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眼渗入康瑞各处还需要时间,更何况不光此处泉眼水脏污,还有些连通泉眼的水源也出了问题。
只要水质能有些许改善,一切就都在正轨上。
需要度化的鬼只剩下三十来个,他们多数都是不愿投胎往生,正在做着挣扎抉择的鬼。
隐京门的道士们松了口气。
只要其中再有几人愿意往生,这儿依靠他们互相掣肘建起的阵法将彻底不成气候,更别提影响康瑞镇的水源。
但小鬼们已经和阵法黏连在一起,若是不愿往生,只能困在泉眼处,不停地遭受残存的怨气折磨。
问荇花了近半个时辰同他们说清了情况,又有十来个小鬼愿意投胎。
逍遥自在地做鬼固然好,但在这做鬼活多少年,都和蹲天牢一样糟心。
“你是不是骗人的?”
听完问荇的话,虎子戒备地反驳他:“万一就是你们只想要泉水变好,才故意告诉我们要被困在这,骗我们投胎呢。”
“当鬼可以活很久,可到了下辈子啥也不记得,说不定也是活几年就死了。”
“你可以再过一段时间,试试看能不能离开。”他对问荇态度不好,问荇自然也不同他客气。
“若是你觉得困在此处有意趣,那我们也不会阻拦。”
“话说得好听!”虎子被他激得两眼一瞪,指向柳连鹊,“要你这么说,他也跟着我们投胎得了。”
“我看了几天,他瞧着也不像人,不是邪门道士那不就是奇怪的鬼。”
指完柳连鹊,他意识到不妥当,尾音骤然变虚。
“放尊重些。”问荇沉声。
“在你眼里,天底下是只有鬼、道人和寻常人?”
虎子的态度过于轻慢,道人们也露出愤慨来。
说他们这些道士活得久不该也就罢了,可柳公子本就苦命,差点活不到该活的岁数,真是冤枉。
“你是觉得我非人非鬼,似死似活,不该存于世。”
柳连鹊往前走了几步,直走到虎子几米开外的地方。
他该活的寿术未尽,命又是被问荇从阎罗手中夺回的,自不可辜负问荇,贸然转世往生。
他模样认真,不含愠怒,说的话却让虎子不由得毛骨悚然。
“若真到了我该去轮回的时日,我自当赴黄泉,毫无怨言。”
第231章婚丧嫁娶
“同他没必要说太多。”
毕竟虎子的这些诘问,未免有些无理取闹了。
问荇挡在柳连鹊身前,直截了当:“别只会支吾膈应人,你究竟是畏惧投胎,还是有其他顾虑?”
虎子被他毫不客气的态度逼得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反驳:“谁怕死了!”
“我是怕我不在了,就没人……”他支支吾吾。
“没人记得你那些莫名其妙生病,然后枉死的弟兄?”
虎子呆愣。
问荇是怎么知道的?
几个道士们往虎子的方向瞥了眼,都没对此感到惊讶。
虎子这些天都差把心事写脸上,别说问荇,他们也都知道了。
“你只要把他们事告诉我,不就有人记得他们了。”
虎子拍了拍本就不灵光的脑袋,陷入了思索。
问荇说得好像有道理。
“不行,万一你要害人怎么办?”
“问得好。”
问荇颇为无语:“我连他们是谁,有没有投胎都不知道,该如何害人?”
就该和虎子说话够直白,省得这莽汉一根筋,就知道疑神疑鬼。
虎子噎了会,没掉怨气缠身,他的思绪比前几日要清楚些,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举止不妥当。
暂且不说问荇,就说那个叫柳连鹊的哥儿,急起来估计都能让他够呛。
半晌后,他态度终于软下来,颓废地坐在树下。
“怎么说呢?”
他费劲地抓着原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显得自己愈发邋遢。
虎子讲起事磕磕绊绊,后边才渐渐流畅。问荇同柳连鹊一道听了全程,才勉强拼凑出个完整故事来。
康瑞闹灾荒和战乱的时候,昌平镇也没能幸免。
虎子是个破落户家的子弟,很小的时候家里就穷得叮当响。他自然而然就跟着些伙夫、跑堂这类的市井之徒,大字都不认得,忙忙碌碌这些年没学管用的手艺。
虽然不认字也没其他本事,但他三教九流的兄弟倒也不少,其中有几个认识十多年,交情好的。
好巧不巧,变故就生在这几人身上。
“我认的大哥他得了风寒病,结果我隔了三天去看,他整个人都瘦脱相了!”
提起这茬,触及到虎子伤心事,他的语调又开始疑神疑鬼。
“我问他怎么了,他烧得糊涂,只和我笑,说有人来了,有人又走了。”
“可我看屋里没人,他娘也说家里第一个来的就是我。”
凑热闹的赵小鲤吓得缩到一旁。
那,那岂不是他的大哥见着鬼了?
“然后呢?”
“他死了。”虎子狠狠抹了把脸,反倒抹开了脸上的伤口,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
“死的时候原本百来斤的壮汉,瘦得只剩骨架子,皮粘着骨头,死了都闭不上眼。”
“夫郎,你觉不觉得很像?”
问荇侧目,看向聚精会神的柳连鹊。
“很像。”
只是柳家的下人出现异状没那么明显,而且距离虎子在昌平镇的经历,也过去了很多年。
单看简单的过程和结果,是一模一样。
虎子没意识到两人在打哑迷,自顾自往下说去。
“后边我的四弟也出了事,我那会家里很忙,没意识到,结果就这会,他人没了。”
疫病死的人有的被堆上柴火烧了,有的被扔到荒郊野岭去,他连四弟面也没见着。
一晃眼当时豁牙的孩子长大了,一晃眼又没了。
“再是我四弟的弟弟,他状况和大哥一样。”
他的眼珠僵硬拧动:“但我那会反应过来,去的也早,他还清醒。”
“他告诉我,他生怪病前一晚上,有个人穿过墙到他床前,他晕了过去,然后就生了怪病。”
“而他哥临死前,也见过那个怪人,怪人不像人,又像人。”
他讲得倒也不算极其吓人,但赵小鲤被他病态的模样吓得都要哭了,咬着嘴唇躲在树后,就差捂上耳朵不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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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道人们脸色各异,但想起长明,没人心中能不畏惧。
延年今日没来,他的黄鹂鸟停在树梢,目不转睛地看向虎子。
“我爹娘说他们是烧糊涂了,但我信我兄弟。”虎子吸了吸鼻子,不甘道。
“当时我就想,我要找到那个该死的鬼或者人,替我兄弟们报仇。”
正因如此,他对见过的每个可疑的鬼,每个可疑的人,都怀有深重的敌意,却又想要去探查他们。
也对似人似鬼的柳连鹊敌意深重
后来的事就脱离了鬼怪的范畴,不大的镇子里有十来号人得了“怪病”,更多人害了瘟疫,加上那会赶上战乱,虎子他家匆忙举家离去,却在康瑞遭了山匪,虎子也枉死此处。
听到他的遭遇,原本对虎子有敌意的小鬼们也有所触动,有些甚至感同身受,千言万语化成叹息或是沉默。
像虎子这样的人在当时还有很多,他们是鲜活的性命,却只能沦为乱世之中飘摇的芥子。
“没了。”虎子生硬地结束了他的故事。
“杀我还是怎样,都随你们便,我不怕死。”
总算说出来,后边的事他也不想想,也想不过来。
但愿问荇有他表现出来的可信。
“不杀你,既然你随我们处置,就今晚去投胎。”
哪怕知道了他的遭遇,问荇看他的目光依旧不算和善可亲:“但你要同我夫郎道歉。”
“他没招惹你,你不光指着他还编排他,他脾气好没把你怎样,我脾气不好。”
柳连鹊想要拦住问荇,已经来不及了。
就,就这样?
虎子不解,他一开始对问荇不也没好脸色。
“对了。”问荇似刚想起来,理直气壮。
“你还说我了,也要给我道歉。”
赵小鲤从树后探出头来,不解地眨了眨眼,随后顿悟。
果然,小舅舅平时再怎么靠谱,也只有十来岁而已嘛。
血气方刚,血气方刚。
“我错了,不该瞎说你们两个。”虎子隐约有悔过之意,但被怨气干扰,还有些不服气。
可当道士们帮他祛除怨气,黎明即将到来时,彻底恢复人性的他才感受到了迟来的后悔。
愁怨蒙了他的眼,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荇瞧着比他岁数还要小,和他四弟当时岁数差不多。
而他一直戒备的柳连鹊,自始至终没和他动手。
正是这群他一直怀疑的人,度化了被囚禁于此的灵魂。
“我错了。”
他再一次,诚恳直白地同问荇和柳连鹊道了歉。
“我也没好东西留下,如果你们需要,可以去东边的山头,那里有剩下的一两多银子。”
那银子是他的,但他当时把他八岁的阿弟藏在角落里,将银子藏在阿弟身上,自己去引开山匪。
只是阿弟还是没躲过去。
他成了鬼后见着山匪们没仔细搜孩童的身,银子理当还随着他弟弟一起埋着。
尸骨埋久了会腐烂,但银子不会。
他家人的魂魄早都走了,只有他还被当年对于弟兄们的承诺困着。
“不必了。”问荇嘴角抽了抽。
他眼下远还没窘迫到要刨小孩子的坟拿一两银的地步。
况且要是拿了,柳连鹊是真会同他翻脸。
虎子眼睁睁看着许多鬼投胎,他知道这次也轮到了自己。
困住他的不甘将要伴随他转世才能遗忘,但恨意可以在此刻消弭。
终于送走了聒噪的虎子,剩下不愿意走的小鬼只有寥寥几个,但多数态度也不强硬。
“明日再说,指不定他们还会改主意。”
女冠长舒了一口气,笑道:“总算是了结了。”
“问公子。”
一个道士犹豫下,叫住问荇:“有几个小鬼想谢谢你,所以托我给你带些玩意。”
问荇略有诧异。
确实听到不少小鬼说要感谢他,可小鬼们多半是流民,让他们拿东西太为难鬼,他干脆全都回绝掉。
答应替些鬼烧纸钱,也只是顺手的事。
就因为这些,十来个人赶着要下辈子给他和柳连鹊当牛做马,之前没活在封建社会的问荇实在是受不住这种大礼。
道士清心寡欲活了大几十年,想到小鬼们千叮万嘱要他托的遗物,难得有想笑又不敢笑,还险些憋不住的时候。
他肩头是一只硕大的鹩哥,浑身漆黑,只有脑门上一点黄色。
鹩哥嘶哑地喊了两声,随后像模像样地嚷嚷着。
“李三娘给孙子纳女绣花鞋,她说她孙女要能长大,得有问公子这么大,所以想送给问公子,就埋在桐木巷巷口!”
问荇面无表情。
虽然听着很感人,他觉得这位大娘在偷摸占他便宜,亏他的辈分。
“先谢过她,但我们也没人穿绣花鞋,就不收了。”
柳连鹊忍着笑,替他回绝掉李大娘的好意。
鹩哥转着脑袋,小小的鸟头体会不了突然尴尬的气氛,接着用破锣嗓子喊:“王栓是做枕头的,他说他能做安眠的靠枕,家里还有一堆料子能用!”
二十多年前的料子,自然是用不得了。
“多谢王公子,但我们也非手艺人,恐怕好料放到我们手里,是暴殄天物。”
“还有刘小六的伞,框子的鞋垫……”
鹩哥瞪着眼还要叭叭,那道士先忍不了了,不轻不重敲了敲鸟脑袋:“先说要紧的。”
否则待会问荇还得听到一堆稀奇古怪的遗物要送给他。
“要紧的,要紧的!”鹩哥歪着头,咕唔地叫了会。
“对,有要紧的!”
道人低着头,努力想和自己的鹩哥撇清界限。
他师门中正式弟子都会有只灵鸟相随,而且是鸟主动找上人,人选不了鸟。
偏偏他就被只话唠的傻鹩哥缠上,鹩哥比他话多上十倍,平时就没少在隐京门中闹笑话。
多少年过去,鹩哥还是没变聪明。
希望至少今天能……
鹩哥讲起话像开炸的八月瓜,连珠炮弹似得:“朱大明说他家有个今年十六岁的哥儿那哥儿也喜欢长得好看的。”
问荇反应极快,顿觉不妙:“快别说了。”
“要是问公子乐意,可以……”
道人浑身血液直冲天灵盖,想要捂住鹩哥的嘴。
他不记得有这茬,是哪个鬼偷偷和鹩哥说的啊!
