何况弟弟、妹妹、侄儿呢?这十年飘零教给他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权力?一定要握在自己手中?。

在李显眼里,相王、太平公主、李华章都是外人,同甘共苦的?妻子、儿女才是自己人。他的?长子被打死了,二儿子被贬为庶人,三儿子自小不亲近,父子间没什么情?分,李显能倚仗的?,就只剩下韦皇后。

可惜韦皇后命不好,做太子妃时?没享受任何好处,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担惊受怕。她熬了十五年苦日子,青春都熬干了,好不容易熬到苦尽甘来,等她想像婆婆那样摆一摆皇后乃至天后的?威风时?,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叔伯、兄弟乃至侄儿,全都被武皇杀死了,只在边边角角有几个外甥因为才德不出众,幸运躲过了大清洗。

韦家?无人可用,她唯一的?儿子也被武皇活生生杖毙,这该是何等的?深仇大恨!可是她不敢对武皇怎么样,就只能咬着?后槽牙,提拔女婿和亲家?。

幸而她还有一个女儿,嫁到了梁王府。梁王不同于韦家?,这些?年多?子多?福,儿孙十分繁茂。武皇退位上阳宫后,同为武家?人的?梁王岌岌可危,他只能依靠韦皇后,用得好了,不失为一柄锋利的?刀。

所以,朝堂上便呈现出一种?离奇的?景象,雍王、太平公主、相王等人冒着?性命危险策划政变,推翻武皇统治,推举李显上位。李显平躺着?得到了帝位后,并没有回报功臣,反而大肆提拔武皇遗留下的?旧势力?——梁王。

被推翻的?人毫发无伤,升官加爵,发动政变的?反倒一个个边缘化。长安的?风向在短短几日内又变了,曾经?拼命讨好明华裳的?人意识到他们下错了注,嫌弃地扔开?镇国公府,蜂拥涌向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府。

明华裳发现她只是短暂地红火了一下,很快就恢复无人问津的?状况。她心里长长松了口气,果?真?,她还是习惯过这样的?日子。

明华裳懒得去听外界的?社交传奇,有多?少人一飞冲天,多?少人一夜暴富,又有多?少人压错了筹码,都和她无关?。她终于能认认真?真?、开?开?心心地,准备自己的?婚礼。

镇国公府内,明华裳久违地拿起针线,在香囊上绣花。明雨霁看到,非常稀奇:“你怎么想起绣花了?”

明华裳剪断线头,将半成品举在眼前?,仔细端详:“今年恐怕没法留在家?里过端午了,我?突然想起这些?年好像没给家?里添过什么东西,实在惭愧。就想趁现在清闲,给家?里绣几个香包,装上草药,挂在门上、床帐里,驱蚊辟邪。”

明雨霁走过去看她的?手艺活,实话实说,确实不怎么样。明雨霁道:“太耗眼就算了,你去外面店里买几个现成的?也是一样的?,不用费这些?功夫。”

“那不行。”明华裳立即说,“店里买的?,和我?做的?,那能一样吗?阿父咳嗽越来越厉害了,外面的?布料总是不尽如人意,还是我?自己来吧。”

明雨霁见状也不忍拂她好意。明雨霁站在罗汉床边看了一会,疑惑问:“你这是要绣什么?我?怎么看不出形状呢?”

明华裳幽怨地扫了明雨霁一眼,虽然她知道明雨霁说的?是实话。明雨霁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从不管听众有没有面子。明华裳幽幽道:“这是我?给阿父画的?小像。”

明雨霁挑眉,支吾了一声,说:“很独特?,很用心。”

除了不太容易看出来是小像,没有其他毛病。

明华裳噘嘴端详自己的?作品,难道很难认出来这是镇国公吗?她明明绣的?如此惟妙惟肖!

明华裳不甘心自己的?作品被埋没,从桌案下取出一叠画稿,献宝般展示给明雨霁:“姐姐,你看,这是我?为阿父画的?小像,是不是很有他的?神韵?我?精修了一年画艺呢,京兆府老捕快看了我?的?画像都说好,他拿着?画,一下子就找到凶手了。”

一旁的?进宝听到,非常无语:“娘子,您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画,有辱斯文?。”

“怎么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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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华裳煞有介事道,“这才说明我?画得好呢。有用的?画,才是最好的?。”

明雨霁接过那一沓稿纸,依次翻过。明华裳绣活不好,画却栩栩如生。除了镇国公的?小像,后面还有明雨霁、明老夫人、丫鬟甚至檐角的?鸟,最后一幅是一拢竹子长在墙边,竹影投在墙上,影随风动。

虽然明雨霁没认出后面的?建筑,但她知道,这定然是明华裳送给李华章的?。

生活中?里最常见不过的?事,在明华裳眼中?,原来是这样的?。

明雨霁第一次被别人画,有些?难为情?,僵硬地转移话题:“看得出来你在画艺上下功夫了。既然能好好学,为何以前?不用功?”

“这不一样。”明华裳倚在榻上,轻轻摇晃着?腿,说,“曾经?我?学琴棋书画是为了当一个妻子,别人越逼我?,我?就越不愿意学。但后来学画是为了抓凶手、寻真?相,这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自然不需要别人说,我?就会刻苦练习。”

明雨霁道:“可是再过一个月,你也要去做一个妻子了。”

“那是我?选择去和另一个人共度终生。”明华裳脸上带着?笑?意,双眼明亮莹润,说,“雍王是他的?职责,但雍王妃不是我?的?。我?的?任务是看书,学画,研究人,以及快快乐乐生活。”

她是真?的?很喜欢李华章,提起对方时?,眼睛都在发光。明雨霁问道:“如今朝中?局势莫测,你不担心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明华裳想都不想道,“我?要嫁的?人是与我?一起长大的?二兄,又不是护国雍王。镇国公府低谷的?日子又不是没有过过,以前?我?们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

“果?真?女儿大了不由爹啊,这还没出嫁,就已经?想着?和姑爷同甘共苦了。”

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明华裳和明雨霁吃了一惊,纷纷从榻上站起来:“阿父?”

何止镇国公,李华章也从屋外走进来了。她们刚才说得投入,竟没注意到外面来了人,已不知听了多?久。

李华章神情?有些?尴尬,无奈解释道:“我?并非有意偷听你们姐妹闲话,但国公不让我?提醒,唐突了。”

明华裳哼了一声,没好气将自己的?绣品和画稿收好,谴责道:“我?就知道这种?缺德的?事一定是阿父提议的?。知不知道女孩子的?谈话是秘密?”

镇国公听了大声喊冤:“我?做了什么,怎么缺德事都是我?的??裳裳,你这还没出嫁,就已经?胳膊肘往外拐了?”

明华裳不甘示弱回呛:“二兄又不是外人。”

李华章没想到因为自己一句话让父女两人吵起来了,他忙打圆场:“都是我?不好,怪我?意志不坚,该拦时?没拦,该提醒时?没提醒,现在有事后推脱责任之嫌。望国公和裳裳原谅我?思虑不周。”

李华章认错态度实在太好,哪怕明雨霁有心挑刺都挑不出什么。明雨霁也微微抬高了声音道:“行了,你们多?大人了还吵架,让人看了笑?话。都少说两句吧。”

明雨霁一开?腔,明华裳和镇国公都不敢造作了,各自见好就收。

李华章到来后,丫鬟搬来座椅,几人各自落座。镇国公坐在榻上,看向案几上的?针线篓,问:“裳裳绣的?花呢,怎么收起来了?”

“才不要给你看。”明华裳一把将针线篓抱过,噔噔跑到隔扇后,将竹篓藏好。李华章看到失笑?,说:“只要是你绣的?,无论什么,都是最好的?。不用藏那么深,小心一会找不到了。”

明华裳埋好自己精心准备的?“惊喜”后,走回厅堂,很自然地坐在李华章身边:“既然是礼物,哪能提前?让你们看到?你们两个真?烦人,谁让你们偷听的?!”

李华章连声赔礼,脾气好得不可思议。明雨霁却注意到明华裳回来时?选择最靠近李华章的?座位,说话时?身体也下意识往他那边靠,不知道他们两人是不是有意的?,但在旁人看来,他们真?的?在打情?骂俏。

爱无需言说,每一个细节都在表露心意。

镇国公低低咳嗽一声,明华裳茫然又无辜地回头,认真?问:“阿父,你嗓子又不舒服吗?”

李华章微微挑眉,意识到从前?的?父亲、未来的?岳父微妙的?不悦了,笑?着?道:“按理未婚夫妻婚前?不得见面,今日贸然造访,多?有失礼,还请国公见谅。”

明雨霁坐在罗汉床另一边,喝了口茶,悠然看戏。男人真?是一种?虚荣而好懂的?生物,一个年过不惑,还像小孩子一样吃醋,另一个知道不好,但坚决不改。

果?然,李华章把话挑明后,镇国公也不好再发作了。他叹了声,忽然正色道:“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和你们说那些?虚的?,我?前?半生为朝堂而活,转眼二十年倥偬而过,后半生已所剩无几。我?别无所求,那些?规矩、礼法我?都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明家?、怎么看明家?无关?紧要,你们好好的?,勿要走我?的?老路,才是最重要的?。”

李华章听出了镇国公言外之意,也正了神色,说道:“国公放心,如今大唐已复,山河无恙,我?心愿已了,余生家?事便是最重要的?。我?绝不会为了旁人,辜负身边人。”

镇国公听到这里就安心了。李华章在反周复唐中?立了大功,奈何人心难克,李家?终究还是走向分崩离析这一步。镇国公怕李华章想不开?,过度执着?朝堂之事,重蹈他当年覆辙。

幸好,他亲手养大的?郎君比他通透,也比他有担当。镇国公叹息道:“你自己想清楚就好。这不是你的?错,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世上的?事是一个圈,努力?一辈子,到头来却发现回到了原点。不如看开?些?,好好陪家?人才是最实在的?。”

李华章应是。他被皇帝从京兆府架空到光禄寺后,旁人见了他都义愤填膺、唏嘘不已,其实李华章本人倒还好。

正如他和韩颉说的?,推李显做皇帝是他深思熟虑后的?最优解,既然他已经?做出选择,自然也预料到如今的?场面。

政变没有流无谓的?血,大唐顺利复国,他的?朋友、亲人、爱人都好好活着?,已经?是他梦想中?的?日子了。何况再有一个月裳裳就要嫁给他,他怎么敢不知足?

