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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璧 九月流火 43728 字 2024-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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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赐婚

镇国公府的马车离开后,那群皇子皇女继续往北走。义兴郡王李重俊终于找到机会,问:“雍王兄,你真的打算求娶明二娘?”

义兴王李重俊是太子的庶三子。李重润死后,太子妃韦氏总怀疑是庶二子李重福搞的鬼,因为那天东宫大部分人都在太平公主府赴宴,只有李重福在东宫,他的正妃还是二张兄弟的外甥女,而李重润被杖毙的原因,正正巧是议论二张兄弟。如果李重润死了,获益最大的显然是他这个庶次子。

但韦妃空有怀疑,却?没有证据,她总不能当着女皇的面去逼问二张兄弟是谁告的密。

二张兄弟她动不了,但收拾一个庶子还绰绰有余,这段时间韦妃毫不掩饰自己?对李重福的厌恶,李重福在东宫内的待遇一落千丈。李家其他人也?不会救一个可能给?二张兄弟通风报信的人,所以?,李重福就?这样?理所应当地“消失”在外界视线里?。

韦妃失去了唯一的嫡子,痛不欲生,然而再不愿意日子也?要继续,东宫嫡长?子暴毙,次子废弃,三子李重俊就?成了太子默认的继承人。

李重俊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皇位有关系,突然有一天大任落在他肩上,李重俊惶恐又惊喜,正磕磕绊绊熟悉自己?的新?身份。

李华章看了李重俊一眼,语气淡然,意味笃定:“自然。我这就?进宫请陛下赐婚。”

队伍中的人都吃了一惊,李重俊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二兄不妨先去问问长?辈,不必这么急。”

“是啊。”太平公主的女儿永和县主也?道?,“我原先只当明雨霁不过?一个半路回来的村姑,没想到此女颇有心机。今日她当众提起镇国公,不就?是逼你在人前表态吗?明家虽然有功,但算计太多?了,二兄你应当多?考校考校他们家,不急着决定。”

“我不觉得明雨霁的话有哪里?不对,她是二娘的姐姐,她一心一意替二娘考虑,我很?高兴。”李华章声音清冷,如风吹林木,泉石相激,洒脱中自有一股坚定,“我已经想得非常清楚,没什么需要问的。我只喜欢她,无关任何事,如果陛下不同意,我就?不会成婚,仅此而已。”

李华章知道?李重俊等人的言外之意。他们无非觉得在这个当头,李家应当拉拢一切能拉拢的筹码,来换取重回皇宫。这其中,当然包括婚姻。

这些皇族子女很?早就?明白感情是感情,婚姻是婚姻,只要利益够大,他们自己?也?可以?成为商品。镇国公府除了忠诚之外,其实并无其他助益,李华章牺牲自己?的正妃之位娶明华裳,太不划算了。

李华章无意置评这种想法对不对,但他很?清楚,他不是商品,他也?永远不会交易自己?的感情。

他娶明华裳仅仅因为喜欢,他发自真心欣赏那个热烈、善良、坚韧的灵魂。其实今日那些话他没有夸大,如果没有明华裳,他确实不会成婚生子。

他身上背负着太多?,成家于他而言,害人害己?。

但命运就?是这样?不讲道?理,明华裳像一只斑斓的蝶,不由分说闯入他的世界,扰乱他既定的轨迹。他体验到了快乐、悲伤、不甘、吃醋,那些不理智,却?无比鲜活的情绪。

他被她无所保留地依靠着,也?曾在脆弱时依靠过?她,从此,他黑白分明的世界中有了妄想,李华章忍不住在心里?勾勒,若余生与她相伴,未来每一天会是什么样?。

这些画面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他忍不住萌生一个非常不理智,却?让他无比期待的可能。

——如果能和她成婚,和她商量每一天吃什么,穿什么,一起读书,一起出门,一起给?长?辈请安,一起被父亲训斥,像他们四岁之前那样?,两人肆无忌惮地在一起挥霍时间,多?好?。

这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奢望,所以?,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呢?女皇是否会猜忌,相王、太平公主等人同不同意,李华章都不在意。婚姻六礼只是俗世的标准,在他心里?,他的妻子只有,也?只会是明华裳。

李重俊和永和县主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从未听过?这般轻狂的话,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回应。而李华章正如他所说,并不关心别人怎么想,不等他们回话,李华章已松开缰绳,如疾风般朝大明宫驰去。

马蹄踏在天街上,仿佛溅起湍流,李重俊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重新?稳住马。他看着李华章头也?不回朝丹凤门奔去,难以?理解又不可思议:“他真的要去?这么大的事,都不和家族商量吗?”

永和县主拧着眉,道?:“得赶快回府,将此事告知阿娘。”

永和县主急着调转马头,一片忙乱中,唯有临淄王勒马停在原地,一直注视着前方。永和县主瞧见他不动,诧异问:“三郎,你在看什么?”

临淄王轻叹了口气,发自真心说:“真羡慕二兄,自在如风,一往无前,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这是他做不到,却?十分向往的感情。永和县主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实在不明白这样?任性妄为、不顾大局的行为有什么好?羡慕的。她警惕道?:“你该不会也?想效仿吧?”

临淄王摇头,不知是笑?是叹:“我倒是想。”

然而他心里?很?快就?浮现出下一句话,但他不会。

他没有为了喜欢,拒绝被外界待价而沽的勇气。

·

皇族们结伴而行,任遥不想在狩猎结束后还要花心思应酬,所以?选了另一条路,慢悠悠回家。

江陵、谢济川和她一起走着,江陵感慨道?:“我以?为今日只是出来打猎,没想到看了这么多?戏。李华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就?感觉之前他们俩亲密得有些过?分,我还以?为是我的问题,人家感情好?的兄妹就?是那样?相处,没想到啊没想到……”

任遥嘁了声,说:“这多?好?,大大方方当着众人的面承认,就?是对那些风言风语最好?的回击!”

说着,任遥忍不住羡慕道?:“真好?,蒹葭苍苍,溯洄从之。他们谁都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热烈地奔向彼此,真羡慕这种感情。”

江陵回头,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后道?:“我也?不在意呀。”

任遥白他一眼,道?:“跟家里?对着干谁不会呢?但要紧的不是反抗父母,而是拒绝家人的干涉,不伤害他们,却?还能做成事。就?像李华章,他当众说出那些话,我就?会祝福他们,而不担心宫里?会不会不同意,他会不会见异思迁伤害华裳。因为我相信,他会解决这些问题,只要他想,就?一定能说到做到。”

江陵不服气道?:“我也?能说到做到呀!”

“你?”任遥没好?气瞥他,“你哪来的自信和李华章比?他多?可靠,你呢?”

“我哪里?不可靠了?我也?做成了许多?事好?吧!”

任遥和江陵吵吵嚷嚷,不知道?已是今日第几次斗嘴。谢济川跟在旁边,冷寂沉默。江陵吵了一会,发现谢济川一直没说话,好?奇地砸了下他的肩膀:“老谢,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正常来说谢济川是不会搭理江陵的,但今日,谢济川安静片刻,破天荒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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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们为什么敢相信一个人承诺此生呢?我们连明天都不知道?,如何敢确定未来几十年世事如故,有情人会一直相爱?等将来感情变淡,再回想今日,岂不是很?讽刺。”

任遥被问得愣了下,本能说:“倒也?是……但他们肯定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谢济川问,“世上那么多?夫妻都曾有过?新?婚燕尔,但最终貌合神离,凭什么他们会是例外?”

任遥想替李华章、明华裳反驳,但又觉得谢济川说的很?有道?理。她说不明白,正想算了的时候,江陵难得坚决地发表意见:“如果抱着这种心态,那无论枕边人是谁,最终都会走向貌合神离。几十年后连城墙都会倒塌,为什么要要求对方不变呢?哪怕最后夫妻陌路,但中间相伴度过?的岁月,共同经历的快乐,都是真实存在的。”

“快乐?”谢济川挑眉,难以?想象人和动物?一样?,追逐一生只为了快乐,“既然如此,为什么需要另一个人呢?琴棋书画、吃饭睡觉都会让人觉得快乐,这么简单的事,难道?自己?不能做吗?”

“当然可以?。”江陵从路边折了枝柳叶,叼在嘴里?,大咧咧说,“婚嫁说白了只是人生路上一种选择。如果能自得其乐,一点都不期待别人的陪伴,那自己?过?一辈子也?挺好?;如果想要有人陪着自己?,一起栉风沐雨,那就?要先付出真心。既渴望真情,却?又不想改变,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任遥意外,颇有些惊诧地看向江陵:“看不出来,这竟然是你说出来的话?”

江陵轻哼,立马神气洋洋道?:“那可不,我懂得可多?了!”

任遥白了他一眼,说:“这段路前段时间刚浇了肥,你还把树叶含在嘴里?。快吐出来吧,傻子!”