可鹩哥奋力挣扎着,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可以嫁给……嘎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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鹩哥嘴里被塞了花生,终于安静下来。
柳连鹊一声不吭,问荇低着头,也没敢回头去看。
道人硬着头皮尴尬地笑:“我记得朱大明死的时候撞了脑子,人稀里糊涂,你就,就别听他的话。”
“师姐。”赵小鲤来到个相熟的女冠跟前,小心翼翼道。
“我往后寻灵鸟,怎样才能不遇到鹩哥。”
鹩哥也太可怕了。
“怎么能不听。”
鹩哥仰着头,得意洋洋:“婚丧嫁娶,头等大事,最重要,最重要!”
“不可。”
柳连鹊的声音从问荇身后传来,虽然依旧克制,却像是在冰水里边泡过,散发着寒气。
“他已有夫郎,恕难应下其他哥儿的婚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想拔鹩哥毛。
——————
鹩哥会说人话滴,大部分鹩哥都很聪明,只是这只有点脑子长偏了。
第232章钓上鱼了
“夫郎别生气,我才不找其他哥儿。”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道士们早已离去,柳连鹊迎着微熹的霞光,茶色的瞳变得愈发剔透浅淡。
“我没气你。”他看向问荇,认真道。
“你不认得朱家的哥儿,朱大明的一厢情愿,对你也是无妄之灾。”
“不气就好。”
问荇目光下移,斟酌着字句:“那要不,我们早些把它还给长越道长?”
箩筐里边,躺着一只边骂骂咧咧,边不客气啃花生米的鹩哥。都是这鹩哥,昨晚把他阳煦山立的夫郎气得差点忘了礼数。
同它一起的道士叫长越,是个脸皮薄的,鹩哥闹糟心事他背锅,不停地同柳连鹊道着歉,可怜得很。
“是我管不住他,柳公子和问公子伉俪情深,你们千万别往心上去。”
大鹩哥依旧不死心,支支吾吾说着甚么头等大事,刻不容缓,在场的道士们都捏了把汗。
担心鹩哥被问荇做成羽毛扇。
“我能同它说几句,给他喂些吃食吗?”
柳连鹊突然开口。
“可以,当然可以!”
见到柳连鹊不是要把鹩哥拔毛炖汤,长越赶忙将鹩哥推到他面前:“柳公子随意。”
是鹩哥惹了大祸,原本想阻止柳连鹊投喂的延年也睁只眼,闭只眼。
“随意,我才不随意。”鹩哥不满地抗议。
“我很严谨。”
柳连鹊不再言语,一来怕自己再说话失态,二来这鹩哥还没长生的鸽子听得懂人话。
他从问荇的包裹里取了几颗花生米。
正巧道人们趁着天刚亮,在泉眼附近布结界善后,一时间也没人再盯着柳连鹊的一举一动。
半个时辰后。
“我错了。”
鹩哥耷拉着羽毛认罪,道士们目瞪口呆。
“它之前在门里头闹事,师兄怎么训都没用,现在这么好说话?”赵小鲤惊讶道。
他没敢仔细看柳连鹊和鹩哥的互动,发了会呆回来,原本叛逆的鹩哥就成了这副模样。
问荇嗑着剩下的花生,柳连鹊的动作他看着倒是眼熟。
有些富家少爷会训犬训蛐蛐,甚至会训鸟。
原理很简单,就是拿食物诱惑,反复和鸟强调正确的事实,让它重复动作成习惯。
隐京门里头鸟都吃不好,叛逆也是难免。
但在他来看,这只鹩哥虽然道歉,可眼珠子都要粘在柳连鹊掌心的花生米上。
心诚不诚倒无所谓,反正嘴老实就行,省得它回到隐京还嘴里叭嗒闲话不停。
苦鹩哥久矣的长越大喜过望:“柳公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为了让鹩哥平时正常些,就差给这小祖宗跪下来了。
“之前生病在家闲来无事,对着八哥练了些训鸟的办法。”
柳连鹊将剩下的花生拨出几粒喂给鹩哥:“多谢道长。”
“哪里哪里,是我要谢过你。”
长越朝着鹩哥伸出手,可鹩哥却不愿跟他走了,踱着步赖在柳连鹊脚底下。
“花生米,花生米!”
长越无奈收回手,心中突然冒出来个想法:“柳公子,我看谷雨和你有缘,不如让它跟你们待上三五日。”
鹩哥有个很文雅的名字,脾气却和斯文沾不上半分边。
他见问荇要拒绝,赶忙加了句:“若是愿意收留它这几日,我愿意再奉上两支百年山参。”
柳连鹊的身子正需要人参养,况且隐京门几乎包了他这几个月的人参来源。
忍一只不听话的鹩哥三五日,就能拿可遇不可求的灵药,天上掉馅饼都没这等好事。
问荇有些心动,可他担心柳连鹊不乐意,刚要问他,柳连鹊先开了口:“若是问荇乐意,我自然也乐意。”
所以就有了现在的状况。
道士们走了,只把这只叫谷雨的鹩哥留给他们。
可接到鹩哥一刻钟,问荇就有些后悔了。
鹩哥岁数比他和柳连鹊加起来都大,脾气早就定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比如现在,柳连鹊试探着问鹩哥:“你知道错了,那错在哪?”
鹩哥歪着头,义正言辞:“问荇有夫郎,他夫郎坏坏,所以不乐意他有别的夫郎!”
“不许瞎说。”问荇想要扔花生米贿赂鹩哥,“我夫郎很好,是我不乐意有别的夫郎。”
这鹩哥简直是来破坏他和他夫郎感情的克星。
“别给它吃,他若是吃饱,会以为气你就能讨着好。”
柳连鹊声音依旧不紧不慢,但有几个音像是压着牙发出来的。
问荇喉结滚动。
这下是碰到硬茬了。
他提了要早些把鹩哥送回去,反正他们手里人参也够吃很久,也没必要贪两根,柳连鹊却没答应。
“既然承诺了长越要教好谷雨,不能半途而废。”
“他只是让我们和鹩哥待几日,都没指望鹩哥能弃暗投明。”
问荇瞥了眼鹩哥,没好气道:“我看谁来都教不好谷雨。”
和长生形影不离的凡鸢虽然呆了些,但比谷雨好上太多。
“总归要试试。”
至少得让鹩哥回到隐京门,不再随便编排他和问荇。
“夫郎,我方才就想问,你是怎么会训鸟的?”
柳连鹊不是喜欢招猫逗狗的纨绔子弟,平日里喜欢喂鸟也只是单纯地喂,从来没有要让鸟学什么的意思。
“柳携鹰十二三岁的时候喜欢买海运来漓县,五颜六色的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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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鸟。”
“只是他不懂珍惜,不到半月就害死了两只。”
柳携鹰要学训鸟,但西洋鸟本就在林野长大不逆来顺受,他又没和生灵打交道的耐性,脾气上来被鸟啄下,就控制不住自己掐死可怜的鸟。
柳夫人不管,但柳连鹊实在是看不下去。
柳携鹰喜欢把鸟笼挂在床边炫耀,他盯着柳携鹰窗边零落的青绿色羽毛,心生一计。
柳连鹊学东西本就快,只是学了几日,路过柳携鹰窗口,偷摸着用些稻谷,教原本就很聪明的彩羽鸟自己试着撬开笼子飞走了。
连着这么来两次,柳携鹰满院子找鸟,鸟早已飞得不知踪迹。
他气急败坏,可见到木扣是从里头落开的,飞走的时候柳连鹊也不在,知道是鸟自己聪明,不能栽赃别人,只能去责罚下人。
柳连鹊看好时机适时出现,救了那些下人。
后边柳携鹰想换带锁的笼子,又嫌弃带锁的笼子不方便把鸟拿出来把玩,后边就把兴趣放在别的地方了。
“夫郎好厉害。”
许多富家子弟费尽心思学的本事,到柳连鹊这只用了几天。
“我也学艺不精,其实是那种西洋鸟本就聪明,而且也想逃出去的缘故。”柳连鹊抱起箩筐,看着里头的鹩哥有些无奈。
“对它,我的确没好办法。”
“嘎嘎,我也很聪明!”
鹩哥鼓起胸腔,非常自豪。
问荇点评:“也是,它看起来不太聪明。”
走一步看一步,两人带着鹩哥飞快地往家里赶,唯恐路上鹩哥语出惊人,吓到坐在摊前吃早点的百姓。
今日的康瑞,气氛似乎活络了些。
“你知道不,我家门口的井水清了!”一个男人兴高采烈地同其他人比划,“我一早上起来,发现里头的红血丝都不见,干净得很呐。”
“等过几日再喝,瞧你高兴得。”
老人慢悠悠拄着拐杖起身:“我家门口的水昨天就干净了,但今天我也没敢喝,怕还是脏。”
“也是,水能清回来就好,不差这几天。”青年嘿嘿一笑。
“我媳妇也这么说,今天还是再去老牛家打水好了。”
“哎呀,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保佑,开春播种前遇到这等好事。”
人群的议论声掩盖了八哥的念叨声,问荇同柳连鹊相视一笑,朝着山上走去。
无人打扰,他们又回到了煎药、吃饭、钓鱼喂鸟和雕木工的安逸生活之中。
只是这里头暂时多了项训鸟。
柳连鹊灵肉分离的时间缩短到两个多时辰,会医术的隐京弟子特地下了趟山替他把脉,给出的结论比黄参把脉那时好上很多。
弟子带来了上好的红枸杞,顺道传来隐京门灵气回流,长生有报平安的信寄到的好消息。
长生感谢了问荇,说已经大概寻到长明的位置,等到彻底确信,就告诉隐京门和问荇。
“让他注意安全。”
依照隐京门弟子开的药方煎药,柳连鹊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倒春寒带来的顽固咳疾也渐消下去。
他训鸟的时候被问荇盯着不好意思,问荇确信过鹩哥不会教唆柳连鹊换个相公,柳连鹊更不会信他鬼话,就一步三回头拎上钓竿继续去钓鱼。
湖边开始长出来无名的花草,柔软的青苔重新焕发出生机勃勃。
经常被问荇投喂的鸟雀在他脚边蹦跳着,好奇他袋子里的面团和蚯蚓能不能吃两口。
山中雾蒙蒙,一只山雀飞落在他的斗笠上,啾鸣几声,抖了抖蓬松的毛,同问荇一道专注地盯平静的湖面。
在即将要送走鹩哥的那天,问荇终于钓上来第一条能看的鱼。
是条草鱼,鳞片泛着银光在地上翻动,瞧着还算能吃。问荇缓缓收起竿,把草鱼丢进空了许久的水桶之中。
草鱼虽然刺多,但红烧起来肉质也鲜美。
本来是打算晚上同柳连鹊去山下吃饭,有了草鱼,下馆子的事搁置到明日。
他心情雀跃,倒不是因为终于钓上来草鱼。
再过两个时辰,那只碍事的鹩哥就要被赵小鲤接走,又是他们两人世界。
他不知道柳连鹊训鹩哥训到什么地步,瞧柳连鹊这几日脸色如常,也看不出端倪。
但至少鹩哥见着他进家门,乐意说句欢迎回家。
虽然有次不小心说成了欢迎光临。
赵小鲤似是知道他对鹩哥不耐,没差一刻钟地如约而至。
“小舅舅,这是长越师兄给你们的。”
他手里拿着些山麻椒:“这是隐京门附近长的野麻椒,味道很香。”
最近师兄师姐们又开始活络起来,不再总是闷在屋里,愿意出来种些药采些草了。
“欢迎回家!”躺在箩筐里的谷雨仰起头来。
柳连鹊心好,干脆拿破箩筐铺上干草,给它做了个窝。
“呀!”赵小鲤惊喜地看向谷雨。
“谷雨现在这么听话。”
“快把它领走。”
没等柳连鹊开口,问荇连箩筐带鸟递给了他:“这个筐也送给长越道长。”
赵小鲤见他这副不堪其扰的模样,抿嘴忍住笑:“好。”
他带着谷雨走在山里,谷雨罕见地安静了会。
赵小鲤左瞧瞧右看看,起了些玩心。
“谷雨,谷雨。”他鬼鬼祟祟压低声音。
“偷偷告诉我,连鹊哥同你说了什么呀?”