明华裳听到,在家?人面前?毫不避讳地握住李华章的?手,郑重道:“不用担心,二兄,你还有我?呢。”

李华章飞快瞥了镇国公一眼,想握紧明华裳的?手又不敢,只能克制地反握她的?手指,道:“我?知道。”

正因他知道裳裳会在他身边,不会因为外物离开?他,他才丝毫不在意血缘亲人的?猜忌、背叛。

他已经?得到了天底下最珍贵的?明珠,何须在意路边的?萤火呢?

他们两人眉宇舒展,语气从容,对望时?眼中?仿佛只有彼此,看得出来完全不在意雍王府遭遇的?不公,发自真?心期待即将到来的?婚礼。这份诚挚,连镇国公、明雨霁看着?都动容了。

明雨霁沉默片刻,忽然道:“你们两人一定能如愿以偿,长相厮守。”

这类祝福李华章最近已听过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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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还是郑重看着?明雨霁,认真?道谢:“多?谢大姐。”

明雨霁抬手,道:“不用叫我?姐姐,我?当不起。既然二娘不拿你当外人,那我?就直说了吧。二娘下个月就要出嫁,嫁妆里不能没有家?具,估计我?不会成婚,红木家?具留给我?浪费了,还是搬回去给二娘做陪嫁吧。本身,这些?就是为你搜集的?嫁妆。”

明雨霁刚回府时?,因为一时?找不到配套的?家?具,明华裳从自己嫁妆里挪出来许多?。明雨霁心想自己用什么都成,不能拆了镇国公府原本给明华裳准备的?嫁妆。

女子出嫁时?,娘家?会为女儿准备一整套家?具,从洗三的?舆盆到死亡时?的?床榻都有,隐喻女子一生要用的?器具都是娘家?的?,来支撑女子在夫家?的?尊严。

这自然是一种?象征,没有哪个女人的?尊严靠一套家?具来给,但这终究是婚俗。尤其明华裳要嫁的?是皇家?,更不能短了志气。

明华裳婚嫁显然比明雨霁自用重要,她可以将就一阵,日后遇到合适的?慢慢补。

“不行。”明华裳立刻说,“母亲准备这些?木器时?,心里想的?是我?们。这是我?们共有的?,一人一半,谁都不许多?拿。”

“你先出嫁,难得能嫁给真?心喜欢的?人,自然先紧着?你。”

“难道你住在家?里,就不是真?心的?了吗?”明华裳坚持道,“无论你成不成婚,母亲为你准备的?嫁妆,都该是你的?。若你强行塞给我?,我?就要生气了。”

李华章当然不在乎嫁妆这种?事,见状他也劝道:“是啊,雍王府一应用具都有,如果?裳裳用着?不习惯,我?们日后再换就是,怎么能烦扰大娘子?”

镇国公当然不能坐视大女儿将自己屋里的?家?具搬出来,也满口说让明雨霁继续用,嫁妆再置办新的?。明雨霁听着?他们的?话,心中?涌上淡淡的?感动,但也觉得无奈。

镇国公说得轻松,仿佛上好的?红木是什么玩具,花钱就能立刻买一套。无论好木头还是好工艺,都是要用时?间打磨的?。如今距离明华裳出嫁只剩一个月,置办一套合心意的?家?具,谈何容易。

明华裳和李华章知道行情?,一致说不必讲究。明雨霁很欣慰李华章体贴娘家?,但是,她不能当真?让妹妹带着?不齐全的?家?具嫁去雍王府。

明雨霁悠悠叹了声,心想接下来少不得要多?跑几个地方,务必替她将东西凑全了。别的?娘子有的?牌面,明华裳也不能少。

第167章安乐

东市。

遗风轩专做贵族生意,明雨霁刚刚下车,掌柜已迎上来,殷勤招待:“明大娘子安,快里?面请。”

明雨霁简单应了声,快步走向?店内,道:“我听说你们店最?近新来了一批紫檀木,我要的画案打好了吗?”

掌柜笑容微滞,随即笑道:“还没有。明大娘子您再等等,好的木头要慢慢打磨,工期没?那么快。”

“我已在你们这里等了半年了,再?等下去,婚期就赶不?上了。”明雨霁说着,看到店小二从后面搬出来一套案台,正是她要的样式。明雨霁咦了声,说:“这不?是已经做好了吗?”

掌柜尴尬,忙给店小二使眼?色:“明大娘子,您认错了,这是安乐公主府订的。”

明雨霁霎间明白了,她脸色冷下来,凉凉注视着掌柜道:“掌柜开门?做生意,做什么,和谁做,我不?该置喙。但凡事都?有先来后到,这个画案是我订的,就算掌柜的要紧着贵客,但画案上的花纹、钿螺和我给的图纸一模一样?。掌柜的,这也是碰巧了?”

明华裳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难得她喜欢画画,明雨霁为她定制了一张画案,从木材、形制、工艺到装饰用的钿螺,都?由明雨霁亲手挑选。明雨霁在这张案几上花了很多心思,所以她非常确定,遗风轩搬出来的这张,正是她订做的。

花了心意和普通制式的家具自然不?一样?,这张画案造型古朴但细节处精微,雅致大方,颇有禅意,安乐公主府的人一眼?就相中了。

安乐公主可是长安的红人,遗风轩的掌柜为了讨好安乐公主,便将客人定制的案几送出去做人情,还试图骗明雨霁没?做好。

要不?是今日正好撞上了,明雨霁还真要被他们蒙骗过去。

掌柜被当面拆穿,十分尴尬。但他很快就恢复平静,坦然道:“对不?住明大娘子,但安乐公主喜欢,小的也不?能让公主扫兴,望娘子体谅。您再?稍微等等,小的这就让工匠加紧做您的。”

掌柜说的很简单,但言外之意已足够明白。安乐公主的喜好更重要,如果镇国?公府不?高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哪怕用脚指头想都?能明白,一个是皇帝的亲生女儿,一个是会威胁他皇位的侄儿,皇帝会偏向?哪个,简直不?言自喻。

何况安乐公主不?是一个普通的得宠公主。她出生在皇帝和韦后流放路上,由皇帝亲手接生,这些年跟着帝后同生死、共患难,是皇帝低谷时唯一的慰藉,对皇帝的意义远非寻常。并且随着年纪渐长,安乐公主出落得越发美丽,往来胡商将她冠以大唐第一美人之名。

她的父亲是皇帝,母亲是皇后,公公是梁王,周武势力唯一的继承人,丈夫是梁王世子,同样?年纪轻轻手握大权。无论从政治地?位还是私人感情上,都?举足轻重。

这也是遗风轩掌柜敢明目张胆得罪镇国?公府的原因所在,至少?在皇帝有生之年,雍王妃是不?可能比安乐公主更得宠了。就算等下一任皇帝上位后情况翻转,少?说也是十来年后的事情了,那时候什么情形谁又说得准。现成的好处才是最?实在的,挪雍王妃的东西讨好安乐公主,稳赚。

明雨霁看出来掌柜赔礼背后的轻慢,双眸冰冷,道:“看来,掌柜是铁了心要得罪镇国?公府了?”

掌柜嘴上道着哪敢,这时候安乐公主府的人来了,还没?进门?就不?耐烦地?说道:“东西好了没?有,怎么磨蹭这么久?”

“来了!”掌柜立马换上一副笑脸,抛下明雨霁,围过去和安乐公主府的人套近乎。跟着明雨霁出门?的丫鬟气得不?轻,愤道:“狗眼?看人低,简直欺人太甚。”

明雨霁默默握紧了拳头。如果放在以前,她就算把东西砸了,也绝不?会让人抢走,但现在的她不?再?是苏雨霁,她是镇国?公府大娘子,更是雍王妃的姐姐。

底层人可以靠拳头解决问?题,越到高层,武力就越无用。明雨霁不?怕自己的名声受损,但明华裳不?一样?。她日后要和李家人长久相处,若明雨霁闹起来,以后明华裳和安乐公主见面,该如何自处?

明雨霁气懑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大局为重,她侧脸,冷声对丫鬟们道:“我们走。”

明雨霁沉着脸,快步掠过人群,面如寒霜朝外走去。在她跨过门?槛的一瞬间,一道青影落在旁边,朗然开口:“凡事有先来后到,安乐公主就是如此纵容家仆,胡作非为?你们如此行事,和二张兄弟有何区别?”

明雨霁瞪大了眼?睛,惊讶回头,看到苏行止站在旁边,冷峻严肃,不?苟情面,板正的像庙里?的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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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公主府的管事正被奉承得高兴,突然有人打搅,颇为扫兴:“你是何人?安乐公主府的事,哪轮得到你管?”