“你怎么不早说!”江陵赶紧把树叶吐出去,对着地面呸呸呸。任遥哈哈大笑?,等热闹看够了才?一拍马屁股,说:“骗你的,你还真是个傻子。”

江陵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挥舞着鞭子追上去。那两人你追我打闹成一团,谢济川驭马走在后面,优雅,从容,也?冷清。

谢济川看着那两人,突然羡慕他们可以?如此肆无忌惮,旁若无人。

不像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成了孤身一人。

虽然任遥总说江陵傻,但谢济川知道?,江陵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有脑子多?了。刚才?那句话就?是江陵感觉到什么,故意说给?谢济川听。

其实谢济川自己?也?感觉到了,他一直敌视李华章对明华裳的感情,前期是怕李华章感情用?事坏了大计,后期是因为不为人知的嫉妒。

曾经谢济川傲慢地觉得明华裳不过?又一个美丽但无趣的闺阁千金,但是她频频超乎他的预料,她知道?谢济川聪明,但不崇拜他,也?不顺从他,好?几次反驳谢济川的定论,并证明他是错的。

这是第一个让谢济川觉得无法掌控的女人,他对这个女子生出好?奇和探究,最终成了好?感。他其实察觉到自己?喜欢明华裳,但他不相信爱情可以?长?久,与其最后一地鸡毛,不如让花朵停留在最美丽的时候。

所以?他不去行动,放任这片刻的悸动平息,直到他看到另一个男人当众对她说,我非你不娶。

那一瞬间他愤怒、不爽、后悔,或许还夹杂着对自己?的厌恶。在蝴蝶离开他的那一天,他终于意识到,他对她并不是片刻的悸动。

他坚信人之初性本恶,而明华裳却?发自内心践行真善美;他总是用?奚落掩饰内心,明华裳却?从不吝于向身边人表达赞美;他情缘浅淡,和任何人都无法深交,但明华裳却?拥有编织爱的能力,在爱中长?大,也?敢于去爱人。

她是他不愿意承认,却?十分向往的另一半自我。

其实江陵说得对,他对李华章的恶意断言是很?不负责的。究根结底,是谢济川气自己?无能,迁怒给?了李华章。

谢济川不相信自己?可以?得到长?久的爱,所以?总是预想别人会先一步离开,为此他做出种种防备,不愿意过?多?付出,最终,他实现了他害怕的每一件事。

繁花落去,转瞬成空,确实没有人会长?久地陪伴他。

谢济川忽然觉得阳光很?刺眼,他伸手覆住眼睛,街上的声音像隔着一层膜,晃晃悠悠灌入他的耳朵。

女儿缠着父母买糖人,老人数落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哒哒的马蹄声点缀着江陵和任遥的笑?闹,离他越来越远。

原地只余他一人。

·

大明宫。

女皇听完李华章的话,默然片刻,问:“你入宫,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李华章笔直站在殿下,目光清明坚定,拱手道?,“请陛下赐婚。”

女皇似乎轻轻笑?了下,说:“你说的是请赐婚,却?没有说请成全。若朕不同意,你待如何?”

李华章眸光漆黑,微微垂着落在地砖上,平静说:“我和心爱之人成婚,当然希望能得到长?辈祝福,若陛下不祝福,臣亦不奢求。但我对她的心意,绝不会改变。”

女皇淡淡说:“婚姻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光有心意有什么用??”

“臣生父生母已逝,婚姻大事足以?自己?决定。何况,就?算生父在此,我也?会当着他的面说,我想娶心爱之人,至于他同不同意,无关紧要。”

女皇呵了一声,加重了语气道?:“你还真是胆大包天,任性妄为。若他不同意,封号和那个女子只能二选其一,你也?要一意孤行?”

“若只有如此才?能和心爱之人相守,那恕臣不孝。”李华章垂着眼睛,说,“我救陛下不是为了雍王封号,孝顺父母也?不是为了家族供养,同样?,我想娶她,也?无关名利外在,只是发乎本心。我来请陛下赐婚,只是想给?她一个完美的俗世礼节,好?叫她的父母亲人安心,至于礼法本身,我并不在意。如果礼部不出具文书,那我就?自己?举办婚礼,若不能举办婚礼,那我就?将她接到身边,或者我去她身边。无论在世人眼里?我们是兄妹还是夫妻都无妨,反正在我心里?,她就?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女皇听后不言,李华章俯首站在阶下,同样?不动。僵持了片刻后,女皇叹息:“回去吧。”

李华章按规矩行了礼,转身朝外走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太平公主匆匆赶到宫里?,正好?看到这一幕。她迈入大殿,迟疑道?:“阿娘,二郎说什么了,怎么出去了?”

“求赐婚。”女皇喟叹,意味不明道?,“孩子大了呀。”

太平公主小心揣测女皇脸色,问:“那您的意思是……”

“他都说出不在乎俗世礼法,若宫里?不同意就?在女方家住一辈子了,我还能怎么办?”女皇叹息,无力地挥挥手,道?,“皇家丢不起这个脸。随他吧。”

如果是别的郎君,这样?说或许是要挟长?辈,但对于李华章,女皇相信他干得出来。人一旦老了,就?总想息事宁人,他是李贤唯一的孩子,他若是喜欢,就?随他去吧。

只不过?,明华裳这个棋子算是废了,以?后,不能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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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安排重要任务了。

太平公主本是进宫阻止李华章的,没想到女皇竟然同意了。太平公主伴君多?年,很?快就?察觉出来,女皇其实很?欣赏李华章的选择。

赤诚热烈、非卿不可的感情,若太平公主再年轻些,她也?会很?向往。

可惜,现在的李令月已不再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了。太平公主面上微笑?,心里?飞快斟酌利弊。

女皇已经同意,那她准备好?的话就?不能说了。太平公主眼珠微不可查转了一圈,一开口变成了截然相反的笑?意:“人不轻狂枉少年,难得他这么喜欢一个女娘。我们堂堂皇家,不必在乎女方的家资地位,就?让他由着性子去吧。”

女皇淡淡应了一声,面上没有太大反应,但不反对,本身就?是表态了。太平公主脸上在笑?,心里?却?不无凝重。

不妙,最有价值的李华章正妻之位,就?这样?废掉了。真是浪费,看来,剩下的牌她要重新?排布了。

第162章神龙

距离狩猎结束没多久,明华裳还没来得及拟邀请苏行止的帖子,宫里就传来?了赐婚圣旨。

镇国公府所有人,包括明华裳自?己,都惊得一咯噔。

传旨太监走后,明华裳看着手中盖满了礼部印章的圣旨,再想想躺在自?己桌上、至今都没有写?完的帖子,忍不住喃喃自?语:“这就是我考不上进士的原因吗?”

咸鱼还在拖拉,而卷王已经搞定了圣旨流程。李华章的行动力未免太吓人了。

而另一个隐性卷王明雨霁已经拿来?月历,开始挑选良辰吉日了。她瞧见?明华裳呆呆站在原地不动,嫌弃道:“愣着干什么,快来?看日子。八月十七、十月初二、十一月廿一都是宜婚嫁的好?日子,你觉得呢?”

明华裳也不知?道才刚刚赐婚,怎么就到了挑选日子这一步,看明雨霁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她就要出嫁了。明华裳走到榻边坐下,犹豫了片刻,说:“还不急。我想多陪你和父亲几天。”

明雨霁头也不抬,说:“这又?不影响。婚嫁这么大的事,早些定下时间,其他事情才好?安排。”

明华裳默然一会,笑着按住明雨霁的手,说:“等明年吧。我想在一个有阳光和花香的日子出嫁,今年的吉日都在秋冬,太冷了。”

镇国公对此深表同意,立刻道:“裳裳说的有道理,这种事不用急。”

明雨霁怔住,抬眸看向明华裳。明华裳依然笑着,目光澄澈温柔。明雨霁却仿佛明白了什么,默默合上了月历,说:“好?。”

婚礼应该充盈着快乐和希望,而不像现在,暗流涌动,风雨飘摇,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政变。如果政变成功,他们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婚礼,如果政变失败,他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大可去九泉之下再办。

镇国公看着这一幕,忽然感慨万千。

今日的阳光,莫名让他联想起永徽三十二年的夏天。那?一年也像现在一样?,天气热得很早,一整个夏天都是灿烂的晴日,谁都不会料到,一场母子相争的惨剧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颠覆所?有人的大唐。

明华裳和李华章什么都没有说,但镇国公能?感觉到,今年的夏和当年一样?,晴空之上有雷云攒动。

区别在于,上一次他们一无所?觉,侥幸地期待天后回心转意,而这一次,他们的孩子们选择主动出击。

如果当年,他没有顾忌这是太子的家事,对天后和太子的纷争选择避而不言,而是主动劝太子铲除天后,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然而镇国公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因为命运是一条首尾相衔的蛇,当年的他不会有如此罔顾人伦的想法,若他能?说出这般狠决之语,他就不会成为章怀太子的亲信,更不会被?太子临终托孤。

仿佛一切都是注定的。难道,是上天命定章怀太子要死吗?

镇国公陷入空茫中,忽然被?一阵袭击惊醒,他下意识抓住,发现是窗外?的蔷薇花落了。他微微怔忪,听到屋外?鸟雀声叽叽喳喳,他的两?个女儿坐在阳光中,争论今天中午吃什么。

明华裳回头,问?:“阿父,槐叶冷淘和荠菜冷淘,你想吃什么?”