谷雨不语。
“我给你吃花生米!”赵小鲤拿出来个小纸包,是他偷偷藏的。
谷雨飞快地叼走一颗花生。
“他相公,好!”
谷雨的大嗓门回荡在山林,吓得赵小鲤差点丢掉箩筐。
“他们过一辈子,不要其他哥儿,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仍不知道柳连鹊那几天在干嘛。
但是小问钓上来鱼了,小问厉害。
第233章命大福大
“我今天听到山下人说,失踪的猎户让几个篾匠找回来了。”
今日微雨,问荇边脱披着的蓑衣,边和柳连鹊道:“是在鬼猎户说的那片林子里,找到的时候,所有人都昏迷不醒。”
“那现在怎样了?”
问荇摘掉斗笠,掸了掸:“他们没往下说,估计是猎户们还没好过来。”
消失了这么久,能有命出来都是运气好。
“不提他们,我买了镇北的烧鸭,那家店油少,夫郎吃不吃?”
最近镇子里人对他们的态度有所缓和,原因是有些住在山边的镇民瞧见过问荇同一群人提着灯进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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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镇民又害怕又担心,结果过去几天没出糟心事,镇里的水莫名其妙就清澈了。
而众所周知,水井里的水多源自康山。
有胆子大的人跑去问荇之前去过的地方,见着的只有静静流淌的清澈泉眼,比镇里的水还要清澈。
加之之前问荇说自己同柳连鹊是道士,来此处是为清修除祟的事早已传开。镇民们按捺着激动的心,私底下议论纷纷,明面上又不敢问问荇。
问荇对镇民的态度依旧如之前一样,但他能感觉到镇民对他态度的变化。
至少现在,康瑞人不会把让猎户们遇险的帽子扣在他们头上了。
随着日子往后移,柳连鹊每晚灵肉分离的时间,已经缩短到一个半时辰。
恰逢初春时节,两人开始缓慢铺排起了闲置的地和店的事。
柳连鹊有两间想要出手的商铺,他预估的商铺价值拢共两百七十两上下。
但今年开春的商铺价格似有变动,具体能卖多少钱,还得实地去过商铺才知道。
比起管地处漓县的商铺,显然是柳连鹊买在江安镇和云和镇交界处的二十亩地更方便管。
两人合计了下,种得来就种,种不来就卖,这些年地价有涨,卖出去还能净赚几两银。
总之不能闲置着。
达成共识,问荇开始在康瑞镇里到处找能快些去江安镇的载具。
这一路上不光能去看地,顺便回趟家,还可以去醇香楼看看情况,再探沿路有没有合适的商铺,一举多得。
至于漓县,他们暂时准备绕道走。
来往一趟少则四五日,多则六七日。
可他们这回还没准备好暂时离开康瑞,清晨依照惯例去购置药材的问荇就被猎户堵在药铺门口。
这次猎户不是来为难人的,而是有求于他们。
四个壮汉齐齐站在他跟前,一人手里还拿着新鲜的肉。
他们态度谦卑:“道长,之前是我们不好,你要是想,我们今天就去跪在你家门口给你们赔罪!”
“我没记恨你们,道歉就不用了。”
问荇被他们齐整的大嗓门吵得微皱眉,想要拨开人群离去,壮汉们不敢拦,只能眼巴巴跟在他后面。
“也是实在没办法,所以才想求你办些事。”
“是啊是啊,我们弟兄从山里出来,一直醒不来,所以我们在想,会不会是中邪了?”为首的壮汉尴尬地笑着。
他们之前这么为难问荇,现在还要求他办事是很过分,可镇子里郎中看过也没说出所以然,他们是走投无路了。
他们三番五次想去山里找问荇却莫名总迷路,猎户们更加坚定地认为问荇是个能力高强的道士。
传说镇里的水就是问荇变干净的,那救活几个昏睡的人理当也不难。
“你要是乐意帮忙,你和那个道长待在咱这多久,你们要吃什么肉,都随便同我们要!”
他拍着胸脯:“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咱们兄弟几个也肯定会帮你。”
他们七嘴八舌说了许久,才给问荇插话的机会。
问荇脚步放缓,沉吟片刻:“我不保证能救活他们。”
“若是你们接受,就带我去见他。”
壮汉们眼睛一亮。
“好!”
不是猎户们开的条件足够好,是问荇怀疑昏迷的猎户遇到了同柳家家仆、虎子兄弟一样的事。
可等到他进了屋,发现两方状况截然不同,壮汉们只是晕过去了,气色瞧着都勉强过得去,至少能看出是活人。
猎户昏迷的邪门事康瑞人人都知道,有些邻里在往里头探头探脑。
“门关上,看热闹的都出去。”
清理掉闲杂人等,问荇从怀中掏出测怨气的符箓,符箓没有半点反应。
他又探了探几人鼻息,微弱到几乎没有。
旁边的妇人擦了擦眼睛:“之前还有气,最近几天,他的气都快没了!”
“嫂子,你别难过……”
一个汉子急切地看向不说话的问荇:“道长,我哥他是害了什么病?”
“你们信我的话吗?”
“自然信,自然醒!”汉子忙道,“道长请直说,他是冲撞了哪路鬼神。”
“他们几个的魂八成不在身体里。”
这几个男人当下的状态,和柳连鹊没有魂魄的躯壳实在太像了。
他的话引起阵阵惊呼,妇人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这,这该怎么办?”
“我要回去备些法器,今晚会带人再来一次,除了至亲,不要有任何人在场旁观。”
问荇神情严肃,吓得众人都忙不迭应下。
躯壳没死,魂魄就还有救,只是这些人的呼吸越来越虚弱,真要救就片刻拖不得。
走到山里后,问荇给隐京门传了音,道士们听说可能和长明有关,这次反应很快。
延年派了四个道士下来,都是和问荇打过照面的人。
万幸,没有长越和那只鹩哥。
道士们听了问荇的描述,也都觉得像是生魂离体的躯壳。
“可生魂不好牵出躯壳,他们怎会同时遭遇生魂离体?”一位女冠疑惑道。
“正是情况不明,所以我才同隐京门多求了些人手。”
“我需要几位道长去山里寻找几个猎户的生魂,他们从山中发现,理当还困于山中。”
问荇递给猎户们一张图。
上边是篾匠标出来的,捡到他们的地方。后边因为实在难读懂,柳连鹊就重新画了一遍,看起来清楚多了。
见有确切的地点,道士们略微宽心。
“不需要有人跟着你去他们家吗?”
“找到魂魄更要紧,他们家没有怨鬼蛰伏,我同连鹊去就好。”
柳连鹊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温声道:“诸位不必担心我们。”
眼看天色渐沉,几人刻不容缓行动起来。
道人们先是派了鸟雀去探查过昏迷猎户的气息,随后四人一同前往山林之中。
问荇和柳连鹊浑身上下裹得严实,敲响了猎户家的门。
这几个猎户互相认识,家也都挨得近,他们先去了白日去过的那家。
“看什么看,滚滚滚!”
猎户的弟弟守在他床前,见到问荇来了,凶巴巴呵斥走看热闹的邻居。
柳连鹊只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猎户:“他没有魂魄,但也没死。”
和问荇的想法不谋而合。
“去下一家。”
“那,那我哥……”猎户的弟弟不安地叫住问荇。
“会死吗?”
“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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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荇回过头:“但我尽量不让他死。”
连着看了几家,每家人脸上愁云惨淡的程度都不同,但经过柳连鹊确认,躺在床上的人全都是一个问题。
活着,但没有魂魄。
问荇收集了他们的头发,在无人的角落将头发传给一只道人留下的山雀。
依靠着头发,更方便道士们寻人。
“你觉得会是他做的吗?”
“有些像。”
问荇垂眸思索:“道士们也说过,生魂不是在山里遇着险事就能造出的,而他恰好就会造生魂的术法。”
“要是没人干涉,这几个猎户倒在山林里这么多日,应当早就饿死或被野兽分食。”
“等他们醒过来,可以询问他们经历了什么。”
问荇轻轻点头,但不报太大希望。
长明会用让人失忆的术法,真是他做的,他也会想办法不让他们查出线索。
隐京门的道人们没让他们失望,用不了多久,一只白头翁落在问荇肩膀上,低头梳理自己的羽毛。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若是找到生魂,就放飞得快的白头翁先过来。
一刻钟后。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暗巷里,一个遮盖严实的道士摇着铃铛,身后跟了溜若隐若现的魂魄。
再仔细看,魂魄们正是昏迷不醒的猎户,一个也不少。
他将铃铛递给问荇,自己隐匿在黑夜中。
问荇接过铃铛的一刻,生魂们的轮廓骤然清晰。
他们紧紧闭着眼,安静跟在问荇身后。
众目睽睽下,问荇推开一扇猎户家的门。
不用他摇晃铃铛,生魂离躯体三米远,就自动被吸入了躯体之中。
猎户的呼吸声渐渐清晰。
“他有气了,有气了!”
妇人擦了擦哭肿的眼睛,用帕子捂着脸,喜极而泣。
紧接着,昏迷不醒的猎户的眉头皱了皱,他的弟弟和妻子全都抓着他的手,目不转睛盯着他。
借着这空当,问荇和柳连鹊已经蹑手蹑脚推开门,悄悄换了一家,深藏功与名。
等到两人回过神想要跪下给他们磕头,身后早已是空空荡荡。
送走最后一个魂魄,问荇算着时间,回绝掉热情的猎户家人们想要留宿他们一晚的邀请。
“休息一晚吧,现在天这么黑,都找不到路。”
“这位道长,我家也有个哥儿,可以收拾他的屋子给你住。”
“多谢诸位,但时辰到了,我们不能多留。”
他压低声音,原本叽叽喳喳的镇民们骤然安静,想要下跪的也忘了这码事。
道长说时辰到了,那肯定是有大事耽误不得!
吓得他们赶紧让开道来,用充满敬意的目光目送两人渐行渐远。
其实只是柳连鹊昏过去的时辰要到了。
“引渡生魂是大善事,多谢问公子。”暗处的道士见他们出来,万分感激。
就刚才那么一会,他又能感觉到明显的灵气回流,这都多亏了问荇。
“道长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
问荇将长得像铃铛的法器塞给道士,同柳连鹊一道匆匆往家里赶。
希望此事了后,没有麻烦事阻拦他们回江安。
哪怕寻回猎户魂魄的事过于顺利,问荇还是得将回江安的行程推迟两日。
他们还得去问猎户们的状况。
身体最好的猎户在第二日就已清醒,这次问荇一人前来,猎户的家人对他千恩万谢。
问荇坐到猎户床前,听说是救了他命的高人,猎户吃力地就要起身下跪。
“别跪我,会损我的功德。”问荇实在被要跪他的人弄烦了,随口诌道。
“你只需要告诉我在山里这些天,发生过什么?”
“我想想。”
猎户费劲地回想着,可头脑传来阵阵疼痛,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半点有用的事。
“记不清,只记得那天上山后一切都好,醒来就成现在这模样了。”
问荇不觉得意外,同他客气了几句,起身赶往下一家。
其他醒来的猎户也都是这个说法,他走了一圈已经是半下午,只剩下最后一个猎户没醒来。
他家里愁云惨淡。
“我儿能跑能跳,怎么就醒不来呢?”
他爹坐在凳子上,不住地叹气。
“应该他八字阴的缘故,小时候他就老说能见鬼,可能鬼就爱缠他。”猎户的叔叔发愁地叹气,随后絮絮叨叨讲着猎户小时候的事。
问荇安静听着。
隐京门的道人同他说过,几个猎户的魂魄是被一起找到的,状况也大差不差。
可八字阴的人容易招鬼,或许这个一直沉睡不醒的猎户,正是唯一的突破家。
壮硕的男子双目紧闭,但呼吸已经与常人无异。
“那我明日再来。”
问荇等了会,起身就要离去。
突然,床上的人猛地睁开眼。
问荇动作一滞,可看猎户的表情,油然而生出种不妙的预感。
只见那猎户突然鲤鱼打挺般起身,随后抱着头尖叫。
“你别过来,别过来————”
他的爹赶紧按住男人,但年老体弱,险些就被掀翻在地,还是叔叔一起,才把他给摁住。
男人挣扎了会,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不再急促紊乱。
“你看到了什么?”