苏行止对着他们微微拱手,肃穆道:“在下苏行止,御史台察院监察御史。下官一介草民,不?敢冒犯皇亲国?戚,但路遇不?平事,尚可管一管。”

安乐公主府的人听到苏行止报出身份,神色微敛。如果是其他官员,借他们十个胆也不?敢对安乐公主说什么,但如果是御史台的臭石头,那就麻烦了。

御史监察百官,掌刑法典章纠正百官之罪恶,而且越尊贵的人他们弹劾起来越凶。管事面上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是遗风轩的掌柜上赶着要送他东西,其实他心里?清楚,这是镇国?公府为未来雍王妃准备的嫁妆,并且他也没?打算付账。

但那又如何?他们主子可是安乐公主,韦皇后唯一的孩子。皇帝如今对韦皇后言听计从,让皇后参预朝政,三品以下的官员全由韦皇后一人决断。韦皇后说不?得就是下一个天后,安乐公主自当处处比照太平公主。

不?,安乐公主没?有兄弟,皇太女也做的。当比太平公主还要风光。

宰相门?前尚且七品官,他们可是未来皇太女的亲信,何惧一个小小的雍王妃?管事心下不?以为然,依然装傻充愣道:“不?知苏御史到来,多有怠慢。不?过,公主殿下最?近雅有画兴,我等为公主分忧,出来寻找书案。遗风轩的掌柜知道后主动献宝,我们一没?偷二没?抢,不?知哪里?触犯了律疏,要劳驾御史台操心?”

镇国?公府的人听着面色忿忿,明雨霁原来当安乐公主府不?知实情,现在看来,他们分明什么都?知道,却?依然如此挑衅镇国?公府,或者?说,雍王府。

明雨霁冷冷扫了这几人一眼?,记下这些恶奴的脸。她不?欲在街上和几个小人做口舌之争,她一人事小,若牵连到李华章身上,被人借机发作,就麻烦了。明雨霁压低声音,对苏行止说道:“算了,走吧。”

她欲要下台阶,却?被苏行止一把拉住。苏行止握着她的胳膊,依然不?卑不?亢看着安乐公主府的家奴,说:“遗风轩愿意为安乐公主献宝,外人不?该多嘴,但若挪用别人的东西做人情,那就是偷窃。明大娘子和遗风轩有契约在前,遗风轩出尔反尔,是为不?信;全城皆知明二娘子和雍王喜结连理?,明大娘子说了这是为妹妹准备的嫁妆,公主府却?还执意侵占王嫂的陪嫁,是为不?孝;最?后,你们都?听到明大娘子自报家门?,明明知道她为了保护雍王自小流落乡野,被迫和家人分离十七载,却?毫无敬重之心,仗着大娘子心善得寸进尺,简直不?仁不?义。这般不?信不?孝不?仁不?义之行径,明日我必上书一封,问?问?圣上,为何纵安乐公主如此行事。”

苏行止其实来了有一会了,全部听到了明雨霁和遗风轩的争端。他看着明雨霁再?三忍耐,拂袖离去,心里?只觉得割痛。

他的雨霁刚硬要强,心直口快,十四?岁就敢挥舞木棒打混混,但苏行止知道,她最?是心软不?过。他看着她从襁褓婴孩长成亭亭少?女,她应当永远是张牙舞爪的,不?该学会忍气吞声,委曲求全。苏行止再?也看不?下去,第一次走出阴影,出现在她面前。

明雨霁看到苏行止就够吃惊了,等听到他指责安乐公主,心里?更是急得不?行。

他是不?是傻?她们是镇国?公府,有保护李华章这层功劳在,宫里?再?猜忌,也不?敢真对他们怎么样?。可是苏行止有什么呢?他一个无家无族的寒士,哪来的胆子指责皇帝的女儿?

眼?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明雨霁脸色不?佳,想要拉着苏行止走。但苏行止手劲极大,牢牢握着明雨霁,分毫不?动。

御史台不?愧是专业骂人的,仁义礼信那些大帽子扣下来,安乐公主府的管事都?被骇住了。他本来无所畏惧,但周围指点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不?由慌了。

镇国?公府不?足为俱,但雍王不?能随便开罪。若是此事闹大,真被这个臭石头捅到朝堂上,皇后和公主追究下来,他吃不?了兜着走!

管事心里?发憷,收放自如地?换上笑脸,道:“苏御史言重了,奴并不?知这是明大娘子给雍王妃准备的嫁妆,若提前知道,定然不?敢夺人所爱。你是怎么做事的,竟敢拿雍王妃的东西糊弄人,我看你是存心挑拨雍王和安乐公主的关系,其心当诛!”

遗风轩掌柜膝盖一软,连忙跪在地?上求饶。皇族说其心当诛可不?是吓唬人的,安乐公主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要他们全家的命。掌柜求饶了半天,安乐公主府管事不?为所动,看起来是铁了心要推他做替罪羊,掌柜心都?凉了,这时候他看到站在外面的明雨霁,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忙膝行过去道:“明大娘子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人死不?足惜,但家里?还有一家老小指着我养活,望大娘子高抬贵手!”

明雨霁在民间长大,这些年见惯了民在官面前的无力,很不?习惯被人跪。她退开一步,冷着脸道:“你自己做事不?讲道义,和我没?关系。公府里?还有事,我先走一步,失陪。”

明雨霁说完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示意丫鬟抱上画案离开。她若是不?拿画案,就意味着不?原谅过节,那这个掌柜必然凶多吉少?。一张画案而已,既是新婚礼物,染上鲜血不?吉利。

遗风轩掌柜看到明雨霁收下了画案,长长松了口气。公主府管事肩膀也微微放松,本来高高兴兴出来敛财,竟遇到这么一桩扫兴事,他颇觉晦气,嫌弃地?踹了掌柜一脚,道:“滚开,别挡路。”

掌柜赶紧连滚带爬让一边,陪着笑送管事出门?。苏行止冷眼?看着这一幕,他转身下阶,没?两步就追上了公主府管事和遗风轩掌柜。

双方擦肩而过时,苏行止目光淡淡看着前方,不?知对谁说道:“掌柜的,一颗树要花上百年长成,你做的是长久生意,如此言而无信,急功近利,非明智之举。望你自重。”

他说完,也不?看另两人的反应,快步走下台阶,没?入人潮之中。

苏行止混入人群,像滴水融入大海,很快就找不?到了。这是他最?擅长做的事情,但今日,他明明没?露踪迹,却?在巷口被一辆车拦住。

车上的穗子在风中轻轻晃动,显然是专程等在这里?的。车帘掀开,露出后面一张冷艳含霜的美人面。

这是他无比熟悉,却?和他毫无关系的人。

明雨霁居高临下睨着他,微微挑眉,语气中带了些阴阳怪气:“好久不?见,苏御史官威长了许多。”

苏行止像没?听出她的讽刺一样?,对着车叉手行礼,丝毫看不?出刚才舌战群儒、据理?力争的冷硬:“明大娘子安康。”

他毫无脾气,明雨霁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霎间觉得那些挑衅很没?意思。明雨霁泄了气,硬邦邦问?:“我给你发请柬,你为什么不?来?”

“御史台忙,没?时间。”

“散衙后请你来镇国?公府用膳,也没?时间吗?”

苏行止垂下眼?睛,说:“我乃御史,私下和朝臣交从过密,不?善。”

明雨霁冷冰冰盯着他,苏行止像块木头一样?毫无表情站着,明雨霁看着简直想冲他的脸来两拳。明雨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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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嗤一声,发狠道:“呵,未来雍王妃的邀约也敢拒,苏大人可真是不?畏权贵,风骨凛凛。”

苏行止眼?睫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又觉得没?必要。

雍王妃也好,太平公主也罢,拒绝她们的邀约很容易,真正难的,是拒绝她。

明雨霁看着他不?说话?的样?子就来气,没?好气道:“怎么,如今你连我的话?也不?想听了?”

“不?是。”苏行止说,“你是公府千金,我不?过一介青衣,你的话?,本就不?需要我来听。”

明雨霁顿了良久,问?:“既然如此,当初我离开苏家的时候,你为什么彻夜找我?”

“因为你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很要强的女子,孤身在外不?安全。”

“那为什么现在你要和我划清界限?”

“因为你回家了。”苏行止垂着眼?眸,说,“你有家人陪伴,有奴仆保护,很安全。”

明雨霁很想问?,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妹妹,责任,还是一个寄养在苏家,需要他分心照顾的公府小姐?

这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理?智还是将明雨霁拉回来。她放下车帘,脊背挺直,双手平放膝上,像一位最?标志不?过的公府闺秀,仪态万方问?:“刚才,你为什么帮我?”

他们两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个坐在古朴典雅的马车,一个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

就如他们的鸿沟,与生俱来,如影随形。苏行止微微抬起眼?睛,望着帘后影影绰绰的女子剪影,道:“我是御史,遇见不?平,仗义执言,职责所在。”

“职责所在。”明雨霁缓慢重复这四?个字,短促笑了声,“职责所在,好。你也说了,我有家人陪伴,有奴仆保护,日后有的是男人为我出头,无需你一个外人插手。苏御史,我还有事,告辞。”

说着,她扬高声音,清脆对着车夫说道:“杨叔,回家。”

车夫应了声,马车缓慢启动,车轮碾过石板发出吱呀声,轰隆隆的仿佛压过了世间一切喧嚣。苏行止后退一步,注视着明雨霁离他远去,低不?可闻道:“路上小心。”

他说完,自嘲地?笑了声。这种话?何须他说呢,正如她所言,她身边有的是公侯子弟,自有人护她出入平安。

明雨霁回府后,一路冷着脸,步子走得飞快,丫鬟须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明华裳刚绣好一面香囊,兴冲冲在明雨霁屋里?等。她听到外面有声音,忙跑出来迎接,迎面撞上明雨霁绝说不?上好看的脸色。明华裳愣了下,试探问?:“阿姐,你怎么了?”