镇国公认真想了一会,道:“我觉得吃猪肉冷淘更好?。”

“不行。”明雨霁矢口否决,“猪肉本?来?就腻,和入面里更不好?克化,哪还能?食疗?那?就吃槐叶冷淘吧。”

镇国公不服气:“一碗冷淘有什么?我年轻的时候,一顿能?吃半只羊呢。”

明雨霁一听,立刻道:“那?现在更得吃得素淡些了。吩咐厨房做槐叶冷淘吧,记得采一寸长的青槐嫩叶,捣成汁后和入面粉,揉面时要不软不硬,这样?擀出来?的面才劲道。还有,切面时要切成细长条,水滚后快速下面,捞起来?后用冷泉水过?凉,不要用冰块。”

明雨霁将菜单递给丫鬟,细细交代要怎么做。明华裳时不时添加几个要求,仿佛这顿饭是世上最重要的事,任何一个细节都要精雕细琢。镇国公听着这些要求,都替厨娘们头大。

但他知?道他的意见?在女儿们面前向来?不重要,便识趣地闭嘴。他将掌心落花扔到窗外?,看着它坠入泥土,等明年,它会化成肥料,再一次发芽、开花、凋落,一次次重复着同样?的轮回。可是,在看不到的地方,根会生长,茎会变粗,坐在窗前看花的娘子们,会一日日长大。

命运可能?是注定的,但他的孩子们,拥有无限可能?。

·

李华章从?礼部出来?,往钦天监走去。赐婚圣旨不是皇帝首肯就行,女皇同意后,还要经过?中书省、门下省、礼部等好?几个部门,每个部门所?有官员都在圣旨上签字、印章后,圣旨才真正起效。

这可是一个漫长的工程,哪怕是最受宠的皇子皇女,往往也要拖好?几个月才能?凑齐所?有手续。

很遗憾他不能?代替官员盖章,于是李华章每天都要给礼部致函,询问?进度,并且跑去缺勤官员家关心他们为何没去衙门,导致这段时间礼部的人一听到雍王两?个字就紧张。在李华章不间断的催促下,常年不满员的礼部竟然只花了五天,就盖完了所?有章。

赐婚圣旨发出去后,接下来?就是请期。这种事自?然要询问?女方,李华章立刻致信给镇国公府,明家的回信里,大部分日期都在明年。李华章闻弦歌而知?雅意,便把成婚日期尽量往远放。

可能?是受了他的暗示,钦天监算出来?的吉日都很近,今日,他要去钦天监,让他们再占卜一份。

途中,他遇到了一个熟人。韩颉怔了下,立刻露出笑意,拱手给李华章行礼:“下官见?过?雍王。祝贺雍王新?婚大喜。”

韩颉名义上是太常寺五品寺丞,既无实权也无油水,是一个谁都不会关注的小官。鲜少有人知?道,就是这么一个庸碌无为、平平无奇的人,掌握着全朝官员的生死。

现在在皇城,不断有官吏从?他们身边走过?,明面上仅五品的韩颉理应向李华章行礼。但李华章明白两?人身份,自?然不会受韩颉的礼。他避开韩颉的动作,沉静回了半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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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

韩颉完美扮演着一个不得势的小官,偶遇当红王爷后热情而奉承,问?道:“听说雍王妃是您先前的养妹,两?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是恭喜。雍王打算何时成婚?”

“不敢当。她想多陪陪家人,婚礼暂且不急,我这就要去钦天监算日子。”

“原来?如此。这么点小事雍王都要亲力亲为,看来?雍王真的很期待这桩婚事。”

李华章唇边微微露出笑意,没有否认,道:“自?己的事,还是亲自?来?更稳妥。”

韩颉轻笑,再次拱手:“那?我就不耽误雍王了。雍王的婚礼我可能?去不了了,提前祝雍王和雍王妃喜结连理,白头偕老。”

李华章不知?道韩颉这些话中有多少真心,他是他最钦佩的前辈,也是最危险的敌人,可是这一刻,他看着曾经那?位老师的眼睛,认真道:“多谢,我和她会的。”

韩颉对李华章笑了笑,两?人谁都没有再多说,像路上遇到的陌生人一样?,点到即止,擦肩而过?,各自?往要去的方向走去。他们相背走出很远,谁都没有回头。

雍王订婚后,原本?就工作狂的行程越发疯狂。他重启许多旧案,在朝廷各部门间穿梭,同时找到空就往镇国公府跑,亲身演示什么叫模范女婿。

长安众人一边感叹镇国公命好?,一边逐渐习惯了雍王的高强度秀恩爱。长安所?有人,包括韩颉都没在意李华章和明华裳过?于频繁的联系。

贵妇们已经习惯了明家那?俩姐妹出门必有雍王相随,甚至社交圈生出一条不成文的规则——想邀请雍王,就得先邀请明华裳。

不乏有人感慨,果真咬人的狗不叫,明家那?对姐妹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明华裳,看似不声不响,不掐尖不出头,实则早早给自?己培养好?了夫婿。哪里是镇国公府替章怀太子养孩子,分明是章怀太子替明家生了个儿子。

而明雨霁在春狩时当着众人的面发作了一通后,不好?惹的名声也传开了。世事就是这么奇怪,你越想融入一个群体,越和她们好?好?相处,周围人越要刁难你;一旦撕破脸皮不管不顾了,那?些人反而毕恭毕敬,客客气气,倒比以前更热络。

大抵人的本?性就是欺软怕硬吧。当你成为一个不好?惹的刺头,身边遇到的就都是进退有度的善人。

在长安社交圈絮絮叨叨的八卦中,圣历二年过?去了。元日,女皇梦中见?一青龙,遂改元神龙。

年号改后不久,正月二十二,残雪未销,上元节的花灯尚未撤下,一阵迅疾有力的脚步声踏碎了长安宁静的冬夜。

玄武门的守卫照常巡逻,忽然毫无防备被?人从?后撂倒。任遥飞快打晕巡逻的士兵,命人将他们捂嘴绑好?,拖到角落里。确定一切处置妥当后,她快步走到城墙边,吹响口哨。

高亢婉转的枭鸟声穿过?冷硬的城墙,江陵听出来?,瞭望台已经落入任遥控制,可以准备开城门了。

江陵对手下挥手,沉着脸道:“开城门,迎太子,清君侧!”

第163章逼宫

冬夜肃静,云深无月,空气中仿佛漂浮着冰晶。万家灯火寂静,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着长安,偌大的长安城覆在残雪中,杳如天上宫阙。

命运的齿轮转动时,总是静悄悄的。这一夜,大部分人如往常一般入睡,并没有觉得今夜有什么特别。大明宫的宫人们说了?会闲话?就陆陆续续睡了?,生怕明日起不来。魏王神志不清躺在榻上,断断续续咳嗽,伺候他的下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早就忘了?魏王妃的命令,已倚在榻边睡着了。安乐郡主刚和丈夫云雨完,他们夫妻两人陷在红罗帐中,在麝香的安抚下沉沉睡去。

然而有些地方却亮着灯,像海浪里的一叶孤舟,在黑暗中漂浮回荡。夜夜笙歌的太平公主府今夜安宁得出奇,太平公主?站在房中,来回踱步,不断看外面的天色。

到时辰了?,不知道玄武门那边怎么样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握着佛珠坐下,闭眼在心中祈祷。

阿父,二兄,薛绍,你们看到了?吗,二郎去了?曾经祖父起事的地方,夺回我们李家的江山。若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李家,否极泰来。

镇国?公府,平素早睡的二娘子?也?破天荒熬了?个大夜。她手中握着一个刚编好的平安结,正在灯下穿珠。不知是不是烛火太暗,她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将红绳穿过玉珠。

明华裳的手指不断在抖,明雨霁看到,放下手中编了?一半的平安结,轻轻握住明华裳的手。

她什么都没说,然而在这种时候,无声胜过千言万语。明华裳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说给明雨霁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没事。所?有人都会平平安安的。”

此刻,玄武门?前,厚重的木门?缓缓推开。一道修长挺拔的玄色侧影策马立于?城门?之外,在他身后,是黑压压的士兵。

一群人肃杀而无声地站在宫城外,竟然没有任何人发?觉。

李华章居高临下,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江陵。他策马走到江陵面前,下马时腰间佩刀和马鞍相碰,发?出冰冷清越的金属声:“其他人呢?”

“一切按计划进行,任遥控制了?城楼,巡逻人马都换成了?我们自己人,只要人齐了?,马上就能进宫。”

“好。”李华章打开鸟笼,将特制的黄色布料系在鸽子?腿上,展臂将鸽子?放飞。白鸽扑打翅膀,转瞬消失在黑沉沉的夜空中。李华章和江陵目送信鸽化成一个白点,直至再也?看不见。李华章面容平静沉着,道:“成败在此一举。”

为这一天,他们已精心策划了?一年。

李华章和太平公主?达成协议后,就一直在秘密准备。太平公主?主?要负责幕后,她根据多年来对女皇、对宫廷的了?解,拉拢朝中宰相和高位女官,若不能拉拢,就想办法除掉此人。太平公主?出了?很多主?意,但真正执行的,还是李华章。

这一年间李华章借职权便利掌握了?长安布防,精心规划政变路线,小心打通金吾卫、羽林军及京兆府各个关节,确保当?日他可以调动兵力,在惊动女皇之前迅速控制宫城和皇城。

而他能顺利做成这些?还不引起女皇怀疑,多亏了?明华裳。明华裳是他们所?有人的信息传递中枢,他们有任何要求或变动,都直接告诉明华裳,再由明华裳想办法传到对应之人手中。

整个过程中,无疑明华裳要冒最大的风险,但她奇迹般骗过了?玄枭卫的眼线,哪怕有几次差点被发?现?,也?都在她的应变中化险为夷。谁能想到,一个看起来甜美娇俏、单纯无害的闺阁小姐,其实是一个双面细作?,以一己之力牵起了?一张足以血洗半个长安的大网呢?