问荇这才小心地问。
“你是谁?”
猎户双目呆滞。
“你丢了魂,是这位道长救了你。”
猎户的叔叔同他解释,他勉强找回些理智。
男人眼中布满血丝,看了看四周,八尺高的大汉抱头痛哭。
“进山的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晚上,我看到有个人,他把我们的魂从我们身体里勾出来。”
“然后他、他念了什么,我就走不掉了。”
他声音变得含糊,前言不搭后语。
“我没见过他,没惹过他,他头发是灰白色的,根本不是人,是鬼,是鬼!”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希望有些鬼事早点结束。
字面意义上的鬼事。
第234章多吃些吧
猎户又嘀嘀咕咕一会神叨的话,随后喘息声骤然急促,两眼翻白晕过去了。
两个拦着他的男子都精疲力竭,要是猎户再疯一次,肯定束手无策。
问荇瞧见他家还有个四五岁大的女童抱着门框不敢说话,害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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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着眼,脸颊边上还有泪痕。
算了,帮人帮到底。
“他是中邪了,我再留会。”
过了小半个时辰,猎户再次醒来。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随后费劲地直起身子。
如临大敌的两人松了口气,赶紧上前去扶住他:“怎么样,还好不?”
这回他人是正常了,可问荇再问,猎户却也无论如何记不清之前的半点事。他听说自己刚才发了狂,满脸愧疚。
“对不住,明明是道长救了我,我还差点伤到道长。”
“没事。”
天色不早了,问荇匆匆起身:“既然他已经恢复正常,我就先走了。”
“你们家得有人守夜,还要再盯你情况几日,最近不要接触阴邪之物,夜晚不可出门。”
晚上阴气更重,问荇叮嘱了所有猎户的家人都不能掉以轻心,最好一入夜先用绳子把人绑上,有人轮番看着。
为确保万无一失,隐京门严阵以待,也派了七八个道士远远观望,白头翁累得飞都飞不动了,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麻烦。
灰白头发的道士指向明确,猎户们失踪那日隐京门没有道士在外游荡,基本上确定搞鬼的就是长明。
但他似乎只是做了个试验,甚至反常地没害人性命。加之长生说在别处寻到他的踪迹,或许猎户目击的长明,又是个傀儡而已。
隐京门对此极为重视,暂时算是没问荇什么事了。
“连鹊。”
半山腰上,一个穿着厚冬服的瘦削身影站在门口,提着一盏醒目的灯笼。
问荇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跟前,语调快了些。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柳连鹊见到他,紧绷的神色逐渐松弛:“也没等太久,就是怕你那遇着麻烦事。”
“你瞎说。”
问荇温热的手贴上他的脸,心疼道:“脸都是冰的,快回屋去。”
“下次不许等了,我要是遇到事,你还等一晚上不成?”
柳连鹊被他手背的温度刺激到,但微微垂眸,避开他的话。
“同我一道回屋。”
“连鹊,你听没听我说话。”
问荇跟在他后边,语气带了愠意。
“下次不等。”
没等问荇反驳,平日讲话不紧不慢的他飞快地接了句。
“倘若有危险,我会随你同去。”
问荇微怔,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
柳连鹊总说拿他没办法,其实有时候,他也拿执拗起来的柳连鹊没办法。
……
“这是最后一个地方了。”
问荇张开手,零碎的圆片从他修长的指节间漏出,站在原地过好一会。
每个地方的乱葬岗都大同小异,背负着尸骨、坟包、荒草和不详的传闻。
跟在他身后的百姓们不明所以,只知道问荇是个高人才跟着他,哪怕已经被乱葬岗吓退了很多人,仍然还有不少尾随的镇民。
剩下这些见问荇低头,有样学样地低着头,胡乱悼念着他们不知名姓的孤魂野鬼。
到此为止,所有嘱托问荇帮忙烧纸钱、烧小物件的小鬼,问荇都一一履了约定。
虎子弟弟的尸骨、老婆婆纳的鞋底之类的礼物,他自然也是没收。
时不时有镇民抬起头看问荇。
青年眉眼如画般精致细巧,红唇皓齿,长着前边圆润却尾部微狭的桃花眼。
康瑞一直都有山神显灵的传言,问荇又隐居山中,难怪有些人暗地里说问荇未必是寻常道人,可能是下凡拯救苍生的山神。
“道长。”
问荇回头,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女子,左手牵着个半大的孩子。
“我是见过您吗?”
女子衣着朴素,声音略微沙哑,但讲话出乎意料地斯文。
孩子盯着问荇看,期待他给出预想中的回答,眼睛长得同问荇见过的某个鬼有九成相似。
“我并未见过您。”问荇仔细想了下,客气道,“许是您认错了。”
“……谢谢道长。”
女子有些黯然,领着同样失落的男孩转身离去。
是见过她的。
躲在角落里,把脸包得严严实实的柳连鹊看向女子。
那天晚上下了大雪,她死了多年的丈夫在门外等了很久很久,却没有胆量去她梦里同她相认。
生人的性命太重,死人的魂魄轻得近乎没有分量。人鬼殊途,等到女子和他的孩子出来,看到的只有问荇远去的背影隐匿在夜雪之中。
心有灵犀般,问荇也最后看了眼远去的母子俩。
秀才不愿打搅她们的生活,问荇自认无权去替他诉说衷肠。
“道长,你今天是在做什么?”
终于有大胆的镇民上前问。
“替康瑞祈福,请山中生灵,泉下亡魂保佑往后风调雨顺。”
问荇眼中重新带了若即若离的笑意。
“死,死人和动物还能保佑活人?”
镇民好奇。
“自然可以。”
往前走了一段路,问荇摆了摆手,示意镇民们不要再跟着他。
“所以之后,你们要敬畏草木花果,飞禽走兽,以及所有在康瑞境内的死者。”
“否则天灾可能还会再次降临康瑞。”
希望百姓们吃尽这次水源的苦头,往后能不再出分明不需要,还去滥杀飞禽走兽,毁坏山中草木的事。
他是故意说得玄乎,毕竟够玄乎才有人信。
问荇走得潇洒,留下群百姓不敢跟上去,费劲在想他话里的意思。
有个老秀才勉强解读出来:“道长的意思是,我们不能随便去乱打山里的鸟、狐狸、猪这类……等等。”
“那几个失了魂的小子,是不是就是在不该打猎的时候进山的!”他恍然大悟。
众人一片哗然,对于问荇的话深信不疑。
“夫郎,你看我说得怎样?”
潮湿的小巷里,两人并肩而行。
“有理有据,很好。”
“说实话,别敷衍我。”
柳连鹊别过眼:“后头有些故弄玄虚。”
“但他们现在很信你的话,目的能到就行。”
“他们可别信了。”
问荇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诉苦道:“最近除去在家里,到哪都有人看着我,巴不得我说两句,让他们明年就当上镇子里的首富。”
他要有这种本事,也不至于买个篮子都要和人讨价还价。
“我们要出去好几日,这段时间,足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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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们冷静些。”
马上到了要忙地里事的时候,康瑞镇百姓也不会再这么闲,缠着个神棍不放。
也亏了康瑞足够闭塞,百姓们自给自足一辈子生活在这,连出去的马车都要找上很久,问荇的事被添油加醋传出去需要很长时间。
要是他们在漓县被扣上神棍的帽子,过几天连江安人都能知道。
走得久容易饿,他们本想在山下吃点饭再回去,可架不住康瑞人迟来的热情。
先是几个身体好过来的猎户追着他们千恩万谢,猎户本就是粗人,说到激动处热血上涌唾沫横飞。
“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黝黑的壮汉眼泪汪汪,浑然不觉自己不小心把问荇和柳连鹊的关系给挑了出来。
“兄弟”二人愣了下,整齐划一地往后退去。
柳连鹊下意识挡在问荇前边,冷静道:“这位公子,你比我们二人还要年长。”
问荇躲在他身后帮腔:“我们没帮什么大忙,真受不起。”
好不容易摆脱掉猎户,圆房都没圆却莫名其妙冒出几个岁数比他大儿子的问荇又遇到了新的麻烦。
卖云吞的小贩非要请他们吃云吞,柳连鹊舀起一颗云吞,里头的鲜肉馅儿满得要爆出来了。
爱吃馄饨皮的柳连鹊起了不想吃饭的心思,把馄饨塞到问荇碗里,默不作声喝着汤。
他的举动被卖馄饨的当成了问荇吃不饱,柳连鹊这个做哥哥的在体恤他。
看热闹的百姓们窃窃私语。
柳连鹊好不容易给问荇搬了大半碗馄饨过去,只是扎眼功夫,他的碗里又是满满当当。
“不够吃还有。”
多亏了问荇和柳连鹊,他这儿的生意这几天好得不得了呐。
小贩笑容灿烂,四周传来一片叫好声。
柳连鹊的心都凉了半截。
原本就苦恼在外边人多,他管不上柳连鹊吃饭,小贩的举动正中问荇下怀。
他搅和着碗里的馄饨,慢悠悠道。
“还是多吃些吧。”
食客们越来越多,小贩下馄饨的手停都停不下,别说柳连鹊,就连问荇都不想抬头了。
“受人恩惠不回报会坏道缘的,你一定要收下。”
两人到底还是顶不住食客们炙热的目光,匆匆吃完后,问荇给小贩强行塞了钱,然后拽上柳连鹊的手。
“兄长,我们快些走!”
原本跑得慢又三步一喘的柳连鹊一声不吭,也顾不上体面不体面。
他压低帷帽,匆匆跟着问荇,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没了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
鹊鹊:隐京门不问世事,未免过于闭塞。
小问:赞同!
(现在)
小问:理解隐京门,成为隐京门。
鹊鹊:……赞同。
第235章咎由自取
“明白了,从今日开始,我是你结拜的兄长。”
“你我二人回到江安是要办要紧事,过几日便走。”
问荇点头:“没错。”
“而且你不爱同人打交道,所以我叫他们也别随意和你攀谈。”
凌晨,天上的星星都没消下。
两人收拾好行囊,沿着山路往山脚下走。
初春的山路过于寂静,只是偶尔传来几声鸟叫。
他们身上的包袱都不重,柳连鹊背着些药材和随身的几百文钱,问荇则带了些沉点的家伙。
毕竟不是搬家,只是短暂地回一趟江安镇而已。
经过之前几日,两人兜兜转转发现还是兄弟的说法更靠谱,也提早对好口径。毕竟说是夫妻会招人好奇过问,但没人会好奇兄弟俩怎么举止亲密。
形势所迫,问荇只能暂时同自己的夫郎拜个把子。所幸柳连鹊对此接受良好,且相当配合。
这次找的车夫不是之前来康瑞时那俩,康瑞镇穷乡僻野,外来的车夫能招待谁愿意跑这趟,都算得上运气好。
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只和问荇交流了寥寥几句,听口音像是中原来的。
对于不好奇他们隐私,喜欢打探他们消息的车夫,问荇十分满意。
柳连鹊赶路前只喝了粥,但路途遥远,他中途还是略有不适,问荇让车夫停下休息了小半个时辰。
他们同车夫定过路线,先去云和和江安连接的地界,过问下那二十亩良田的事。
问荇脚挨着地,刚好踩到云和镇的地界上。
车夫也是留了心眼,把马车停在处人少又不至于偏僻的地方,周围没什么糟心的人,刚好适合柳连鹊休息。
问荇看了眼外头,又坐回车里。
“怎么了?”