明雨霁深吸一口气,挤出笑意,道:“没?事。路上耽误太久,有些累了。”

身后的丫鬟早憋了一路,见状噼里?啪啦将遗风轩的事倒给明华裳。明华裳听完脸色微沉,对明雨霁说:“阿姐,就是这些事惹你不?高兴了?你遇到糟心事,怎么能不?和家里?说?”

“真不?是。”明雨霁叹息,她不?想提苏行止,拉着明华裳坐下,道,“一些跳梁小丑而已,我再?不?出息,也不?至于和他们怄气。我担心的,是朝廷局势。”

说起这个,两人都?沉默了。现在的生活看似宁静,但她们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韩颉果不?其然不?见了,女皇虽然退位上阳宫,但没?有人敢小瞧她的头脑和意志,说不?定什么时候韩颉就会集结玄枭卫,卷土重来。而这么重要的关头。皇帝却?忙着打压李华章、相王、太平公主,不?遗余力排挤功臣,反而一股脑提拔韦皇后和安乐公主的门?客。

世事是一个圈,武皇给李家带来无穷无尽的苦痛,每个人都?恨她,但每个人都?想成为她。

然世上只有一个武瞾,她在自立为帝之前,已有二十余年处理?朝政的经验,太平公主能在朝中栽培大量党羽,前提也是跟在武皇身边积累了数年。韦皇后和安乐公主一没?有理?政经验,二没?有过人天赋,三不?爱读书,她们只看到武皇和太平公主成功了,就觉得自己也行,焉是吉兆?

据玄枭卫传回的消息,安乐公主想要效仿太平公主栽培羽翼,却?又无人可以提拔,渐渐发展成卖官鬻爵。长此以往,好不?容易复国?的大唐,恐怕又要生祸。

明华裳在家里?住不?了多久了,明雨霁不?想让她烦心,便叫丫鬟将画案搬出来,转移话?题道:“快来看看喜不?喜欢,如果不?合适,还来得及做新的。”

明华裳没?再?继续那些沉重的话?题,她看到画案惊喜地?叫了声,笑道:“好漂亮,多谢阿姐!果真姐姐对我最?好了。”

“少?来这套。”明雨霁板着脸,道,“我可不?是李华章,会被你花言巧语糊弄过去。”

“怎么能叫糊弄!”明华裳一脸委屈,真诚道,“这明明是我肺腑之言。就算二兄在这里?,我也要说,天底下我和阿姐最?好了。”

明雨霁目光忽的望向?门?口,明华裳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却?发现门?口是空的。明雨霁嗤笑一声,说:“瞧你这三心二意的样?子,还敢说和我最?好?”

明华裳被抓了现形,颇为尴尬。丫鬟们捂着嘴吃吃地?笑,道:“二娘子别的不?说,哄人最?是厉害,难怪把雍王哄得团团转,每日散衙都?要找借口来公府呢。”

“哪有!”明华裳还在试图挣扎,“我字字句句,皆发自真心,绝无一字虚假!”

这种话?,恐怕连李华章本人都?不?信了。明雨霁看着她们笑闹了一会,心里?猛地?生出一股伤感。

一切太完美,都?让她忍不?住惶恐,这样?的美好会不?会转瞬即逝。她定了定神,对明华裳说:“别闹了,先去绣嫁衣吧。再?过几日,你就该出嫁了。”

明华裳却?不?肯走,说:“二兄又不?是不?知道我绣工不?好,嫁衣上少?点花纹,他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

“没?见过绣自己嫁衣还弄虚作假的。”明雨霁也拿她没?办法,道,“罢了,你不?想绣就算了。把嫁衣拿过来吧。”

明华裳吓了一跳,忙道:“阿姐,你要帮我绣?这可使不?得。”

“想什么呢。”明雨霁白了她一眼?,“我绣工也不?好,你让我绣我还不?干呢。当然是请绣娘来,你在简单的地?方补两针就好。我怕消息走漏出去,才留你在我屋里?作证。”

明华裳突然用力抱了明雨霁一下,笑着道“姐姐真好”,然后就风风火火跑出去取嫁衣了。明雨霁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嫌弃,却?忍不?住露出笑意。

她仰头,看着屋檐下沙沙作响的绿叶,心头突兀地?涌上一个人。

她想,她肯定是被叽叽喳喳的明华裳吵晕了头,才会觉得成婚其实也不?错。

能和自己希望的那个人共同生活,本身,就是一件极难得的事。

既然他说她只是职责所在,那就祝他,所求皆得,前程似锦。

第168章百鸟

两仪殿。

铜镜中的女人富丽而模糊,上官婉儿垂着手站在后方?,看着韦皇后在高髻间?比划金钗。这样的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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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让上官婉儿微微恍神,她一时?分不清镜面中映出来的人是谁,是长孙皇后、王皇后还是年轻时的女皇?

“昭容,你觉得这只钗如何?”

上官婉儿猛地回神,意识到面前的女人不是王皇后也不是女皇,两仪殿的女主人换成了韦氏。上官婉儿露出亲近而不失恭敬的微笑,道:“皇后国色天香,这只凤钗戴在您的发上,当真增色不少。”

韦皇后笑了,放下金钗,嗔道:“你们惯会说话,净哄我开心。”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皇后面如满月,贵为国母,天下金银珠宝能簪在您的头上才是福分。”上官婉儿从容含笑,说了好些得?体的讨好话,果然把韦皇后哄得?笑不拢嘴。韦皇后笑得?红光满面,道:“上官昭容真不愧红妆宰相?之名,难怪圣人让你专掌制命,起草诏书。”

上官婉儿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微微有?些绷紧了。神龙政变后,李显复位,他一改曾经的不在意,而是将权力?牢牢攥在自己?手中。许多人因此失势,也有?许多人因此得?势。

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私交甚好,在外?人看来应当属于太平公主派,然而太平公主一系被狠狠打压,上官婉儿却?逃过一劫,反而得?到了李显的重用。

这自然归功于上官婉儿的灵活善变,趋利避害。曾经女皇当政时?,太平公主最受母亲宠爱,上官婉儿自然要和李令月交好,但?现在皇帝变成了李显,她要首要讨好的人,也变成了皇帝和韦皇后。

上官婉儿因为变得?快加文采出众,被李显封为正二品昭容,负责为皇帝起草诏令,掌握生杀大权。昭容虽然是后宫妃嫔份位,但?上官婉儿和皇帝并没有?多余关系,这只是皇帝给她一个头衔,让她能自由出入皇宫罢了。

上官婉儿和皇帝问心无愧,但?落在韦皇后眼睛里,难免有?根刺。上官婉儿很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她立刻在韦皇后面前表态道:“是圣上仁慈,顾念高宗和祖父的情谊,妾不敢居功。奴婢还有?一事?想和皇后求个恩典,考功员外?郎崔湜乃博陵崔氏之后,颇有?才干,只可惜仕途不顺,未遇伯乐。如今吏部侍郎空缺,不知皇后可否赐他个考校机会?”

韦皇后一听便懂了,脸上露出笑意,拉过上官婉儿的手左右打量:“你是上官仪的孙女,正正经经的书香门第,他亦是博陵崔氏之后,郎才女貌,果然般配。我信昭容看人的眼光,不必考校,让他自去吏部当值就是了。”

上官婉儿和崔湜私下有?过露水姻缘,她向韦皇后推荐崔湜,便委婉表明?她另有?情人,不会和皇帝发生什么。而韦皇后提拔她的情夫进吏部,上官婉儿自然便要替韦皇后分忧。这是利益交换,也是表忠心。

上官婉儿听到韦皇后就这样容易便同意她的举荐,喜出望外?之余,也莫名悲哀。吏部主全朝官员升迁考评,多少外?地官兢兢业业干几十年,也换不来吏部一笔开恩,而吏部的副主官就这样在女人的闲聊中决定了……

所以?,更?说明?攀好大树是多么重要。纵疾风肆虐,只要一直能攀附住当权者,就不用经受风吹雨打。

上官婉儿再一次在心里确认自己?的道路,这时?殿外?传来咯咯笑声,一个女子如蝴蝶一般飞入大殿,迫不及待道:“阿娘,你看我的新裙子!”

上官婉儿回头看去,只觉得?眼前一晃。安乐公主穿着一条极其艳丽的裙子,从正面看是一种颜色,从旁看是另一种,在阳光下呈一种颜色,在阴影中又是另一种,裙摆上闪烁着百鸟图案,纤毫毕现,栩栩如生,仿佛即刻就要振翅飞出来,令人眼花缭乱,都?分辨不出布料本来的颜色。

韦皇后发出惊叹,问:“裹儿,你这是什么裙子,好生特别?。”

安乐公主沾沾自得?道:“这叫百鸟裙,用奇禽身上最鲜艳的羽毛织出来的,所以?才能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得?抓几千只鸟,才能织成这么一条裙子呢!”

韦皇后听得?啧啧称奇,上官婉儿应和着奉承话,却?冷不丁想到那上千只鸟。

它们原本自由地生活在山林,只因为长了漂亮的羽毛就被人盯上。说不定整个种族都?灭绝了,最后只是成为公主的一条裙子。

至少,它们全族都?在一起,死时?不孤单。

安乐公主来回转圈,显摆完了裙摆上的花纹后,突然神神秘秘道:“阿娘,你看这是什么?”

安乐公主像变戏法一样,又取出一条百鸟裙,在韦皇后面前抖开。韦皇后又惊又喜:“你这是做什么?”

“下面人送来了新的布料,我很喜欢,便让他们又做了一条裙子,特来献给阿娘。”安乐公主扑到韦皇后身边,不断撺掇,“阿娘,你快换上试试。”

韦皇后拗不过女儿,半推半就地去换百鸟裙。等韦皇后出来后,两仪殿内所有?宫女,包括上官婉儿,都?齐声称赞。

韦皇后喜笑颜开,点了点安乐公主的鼻尖道:“你啊,就会哄我开心。说吧,又想要什么?”