明华裳和太平公主?一样?,主?要负责前期组织人手,等?到了?政变这一天,她就无法再做什么了?。剩下的,除了?信任李华章,就只能交由天意。

按计划,江陵、任遥提前和人换班,挑在这一天守宫门?。等?子?时人都睡死后,他们一个警戒一个行动,从里面打开宫门?。

李华章留在外面接应统筹,调度全局。若开城门?顺利,李华章就给谢济川去信,让谢济川护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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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到玄武门?,届时士兵们会拥护着太子?冲入宫廷,以谋反罪名杀掉二张兄弟。太平公主?已经在宫内安排好人手,等?他们进宫后,会有人为他们领路,引他们找到女皇和二张兄弟。

至于?二张兄弟到底有没有谋反,没有人关心,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进宫反的是女皇,只不过二张兄弟最显眼、最高调,适合拿来祭旗。在清查“乱党”的过程中,他们会趁乱翦除女皇的亲信,等?女皇反应过来时已经孤掌难鸣,就只能让位于?太子?。

李唐是兴是亡,全看今夜一役。

李华章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他们发?兵,若不能围困住女皇,那死的就是他们。所?以他为今夜的行动准备了?许久,每一个环节都反复推敲,留了?许多后手。幸而截止现?在,一切顺利,只要等?太子?出现?,他们就能行动了?。

然而,明明只差临门?一脚,却偏偏出了?岔子?。李华章计算过从东宫到玄武门?的时间,按理太子?早该过来了?,却久久不见太子?人影。下方士兵已经开始骚动,李华章沉了?脸,意识到东宫出意外了?。

此时,东宫。

谢济川看到夜空中飞来一只白鸽,腿上绑着黄色丝带,在附近来回盘旋。谢济川知道玄武门?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他快步跑入东宫殿内,对太子?说道:“太子?殿下,雍王已打开玄武门?,您可以出发?了?。”

这次行动名义上是太子?领兵铲除祸乱朝纲的二张兄弟,实际上和太子?没什么关系。太子?既不知道具体时间,也?不知具体内容,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在人前走一遍过场,就有人送他登上皇位。

太子?需要做的已经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几乎不可能出错。谢济川和李华章推演了?很多路上遭遇意外、被人发?现?、出现?叛徒等?等?情况,然而他们谁都没想到,最后掉链子?的,竟然在于?太子?。

明明之前已经说好了?,但太子?在出门?时,突然想到母亲这些?年的威严和手段,吓得冷汗涔涔,说什么都不肯再走了?。

太子?脸色惨白,紧紧握着太子?妃韦氏的手,对谢济川说:“母亲神通广大,手眼通天,若是被母亲发?现?,她肯定不会饶了?我们。要不,这次就算了?吧?”

谢济川听到简直要吐血了?,算了??外面兵都站好了?,怎么能算了?呢?

谢济川正色道:“殿下放心,外面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士兵都愿意为了?太子?殿下出生入死,殿下怎么能退缩?若今夜成功,李家就能堂堂正正出入宫廷,再不必看别人眼色。您难道不想结束这种憋屈的日子?吗?”

太子?当?然想,但他更害怕死。他一辈子?都活在母亲强势的阴影下,在他第一次登基时,他也?曾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信心勃勃想做一番大事业。然而哪怕他都做了?皇帝,母亲一句话?就能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来,囚禁于?房州,十来年生不如死,朝不保夕。

对母亲的恐惧已深深刻入他的骨髓里,先前听谢济川说政变计划,太子?并没有实感?,现?在事到临头他才意识到,他竟然想要推翻母亲,他怎么敢的?

太子?不断摇头,握着太子?妃的手都不敢松开:“不行,母亲什么都知道,说不定她早就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现?在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如果现?在算了?,她尚且会网开一面,饶过我们。”

谢济川看着太子?缩在太子?妃身后的模样?,简直都快气死了?。一个曾经当?过皇帝的太子?,怎么能如此愚钝软弱,一点男人的血性都没有?

太子?妃韦氏被女皇杀了?家人和儿?子?,简直恨女皇入骨。然而女皇多年积威不是一句愤恨就能克服的,韦妃想到被圈禁在房州的岁月,突然觉得留在东宫也?不错。

虽然重润和仙蕙死了?,但至少他们还活着。她实在不想过以前那样?吃不饱、穿不暖,在马车上生下孩子?后,甚至连块包裹女儿?的布都找不出来的日子?了?。

什么都不做,就什么都不会失去,韦妃也?迟疑了?,道:“反正没人知道,趁现?在让士兵们回去,不就没事了??”

太子?在房州时全靠和韦妃相依为命,几次他都想自我了?断算了?,都是韦妃支持他活下去。对太子?来说,韦妃就是另一个“母亲”,现?在韦妃都说算了?,太子?更理所?应当?龟缩壳内,道:“是啊,太子?妃说得在理。凶竖诚当?夷灭,但圣人身体欠安,我们这样?入宫,定会让圣体受惊,增重病情。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谢济川往旁边看了?眼,距离约定的时辰已经过去许久。政变靠的就是一鼓作?气,一旦中途叫停,那士兵们心底的犹豫、多疑、害怕就会占据上风,起事必败。

他们这里多耽搁一分,失败的风险就要翻数倍,他可不能拖着谢家全族陪一个窝囊废耗。谢济川拿定主?意,对太子?道了?声“冒犯”,忽然上前,强行掰开太子?的手,拉着他往外走。

太子?猝不及防被拖走,韦妃吓了?一跳,下意识要上前救太子?:“大胆,你做什么!”

谢济川看着文质彬彬,清瘦文弱,但手上力气却意外得大,任太子?如何挣扎都不动如山。谢济川目光直视太子?,冷酷道:“殿下,落子?无悔,覆水难收。你也?说了?陛下手眼通天,兵变已经发?动,我们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如果我们成功了?,尚且有一线生机;若就此收手,等?明日女皇发?觉蛛丝马迹,我们焉有活路?”

谢济川语气冰冷狠决,竟然镇住了?太子?。韦妃也?霎间清醒过来,是啊,他们怎么敢奢望女皇的仁心呢?那个女人比恶虎都狠毒,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韦妃停下,不再阻拦谢济川。太子?多年来习惯了?服从强势的母亲、强势的妻子?,如今出现?另一个更强势的人,他就下意识跟随。

谢济川半请半胁迫,总算带着太子?走出东宫。在东宫后门?接应的侍卫已经焦灼不堪,他们都以为今日事败了?,总算看到谢济川和太子?出来。他们长松一口气,立刻问:“谢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谢济川怕动摇军心,没有说是太子?临阵脱逃了?,只是淡淡道:“没什么,路上遇到些?意外而已。出发?,去玄武门?。”

虽然迟了?片刻,但总算接上了?计划,士兵们安下心,抱拳道:“是。”

谢济川护送——或者说押送太子?走到半路,遇到了?李华章派来接应的士兵。两方迅速核对身份后,士兵忍不住抱怨:“谢大人,你们怎么现?在才来?雍王都以为出事了?。”

确实差点出事,谢济川来不及解释,道:“别说这些?了?,先去玄武门?。”

李华章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终于?看到谢济川和太子?出现?在街道尽头。李华章看到脸色惨白、精神恍惚的太子?,询问地看向谢济川。

谢济川微微摇头,李华章心里大概有数了?,他没有再问,镇定如初走到士兵阵前,掷地有声说:“二张兄弟鱼肉百姓,为祸已久,如今更生出叛乱之心,欲取大唐而代之。太子?忍无可忍,决心替天行道,替天下百姓诛杀此二贼。尔等?护送太子?入宫,诛叛党,清君侧,复立社?稷,功盖千秋。诸位将士听令,杀二张兄弟者,赏百金,封千户侯!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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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沉默的士兵猛地爆发?出一阵呐喊,如洪流一般,怒吼着“杀”冲入皇宫。江陵带领着羽林军在前方开道,任遥守在瞭望台,看到城中的灯被厮杀声惊醒,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她拉弓搭箭,冰冷的箭头瞄准来路,面无表情道:“守好宫门?,在天亮之前,不许任何人靠近玄武门?。”

太子?只觉得从出东宫开始,他的眼睛就是晕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仿佛一只风筝,被人拉着跑来跑去,说着一些?他自己都不理解的话?。然而,身边人也?不需要听他说话?,耳边喊杀声突然激烈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有人满脸是血跑过来,对着谢济川高吼:“谢大人,雍王命我来通知您,紫宸殿已全部控制,可以带太子?上殿了?。”

“好!”谢济川终于?露出今夜第一个笑。他仿佛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是臣子?,松开紧攥着太子?的手,整理衣冠转向太子?,拱手道:“殿下,叛党已经控制,请您示下。”

他们哪里需要他来指示呢?太子?暗暗揉了?揉被掐得紫青的手,说:“去看看吧。”

说是去看“叛党”,然而,太子?根本没有看到二张兄弟。他在进殿时,隐约看到走廊上积着一滩血,一颗面白无须的头落在不远处。太子?不敢仔细看五官,跟着李华章、谢济川走入大殿。

紫宸殿一如他的印象,高大空旷,富丽堂皇,像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但今夜的紫宸殿格外空荡,帷幔低低垂着,遮住了?一切光线。

李华章走在最前面,挥刀斩断层层帷幔。太子?浑浑噩噩间,猛然透过帷幔,看到后面半躺着的人影。

明明看不清晰,却带给他无法言说的威压感?。后面的人似乎刚刚被吵醒,哪怕这种时候,她依然不见慌乱,声音沉着威严:“太子?,你这么晚入宫做什么?”