柳连鹊原本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开眼,见问荇虽然表情轻松,但周身气氛算不上太好,隐约有些担忧。
“是我老家。”
问荇言简意赅:“不是好地方,容易撞上倒霉事,还是别出去好。”
云和镇这地方又穷又刁,车夫又忍不住去方便了,哪怕这辆马车灰扑扑不显眼,保不齐也会被些手脚不干净的盯上。
柳连鹊对云和镇一直以来的状况略有耳闻,费劲坐直身板:“等到赶车的师傅过来,我们就早些走。”
这地方还会让问荇不舒服,他宁愿换个地方歇息。
“你先休息,有男的在,他们倒不至于明着偷抢。”
况且他们也没带多少现钱,全都塞在包裹里,想偷难如登天。
只是原本问荇想去买些吃的,现在只能打消这念头。去过不少地方,他对云和镇的印象一直是最差劲的。
“我知道他们之前待你很差。”
柳连鹊轻声开口,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不算好。”问荇冲他露出个笑,“别太担心我,我厉害着。”
想要瞒住柳连鹊是不可能的,毕竟傻子在哪都不好过,尤其是在穷人家。
而且柳连鹊做鬼的时候,见识过他家那些亲戚恶心人的嘴脸。
“生在问家,你幼时一定比我知道的苦。”
“说实话,也还行。”
问荇不在意地笑了笑。
他小时候过得是不好,但绝对比空壳问荇好上很多。法治社会,他家里些亲戚再不喜欢他,最多使绊子,也不能拿他怎样,他父母也只是无视了他。
他只要成绩够好,心思活络,瞧不上他的,瞧得上他还得嫉妒他的,都只能当阴钩里的老鼠,偷摸眼红嘴碎。
无非是说他哪里不如谁,再过分些,也不过编排他是野种。
“因为没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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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过他们,所以不觉得苦。”
他低着头,黑亮的眼睛却看向柳连鹊:“夫郎,我倒觉得是你比我苦。”
对自己的家人有所期望,一次次地帮助他们,却一次次失望。
柳连鹊的坚持到最后,反倒被家人漠视和嫌恶。
柳连鹊沉默了片刻,抬手,突兀地轻轻摸了摸问荇的头:“从期待到失落都需要时间,你只是比我醒得更快。”
不止是他,问荇一定也曾经期待过家人善意的回应,而不是从开始就是这般对亲情漠然的模样。
“你摸我头作什么?”问荇眨了眨眼,柳连鹊的动作未免太熟练了。
他小声道:“别摸我,你肯定还摸过别人头。”
“我三弟的也不行?”柳连鹊失笑。
柳携鹰小时候不让他摸头,他摸得多的也是柳随鸥的头。
“不要。”问荇小声嘀咕。
“而且现在也没人看,我俩又不是真拜把子了,和把我当小孩子似得。”
他们小声说话间,外头好巧不巧传来了动静。
问荇立刻变脸如翻书。
“哥,我都多大了,你别在外边摸我头!”
他垂着眼,长睫毛颤动,声音似埋怨,可细听也没什么反抗的意味。
柳连鹊宛如触电般缩回手,佯装若无其事,继续靠在窗边不语。
“我们再歇会吧。”问荇解释靠过去,满脸关切,“你瞧着还是不舒服,别勉强自己。”
车夫只当兄弟俩感情好,看了眼也没在意。
反正问荇给得多歇会也没什么,只是云和这地方不安生,最好是别多留。
柳连鹊紧紧闭着眼,脸被帷帽遮拦,但心绪已经被搅乱,变得起伏不定。
过了一刻钟。
车轮由慢到快,碾动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时不时磕到碎石杂物,但马车行得平稳。
他们回到了云和镇最大最好的道路上,但即使是这条道,都和江安镇的小道差不了多少。
柳连鹊撩开帘子看了眼。
“可惜了,买的地该往江安靠些。”
当时老仆就说那些良田便宜就便宜在靠近云和镇,就云和镇的萧条景象,也难怪原本种地的农户不愿久留。
街上走得许多人都面色不善,而且有些正不怀好意地盯着马车。
问荇揽开自己一边的布帘,打探着外头的情况。
走着走着,他眼中闪过丝兴味,朝着窗外微探了半边身子,随后同柳连鹊道。
“哥哥,有你这个至交就够了,用不着混账亲戚。”
柳连鹊不解,下一刻,撕心裂肺的声音从窗外传出。
“我知道是你,你给我出来!!”
柳连鹊的手不自然地扣紧,问荇似早有预料,倒是不甚在意。
他低下头,似是被扰得胆战心惊:“师傅,麻烦走得快些,怕是有无赖想要害我们。”
车夫也忌惮,听到他的话飞快点头。
骏马嘶鸣,马蹄溅起尘土,将谩骂声抛在身后。
“你个狗娘养的,我看到你的脸了,你还敢回来。”
“我要你死,死!”
那男人的声音尖利又嘶哑,听起来像是整日整夜地喊叫才会憔悴成这副非人模样。
他的言语也几近癫狂,拖着一条断腿匍匐在路边,身边环绕着初春少见的蝇虫,臭味掩盖过了满身血腥味。
已经不是行尸走肉能形容他的惨状,更像是移动的肉块。
“啊!!!”
“娘,是,是问家的疯子又出来了!”
问乙吓得路人们纷纷让开道,甚至有孩子哭了出来,连些靠勒索敲诈为生的无赖都不愿搭理他。
“这是问家那老二……还是老三来着?”为首的无赖满脸横肉,冲着蓬头垢面的男人吐了口唾沫。
“都疯了多少天,怎么还没死呢。”
“老三,是老三,之前跟过咱们。”他身后的无赖谄媚道。
无赖骰子捡起棍子想要打他,但嫌他身上脏,就随手拿身边的石子扔了过去。
问乙被扔了下,发出闷哼,却依旧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着不知道谁。
其他无赖纷纷效仿,肆意嘲笑着这个不知道躲闪,一味只会往前爬的疯汉。
“老大,他这腿上肉都烂了,还是别靠近他,说不定有什么病呢。”
有个胆小的无赖谨慎道。
“啧。”
无赖头子哼了声,嫌恶地领着几个懒汉离去。
“他能把我恶心死!下回到问家,要问他们多要些铜板,他们养得起这种疯子,还敢说拿不出钱来。”
问荇已经拉上帘子,无赖们的话他也只能听个大概。他和方才不同,眼里没有半分怜悯和惶恐,平静地看向柳连鹊。
柳连鹊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嘴唇微动,没发出声音。
————故意的?
问荇有无数种办法看到问乙,又能让在街头游荡的问乙不看到他。可他刚才却身子往外倾斜了一瞬,恰巧就是那一瞬,让问乙看到了他。
问荇笑而不语。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不介意顺道给些又蠢又坏,让他心烦的人添些堵。
曾经数九寒天,问乙将自己亲弟弟的手指戳进冰水里,害得指甲差点脱落。现在开春时让他当街匍匐,颜面尽失,已算是便宜了他。
柳连鹊抿嘴。
他不觉得问荇这举动出格恶劣,只是显然是他临时起意,做得有些太危险。
良久后,他用气音道:“万一他扑上来,伤着你,你该怎么办?”
“往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
“你不怪我做得太偏激?”
问荇托着腮,略微有些意外。
他印象里,柳连鹊从来不喜欢这种损人也不利己的事。
“是他咎由自取。”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他不觉得我偏激吗?
鹊鹊:算了,他爱玩,让他玩。
第236章兄友弟恭
问荇垂眸,露出笑来:“是,他们咎由自取。”
“你若往后还要对他们做什么,我也不会阻止。”柳连鹊略失神片刻,似是想到不好的过往。
是他们待问荇刻薄冷血在先,他难以替问荇谅解他们。
“只是望你别沉浸其中,不然总会惦记。”
他轻声说着,也不知是说给问荇,还是连带说给自己。
“我早就不怕他们了,你也别担心我。”
问荇轻轻捏着他的掌心:“今天只是恰好遇到他,我保证不多惦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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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不惦记。”
比起还要刻意分出心力,亲眼看着有些人下地狱,他更希望往下接着走不回头。也许有天他会听到问家人的结局,或许他们会死在角落没半点动静。
但都无关紧要。
“好。”
柳连鹊应声,随后出神地看向远方。
过往的糟心事随着马车飞奔渐渐远去,连带着似也彻底甩开了曾经困扰问荇许久的累赘。
若是问荇乐于打听些风言风语就会知道,赵小鲤的爹娘依旧乐此不疲,天天上门来闹要钱,赵家和问家撕破了脸,而问丙的疯病不比问乙的好,只是他浑浑噩噩宛如空壳,不会上街吓人而已。
可问荇没去打听,也没兴趣知道。
该到的报应没有迟来,曾经敢去他家门前叫嚣的问家人,现在已经自顾不暇到放那疯掉的儿子在街上撒野。
陈旧的人和事会留在原处,他们会不断往前。
翌日。
“劳烦就在这停下。”
他们白天赶路晚上休息,走走停停已是到了云和和江安的交界处,问荇朝着远方看去,绵延的土地比云和镇的其他地方要丰沃。
单从地来说,是个适宜种田的好地方。
只是这的民风依旧和云和镇更像,而且在交界处,带了些两不管地带独有的混乱。
他们下马车后走了一段路,已经招来许多过路人不怀好意的目光。
还有些无事可做的孩子跟在他们后边,吹着草哨,不明不白地突然发笑谈论他们,跟了足有一刻钟时间。
“是马上要到了?”
柳连鹊微微思忖:“对,应当是……”
“再往左走,前面就是。”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着天,丝毫不理睬周遭的恶意。
他们头上悬挂的正午太阳明晃晃得刺目,虽然不炽热,但也足够让些不长眼的人歇了心思。
终于,小孩们也没了耐性,嘻嘻哈哈骂了两句问荇听不懂的方言,踢了脚路边可怜的石子,随后撒开脏兮兮的脚丫,跑得无影无踪。
更糟心的事还在后头。
卖地的那家人倒是重诺,地契一换,已经趁着冬日如约搬得无影无踪,现在不知道是在哪个镇子里头安家落户了。
有田埂划分区域,属于他们的地皮非常好辨认,柳连鹊虽然也没来过,但老仆也同他详尽描述。
同柳家之前分给问荇那些零碎地不同,这二十亩地连着片,从他们站的路口一直连到处小河边,小河隔开的另一岸是其他人家的地盘。
泾渭分明。
可两人走了一段路,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兄长,为什么那片地里种了白菜?”
他们视力都很好,柳连鹊也几乎同时发现了异样。
离他们五六丈远的地方,那原本属于他们的地里,突兀地生长出瘦弱的白菜苗。
“去看看。”他微微皱了皱眉,“地契上写得清楚,的确是我们家的地。”
两人加快脚步,踏进只有杂草的田里。
柳连鹊不适应在田里走路,差点踉跄着摔倒,还是问荇眼疾手快扶了把。
“小心些,反正白菜苗不会跑。”
他挽住柳连鹊的胳膊,抬眸看向不远处。
“种白菜的人也不会。”
云和这一带偏暖,冬日若是胆子大也能种菜,但收成和品相自然没其他时候好。
白菜苗的模样像是刚过完年种的,现在不大不小。
种菜的人疏于打理,菜苗个个长得歪歪扭扭,而且叶子发黄,不是问荇脚下踩的黑土该种出的菜。
哪怕长菜再不好看,也不可能是哪里吹了阵野风,恰巧风就在地里播了一片白菜。
很显然是有其他人占了他们家的地。
来一趟云和,果然有些收获。
在禾宁村时,问荇没遇到过这类事,估摸着是原先有土地的那家子有哪个邻居心思不正,又趁着地皮空出去新主家没来,这才趁虚而入。
“也没见到有谁来到此处,我们去同此处百姓打听?”柳连鹊提议。
他们现在也不种地,他不介意让这片地种些别人家的菜。但这也不是有些人一声不吭,胡乱占地的理由。
“不用,我们就在附近吃饭。”问荇的手指停在离菜苗半寸的地方,又缩回来。
“他过了午时,自然会到这儿来。”
冬日和夏天浇菜的时间不同,中午也是能浇水的时候。
看土壤模样上午没人来浇过水,许多农户起晚后会选择在中午到下午这段时间浇水。
长菜这片地挨着田埂,田埂另一头也是一个品种的白菜,八成就是隔壁这家农户干的好事。而这儿的百姓瞧着还没康瑞的友善,现在又恰好是中午,他们只需要去买些吃食,回来在此处守株待兔就行了。
柳连鹊并无异议。
“我刚才看见南边的巷子里有卖小食。”
“那就去南边吃。”问荇领着他往田埂上走,手一刻都不敢松开。
“希望卖小食的小贩别坑外乡客人。”
但他心里清楚,就单看云和这的民风,他们被宰的概率非常高。
果不其然。
“酱猪蹄九文钱。”
小贩敲了敲勺子,头也不抬。
听到小贩的话,问荇面露不满:“可我看刚才走过去的小哥要那份是七文钱,怎么到我这就成九文钱了?”