安乐公主一迭声撒娇说:“没有?,儿只是想孝顺阿娘罢了”,一边暗暗用余光瞥上官婉儿。上官婉儿福至心灵,立即道:“不敢耽误皇后和公主商讨政务,奴婢告退。”

上官婉儿走后,安乐公主不必再装,她立刻坐到韦皇后身边,抱着韦皇后的手臂道:“阿娘,你当真要让那个庶子做太子吗?”

韦皇后眼神一利,扫向周围,宫女们忙识趣退下。韦皇后放了心,装模作样呵斥道:“裹儿,那是你三兄,不得?无礼。”

“凭他也配?”安乐公主嗤之以?鼻,“他不过卑贱的婢生子,他娘是奴婢,他也是天生伺候人的奴才命,凭什么让他做太子,他配吗?我才是阿父、阿母的亲生骨肉,我要为你们养老送终,自然也该由我来继承皇位。”

“荒唐。”韦皇后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句。安乐公主看出来母亲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再接再厉,继续鼓动道:“阿娘,则天皇帝只是晋阳商户女,而我是中宫嫡出公主,她最初只是个连妾都?算不上的才人,而我的丈夫是魏王世子。则天皇帝有?的我都?有?,我的身份还比她强多了,凭什么她可以?做皇帝,我不可以??”

女皇毕竟是李显的母亲,否定女皇,就是否定他自己?。所以?宫变后,李显依然恭恭敬敬供着女皇,最初几天还装模作样去上阳宫,请母亲主持政事?。虽然女皇闭门不见,不再插手朝政,但?朝中没有?人敢真的忽视她。

安乐公主就是如此,她出生以?来就没见过祖母,她只知道这个女人废了父亲的帝位,将她们一家囚在蛮荒之地。安乐公主对皇祖母毫无好感,更?不必说孺慕之情,可是等安乐公主得?到选择权后,却?发了疯一样模仿她,向往她,想要成为她。

是啊,凭什么武后可以?,她不可以??

韦皇后心中闪过同样的话。她和武后一样,嫁给了一个不那么男人的丈夫。这一点,李显还不如高宗呢。

因为九五至尊是她的枕边人,所以?韦皇后最是知道,李显是多么优柔寡断,懦弱虚伪。这样一个人,因为生下来姓李,便可以?做皇帝。

如果没有?武后,韦皇后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佛说人各有?命,父亲说女子当卑弱,曾经韦皇后觉得?每个人都?应该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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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奢望超出自己?范围的东西,但?亲眼看到武后称帝后,韦皇后突然生出疑问,李显那样一个三流人物都?能当皇帝,她差在哪里了呢?

凭什么,她不可以??

因为她不姓李?武后也不姓李。因为她是女人?武后也是女人。

韦皇后动了效仿武后、做实权皇帝的心思,那她就必须有?支持者和继承人。原本韦皇后的指望是李重润,但?儿子死了,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小女儿来做接班人。

李重俊名义上叫她母亲,但?不是她生的就不是,等李重俊上位,绝不会真心孝顺她。她若想掌权,就必须扶持自己?人做太子。

安乐虽然蠢了些,但?美丽的蠢货才好控制。若废了李重俊,立安乐为皇太女,她们母女掌握权力?,大唐岂不是由她说了算?

韦皇后心动了,但?她装作拗不过女儿痴缠,无奈同意的样子,道:“你总是这样任性妄为,谁叫我就你一个孩子了呢,真是欠了你的。行吧,改日我劝劝圣人,能不能成,就看你阿父有?多宠你了。”

安乐公主一听母亲同意她做太女,喜不自胜,连忙说母亲的好话:“我就知道阿娘最疼我了!放心,阿父肯定不舍得?拒绝我的,如果他不同意,我就和他闹!”

韦皇后看着安乐公主笑了,道:“你呀,被你阿父宠坏了。对了,听闻前几日,你的奴仆在街上和雍王妃抢嫁妆?”

安乐公主骂太子时?无所顾忌,一口一个奴才,但?提到雍王,她支吾了一下,躲闪道:“也没有?……是下面人误会,东西已经还回去了。”

韦皇后一听心里就有?数了:“所以?说你和雍王妃抢嫁妆的事?是真的?真是蠢不可及,雍王有?身世、有?民心又有?功劳,你阿父想夺他的权都?得?看看天下人同意不同意呢,你怎么敢和雍王妃闹?改日,不,就今日,你送一份礼去镇国公府,亲自向雍王妃赔礼道歉。”

安乐公主嘟着嘴不肯,她小时?候物质匮乏,但?所有?人都?宠着她、纵着她,她没有?受过任何委屈,怎么可能低头给人道歉?韦皇后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她也知道指望安乐公主没用,叹了口气道:“罢了,我来备礼,让女官去镇国公府走一趟吧。你呀,多大人了还总是闯祸,还得?母亲替你善后。”

安乐公主不服气道:“雍王已经没权了,我为什么要向一个臣女道歉?她也配?”

韦皇后看着小女儿,十分唏嘘。她猛然想起永泰,永泰自小安静懂事?,韦皇后总觉得?大女儿不如小女儿活泼可爱,所以?对长女的爱远远不及会讨她欢心的小女儿。但?此刻,在永泰死去一年后,韦皇后不得?不承认,永泰说的是对的。

安乐被他们惯坏了。一个想做皇太女的人,竟然不假思索对忠臣之女说出“她也配”。韦皇后叹了口气,不得?不警告道:“裹儿,你要是只想做一个富贵公主,自然想得?罪谁就得?罪谁,不用顾忌任何人的脸色,但?你若想做皇太女,就必须注意德行,爱惜名声,不能让御史抓住任何话柄,尤其是不敬兄嫂这等罪名,万万不能有?。”

韦皇后肃起脸色,安乐公主害怕了,唯唯诺诺应是。安乐公主脸上讪讪,随便找了个由头就出宫了。

就算不问,韦皇后也知道安乐必然和那群面首厮混去了,她刚才说那些话,安乐恐怕一点都?没听进去。

韦皇后气小女儿不知轻重,但?又拿她没办法,只能叫女官来,耳提面命许多话,命女官将赔罪礼送到镇国公府,亲自递到明?华裳手上。

韦皇后望着女官走下宫道,没入岁月斑驳的太极宫中。她仰头看向太极殿高高翘起的脊兽,想道,权力?可真是个好东西。

但?握在别?人手里,就如鲠在喉。雍王在朝中的声望实在太碍眼了,她要尽快招纳党羽,提拔亲信,将朝堂收入自己?囊中。

武氏能做皇帝,她,为何不能?

第169章婚礼

四月初十,春尽夏来,满城芳菲,宜嫁娶。

今日?天公十分作美,天空碧蓝如?洗,阳光灿灿洒在花路上。镇国公府换洗一新,沉寂多年的正门久违地大开,大红的绸带挂在正堂深色廊庑间,古朴而庄重,路过?的行?人无论贵贱老少,只需扫一眼就知?道,这户人家要嫁女。

然而镇国公府布置郑重,宾客却?寥寥无几。这些天镇国公府接了不少帖子,里面各个都洋溢着热情赞美,将明华裳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最?后,往往都会装模作样地遗憾一通,说自?己因什么什么意外不能登门。

喜娘见久久没有像样的宾客来新房撑场子,十分尴尬,只能故意抬高声音说吉祥话,自?己又说又笑,恨不得?用话将闺房填满。她心里很是可惜这位王妃,才?十八岁的小娘子,人长得?漂亮,性情?也和气,只可惜运气不好。嫁入皇家本是大好的姻缘,谁想天有不测风云,王妃的福还没享,夫君就已经失势了。

雍王大婚,宫里自?然鼎力庆祝,皇帝几次三番交代礼部大办,都被李华章推辞了?。皇帝十分遗憾,流水一样往雍王府送去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声势浩大得?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皇帝表面上乐呵呵的,仿佛侄儿完婚比他自?己儿子成亲还高兴,但?长安众人都知?道,圣心和雍王已?生隙,赏赐越多,反而越欲盖弥彰。在这种环境下,还有谁敢冒得?罪皇帝的风险,来镇国公府送嫁?

此刻,喜娘心目中“十分可怜”、“未婚先失宠”的明华裳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悲惨,她全幅心神都在面前这身花钗翟衣上。按品级,她婚礼上应当穿青色罗绣翟鸟广袖连裳,戴九钿花钗九树,佩蔽膝、小绶、双佩。哪怕之前已?经熟悉过?,真?正穿戴时,她还是被繁复的翟衣搅得?头昏脑涨,哪有力气关心别人怎么看她。

她自?己都快看不见自?己了?。

今日?明华裳出嫁,明雨霁早早就赶来了?,帮明华裳梳发、上妆、更衣,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将翟衣服服帖帖套好,明雨霁都跟着出了?身汗。

丫鬟抬来发冠,明华裳柔顺的黑发束入璀璨华丽的花树冠之中,霎间褪去活泼稚气,染上几分王妃的端庄稳重。明雨霁看着,突然感慨万千。

她此刻才?真?正意识到,明华裳要出嫁了?。她和她虽然是双胞姐妹,但?一出生就分隔两地,天各一方,好不容易相认,紧接着分家、政变、朝堂等许多事接踵而来,她们被外界牵着鼻子走,真?正相处的时间其实没多少。

她还没学会如?何和一个同龄的姐妹相处,明华裳就要先行?一步离家了?。明雨霁想起今日?境况,心中不无内疚,女子一生仅有一次的重要时刻,明华裳的婚礼却?空荡荡的,她实在愧对这声“姐姐”。

明雨霁心里正低落,忽然听到明华裳小声说:“姐姐。”

明雨霁怔了?下,回?头:“怎么了??”