她声音不大,但太子?瞬间膝盖软了?,几乎想要跪下,怎么敢回答。谢济川就知道指望不上太子?,不卑不亢道:“回禀陛下,张易之、张昌宗阴谋造反,臣等?已奉太子?之命将他们诛杀。臣担心走漏消息,故未曾向您禀告。在皇宫禁地举兵诛杀逆贼,惊动天子?,臣等?罪该万死!”

帷幔后的人淡淡应了?声,没询问二张兄弟怎么叛乱的,仿佛确实有这么一件事,不咸不淡道:“现?在叛乱已平,太子?,你可以回东宫去了?。”

太子?踌躇。到了?这一步,女皇和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们能走到这里,绝不是为了?所?谓叛乱,而是为了?逼宫。但太子?不敢上前掀开这道帷幔,将此事摆在明面上。他几乎都要顺从母亲回宫去了?,这时李华章上前一步,凛然道:“圣人,高宗病逝前将皇位传于?太子?,命您从旁辅佐,如今十六年已过,太子?久居东宫,于?礼不合。百姓久思?李氏,群臣不忘太宗、高宗之德,故尊奉太子?,诛杀贼臣。愿陛下传位太子?,以顺天人之望。”

女皇终于?看向李华章,她看了?许久,语气意味不明:“朕没想到,竟然是你带兵逼宫。朕待你不薄,你这样?做,可对得起忠孝?”

李华章手指紧缩,最终眼神坚定下来,清朗道:“臣忠的是家国?大义,孝的是天地良心,臣无愧。望圣人下旨,传位于?太子?。”

李华章抱着刀行礼,女皇不动,他就不起身,后方的士兵亦沉默地等?待着。紫宸殿内僵持良久,殿外没有响起救驾的声音,也?不见玄枭卫出现?。最后,女皇低叹一口气,仿佛认命了?。

“拿笔来吧。”

第164章改朝

上官婉儿发髻还是乱的,匆匆走向紫宸殿。这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地方,但?今日?,紫宸殿却分外不同。

被坚执锐的士兵分立两侧,身上铁甲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一股无声的肃杀在殿中弥漫。哪怕上官婉儿极力放轻了脚步,但?她才刚靠近,立刻就有?数道充满杀气的视线扫过?来。

上官婉儿停下脚步,尽力露出一个温柔和善的笑,双手举到身前,露出里面已经起草好的诏书。她诚恳道:“小女上官婉儿,愿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小女略起草过几道诏书,知道文书怎么写?,这是小女拟好的传位诏书,特来献予太子。还望军爷替小女通传一二。”

士兵们审视地扫过她,彼此交流手势,一个士兵跑向里面,没一会士兵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黑色戎装,身形修长?,气度雍容,面如冰雪,眸如点漆,在黑压压的士兵中好看得尤其突出。但?没有?人敢因此轻视他,尤其是他的护腕上,还溅着可疑的红。

上官婉儿不敢轻慢,立刻垂头行礼:“奴婢参见雍王殿下。”

李华章并没有?摆王爷架子,他伸手虚虚托了上官婉儿一把,道:“上官女官无需多礼,请起。”

上官婉儿站起身,但?脖颈低低垂着,恭敬举起诏书,递到李华章面前:“奴婢不才,草拟了一份传位诏书,请雍王过?目。”

李华章接过?,目光飞快扫过?。退位诏书肯定不能让女皇写?,只能他们?准备好,由女皇盖章。但?诏书门道很多,尤其是传位诏书,一个字错了都?可能成为对手攻讦他们?的武器,所?以诏书必然慎之又慎。

他们?逼宫前就准备了好几份诏书,但?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而他们?一会要?面对的文武百官、六部尚书却各个都?是饱学之士,官场人精。以彼之短对彼之长?,不容丝毫马虎,现在谢济川就在里面逐字逐句改。

但?是,如果诏书出自女皇的御用代笔,那效果就完全不同了。转瞬间李华章已?扫完全文,上官婉儿不愧被称为红装宰相,这份传位诏书无论文辞、才华还是感情都?恰到好处,字字恳切,仿佛女皇传位给太?子乃是天命所?归,民?心所?向。

李华章心里已?有?高?下,他不动声色收起圣旨,上官婉儿感受到他的视线,更深地低下头。

李华章没有?为难她,道:“女官稍等片刻,我?去里面请示太?子。”

上官婉儿暗暗松了口?气,雍王肯收下,就意味着他们?接受她的投诚了。上官婉儿愈发温顺地垂着头,行礼道:“诺。奴婢谢过?雍王。”

李华章对她点了点头,转身朝紫宸殿内走去。上官婉儿余光觑到李华章背影,暗暗心惊。

她早就知道雍王好看,但?曾经的他更像一块清冷俊逸的冰玉,摆起来供人高?高?观赏,如今那块玉淬了火,染了血,成了一柄锋锐的剑,让人望而生畏,不敢亵玩。

上官婉儿也知道,今日?之后,再没有?人敢把李华章当成吉祥物,他将真正意义?上和他的叔叔、姑姑齐名,成为大唐雍王。

上官婉儿望着前方一半莹莹生辉,一半沉溺黑暗的汉白玉台阶,轻轻叹了口?气。她和太?平公主交好,但?昨夜太?平公主等人起事,上官婉儿并不知情。等她知道的时候,宫城已?经落入雍王控制。

上官婉儿最是审时度势,她很快就想明白女皇靠不住了,她需要?找新的靠山。所?以她主动投诚,替太?子献上禅位诏书。她本就是女皇的御用女官,宫中大部分制书、敕书都?出自她之手,她最知道怎么写?,才最符合女皇口?吻,最能煽动百姓情绪。

她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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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现在太?子最需要?的。无论谁是帝王,身边总需要?起草文书、处理琐事的副手,既然如此,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她?

至于女皇得知后会如何看待她……上官婉儿平静地眨眼,拂去无用的情绪。

人当如藤蔓,只有?永远抓住最新风势,才能爬得最高?,活得最久。

李华章将诏书拿到内殿,众人看了后,一致决定用这份。谢济川简单改了几个称谓,确定没问题后,便由内侍送到御前,“请”女皇盖玉玺,同意退位。

女皇看到诏书后,很轻易就认出来这是上官婉儿的手笔。她心中一时百感交集,无法言说。

在她如日?中天时,生杀予夺、歌功颂德的制书都?出自上官婉儿之手;在她日?薄西山、行将就木时,最后一封退位诏书,依然是上官婉儿写?的。

兴盛是她,落幕也是她。世事如风,叹兮嗟兮。

内侍捧着诏书走出帷幔,众人不由屏住呼吸,殿内落针可闻。当太?子听到内侍念出“制太?子监国,赦天下”后,怔了许久,才终于意识到,他们?成功了。

他竟然打败了母亲,成了皇帝!

太?子头晕目眩,一时难以分辨今夕何夕,身在何处。李华章终于见证一切尘埃落定,心底长?长?松了口?气,他再一次确定诏书上的帝玺没问题,便对身后士兵说:“开宫门,去请诸位宰相进来吧。”

士兵应诺,快跑着出去。接下来还有?登基典礼、祭告天下、稳定京城局势、派遣使者通知各州刺史?等许多事要?做,大明宫仿佛一下子热闹起来,众人簇拥着太?子——现在该叫皇帝了,呼呼啦啦涌出去。李华章跟着人群往外走,他走到一半,忍不住回头,看向帷幔后。

她独自靠在象征着帝王威仪的龙床上,看不清表情。李华章生出种很神奇的感觉,仿佛有?一股气从?她体内抽离,她在这一刻突然衰老了。

“雍王。”

门外传来他人呼唤他的声音,李华章压下心底复杂的感情,强迫自己转身,大踏步往前走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要?后悔。

远方,天际线被染成浅浅的绯,一股巨大的能量似乎正在其中,蓄势待发。巍峨的丹凤门矗立在黎明与黑暗交界,一半金光跃动,一半深不见底。

时隔十八年,属于大唐的太?阳,终于再一次升起来了。

·

昨日?夜半,城北忽然喧闹起来,很多人家被杀声惊醒,吓得再也无法入睡,却无人敢出门。城东的官宦人家不断派家丁出去打探消息,但?每次得到的都?是宫门紧闭,不知所?以。

直到日?旦时分,宫里出来几个内侍,去各相府请诸公入宫。内宫的口?风这才能探出来,随之顺着姻亲关系,飞快传遍长?安公侯之家。

魏王昨夜是被惊慌失措的儿子们?叫醒的,他听到宫门被围,马上就知道坏事了。但?此时补救已?经晚矣,宫城各门都?被雍王、太?平公主的人把控,一点消息都?传不进去。

等魏王终于能联系上宫里的人手,便得知了二张兄弟被杀、女皇退位于太?子的消息。

大势已?定,无力回天。

魏王听到张昌宗被雍王一刀枭首后,气急攻心,噗得吐出一口?鲜血。魏王妃吓了一大跳,惊慌失措道:“王爷,您怎么了?快叫御医来!”