猪蹄内脏在漓县周遭人看都是不上台面的吃食,猪蹄骨头又多,卖不贵才是常态。
再加上云和的物价偏低,九文钱显然不合理。
被拆穿后,小贩抬起头尴尬了片刻。
“他那小,你这大。”他赔笑。
“你们不是两个人吃么?”
“我也要小的,我哥吃不惯这些。”
小贩原本想要蒙混过去,见他不好惹,也只能歇下心思,老实给他装了份猪蹄。
卖鸡肉的摊子就在卖猪蹄的旁边,瞧见问荇过来买,那小贩自然也不敢怠慢,问荇要五文钱的,他就放五文钱的。
后边两人遇着的面摊老板人还不错,没和他们多要钱,而且下的面也多。
当地的面有些像粉,吃着软绵绵的不太顶饱。
他们找了处没人的角落坐下,问荇将切好的猪蹄给汤面里下了一半,原本寡淡的面立刻变得诱人起来。
“哥,你吃鸡肉。”
他一声声哥喊得驾轻就熟,毫无心理负担,可柳连鹊面上挂不住。
他摘下帷帽背对着人群,生硬移开话题:“你去切酱肉,是为添在面里?”
他看着问荇买了不少好带走的酱肉卤肉,以为是他馋了要路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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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
问荇理所应当道:“要是同开面摊的说要加酱肉,他要你五文钱,还没直接买的一小半多。”
“单买酱肉,剩下的还能拿着路上当零嘴,云和的酱肉也算是特产。”
“你真是勤家持家。”
听着柳连鹊他的一套套话,脸上忍不住带了笑。
可再想,问荇之前很穷,也是为了省钱,他才会琢磨这些办法。
“当然了。”
问荇夹起块没骨头的猪蹄:“你要不要尝几口,这家猪蹄很好吃。”
虽然老板心很黑,但做酱猪蹄的水平没话说。酱味很足但是一点也不齁,在云和居然还能看到干净又完全做熟的猪蹄,实属不容易。
“你先吃,吃不下再说。”
柳连鹊有些犹豫,他之前很少吃下水,偶尔吃内脏蹄爪,端上桌的被层层加工过,也早就没了原本模样。
可问荇买的猪蹄甚至倒出来,还能拼出原原本本半个来。
“就尝一小块。”
问荇锲而不舍,可怜兮兮看着他:“难得出来吃趟饭。”
其实也不算难得,他们在康瑞镇经常出来吃。
柳连鹊看他这副样子没辙,夹过小块的猪蹄,犹豫地放入嘴里,细细尝着。
他原本不自觉皱起的眉头微微舒缓。
“好吃。”
“我就说好吃。”
问荇这才满意:“这附近还有许多好吃的,有机会,我带你去吃。”
“好。”
边上的小贩眼睁睁看着兄弟俩兄友弟恭,你一言我一语旁人插不进话,有个岁数小的油然而生出种羡慕。
他那十来岁的弟弟不服管教,巴不得坐在他脑袋上。什么时候,他们也能同这俩人一样关系好,至少他弟弟乐意喊声哥呢。
那卖酱肉的小贩倒是十分不屑,甚至偷摸冲两人轻声哼了下。
这岁数小的男的说起来好听,其实兜里都没钱。刚刚给他钱的还是那岁数大,遮着面又少言寡语的男人。
兄弟俩看起来也不是大富大贵人家,岁数大的跟着岁数小的走了一路。
他弟弟要吃什么,他只说好,也不管要多少就就爽快掏钱。反倒是那瞧着好看的青年一副好阿弟模样,其实精明得很,到头来还是他哥跟在他后边付钱!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弟弟花哥哥的钱很正常吧。
鹊鹊:这不是我俩一道存的钱吗?
第237章最初起点
等再折回田地附近,两人果真瞧见了来浇水的农户。
那是个皮肤黝黑,动作懒散的庄稼汉,模样不似来种地,更像是换个地方偷懒,这边倒点水那边走两步,敷衍地浇着菜。
两人方才走了圈,能看出来那农户家的地不少。
农户似是才浇了一大半,随意擦了把汗,吭哧吭哧地就要往那片不属于他的地上迈。
“劳烦问下老伯,这是你家地吗?”
“是啊。”
农户下意识地答,可突然又顿住。
他眯着眼抬起头来,辨认着眼前的青年是何方神圣。
发现自己不认得问荇,他又摸不透问荇这么问的意思,脸上浮现出些心虚模样,支支吾吾了片刻。
“是我家的。”
“真的是吗?”问荇神色微冷。
“是,这附近就是我家地,你,你问这个干啥。”农户表情似吃了苍蝇,想要和问荇耍花招。
从来没人管过他占这点地,这毛头小子倒还管上了。
“你家地是在附近,可我看你踏着的是别人家地。”
问荇挑了挑眉,农户脸色愈发难看。
他恼羞成怒:“这菜反正是我家的,我自己种的,你是谁,管这些作什么?”
“可你把菜种在我家地上,地契还在我手上,要我拿出来给您看吗?”
农户不敢置信,抬头打量他:“不可能!”
他这邻居搬走都有大半年了,那买了地的迟迟不来。
据说有些富家少爷喜欢囤田,都是让下人买,自己是不会跑来看地的,所以他秋天时候心痒痒,才偷摸占了些这好田种地。
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占白不占。
现在菜苗才出来没多久,突然冒出来俩瞧着衣服也不值钱的黄毛小子,就和他说这地是他们的?
他俩这穷酸样,是富家少爷的家丁还差不多。
“买了这二十亩地的正是我们。”
柳连鹊语调客气,但说出的话让农户冷汗直冒。
“若是您不信,可以同我们去找当值的官差。”他作势拿出地契,同农户示意,“这是当时签下的地契,卖地者名唤李小顺,也寻人作过见证。”
“我信,我信。”
农户也不识字,听到要牵扯官差,地契又看着像模像样,吓得语无伦次。
“两位小兄弟,所以你们要干啥呢?”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就在我们家地里种菜?”
问荇道:“要不是我们抽空来了趟,还发现不了自家地被占用。”
农户见他们态度松弛下来,又起来了不该有的心思,嘴硬道:“反正……你们也不在,大家都是邻里的,我也没占多少地。”
“下次不占了,肯定不占了!”
这两人有足足二十亩地,他才占了半亩左右,已经很不错了。
看着两人讲话都客客气气,估计是有些小钱还念过书,稍微哄几句应当不会介意。
“你说得也是。”问荇若有所思。
“既然不会占多少地,那就把菜苗全拔掉好了。”
“不行!”农户失声,“全拔了,我得损掉好多钱。”
不光是钱的事,他这几日勤恳种菜也都白费了。
总被婆娘和街坊嚼舌根说他没本事,是个有地的懒汉,要真被拔了苗,以后也别抬走走路了!
“可这是我家地,我要怎么处置,别人理应也管不上。”
问荇似笑非笑看着他:“反正你当时种菜的时候,也没想过我会损失银子。”
“小兄弟,行行好,你们瞧着也不差这点钱,但我这一家老小就靠十亩薄田过日子。”农户眼角边褶子明显地抽动,他重重叹气,想要博同期。
柳连鹊眉头越皱越紧,看不下去开口提醒。
“老伯,您家的地不止十亩,何必诓骗我们。”
“周遭我们都走过,依照我看,您家地至少二十亩。”
若真是只有十亩劣田的农户倒也罢了,眼前这人在云和都算得上富裕,身上衣服的料子比问荇之前穿得还要好。
问荇每天看地受过的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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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基本上没受。
“这……可我家地收成不好!”农户还想要狡辩,“二十亩和十亩差不多。”
“你只肯浇水不给施肥,挑冬季播种还不多花心思守着苗,收成差在所难免。”
问荇无情击碎了他卖惨的话:“若是把心思放在自家地上,比贪我家这半亩地收成肯定要多。”
农户冷汗直冒。
没想到这人居然真懂些种地的事,怕是要瞒不过去。
“你们不能拔我菜,那是我种的。”他情急之下,耍起了无赖。
“你们要是敢动,我就要喊人过来了!”
“我朝律法虽未明确规定田内若生长他人所种的庄稼归谁所有,但明文说了,田中埋无主之金银玉器交于官府,其余一律归持有地契者所有。”
“所以田中作物,理当也是持有地契者的私产。”
农户被柳连鹊说得云里雾里,他才不懂什么狗屁规矩,云和这地方官家没本事,本来规矩就没鸟用。
可他瞧着柳连鹊的模样,心底不住发虚。
他的举止定然不是种地的,又会背什么律法条文的,莫非是别的县镇的官家子,恰巧来云和镇买了地?
官爷被传得再没本事,他也不敢惹。
“我听不懂,你……少拿这些话压我。”
他气都比方才弱了不少。
“我并非在强压您,是想和您讲道理。”
柳连鹊耐心道。
他说的是真心话,可农户愈发地紧张和警惕起来。
问荇在旁边看着好笑。
平日都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今天他夫郎这书生误打误撞,居然把无赖给吓住了。
“兄长,我看直接把地铲掉得了。”
他看时间差不多了,干脆在旁边唱起红脸。
他不满地瞥了眼那农户,微扬的眼尾耷拉,嘴唇轻启:“分明是他自己不守规矩,现在还要说我们,弄得好像是我逼他在这片地种菜似得。”
他虽然一直都笑眯眯,也没动手的意思,但足足比农户高了半个头的个头还是把农户吓得够呛。
他算是明白了件事。
不管是不是官家,这俩祖宗他肯定是惹不得。
“两位小公子,有事商量,有事商量。”
他搜刮着肚子里的客气话,能屈能伸赔笑:“也就过一个半月,至多俩月菜就能收,拔掉实在是浪费,这样,我把菜给你们些,就当租了这片地。”
“说说看?”
农户见有戏,连忙趁热打铁:“我到时候给你们留一成的菜,你们拿地契来这取,看能不能行?”
“一成未免太少了些。”
租地的农人一般要给地的主人三四成,之前黑心地主多的时候,甚至能要到五成六成。
一成是在哪都没有的好事。
“三成,三成。”
农户立刻改了口风:“我刚糊涂了,一成实在是低。”
问荇同柳连鹊对视了眼。
“我们兄弟二人商讨下,再给你答复。”
他们最近要到处跑,要一大堆白菜也没用,而醇香楼有稳定的进货源头,卖给醇香楼也不妥当。
但拔光已经长出来的白菜苗只是问荇说的吓人话,他种过地,也不想随便糟蹋长出来的菜,只想要这无赖农户长教训。
“夫郎,我记得江安镇有慈幼院。”
问荇灵机一动,同柳连鹊耳语。
有些地方慈幼院还有富商接济,江安毕竟不大,这种接济的机会也少。慈幼院里头过得不算太艰苦,可也是一枚铜板掰成两半算。
若是把这批白菜送些过去,也算是做了好事一桩,缓解慈幼院的压力,让慈幼院手里的钱可以拿去干其他事。
柳连鹊心领神会:“我觉得可行。”
两人商讨完毕,问荇正色,同农户道:“我要这边地五成的菜。”
“不用给我们,我到时会差人过来挑选白菜,送到慈幼院去。”
农户脸色登时难看。
五成,这个比例卡得极其尴尬,他又不会亏本能挣点钱,又挣得实在太少,少得让他觉得像粘在鸡骨头上的那丝缕肉。
菜价本就极其低廉,但是白菜太好种产量有大,初春又还有人愿意买,所以他贪图省事种了不少,现在反倒成了累赘。
而且他想要应付了事或者铲掉苗也不行,两人刚好要五成,剩下五成他还要拿去卖钱,也得好好地种。
可这么忙下来,也不知道这占便宜出来的半亩地能不能挣出血汗钱来。
不管怎样,总比直接铲了菜好多了,而且问荇说把菜送去慈幼院里,更像是替官家办事的人。
“是。”
农户只得不情不愿的答应。
他怎么就没遇到白给他送菜的好官爷?
解决掉地的事,两人没敢多留,立刻就折回到了马车里。
云和这带治安实在是太差,不走恐夜长梦多。
“兄长,你觉得这片地我们还要吗?”