明华裳用力支着脖子,眼睛像鹿一样看着她,无辜道:“我饿了?。我记得?菜单上有冻酥花糕,能不能让厨房匀几块给我吃?”

喜娘一听,忙道:“二娘子,完礼前不能吃东西,您再忍一忍。”

婚礼讲究多,而皇家的讲究更多。如?果新妇在婚礼中想如?厕或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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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失皇家体面,所以为防万一,索性不让新妇在婚前吃东西,讲究严格的甚至连水都不能喝。

一整天不吃不喝,还要顶着这么重的发冠完成繁琐的礼节,明华裳不知?道别的新娘子难受不难受,反正她是坚持不下来。要她的命可以,挨饿不行?。

明华裳可怜巴巴地看着明雨霁,明雨霁迟疑了?片刻,还是败下阵来。

反正也没什么宾客来观礼,何必端着架子。至于那些来协助婚礼的宫廷女官看到后会不会不喜……她们要说就说去吧,反正皇帝也不是真?心祝福这桩婚事,差与更差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明雨霁道:“冻酥花糕太?凉了?,你吃了?当心闹肚子。让厨房端一盘五福糕来,那个小巧又好克化,你吃正好。”

明华裳忙道:“冻酥花糕也给我留几块,我回?来吃!”

喜娘瞠目结舌地看着准雍王妃一眨眼吃完一盘五福糕,还没出门,连下次吃什么也预定好了?。喜娘心想真?是个小姑娘,脑子里只记得?吃,等她嫁人后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伺候婆家,恐怕就没有如?今的娇憨了?。

这么一想,喜娘有些伤感,笑道:“能吃是福,二娘子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二娘子若喜欢这个味道,何不将做糕点的厨娘陪嫁到王府,省得?二娘子思念娘家。”

“那可不行?。”明华裳道,“厨娘得?留在国公府,要不然,以后我怎么有借口回?来蹭饭?”

房间里的丫鬟婆子听到都笑,喜娘擦掉笑出来的眼泪,说:“二娘子和娘家感情?真?好,还未出阁,就已?经念着回?娘家了?。”

“那可不是,多亏我有个能干持家的姐姐,以后非但?我回?来蹭吃蹭喝,还得?多带一个人。”

房间里哄堂大笑,明雨霁听着明华裳胡言乱语,很是无奈,但?不知?不觉露出笑意。

是啊,婚礼只是一个仪式而已?,明华裳依然是明家人,他们的亲缘没有斩断,反而多了?一个亲人。

他们一家人踏踏实实过?日?子,何尝不及高朋满座、宾客盈门呢?

她们正在房间里说笑,突然听到丫鬟禀报:“大娘子,二娘子,平南侯来了?!”

明华裳有些惊讶,任遥竟然来了??如?今局势不明,他们几家过?得?都很艰难,她还以为任遥不会来了?。明雨霁最?先反应过?来,一边说“快请”,一边让丫鬟撤走糕点盒,给明华裳重新补妆。

任遥穿着紫色胡服,衣服上绣着对兽,长发简单挽起,一路大步流星,英气勃勃。她进来时看到丫鬟们忙着收拾糕点盒,大咧咧道:“该吃就吃,干嘛遮遮掩掩的,这是没把我当自?己人?”

明华裳听到噗嗤一笑,道:“任姐姐说得?对,把冻酥花糕也拿来吧,我觉得?我没吃饱。”

明雨霁瞪了?她一眼:“还吃,唇妆都吃花了?。若一会迎亲队伍来了?,你打算就这样出门?”

“有何不可?反正出门时会用扇子遮脸,别人看不见,怎么知?道我没画唇?等晚上却?扇后,我就说路上蹭花了?。”

明华裳越想越觉得?这真?是一个完美的理由,明雨霁又好气又好笑:“你呀,就知?道在自?己婚礼上偷工减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替别人成婚呢。”

任遥也道:“不用上那么浓的妆,反正情?人眼里出西施,无论二娘打扮成什么样,李华章都觉得?她是最?美的。”

明华裳不甘示弱道:“那是因为我本身就美,和他没关系。”

喜娘见明华裳谈笑无忌,渐渐意识到自?己对明华裳的同情?毫无根据,甚至很可笑。婚礼当日?宾客稀少,夫家前程未卜,换成别的娘子肯定要委屈死了?,但?明华裳一点都不在意,反而说说笑笑,有吃有喝,说明她一点都不担心未来的生活,她对自?己的夫婿和家人有足够的安全感。

自?己的日?子幸福,又何需观众呢?

喜娘的想法刚落,又有几个女宾来了?,分别是太?平公主府和相王府的人。太?平公主和相王是李华章那边的亲人,不方便来女方宴席,便派了?最?得?力的儿媳或女儿到场,无声表达着自?己的态度。不大的闺房逐渐站满了?人,虽然人少,但?每一个都分量不轻。

不知?不觉间到了?黄昏,亲迎吉时快到了?。在二门看热闹的小丫鬟们急急忙忙跑进来,嚷道:“雍王来了?!雍王来了?!”

喜房里一阵匆忙,丫鬟连忙找蔽膝和团扇,遮住明华裳的脸。任遥拎起一根趁手的木杖,松了?松筋骨,道:“你们慢慢找,不用着急,我去门口拦着他们,有我在,绝不叫李华章轻易进了?门。”

明华裳看到任遥手里桌腿粗的木棍,头皮一阵发麻,忙道:“任姐姐,和气为主!”

唐朝习从北朝,民风尚武,甚至蔓延到了?婚礼上。女婿要想进门,得?先经过?女方亲戚的考验,新娘的长辈会在门后握着木杖打新姑爷,俗称“下婿”,此风之行?连皇帝都不能免俗,有些时候打得?狠了?,闹出了?人命也不是稀罕事。

等武打过?后,新婿还要作诗,每过?一道门就要现场吟诗一首,等到了?新娘闺房前还要作催妆诗,直到女方这边所有人满意,才?终于能见到新娘。

然而这只是第一步,之后还有障车、坐鞍、青庐拜堂、却?扇等,反正明华裳觉得?,她若投胎成男人,这辈子怕是娶不到媳妇了?。幸亏李华章能文?能武,他来对阵任遥,应当没问题……吧。

镇国公府正堂,李华章一身绯红礼服,弯弓搭箭。一箭向天,谢天赐姻缘,一箭向地,敬祖宗保佑,一箭向婚车,退小人路煞,保佑夫妻余生同心同德,白头偕老。

他连射三箭,箭风气势如?虹,引得?围观路人拍手交好。李华章为这一天准备了?许久,拦门诗根本不值一提,他又对镇国公府的构造了?如?指掌,一路上势如?破竹,长驱直入,镇国公府这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闯到了?最?后一关——明华裳的闺房前。

任遥握着木棍站在门前,松了?松肩膀,抱拳道:“雍王,见谅了?。”

李华章看到任遥手里儿臂粗的木棍,无奈叹了?口气:“至少比我预料的强些,好歹没拿红缨枪来。”

“小瞧我?”任遥拿着桌腿,轻轻松松挥了?道枪风出来,挑眉道,“你们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江陵在李华章宣布婚讯的时候就闹着要当傧相,他烦了?李华章半年,终于如?愿以偿。江陵一路乐呵呵看戏,他看热闹不嫌事大道:“敌寡我众,群攻非君子所为。”

“你说得?对。”李华章点头,毫无预兆将江陵推出去,自?己闪身朝院门袭去。

李华章最?讨厌冗员冗职,他安排人手绝无一人多余,也绝无一人浪费。江陵写诗不行?,武功也不行?,那李华章为什么要用他当傧相?

显然是要做些贡献的。

江陵明明在看戏,突然全无防备出现在棍棒下,他看着棍子劈头朝他打来,惊慌道:“手下留情?!都是自?己人,别动?手!”

李华章用江陵作饵,成功金蝉脱壳,趁任遥不备逼近院门。但?他才?推开门,迎面一道劲风劈下,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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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忙后退一步,险险躲过?。

明雨霁站在门后,掌心缓缓掂着木棍,似笑非笑:“偷奸耍滑,想抄近道?想得?美。”

李华章看着面前另一根棱角分明的桌腿,果然人不该抱有侥幸之心,该躲得?还是没躲过?,他叹气,无奈道:“你们到底拆了?几条桌子?”

明华裳坐在床上,听着外面一阵阵欢呼声、起哄声,简直坐立难安,心惊胆战。

正常来说下婿只是个游戏,娘家借此杀杀姑爷的威风,提醒他要好好对新妇,并没有多大危险。但?他们家不一样,任遥、明雨霁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女暗卫,她们拎着木棍打人,是真?的能打出人命的。

李华章在院子里腾挪闪避,他不是打不过?明雨霁,但?婚礼下婿是习俗,他不能拿武器,只能被动?躲避。靠躲倒也有办法赢,但?太?慢了?。

李华章看向不远处薄薄一扇门,突然莫名其妙道了?句:“冒犯了?。”

明华裳握着团扇心神不宁,正在想要不要给明雨霁、任遥传信,暗示她们差不多行?了?,突然房门被撞开,扒在门缝上看热闹的丫鬟们摔成一团。明华裳惊讶抬头,透过?金丝勾喜、彩凤环绕的团扇,看到一个颀长高挑的少年穿过?人群,如?惊鸿般落在她面前,含着笑意说:“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裳裳美貌,娶之不易,只能行?此下策,来抢婚了?。”

李华章拉着明华裳的手腕就往外跑,这时新房内的女子们终于反应过?来他想抢婚,闹哄哄道:“别让他走,拦住他!”