此刻梁王府,刚醒来不久的安乐郡主听着不断传来的消息,恍惚如在梦中。她简直以为自己现在才在做梦,昨夜二张兄弟叛乱,父亲带兵入宫,当场诛杀逆贼?

父亲哪来的兵,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安乐郡主茫然良久,直到公婆身边的婢女提醒她,她才如梦初醒,忙起身道:“备车,去东宫!我?要?去见阿娘、阿父!”

女皇传位于太?子,自己退居太?上皇的消息传到相王府后,相王终于放下紧紧攥了一夜的匕首。他看着陪在自己身边的老仆,忽然泪如雨下。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李家的至暗时刻过?去,以后,他终于能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天明了。

不同于东宫,相王的几个儿子是知道政变的具体进展的。相王、太?平公主、雍王心照不宣,共同隐瞒了太?子一家。东宫知道模糊方向,但?直到事变前一天,他们?才真正告知太?子、太?子妃政变内容。

一方面是因为太?子至关重要?,关系着他们?这次行动是平叛还是造反,太?子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另一方面,是他们?不太?信任太?子。

相王敢保证他的儿子知道政变后,绝不会拖自家人的后腿,但?太?子可未必。先前已?经出过?一个李重福了,相王和太?平公主可不敢用身家性命赌太?子的儿子中不会再出败类。

何况,就算东宫的人绝不会出卖李家,但?他们?会不会无意泄露消息,从?而导致政变失败呢?反正相王不信他的三兄有?能耐藏这么大的事还不被女皇看出来。与其随时担心太?子说漏嘴,不如不告诉东宫,无知,才无破绽。

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是对的。太?子政变当夜连出门都?不敢,若是提前告知太?子时间地点,现在落地的就是相王的人头。

相王百感交集,泪流不止,相王府其他人听到政变成功的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抱头痛哭。

他们?被圈禁在宫城十来年,期间不得见外人,不得随意走动,一言一行都?有?人监视,唯有?一家人彼此慰藉。因此相王府父子、兄弟间的感情都?很好,没有?人挑剔长?幼之别、嫡庶之分,这些年,光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

众人哭了半晌,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临淄王最先恢复理智,对相王说道:“阿父,这次政变姑母和二兄是首功。姑母暂且不说,二兄既是二伯遗孤,又是此次复唐一等功臣,不知三伯要?如何封赏他?”

相王摇摇头,道:“那是宫里该考虑的事了。记住,皇家先有?君臣,然后才有?兄弟。以前我?们?和东宫可以不讲究尊卑,但?从?此以后,要?尊称你们?三伯父为陛下了。不光是三郎,你们?几个,都?要?注意。”

永平王、临淄王赶紧站好,低头应诺:“谨遵父命。”

不同于抱头痛哭的相王府,太?平公主听到手下传来的捷报后,立即喜上眉梢。她丝毫感觉不到一夜未睡的疲惫,立刻命人套车,兴致勃勃朝宫城而去。

打打杀杀这些事归李华章,但?事后拉拢臣子、平衡朝堂,却是她太?平的长?项。皇权和臣子的博弈无处不在,有?了太?上皇的退位诏书后,还得臣子承认,新皇帝才有?合法性。

这也是造反容易,做皇帝难的原因所?在。

这种时候就要?太?平公主出马了。她在朝中耕耘多年,门客遍布朝野,和许多文人相交甚好。只要?能拿到一半宰相的支持,李显这个皇帝就能做下去。

神龙元年正月二十三的长?安,有?人意气风发,有?人血溅禁庭,有?人跃跃欲试,有?人茫茫然不明所?以。在太?阳完全跃上地平线的时候,明华裳见到了李华章的亲卫,确定自己的朋友、亲人、爱人俱平安无虞。

她终于能放下心,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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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才感觉到她已?一天一夜未睡,困意排山倒海一样将她淹没。

亲卫看到明华裳脸色不好,识趣地停下,道:“雍王怕二娘子担心,命臣前来报平安,好让娘子安心。臣使命已?达,不敢耽误二娘子休息,先行告退。”

明华裳没有?勉强自己,她现在的状态确实不适合再费脑。她让丫鬟送亲卫出去,自己换了身轻便衣服,就去床上休息了。

她躺在榻上,看到窗外树影参差,光影迷离。她突然想起梦中,她也是躺在类似的角度,望着桂花树影,无知无觉死去。

虽然圣历二年已?经过?去好几天,但?这一刻明华裳才真正感觉到,新年来了。

梦中的她死于十七岁,她为此惶恐过?、怀疑过?、痛苦过?,后来她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认真规划在生命最后一年中她要?做什么,真正认清了自己在意的是什么。现在,那个飘着桂花香气的秋天彻底结束了,她来到了自己的十八岁。

生命如歌,向死而生。她全新的生命,开始了。

长?安有?人欢喜有?人愁,江安侯府正为了世子从?龙有?功而喜气洋洋,同样立了开宫门、迎新皇之功的平南侯府里,任老夫人听到亲戚报喜,神色却是淡淡的。

可真是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任老夫人不咸不淡将套近乎的人送走,等无人后,丫鬟不解地问:“老夫人,侯爷立了大功,您怎么不高?兴呢?”

对此,任老夫人只是缓慢摇头,淡淡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

太?极殿。

中书令、门下侍中、尚书左仆射依次看完传位诏书后,脸上波澜不惊,老神在在将圣旨传给吏部尚书。六部尚书相传着看完圣旨,飞快交换视线,其中资历最浅的工部尚书开口?问:“诸公,太?上皇的旨意,你们?认为如何?”

已?经改称女皇为太?上皇,工部尚书的态度可见一斑。其他人还是不轻易表态,最后,是门下侍中率先打破僵局:“某窃以为,既然这是太?上皇的旨意,我?们?做臣子的,自当遵从?。”

门下侍中是门下省的长?官,手握审发圣旨大权,他的态度至关重要?。门下侍中表态后,兵部尚书、吏部尚书也次第表示同意,中书令、尚书左仆射依然沉默,便是默许了。

至此,支持太?子继位的宰相已?经过?半,李显正式成为大唐新帝。

李显在一阵阵山呼万岁中,被内侍搀扶着坐上皇位。直到现在他依然没什么实感,他看着下方众臣朝拜,仿佛在做梦。

他成皇帝了?他怎么就又成了皇帝?

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角度。他似乎在梦中见过?这一幕,但?那是个噩梦,因为他做皇帝不满三个月,在一日?上朝时,猝不及防被一群太?监从?皇位上拖下来,从?此,就是暗无天日?的圈禁生涯。

他下意识朝旁边看去,这一次,珠帘后没有?了母亲,取而代之的,站着他的弟弟、妹妹、侄儿。

李显的目光慢慢地沉了下来。

第165章换代

宰相承认传位诏书后,还要完成?一些礼仪步骤,李显这个新皇帝才算尘埃落定。国不可一日无君,每耽误一天就要多一天的变数,所以典礼一切从简,明日就举办登基大典及封后典礼,礼部忙着赶制登基用的礼器服饰,李华章也忙着调兵换防、检查场地,以确保明日大典顺利举行。

李华章在?宫里忙到天黑,才终于安置完大概章程。亲卫见天色已晚,纷纷劝道:“雍王,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剩下的事我们盯着,您赶紧回府歇息吧。”

算一算,从策划逼宫开?始,李华章已经快两天没睡觉了。李华章知道明天才是?重头戏,只有今夜养足精神,明日才有精力盯着登基大典。他没有勉强,安排了亲信加强防范后,就策马出宫了。

但李华章并没有回雍王府,一出宫门就直奔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里,众人看到李华章来了,慌忙迎接。如?果在?以前,李华章肯定直接去?明华裳的院子了,但如?今他是?外男,须有客人的自觉,所以他遵循主客礼节,先去?前院拜会长辈镇国公。

镇国公看到李华章朝他走?来,刹那间恍如?隔世,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李华章还是?章怀太子。直到耳边响起一道冷清坚定,仿佛还带着肃杀气息的问好声,镇国公才醒悟过来,这?是?李华章,不是?太子。

镇国公看着面前的少年人,忽而感?慨万千。李华章的性情才学很像当年的章怀太子,但这?更多?是?因?为镇国公从小用章怀太子来要求李华章,李华章在?多?年的模仿中,将自己雕刻成?了世人所期待的君子模样。但敲开?这?层表象,李华章真正的内核,其实更像女?皇。

一样的果决,坚定,忍常人所不能忍。只要他认定了一件事,就会一直坚持,直到实现?为止。

这?一点和仁厚的章怀太子截然相反,他骨子里的胆大疯狂,显然是?祖母那一半血统带给他的。

镇国公喟叹片刻,问:“太上皇怎么样了?”