忙了一整日,问荇如释重负。
“脱手吧。”
柳连鹊没多犹豫:“地好,但是地方不合适。”
离他们安家的地方太远,而且鱼龙混杂,若真是要种地,还得花大量心力在防范小人上。有这些钱,能够在江安镇更安生的地方购置十七八亩的地。
而且最要紧的,云和镇是问荇的伤心地,总要跑去云和镇,是给问荇找不快。
“我也觉得,到时候让谢韵找官差来抬走菜,省得那人耍花招。”
刚好白菜耐存,几百斤菜能给慈幼院吃很久。
把在云和的地卖掉,往后他们和云和镇就彻底没关系了。
离了这片地,就连车夫的表情都轻松下来。
他们彻底进入了江安镇的范围。
“就要到市集附近了,等到了后找牛车,再小睡会就能进禾宁村。”
窗外的风景逐渐变成问荇熟知的模样,一草一木都亲切了起来,风送来春泥中青草的淡香。
他们的旅程,终于回到了曾经的起点。
作者有话要说:
江安和云和这家家户户种菜,白菜利润是很薄很薄的,也就冬天前后会贵一点点,其他时候还会卖不出去,当时农户就是图好养活种。
现在偷的半亩地基本上就勉强回本,赚不了多少了。
第238章实在抱歉
“问小哥!来来来,快进来坐。”
阿明瞧见后门来的问荇,先是呆了半晌,随后满脸惊喜,热情地把人迎进醇香楼。
“你是出远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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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荇笑道:“暂时回来几天,就想着来醇香楼看看,往后还得再过去处理些事。”
“都好着呢。”
阿明无措又欢喜地搓了搓手,一拍脑门:“瞧我这脑袋,我去给你喊掌柜的过来!”
他边跑,边冲着原处喊:“问小哥回来啦————”
醇香楼一切如常,入春后许曲江身上的顽疾也缓解下来。
许曲江对于问荇的突然到访也很意外,他把其他围在问荇前边问东问西的伙计们赶开,欣慰地打量了一番问荇。
“之前没来得及同你说,好不容易才把你盼来。”他笑吟吟拿串红绳串起的铜钱,红绳打结的地方系了玉珠子。
“问荇,新年安康。”
“掌柜也是,要多注意身体。”问荇没上手接,“我这岁数,拿压祟钱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许曲江故意板着脸。
“你这老撞上些神神鬼鬼的事,自然要压祟,必须拿上!”
“多谢掌柜了。”
问荇只得接过那串迟到的,一般只给小孩的压祟钱。
“小哥哥,小哥哥!”
问来年兴冲冲跟在许曲江身后,又蹦又跳冲着他挥手。
问荇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
“来年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很好。”问来年迫不及待地反问,“小哥哥好吗?”
“也很好。”
问荇翻出来个沉甸甸的布包,递给许掌柜:“里头是给来年零花的钱,还有一路上带的些糕饼,一件新衣。”
“好,那我就先替她收上。”许曲江接过包裹,絮絮叨叨起来。
“丫头很乖也很好,最近吃睡都香,就是老念叨你怎么还不回来。”
“现在好,把你盼回来了。”
他看向问来年,问来年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圆乎乎的小手抓着自己另只手,反倒不吭气了。
她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接过问荇递过来的糖:“谢谢小哥哥。”
“我先下去找阿灿啦。”
虽然很想和小哥哥待着,但她和阿灿说好了要睡会觉,不能不听阿灿的话。
“去吧,哥哥最近很忙,你要是遇着事,要多和醇香楼里的哥哥姐姐们说,千万别自己闷着气。”
“嗯嗯!”
问来年用力点点头,随后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往楼下跑去。
许曲江目送问来年下了楼:“我们接着说,你还要问些什么来着?”
“最近酒楼里没遇着事吧?”
想到之前各种醉酒闹事、纨绔子为难伙计的倒霉事,问荇不免要多问几句。
“大事没有,最近撒酒疯的都比去年少。”
提起这茬,许掌柜露出些许愁色:“只是客人太多,醇香楼人手不太够,位置也不够。”
每到饭点,醇香楼门口总是挤了一群吃不上饭的客人,能劝走的还好说,有些劝了也不愿意走,说就想等着来尝口菜。
客人不少都是几十里路外来的,他们也不好真的去赶人。
可客人等得久了,哪怕给他们奉上热茶,也多少会不耐烦。
要是和雅座一样,所有位置都需要提前约,对于他们这小镇酒楼也不太现实。
话题无可避免绕到扩建和开分号上,扩建需要地皮,可隔壁商铺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轻易松口让出铺面,许掌柜为此愁了好几日。
开分号,他们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我这趟出去,再留意下漓县附近哪里合适开店。”问荇略微思忖。
“暂且不提扩建的事,人手是哪方面不够。”
“是厨子。”许曲江无奈,“伙计跑堂都好招,现在账房也够用,但唯独合心意的厨子总是找不着。”
“我记下了,也帮掌柜去打听打听。”问荇信念一动,想到个合适的人选。
许曲江摆摆手:“不必,你安心忙你的事就好,好厨子太难找了,花重金都聘不到。”
他也想过给现在这些厨子加工钱,让他们多忙活些,但以老祝为首,许多厨子也早已不是壮如牛的小伙,对连轴转有心无力。
“说起厨子,其实你带来的那祝哥儿就很好,老祝很欣赏他。”
“手脚麻利头脑灵光,现在也能帮衬着给客人做些简单的菜,比起些小厨子还真不赖。”
本来他没指望过祝清真有大本事,结果祝清在醇香楼的前几日就露了几手,他展现出的水平已经比大多数十四五岁的学徒要更好。
见老祝喜欢这徒儿,厨子伙计们有些一开始还对他不服气,怕哥儿娇气甩脸子。
可后边看祝清性子也好,挨了骂不当众哭鼻子甩脸色,只会失落后闷头去学,都渐渐对他都有了改观,平时也会多照料他。
祝澈也从一开始的不放心渐渐变得安下心来,但时不时还会来醇香楼送肉的时候顺道看眼祝清。
他昨天才走,问荇恰好和他错过了。
“知道祝澈和你关系好,你要是想看下祝清,他现在在帮忙切菜,我去喊他过来。”
“不用,让他忙就好。”问荇看了眼窗外。
“掌柜的,我还有些事要在镇子里办,今天不久留了。”
“好,忙些好。”
许掌柜打量着问荇,欣慰地笑了:“小问,你瞧着比在漓县的时候好多了。”
这种好他也说不上来,似乎就是扫掉了心头的阴霾,人都变得轻松起来。但问荇向来游刃有余,所以这般变化自然也不明显。
小巷里。
“唔,枕头……枕头?”
问来年费劲地踮起脚,想要找被搁架子上晾晒的枕头。
可枕头放的特别高,粗心的阿灿让她来拿枕头,自己却稀里糊涂没把枕头放在孩子能够着的地方。
来年困扰地抓着腮帮子,红彤彤的小脸急得更红了。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折回去找阿灿的时候,她身后的阳光被遮盖住,一只手替她取下枕头。
她没反应过来,懵懵地接过枕头,才后知后觉开始害怕。
好,好高的人!
这是个头戴帷帽,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青年男子,将枕头递给她后,男子立刻往后退了三步。
看起来不像坏人。
没来由地,问来年觉得他有些眼熟。
可她不敢问,只是抱着枕头,身子微微弓着,怯生生靠在晾衣架子边:“谢,谢谢。”
“你家里人呢?”
柳连鹊本想问醇香楼的人在哪,但怕问荇的妹妹也聪明意识到什么,话锋一转。
也不知是谁,把这么小的孩子就放在外边。
问来年不敢说话了。
听说有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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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子就会问迷路的小孩家里人在哪,要是说不在,就把小孩抓走!
她牙齿打颤:“她,她马上就来。”
“小心些别往后靠,我不往前走。”
男人意识到她误会了自己,指着边上已经歪斜的衣架,温声道。
问来年这才后知后觉是男人救了她。要是她接着往架子上靠,架子一定会倒掉。
她抬起头,声音比刚才大了些:“谢谢哥哥。”
柳连鹊点点头,客气地让开路。
问荇进醇香楼后,他在江安镇闲逛了会,算到时间差不多,就在醇香楼后头的巷子里等问荇出来。
恰好就遇着了问来年,她胆子很小,但的确是个可爱的孩子。
但问来年没走,鼓起包子脸,恋恋不舍看了眼柳连鹊。
这个哥哥好眼熟。
“来年!”
是阿灿等得急了,风风火火地跑出来找问来年。
瞧见她和个裹得严实的陌生男人面面相觑,立刻护鸡仔似得把女童护在身后。看见个头不矮的男人,她心里也发虚,可想着身后有问来年,气势不能输一头。
“是哥哥,替我取的枕头。”问来年抓着阿灿的手,替被误会的柳连鹊争辩。
“阿灿放得太高啦,我取不下来。”
阿灿看了看柳连鹊,看了看一脸认真的问来年,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礼,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柳连鹊。
“这位公子,对不住啊。”
“无事。”
柳连鹊并不生气,反倒有些欣慰。
“岁数小的姑娘,的确该警惕些。”
阿灿懊悔地拍了拍自己的头:“怪我,怪我。”
虽然这公子没有责备的意思,可她就该跟着问来年一起出来。还好遇着的不是坏人,是个好心的古怪公子,但下次遇着人牙子怎么办?
就在此时,问荇也恰好走出来。
没等他招呼柳连鹊,问来年抬起头,高兴地喊:“小哥哥!”
阿灿看过去,惊喜道:“问小哥!”
“我听阿丁说你回来了,现在是就要走吗?”
柳连鹊别过头,本想功成身退,配合着问荇装两人不认识。
“是。”
谁知问荇神色如常,走到柳连鹊跟前。
随后在问来年和阿灿的注视下,他熟稔地搭上柳连鹊的肩膀:“这是我这些时日认识的友人,恰好与我同行。”
柳连鹊低着头,努力让自己不失态。
阿灿不疑有他,再次抱歉地看向柳连鹊:“真对不住,原来是问小哥的朋友。”
“我是看您遮着面,才以为是……”
人牙子。
“他性子内敛,素来不爱同人打交道,所以才作如此装束。”问荇神色自若。
阿灿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柳连鹊嘴角勾了勾,想笑又笑不出来。
“这是你妹妹?”
“是。”
听着他幽幽的语调,问荇隐约察觉到不妙。
果不其然。
柳连鹊的声音不咸不淡:“她方才险些撞上木架,你作为兄长,未免有些失职。”
“兄长说得对,今天是我的不是,往后只要我在,定会多注意我妹妹。”
平日里总要争辩几句的问荇委屈地皱了皱眉,立刻爽快地认下罪,让阿灿都没反应过来。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问小哥吗?
“不不不,问小哥常年奔波在外,来年是我们醇香楼里头管着,是我没注意。”
阿灿赶忙替他解释。
“是姑娘不辞辛苦照顾来年,理应让问荇答谢你。”柳连鹊冲着阿灿行了一礼,随后偏头看向问荇。
问荇心领神会地掏出钱袋子,之前想给照料来年的阿灿些钱,毕竟兄妹俩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
但阿灿和阿明说也就是举手之劳,一直不愿意要。
柳连鹊要这么说,阿灿总得接下。
两人一唱一和,阿灿呆愣地拿着天上砸下来的两百文钱,脑子晕乎乎,反应不过来事。
她越想,越觉得有些可怕。
为什么这公子和问荇说话,和她娘教训他爹一个模样呢?
场面一度混乱,问来年咬着指甲盖,有些糊涂。
怎么这个哥哥和小哥哥说起话来,看着很熟,又不像是好朋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夫郎演技天衣无缝!
阿灿:肯定是我想多了……
来年:看不懂,吃手手。
第239章一起睡觉
问来年已经回屋睡着了,阿灿蹑手蹑脚出来寻些吃食,许曲江是怀揣着心事,犹豫了许久才上前问她。
“你可知小问身边那公子是谁吗?”