李华章带来的男方迎亲队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少年们一边高声起哄,一边冲进来帮忙。任遥听到里面的动?静,忙要回?去支援,江陵像只熊一样扑过?去,牢牢缠住任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万一把李华章得?罪狠了?,小心他在你的婚礼上报复你!”

任遥踢又踢不到,甩又甩不开,羞恼道:“放开,我才?不怕他报复。”

“我怕!”江陵死不松手,赖皮道,“哎呦我脚崴了?,站不起来。”

明雨霁见李华章这个无耻小人居然玩阴的,不老老实实闯关,竟打算抢婚,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沉了?脸,怒冲冲要过?去阻止李华章,走到半途被旁边一个人拉住。

苏行?止罕见换了?身红色衣服,站在人群中无奈地拉住明雨霁:“雨霁,雍王娶妻不容易,算了?吧。”

明雨霁听着心头火起,一路走来就让他作几首诗,这就不容易了??镇国公把一个女儿养大就很容易?

男人在这种事上总是很容易共情?男人,明雨霁冷冷说“松手”,苏行?止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放手。果然下一瞬间明雨霁的棒子就朝苏行?止挥来,苏行?止赶紧躲过?,心道他这个观礼宾客真?是冤,只是说两句公道话就被迁怒了?。希望李华章不要辜负他的牺牲,赶快把妹妹娶走。

李华章拉着明华裳穿过?乱成一团的人群,明华裳发冠上的珠宝来回?碰撞,耳边喧闹的人声仿佛霎间成了?陪衬。她抬起一只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发冠,忍不住边跑边笑,问:“我们就这样跑了?,是不是不合规矩?”

“婚礼婚礼,能娶到心上人才?是最?重要的礼。”其实这并不是李华章的计划,但?一遇到她,寻常克己守礼的他就没法循规蹈矩,他脑海完全被一个念头占据,早点见到她。

迎亲和送嫁队伍都在找新人,双方挤成一团,好不热闹,哪里知?道婚礼的主人公已?经跑出去了?。李华章带着明华裳跑出院落,琢磨接下来要如?何收场,他心里忽的冒出一个念头,要不就这样带着明华裳离开吧,抛开所有人,去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

他还没来得?及捋清这个疯狂的念头,迎面撞到一行?人。镇国公正在高堂里等着女婿、女儿行?礼,突然听到奴仆传话,说雍王抢婚了?。

镇国公还以为是下人以讹传讹,二郎那么懂规矩识大体的人,怎么可能抢亲呢?他匆忙赶过?来,没有任何美化的余地,亲眼撞到了?李华章意图拐带他的女儿。

镇国公大怒,暴喝道:“二郎,你们在做什么?”

李华章到底还是知?道轻重的,他乖乖回?到正堂,按部就班完成后半截的礼仪,然后在众人的起哄声、岳父和妻姐杀人般的视线中,带着明华裳上婚车,往雍王府驶去。

雍王府里,此刻早已?贵客满堂,灯火通明,以相王、太?平公主为首的李氏皇族已?等候许久。

李显虽然防备李华章,但?李华章毕竟是章怀太?子的遗孤、神龙政变的功臣,亏待了?谁都不能亏待他的婚礼。雍王府的婚宴布置得?非常盛大,相王、太?平公主哪怕龙困浅滩,依然输人不输阵,带了?全家盛装出席,排场摆得?十分足。

随着婚车靠近,雍王府立刻响起奏乐声和礼炮声。李华章没有理会路边满当当的人群,他下马,目的鲜明走到婚车边,伸手扶明华裳下来,仿佛世界里只有这一件事。

他的手修长有力,是明华裳从小到大最?熟悉不过?的触感。她手掌刚刚落入李华章掌心,就被他紧紧握住,明华裳近乎是被李华章半抱着,落到地面上。

地上已?经铺好了?红毡毯,明华裳视线被团扇遮挡,唯有顺着红绸缎另一端的牵引,木然往前走。训练有素的侍女在旁边跑动?,不断将后面的毡毯转移到前面去,明华裳就这样一路脚不沾尘,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和李华章一起跨过?马鞍、火盆,穿过?热闹的宾客,穿过?漫天洒落的金钱彩果,在礼官的唱喏声中,于青庐前拜堂为夫妻。

李华章抢婚的战绩已?经传到王府了?,陪嫁婢女明显在防着他,之后的流程李华章没有再突发奇想,他老老实实作了?许多首却?扇诗,直到镇国公府这边的陪嫁全都满意后,才?终于撤去团扇,看到了?美人真?容。

灯火摇曳,明华裳抬眸,明眸皓齿,眼如?秋波,像小时候捉迷藏赢了?一般,对着他粲然一笑。

刹那间世间一切远去,周围宾客的说话声淡化于无,李华章看着明华裳,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感官。他仿佛只活在她这一刻的眼神中,从前种种,往后余生,都有了?答案。

太?平公主见李华章一直凝视着自?己的新娘,他们问了?好几句话都不想搭理,心领神会,主动?带着宗室们离开了?。宾客离开后,宫女、女官也鱼贯退下,镇国公府的陪嫁丫鬟有些担忧地看了?明华裳一眼,被同伴拉走。

灯火幢幢的青庐中眨眼只剩他们两人,明华裳意识到从现在起他们两人的关系就不一样了?,心里免不住紧张。然而李华章却?像毫无所觉,他走过?来熟稔地扶住她的肩膀,为她拆下发冠,修长的手指摩挲在她发间,轻柔为她按摩:“饿了?吗?”

他的一句话让她瞬间回?到镇国公府,他还是她最?可靠的兄长,她只需要做一个懒散无脑的废物妹妹。明华裳那些紧张烟消云散,像小孩子第一次没有父母陪同去学堂般,半埋怨半撒娇道:“我都快饿死了?。我今日?卯时就起了?,一直折腾到现在,连口水都没时间喝。要不是我偷吃了?两块糕点,我准得?晕倒在路上。”

别的小娘子不好说,但?明华裳长这么大,确实没受过?这种委屈。李华章一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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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裳饿了?这么久,忙道:“你再忍一忍,我让厨房给你备了?饭,这就端上来。你要现在吃,还是沐浴后吃?”

明华裳犹豫了?一小会,道:“还是沐浴后吃吧。”

“好。”李华章说,“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你先去沐浴,我让他们摆饭。”

明华裳应了?声,去旁边的浴房里洗澡。

青庐是临时搭出来的婚房,类似北朝游牧民族的帐篷,新婚夫妻只在这里睡一夜,明日?就要搬回?主院,所以青庐里的摆设没必要太?讲究,基本只有睡觉功能。但?李华章却?很清楚明华裳的生活习惯,哪怕只住一夜的临时居所,他也认真?准备了?浴桶、镜子、屏风,摆设和镇国公府里一模一样,一切都是明华裳最?熟悉的样子。

明华裳沉入热水里,轻轻呼了?口气。

她撩起一捧水,看着水珠顺着她的手臂滑落,只剩下一枚花瓣沾在她肌肤上,如?红梅映雪。明华裳原本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有些害怕,毕竟他们曾有兄妹之名,但?现在,她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是原来那个二兄。

无论他姓明还是姓李。无论他是镇国公世子还是护国雍王。

第170章画眉

明华裳洗澡后出来,发现青庐内婚礼礼器已经撤下,空间立刻显得清爽不少。平地中间摆了?一张红木桌,上面放着水晶龙凤糕、五色馄饨、菹齑、铛糟炙、甘露羹、粟粥、乳粥。明华裳擦着头发坐下,李华章见状,自然而然接过?棉布,替她擦头发。

李华章说:“你饿了一整天,不宜吃太油腻的?东西,厨房给你准备的?都是清淡的?,慢慢吃,别着急。”

明华裳试着夹了个馄饨。这碗馄饨共有五种不同的?形状,里面包着不同的?馅料,五彩斑斓,故称五色馄饨。明华裳咬到一个虾仁的?,虾肉鲜美滑嫩,汤汁肥而不腻,正是她喜欢的?口味。明华裳立刻尝出来了:“是颁政坊萧家的馄饨?”

“嗯。”李华章坐在明华裳身边,替她拢起?脖颈后的?湿发,让她能清清爽爽吃东西,“知道你想吃很久了?,怎么样,喜欢吗?”

明华裳饿得狠了?,囫囵点?头,低头咬第二个。长?安颁政坊的?馄饨很出名,是著名的?馄饨一条街,萧家更是其中翘楚。热食入腹,身体仿佛都跟着熨平,明华裳终于?缓过?那阵抓心挠肝的?饿,她见李华章不动,问:“二兄,你怎么不吃?”