李华章静默下来,顿了几?息,说:“太上皇病重,不日迁居离宫养病。”

女?皇和李家是?生死政敌,但血缘上,她却是?他们的至亲。别说李显,就是?太平公主、相王也不敢对母亲怎么样,他们愿意用金银珠宝供着女?皇,让她得以安享晚年,只要她不再参政。

但对于女?皇那样的人,剥夺她的权力,无异于杀死了她。

镇国公点点头,他没有问宫里情况怎么样,今后功劳要怎么分配,只是?问:“用膳了吗?”

李华章下意识点头:“已在?宫中用过了。”

镇国公问他吃了什么,听到他只是?在?宫中用了些糕点后,道:“那怎么能算吃饭?灶上早就给你准备好了热食,走?吧,先吃东西,然后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李华章应诺,跟着镇国公往饭厅走?。身边都是?熟悉的景物,伺候的人也都是?他从小见惯了的,李华章紧绷了一天的精神渐渐放松,竟比睡觉还要让他轻松。

不需要担心明天怎么办,不需要时?刻审视某个不起眼的人是?不是?内应,回到家里,最大的事情就是?吃饭睡觉。

李华章环顾四周,欲言又止。镇国公仿佛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主动道:“你是?不是?想问大娘和二娘?”

被看穿了,李华章尴尬了一瞬,很快坦然承认:“是?。怎么不叫她们来用膳?”

“不用。”镇国公说,“她们昨夜没怎么睡,今天都在?补觉呢。难得能摆脱她们,拿酒来,我们爷俩痛痛快快喝一顿。”

李华章看着端上来的大鱼大肉,哑然失笑。他让侍从将酒抬下去?,换成?茶水,道:“我记得大娘子不让您喝酒,若破了戒,下次我不好和裳裳交代。今日,我们以茶代酒。”

镇国公很是?不满,高声道他身体很好,喝这?么点酒连开?胃都算不上。李华章不管他,平淡但坚决地让侍从将酒坛全部?撤下。

饭后,镇国公说房间已经收拾好了,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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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李华章两头跑,不妨今夜在?公府住下。李华章确实动摇了片刻,但理智很快就压倒感?情,他更愿意做明华裳的未婚夫,而不是?镇国公的养子。既然已经订婚,他就要遵循礼教规范。

李华章坚持道:“不必麻烦,雍王府离这?里不远,我回府就好。国公早点休息,我改日再来给您请安。”

镇国公知道这?个孩子自小主见强,只要他决定的事,其他人很难改变,镇国公索性也不说挽留的话,叹道:“那你路上小心。早点回去?休息吧,别太累了。”

李华章应是?,不让镇国公出门相送,自己往府外走?去?。他走?在?熟悉的廊庑风景中,步伐似乎比往日慢了些许。管家一下子就看出曾经的二郎君在?想什么,善解人意道:“二娘子睡了一整天了,也该起来吃些东西了。要不,老奴去?提醒二娘子一声?”

她竟然还在?睡觉……李华章有些哭笑不得,但能吃能睡才是?明华裳,他轻叹一声,道:“不用。我去?看看她。”

李华章很自然地转换方向,往明华裳的院子走?去?,熟练地都不需要管家客套。进宝几?个丫鬟正坐在?窗下做针线,突然看到雍王来了,连忙起身:“雍王殿下。”

李华章抬手止住她们行礼,他停在?门口,隔着屏风默默看向屋内。

花鸟刺绣屏风后,锦被隆起一道浅淡的弧线,静静朝内躺着,她的头发?散在?榻上,如?流云飞岫,也像海棠春眠。

雍王入夜来女?子闺房本是?很失礼的,但他来了后停在?门边,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似乎又挑不出什么错。进宝不知如?何是?好,惴惴不安问:“雍王,要将娘子叫醒吗?”

李华章静静看了一会,轻缓摇头,压低声音道:“让她安心睡吧,我改日再来。”

他转身欲走?,在?门口微顿,从袖中拿出一枝茶花,说道:“今日在?宫中搜查时?,无意看到一枝茶花。其他花都紧紧闭着,唯独它胆大,早早就开?了。今年除夕不方便给她准备胶牙饧,聊赠一枝春,祝裳裳又得新岁,安康快乐。”

明华裳醒来,先是?觉得饿,然后就注意到屏风后多?了一只花。她揉着眼睛爬起来,头发?像一只刚滚完沙堆的狮子,问:“府里什么时?候有了茶花?”

进宝悄声道:“娘子,刚刚雍王来过了,是?雍王留下的。”

明华裳应了声,第一反应是?原来是?宫里种的,她就说他们家养不活茶花,随后猛地反应过来:“二兄来了?”

“是?。”进宝知道娘子又睡迷糊了,还用着旧时?的称呼,她没有提醒,回道,“雍王来看了娘子,然后就走?了。他还说,除夕没给娘子备胶牙饧,只好补枝茶花,祝娘子又长一岁呢。”

吉祥提着热茶从屋外进来,闻言道:“得亏我们知道雍王为人,若换成?别人,过年竟只送一枝花,定以为姑爷小气,故意敷衍呢。”

明华裳让丫鬟将茶花拿来,她握在?手中,来回翻看红烈的和冬日格格不入的花朵,低低道:“哪有,我就觉得送花好。”

哪怕在?他最紧张、最忙碌的时?候,依然记得给她置备新年礼物,这?份心意,比任何珠玉都珍贵。

·

李华章离开?镇国公府后,并没有立刻回雍王府,而是?在?城中绕了几?个圈,往僻静处走?去?。

街上还残留着爆竹碎屑,这?道巷子却安安静静,冷清的像被节日遗忘了一般。李华章停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不紧不慢敲门。

特定的节奏敲完后,门轻轻支开?一条缝,里面的人看清李华章的脸,这?才开?门行礼:“首领。”

李华章淡淡点头,默不作声进门。身后木门立刻合上,一间简简单单、再平凡不过的院墙内,竟然布满了弓箭、守卫、暗哨。

李华章往里走?去?,问:“人怎么样了?”

“按您的命令,昨日抓住他后,立刻给他用迷药,每两个时?辰补一次。再过一刻钟,又该补药了。”

“不用补了。”李华章说,“严密看着他,不许他出门,除此?之外,不必再做多?余的事。”

侍卫应诺。说话间已经走?到门口,李华章手掌放在?门扉上,平静地推开?房门。

屋里光线昏暗,一个人影躺在?榻上,似乎陷入昏迷。

李华章虚虚拱了拱手,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在?面对一个昏迷的人,澹静开?口:“韩大统领,多?有冒犯,望海涵。”

对方依然一动不动。李华章也不在?意,挑了个地方坐下,平淡道:“太上皇已决定退位,不日迁居上阳宫。”

屋里静谧,落针可闻,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但李华章知道韩颉听得到。

韩颉教了他很多?东西,所以李华章深知放这?样一个人在?外,会给政变带来多?少变数。昨夜他起事时?第一件事就是?命精锐偷袭韩颉,将他和外界隔绝,等确定韩颉昏迷后,李华章才调兵围宫。

李华章也知道,自己能偷袭得手,是?以有意算无心,攻韩颉不备能控制他一时?,必然控制不了他长久。但这?已经够了,只要能让韩颉失去?意识哪怕一天,就足够。

李华章继续说道:“我自知有负恩义,无意替自己开?脱。但我觉得应当当面和你道谢,这?些年,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我知道控制不住你,只要你想,不出三日就可以逃脱,但我还是?想劝你,不要再召集玄枭卫。”

“有太多?人死于酷吏、告密和私狱,这?场没有赢家的报复,该停止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愿意先退一步,不再追究我父亲的仇恨,让太上皇在?行宫安享晚年,也不再归咎当年经手案件的人,只要你们放下权柄退隐民间,我绝不追查。但若你执意助太上皇夺权,我只能告诉你,我会不惜一切杀了你。”

李华章说完后等了一会,韩颉没有反应,他也不强求,转身往外走?去?。他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一句话:“妇人之仁。”

将女?皇的心腹暗卫放回民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这?不是?妇人之仁,是?什么?

李华章并不意外,平静道:“若每个人都不愿意放下武器,那仇恨永远不会停止。总有一个人要先退一步,那就我来吧。何况,像女?子一样通情达理、柔软善良,是?什么坏事吗?”