李华章静静看着她,微微摇头:“不怎么饿。”

婚礼不光明华裳受折腾,李华章要做的?事?情也不少。明华裳梳妆打扮时?至少能坐着,而李华章却要大清早进宫,独自完成婚礼前半截礼仪。他一整天也几乎没进米水,但他作息规律,饮食睡觉都有固定时?辰,饭时?过?了?太久,他已经感?觉不出饿了?。

明华裳用汤匙舀出一个馄饨,蛮不讲理递到李华章嘴边,说:“我不喜欢吃这种馅,你来。”

李华章瞥了?眼她刚刚用过?的?汤匙,犹豫了?下,破天荒违背自己的?原则,慢慢张嘴吞下了?馄饨。明华裳见他吃了?,立即又盛了?一个。李华章无奈道:“我真的?不饿。”

“可是我不喜欢这个味道,总不能扔掉吧?你来帮我吃完,我还?要留着肚子?吃其他的?呢。”

明华裳的?语气骄纵得理所应当,仿佛兄长?替她解决吃不完的?食物再?正常不过?。李华章终究无法抵御这种诱惑,明华裳送来什么他就吃什么,两人共用一碗,不知不觉,桌上的?盘盏已空了?大半。

明华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由衷道:“好撑。”

李华章已简单地收拾好盘盏,他自小习惯自己的?东西自己随手收拾,并不喜欢奴仆近身,哪怕如今已经封王,也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李华章听到明华裳的?嘟囔,擦了?手,轻轻按上明华裳的?腰。明华裳本能想躲,被?李华章摁住:“别乱动,小心岔气。”

明华裳最开始非常僵硬,她自幼丧母,即便和女子?也很少这样亲密接触,遑论?男人。她心想这一关迟早都要过?,努力放松身体,枕到李华章肩上。

他们两人当了?十七年兄妹,这些年住在同一个府邸,不乏有同室相处的?时?候。但曾经两人都拿捏着兄妹的?界限,亲近但不亲昵,肢体接触基本都是一触即分,鲜少有现在这样,李华章的?手直接覆在明华裳腰上,隔着薄薄的?衣料,明华裳都能感?受到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常年执笔握刀的?薄茧。

两人都在试探,明华裳用自己的?勺子?喂李华章吃东西,李华章替明华裳揉腰,这绝不是正常兄妹该有的?举动。曾经两人彼此知道却刻意装作兄妹情深,如今,他们要从兄妹的?框架里,慢慢恢复到男女。

李华章见她睁不开眼睛的?样子?,问:“是不是累狠了??”

明华裳嗯了?声,说:“还?好。那些条条框框很烦人,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但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你,便都可以忍受。”

李华章带着歉意说:“我说过?许多次一切从简,只是宫里另有章法,许多仪式我都说了?取消,最后还?是加上了?。抱歉,连累你了?。”

这个时?候,李华章说的?“连累”既是指婚礼,更是指局势。如今山雨欲来,雍王府成了?皇帝重点?监视对?象,他连自己的?婚礼都不能左右,却自私地将明华裳扯入他的?生活中。

明华裳还?闭着眼睛,却伸手,轻轻覆在李华章手背上。此情此景,无需多言,身体依偎已足以说明一切。李华章感?受到她无声的?支持,慢慢收紧了?手。

说起?婚礼,李华章想起?另一件很紧急的?事?。他心里叹了?口气,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等后日回?公府,你可要帮我和父亲、大娘说些好话。若是平时?,大娘想练多久我都奉陪,但今日情形特殊,恕难从命。”

明华裳听到这里噗嗤一笑,睁开眼睛道:“你可真是胆大,当时?我看到你突然冲进来,都吓了?一跳。”

李华章颔首,诚挚道:“确实,不应该这样做,但不后悔。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得先下手为强,至少先把你抢出来。”

“我就在那里,又不会丢了?,哪里需要抢?”

“那可不一定。这半年我一直在担惊受怕,怕你突然反悔,怕发生什么意外不得不推迟婚礼,怕那天天气不好,婚车无法通过?……我怕很多很多东西,恨不得一眨眼就到白头,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我已成夫妻,再?不会有任何力量能分开我们。”

明华裳靠着他的?肩膀,突然抬手,将小拇指伸到他面前。李华章诧异地垂眸,明华裳双眼黑润晶亮,看着他道:“我们拉钩,以后无论?做什么都在一起?,谁没做到谁是小狗。”

李华章失笑,这样的?诺言无疑幼稚至极,是小孩子?过?家家才会说的?话,但他却伸出手,勾住她的?小指,低声道:“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气氛到这一步,接下来的?事?情似乎水到渠成。李华章的?手掌徘徊在她的?腰带上,似乎有犹豫,明华裳却主动环住李华章脖颈,探身吻向他的?唇。

唇瓣相接,柔软温热,并没有戏文中天雷勾动地火、浑身战栗之类的?夸张感?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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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裳颇觉失望。李华章似乎怔了?下,不知道该诧异她如此主动,还?是该恼怒她如此主动。

但托了?两人唇齿相抵的?福,李华章很清晰看到了?明华裳眼中的?失望。他不再?客气,转守为攻,另一只手拉开她的?腰带,压着她抵在榻上。

·

明华裳累了?一天,她本以为自己会沾床就昏睡过?去,实际上她睡得却很浅。半醒半梦中,她身体无法移动,却能感?觉到自己身边躺着一个人。

她很少和人同睡,遑论?一个男人,她本能觉得不安,但身体却像开了?天眼一样,能感?受到他呼吸清浅,身姿颀长?,睡姿极为安静,却像一座山,静静矗立在她身边,挡住了?外面的?风雷闪电。

她就在这种不安和安全感?中反复拉扯,天将明时?分,她感?觉到身边的?人醒了?,他很小心地起?身,动作放得极轻,生怕吵醒她。

明华裳知道李华章肯定不会让人打扰她,这回?她能安心睡觉了?,但身边的?寝褥渐渐凉下去,她反而觉得意兴阑珊,也挣扎着坐起?来。

李华章洗漱回?来,发现明华裳已经起?了?。她呆呆坐在床上,双眼茫然,头发蓬松,似乎还?没回?过?神的?样子?。李华章侧坐到榻上,伸手抚开她的?额发,问:“怎么了?,没睡好?”

明华裳顺着力道倒在他身上,埋着脸摇头,不说话。李华章静静抱着她,让她缓了?一会,轻声问:“再?回?去睡一会?”

明华裳还?是摇头,李华章叹了?口气,将刚浸过?凉水的?手包在她脸上,道:“好,那就起?床,别赖床了?。”

明华裳穿好衣服后,丫鬟才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地侍奉她舆洗、梳头。侍女要给明华裳上妆,被?李华章拦住。

李华章接过?眉笔,示意丫鬟们都退下。他坐到梳妆台前,颇为认真地看着明华裳,说:“昨日我就想说了?,你的?妆面已经很好,无须再?修饰,不如将双眉留给我来画。”

明华裳轻轻抬了?下眉梢,不由问:“你竟然会给女子?画眉?什么时?候学的??”

“刚刚。”李华章看着台面上叮叮当当的?东西,竟然精准地拿起?石黛,问,“我学的?没错吧?”

明华裳挑眉,道:“没错。那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学什么都好,我是不可能提醒你的?。”

说完明华裳就闭上眼,扮演一个严格的?主考官,不给李华章任何提示。李华章低笑,他握惯了?笔,写过?许多文章,这次考试却和他往常的?不一样,他感?受着指尖细腻柔软的?皮肤,她脖颈间悠长?幽深的?暗香,小心翼翼地在“画纸”上落笔。

明华裳闭着眼睛,其他感?官便格外敏感?。她沉浸在黑暗中,能清晰听到身前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哪怕看不到,她都能感?觉到他很认真。

明华裳突然意识到他在看她,她昨日没睡好,眼下还?有黑青,而且昨天上了?那么浓的?妆,皮肤肯定很糟糕,早知道昨夜就不吃那么多了?……

明华裳逐渐紧张起?来,她都忍不住想叫停了?,身边人轻轻放下笔,说:“裳裳,睁眼。”

明华裳试探地掀开一条缝,毫无防备撞入一双澄湖般的?眼睛中。他的?目光澹静专注,像雪山松林,江上明月,看着她时?,仿佛天底下唯有她一人。

“喜欢吗?”

明华裳怔了?怔,才意识到他在问眉。明华裳回?头看铜镜,意外地发现她眉型几乎没变,只是沿着她本身的?眉修饰了?几笔,反而是额心用朱砂画了?一朵梅花,她本身皮肤莹白,双眼灵动,因为这朵梅,她整张脸都随之生动起?来。

明华裳捧着镜子?,左右端详,越看越喜欢。她又忍不住道:“你倒是很懂女子?妆容,真的?是第一次画?”

他画得丑,她不高兴;但他画得太好,反而更让人担心了?。

李华章扣下镜子?,在她唇上啄了?一口,说:“当然,这些年我做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吗?幸而画没白学,能略尽绵薄之力,希望以后可以日日为你画眉,窗外开什么花,就在你眉间画什么。早膳厨房已经准备好了?,你是先上唇妆,还?是吃完后再?画?”

提起?吃的?,明华裳立刻来劲了?:“当然先吃饭!”

李华章温声应下,心里暗暗叹息。果然,闺房画眉对?她的?吸引力,远不如吃的?。

青庐毕竟不方便,李华章让人将早膳摆在王府正堂,他拉着明华裳,两人在晨光中一边散步一边闲话,悠然去正堂用饭。

雍王府没有长?辈,以如今皇宫和李华章的?关系,明华裳也不需要进宫走排场。所以她今日无需拜见任何人,两人从容地吃了?早膳,明华裳又一不小心吃撑了?,李华章陪她在王府中漫步,一边消食,一边熟悉雍王府。

这里曾经是章怀太子?的?王府,后来章怀太子?迁入东宫,这座府邸经历了?章怀太子?谋反、武后废帝自立、迁都洛阳、神龙政变等兴替,期间几易其主,有过?门庭若市也有过?门可罗雀,如今那些人都化为尘土,反倒是这座宅子?,一如当年模样。

宅子?中的?布局几乎没变,基本保持着章怀太子?建府时?的?构造,书房里甚至还?留着章怀太子?没来得及搬走的?书。明华裳每走过?一间屋子?,李华章就要为她讲这里的?用途、由来,哪怕他自己也没经历过?。渐渐地,李华章产生一种幻觉,仿佛他和明华裳在这里长?大,亲眼见证了?十八年前这里的?人如何生活、饮食、起?居。

他已在这里住了?许久,但并无实感?,住在父亲旧时?府邸里,和住在任意一家客栈似乎并无差别。但今日她来了?,那些快乐的?、细碎的?记忆随之填充进来,李华章才终于?有了?生活的?真实感?。

原来,家并不是房子?,而是那个人。有她在的?地方,他才能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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