韩颉冷笑一声,说:“我曾经说过,那一批人中,你、谢济川、任遥各有各的突出之处,但真正最厉害的细作,是?明华裳。万万没想到,我栽在?了自己的预言上。她为了你,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提到明华裳,李华章的眼神柔和了许多?,说:“是?我幸运,遇到了她。”

韩颉轻嗤,说道:“你若是?自己登基,我还能理解,但你费了这?么多?力气,不惜拉明华裳下水,最后竟是?推叔叔做皇帝。我只能说,愚蠢。”

李华章何尝不知道人心易变,但李显是?太子,只有以他的名义起兵才是?最正当的。如?果推李华章做皇帝,那相王为什么不可以?这?样一来还未起事李家的心就散了,政变必败。

而且从情感?上,李华章也没想过当皇帝。他要的从来都是?替父兄平反,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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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大唐,还天下安宁,而不是?皇位。朝中私下争议的李显一脉和李贤一脉谁才是?正统,李华章从未在?意过。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当皇帝。”李华章对韩颉说道,“不求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这?里会有人负责你的一日三餐,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但不要去?上阳宫找太上皇。朝臣百姓为江山姓李还是?姓武已经担惊受怕太久了,结束李武两家无休止的内斗,朝廷才有心力治理国家,造福百姓。就让周武王朝和酷吏统治彻底过去?吧,大唐的月亮,应当是?明亮无垢的。”

韩颉不屑地嗤了声,嘲弄问:“你凭什么说,李家的月亮,就是?最亮的?”

“我会证明给你看。”李华章没有再停留,他拉开?门,直面外面黑不见底、滴水成?冰的寒冬,“十年后,大唐必然是?一个安宁、和平,比贞观年间更富庶的盛世。”

·

三月三,上巳。春日融融,玉兰、海棠、桃花、梨花、杏花都开?了,长安笼罩在?深深浅浅的花雾中。今日要出城祓禊,明华裳、明雨霁一起去?水边踏青,连明妤也从婆家回来了。

明妤陪着明华裳姐妹游水,态度不可谓不殷勤。不只是?明妤,水边其他人家看到镇国公府,尤其是?看到明华裳,也纷纷上前搭话,话里话外打听明华裳和雍王的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明华裳将这?些变化看在?眼里,她不由想起过去?那些年,在?李华章还没有恢复身份时?,她出门赴宴可鲜少有人问津。这?才不到一年,长安贵妇们对她的态度有如?天上地下,不得不令人感?叹世事如?戏。

明华裳很快就没了兴致,明雨霁也不想和一群自己不认识的人寒暄,她们挑了个避人的地方,坐下来歇息。

然而,别人能避,亲戚却是?避不开?的。明妤陪着她们姐妹坐下,不动声色观察着明华裳表情,问:“二妹妹,你和雍王的婚事,就在?今年了吧?”

正月二十二,众人沉浸在?过年中,尚未从爆竹声中回过神来,雍王、太平公主等人毫无预兆发?动政变,迫使女?皇退位,传位于太子李显。

因?为发?生在?神龙年间,这?场变故被称为神龙政变。正月二十三女?皇退位,二十四举办新帝登基大典。二月初二,新皇复国号为唐,改元景龙。

周武王朝正式成?为历史,再多?峥嵘跌宕、波澜壮阔,都化成?书页上的一粒尘埃,轻轻一掀便过去?了。

长安的天比六月的雨还迅疾,飞快换了模样。登基典礼只有一天准备,办得十分仓促,但这?种时?候,根本没有人挑剔细节。太子登基后,依次册封太子妃韦氏为皇后,庶三子李重俊为太子,嫡幼女?安乐郡主为安乐公主,同时?,他还十分悲痛地追封死在?丹凤门之变的嫡长子李重润为懿德太子,永泰郡主李仙蕙为永泰公主。

李显为了弥补丹凤门变故时?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打死的痛苦,亲自为懿德太子、永泰公主补办了盛大的葬礼。

然而,无论举办多?么隆重的追封典礼,死去?的儿女?都不会再回来了。皇帝和韦后心里的哀痛无人知晓,长安众人都在?津津乐道这?场葬礼排场多?大,花了多?少钱。

除此?之外,神龙政变中立了从龙之功的臣子,也是?坊间热议话题。这?其中,雍王、太平公主、相王,无疑是?最大功臣。

神龙政变不止翻转了宫廷的天地,朝中也有许多?人的天塌了。曾经小心谨慎、处处赔笑的李唐旧臣立刻神气起来,而前一天的红人们却接连从天上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二张兄弟死在?神龙政变当夜,他们的家族姻亲也逃不了。张家被接连清算,所有财产抄入国库不说,曾经犯过的事也一条条被翻出来,不少人背上人命官司,锒铛入狱,一命呜呼。

盛极一时?、一门二公的张家,就此?覆灭。

巴结、依附魏王的人也没落着好,在?政变当天,魏王听到太上皇禅位的消息后,气急攻心,生生呕出一口血,竟然就这?样气死了。

魏王死了,魏王府树倒猢狲散,他的儿子们被接连治罪,贬为庶人,最后,竟然只有永泰公主的驸马武延基得以保全死后哀荣。

魏王府轰然倒塌,而梁王府却分毫未损,梁王父子甚至还加官进爵了。这?自然是?安乐公主这?个儿媳的功劳。

娶了一个好媳妇,全族男子都跟着受益,权势的魅力,可见一斑。

叶落而知秋,有人愁就有人欢喜,镇国公府便是?“喜”的那家。明家一夜间多?出许多?旧交故友,大家都知道雍王在?政变中功不可没,等皇帝追忆完懿德太子后,必然会重赏雍王。雍王封号已至亲王,封地占据长安龙脉,权力掌握京城内务,再往上封,那简直是?权倾朝野!

明华裳这?个准雍王妃霎间成?了天底下最符合女?德、最孝顺完美?的女?人,每个人都急着和她套近乎。明华裳实在?被问烦了,皮笑肉不笑道:“不知道,听宫里安排。”

明妤察言观色,马上意识到明华裳不高兴了。不过没关系,她今日来意本也不是?套话。她们都姓明是?剪不断割不掉的关系,只要和明华裳维持着姐妹情谊,她就能一辈子立于不败之地。

明妤笑了笑,识趣地转了话题,说起长安新出的布料来:“西市胡商新进了一种布料,听说是?用孔雀羽毛捻成?线,织出来的裙子流光溢彩,灿若银河,每个角度看颜色都不一样。我侥幸得了半匹,二娘钟灵毓秀,只有你才能穿出这?种布料的神韵,等一会,我命人给你送来。”

“不必。”明华裳利落地拒绝,“穿衣不过为了御寒蔽体,我爱美?,穿四幅的裙子已然是?罪过,怎么能残杀鸟雀生灵,只为了自己一衣之欢呢?这?样的裙子太贵重了,我穿不起,大姐还是?留着自己穿吧。”

明妤被呛了回来,脸色有些讪讪。她看到坐在?一旁摆弄团扇的明雨霁,猛然发?觉自己一心讨好明华裳,竟然疏忽了明雨霁。明妤赶紧说道:“瞧我这?嘴,总是?说不明白。我的意思是?送给你们姐妹,至于你们想拿那匹布料做什么,则看你们喜欢。”

明雨霁一听,立刻道:“别。我不喜欢沾了杀孽的裙子,远不如?给我送钱实在?。”

明妤赔笑,心里知道肯定不可能给明雨霁送钱,这?是?结交还是?结仇?明华裳这?边送不出去?,看来,只能让婆婆找门路,送给宫里了。

明妤在?送给安乐公主还是?送给东宫之间犹豫了瞬息,最后决定讨好东宫。安乐公主再得宠也只是?一个女?儿,这?辈子已经顶天了,大唐还能再出一个女?皇帝来?

不如?讨好未来的皇帝,这?才是?长远之计。

想到这?里明妤十分唏嘘。有些人真是?天生命好啊,就说当今的太子李重俊,他只是?个庶三子,既不占长又不占嫡,本来这?辈子都不配肖想皇位。谁能知道皇帝的嫡长子懿德太子被杖毙,二子李重福因?为告密被打入尘埃,前面两个兄长接连折了,太子之位竟然掉在?他的头上。

真是?天上掉馅饼,老天着实不开?眼。

当然,命最好的,还当属面前这?两位。一个虽然被送到乡下,但一出生就成?了雍王的救命恩人,只需要受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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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就能安享后半生荣华富贵;另一个更离奇,直接仗着兄妹情谊,成?了雍王妃。

明妤说不羡慕是?假的,早知道二郎是?皇家人,当初在?公府的时?候,她就主动去?嘘寒问暖了,说不定现?在?雍王妃就成?了她。然而天底下没有早知道,明妤只能压下无谓的假设,继续经营她和明华裳的关系:“你们说的是?,是?我疏忽了,等回去?后我就将布料扔掉。”

明华裳冷淡道:“那些孔雀的羽毛甚至命已经失去?了,如?果扔掉,它们的死岂不是?成?了笑话?不如?退回商铺,商人挣不了钱,此?后自然不会再捕杀孔雀织布。”

明妤满口应下,开?玩笑道:“雍王此?番立了大功,

对你又那么上心,二妹妹以后有花不完的荣华富贵,竟还会在?意一条裙子的钱?”

“不是?钱的事。”明华裳淡淡道,“何况,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明妤笑了笑,不再说了。明雨霁冷眼瞧着这?些名媛贵妇变脸,忽然觉得,她们和那些市井妇人没什么不一样。

都是?一样的捧高踩低,欺软怕硬。她曾经以为不染凡尘、高雅美?丽的贵族,也不过如?此?。

明妤后面又说了什么,明雨霁就懒得听了。外界对镇国公府趋之若鹜,但明雨霁知道,明华裳这?些天并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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