他见到阿灿慌慌张张跑出去,担心是问来年出了事,就去二楼窗边看究竟。
看见问来年没事,但巷子里多了个男子。
只是一眼,许曲江就感觉到那带帷帽的公子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但偷听别人交谈实在不礼貌,见公子没对问来年构成威胁,许掌柜只得强行按捺下好奇。
可他越想越不对,心中愈发迫切地想要知晓那位公子的来路。
“问小哥说是他在外边认识的朋友,至于叫什么,我也没好多问。”
阿灿的心思全在问来年身上,听到掌柜提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掌柜的要是想知道,等问小哥下次来,我去再问问他。”
难道那公子来路特殊,掌柜自己不方便开口?
“不必。”
许曲江神色黯然了片刻,旋即恢复如常。
定是他身体还没好全,才会以为逝去的恩人再度回到太阳底下。
……
“许掌柜刚刚在看我们,不过只看了很短一会。”
等到离开江安镇,问荇才把他放才留意到的事告诉柳连鹊。
“应当是认不出你。”
就算是认出来,依照许曲江谨慎保守的性格,也压根不敢去相信自己,只会觉得那是错觉。
柳连鹊轻轻点了点头。
“等到事了,我会去醇香楼里向他表达谢意。”
许曲江是最要感恩的,但不光是许曲江,还有照顾过问荇的每个伙计,他都会一一谢过。
村里也是老样子。
他们从村口往里走,时不时有农户过去。
农户们见着问荇回村早就不觉得奇怪了。但还有些好奇心重的,对他身边带着帷帽低下头的柳连鹊感到奇怪。
没人问,问荇也就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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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荡荡往前走,要是摆出做贼心虚模样反倒要引人嚼舌根。
“和问荇一起走的人,不是咱这的吧?”
农户甲小声嘀咕,他身边两人小心看了眼问荇远去的背影,欲盖弥彰压低声。
“估计是他在外头认识的人,他不是每天到处跑的,认识人也不奇怪。”农户乙不以为意。
“住他家?”
旁边的农户丙啧声:“说起来问荇他家里头不是灵堂么?谁胆子这么大住在他家,不嫌晦气。”
“你们说……”他挤了挤小眼睛,“问荇喜欢哥儿,会不会是外头带来的哥儿。”
“你找骂呢?娶哥儿和男的一起走就是外头有人,你天天和牛一起走,你就娶牛做媳妇?”
农户乙家里也有个夫郎,听到他的话黑了脸,骂骂咧咧:“这要是哥儿,我把你那穿了一个月的臭草鞋吃下去!”
问荇旁边这男的都比他要高,见人不躲不羞,装束也没半点像哥儿。
“操,不是哥儿带那挂帘子的帽干啥,大老爷们怕晒吗?”
“你们小声点!”农户甲觉察到不对,瞥了眼问荇,“别让那姓问的听见了,他这人你们也知道,麻烦又邪门得很……”
几个农户吵吵嚷嚷远去。
他们声音太大,说的话全被问荇和柳连鹊听了去。
“别管他们。”问荇冷冷瞥了眼嚼舌根的农户,吓得有个还想回头看的立刻缩起脖子。
“也就能背后嘴碎,真要当我面半句话都不敢说。”
“你辛苦了。”
“嗯?”
问荇微微睁大眼,漂亮的脸上露出些不解,没反应过来柳连鹊为何突然会转到他很辛苦上。
“原本……你可以不必同他们关系如此僵硬。”
柳连鹊犹豫着开口。
如果问荇只是个普通的新落户,依照他的性子早就和村里人打成一片了,压根不会树什么敌。
可他认识问荇的时候,问荇因为缠在身上的传闻已经和不少村人针锋相对。
哪怕到了现在,问荇的风评也就是在猎户和篾匠处好些,许多农户不光忌惮他,还眼红他能挣钱。
“我不觉得辛苦,而且是他们怕我,觉得我不吉利,我反正不怕他们。”
问荇无所谓地笑了笑:“被别人怕比被别人欺负和瞧不上好多了。”
至于交好,他也不必和所有人交好,这也未免太劳心劳力了。
“可要是没遇到你,我怕是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田间无人,他抓住袖下柳连鹊的手,另只手食指贴在自己的唇上,轻轻眨了眨眼。
“夫郎,我们过自己的日子,不用管其他人。”
问荇住得偏僻,路上也已经没了行人,所以直到走回家里,他们的手都没分开。
“明日再去田里,今天先偷个懒。”
问荇将行李一股脑摆在桌上,清心经从角落里奔出,不停地在他脚边转悠。
黑狗抬头看着柳连鹊,随后摇晃尾巴的动作缓慢下来,乖乖挪得离他三米远。
“汪。”
柳连鹊失笑,半蹲下身,伸出手去却没敢落在清心经身上。
这回不是怕它,是怕自己吓着它。
“顺着它的毛随便摸都行,它不咬人。”
清心经顺着问荇的话伏下头,分明是威武的猎犬,却乖巧无比。
修长的手指小心摸了摸狗身上的毛,有些粗糙,但顺着脊背摸会渐渐变得光滑。
清心经哈着气,尾巴渐渐摇得欢起来。
问荇折了根长在墙角的狗尾巴草,在狗鼻子前抖了抖。
清心经的眼睛顺着狗尾巴草转,鼻子不停往前拱,但问荇又突然收回手去,黑狗打了个喷嚏,眼神立刻变得哀怨,不住发出呜呜的声音。
柳连鹊停住抚摸清心经的动作,缓缓看向和狗使坏心眼的问荇。
一柱香后。
清心经满意地叼着布拼成的球,身前正放着那根狗尾巴草,眯着眼睛揣着爪晒起太阳。
“夫郎,它根本就是故意的。”
屋里,问荇控诉着清心经:“它仗着你心软,我给他缝了个布球他不玩,偏偏就盯上狗尾巴草。”
“你平时也没少仗着我对你心软,倒先告上狗的状了。”
柳连鹊眼中带着笑,坐在床沿,拿出块帕子替问荇擦掉整行囊时脸上粘的泥。
“说起来,为何它叫清心经,是有什么缘由吗?”他状似无意地问道。
“忘了,给它取名字已经是好久前的事,那时候它还是小狗崽。”
问荇眼神游离。
总不能说是看见柳连鹊总看《清心经》,灵机一动取的名。不过柳连鹊活过来后,也没有《清心经》能给他看,他也没再提过了。
柳连鹊收回手,也配合地没有追问。
“你好好歇息,入夜后还要见进宝他们。”
“我今天不见,困。”
问荇躺在床上,用被子盖过头。
“别盖头。”
柳连鹊唇角微勾,把被子扒拉下来,让问荇的眼睛得以重见光明。
“那你安心睡,我单独去见。”
“这怎么行。”
问荇拽住他的袖子,睫毛半垂,一副委屈又无可奈何模样。
“我随你去就是。”
目的达到,柳连鹊要起身下床。
“我去整行李。”
也许是因为路上睡得久,他毫无困意。
“不许去。”
一股不大不小的力拦住他的腰,问荇闭着眼,双臂却紧紧抱着柳连鹊。
“你要陪我睡觉。”
柳连鹊接着耳的那片皮肤都红了,问荇的话太直白:“这都是哪学的胡话,要我陪你……”
明明可以说一起休息,偏偏要挑最露骨的话。
可瞧见问荇疲惫的模样,他收住声,躺在了问荇身边。
家里的床似被施了咒,沾上枕头,柳连鹊也开始眼皮发打架,没空去害羞或者胡思乱想。
可他还是操心会不会睡过头,耽误了晚上见小鬼们。
“还有两个时辰能睡,记得傍晚……”
问荇轻轻地哼声,往他身上贴得更紧,头凑在了他胸口上。
“我不听,陪我睡。”
他委屈地嘟囔着。
“罢了,先睡吧。”
天确实冷,又没来得及烧火。
柳连鹊轻叹了声,虚抱住他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问荇睁开眼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渐转黑,天上的云比白日还要少些,能透过家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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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窗户看见树叶簌簌抖动。
“夫郎。”
他轻轻拍了拍柳连鹊的肩,柳连鹊睫毛微动,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他还没睡够,有些呆地看着问荇,清隽的脸上罕见地出现堪称迷糊的表情。
柳连鹊让他留意时辰,但柳连鹊作息比他容易乱,自己还差点睡过头去。
但也不是坏事,至少比他之前总在梦里一身冷汗地惊醒,睡着了也是浅眠要好得多。
问荇忍不住弯了眼睛:“要是没睡够,你就接着睡。”
柳连鹊不语,只是身子微微前倾,摸索着抚上他的胸口。
因为互相抱着睡相不好,问荇的衣襟是大开着的,甚至胸肌的线条都能看见。
问荇脸上笑容凝滞。
这动作大胆得不像柳连鹊能干出来的事。
难道不是柳连鹊没睡醒,而是他还没睡醒?
但柳连鹊终归是柳连鹊,问荇眼睁睁看着没睡醒的柳连鹊给他掖好敞开的里衣,这才缓缓点点头。
“别着凉。”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他怎么会突然摸我胸,怪不好意思。
鹊鹊:终于把他衣服穿好,舒服多了。
第240章略知一二
看来柳连鹊是清醒了,但没完全清醒。
问荇换好衣裳起身,柳连鹊这才恢复成往日的模样,茶色的瞳和他四目相对,柳连鹊似有些不好意思,目光又转向别处。
“大人————”
旖旎的氛围没持续多久,柳连鹊才穿好靴子,外头进宝就开始大呼小叫。
“我我我知道你们肥来了,好想你们呜呜呜……”
进宝一激动就嘴瓢结巴,甚至舌头抽筋满脸鬼样的毛病还是没改掉,刚看到问荇出屋,就激动地抱住他的大腿。
问荇右腿被进宝的祟气禁锢得一沉,他摸了摸进宝的头:“把我腿松开,走不动路了。”
“唔,好吧。”
进宝不情不愿松手,眼巴巴看着柳连鹊,搓了搓手。
“不许扒我夫郎的腿。”
问荇声音变冷。
“知道了。”
进宝不情不愿鼓着脸。
抱个大腿都不行,问大人真小气!
他看别人家小孩抱大腿,都是有糖葫芦吃的嘛。
“郑旺他们在哪?”
“他们在咱家外边,说是要进来,但我没让他们进来,最近也没放别人和其他鬼进来过!”
进宝得意洋洋,绕口令似得接着叭叭:“问大人,柳大人,你们去后院看过没,茅草长得可好了!”
开春后草长得比冬天足足快了几倍,他原本还在发愁怎么割掉,现在问大人回来,他也就不用困扰割草的事了。
“最近辛苦你们了,我和连鹊给你们带了些吃的用的,过会就烧过去。”
“有糖葫芦吗?”进宝眨巴着眼睛。
“有。”
进宝喜笑颜开:“好嘞!其实大人只烧给我就行,别管那群傻大个……”
“进宝。”问荇微笑。
“我同你说过什么?”
“嗯……有好东西要和长辈分享。”
进宝低下头,规规矩矩道:“我错了。”
“这才对,真是好孩子。”
“嘿嘿。”
两人跟着又变得生龙活虎的进宝来到院外,小鬼们立刻一拥而上。
“外头怎么样康瑞镇有多大你们遇没遇到事还好不好怎么突然就回来了?”郑旺一马当先,扒着问荇就开始叨叨。
“是啊是啊,俺醒来听说你们回来了,吓死俺咧!”
林大志和郑旺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比进宝还要能唠,其他鬼倒是安静些,暂时拯救问荇嗡嗡作响的耳朵。
“停。”
郑旺这才讪讪住嘴。
“没遇到事,我们一切都好,只是回来看看家里是不是也没出事。”
“那就行。”听到问荇报平安,黄参松了口气,越过问荇,飘到柳连鹊跟前。
“柳少爷,我不用搭脉都能知道你气色很好。”老人笑着摸了摸胡子。
“这趟远门出得可真值当呐,是怎么养好的?”柳连鹊恢复的速度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作为郎中,黄参难免会好奇。
“多亏了黄叔的药方,还有长生他们门派送的几根百年野山参,大几十年的何首乌。”
“哦,原来是百年山参,难怪……你说什么?”黄参眼睛都要掉出来,扯着沙哑的嗓子喊。
“百年野山参!!!”
“是。”
问荇将在康瑞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小鬼们。
其他小鬼们只是啧啧称奇,时不时骂上两句长明是个狗东西,压根体会不到野山参的价值。
闻笛就在黄参后边站着片刻不敢松懈,防止老爷子听到名贵药草太过激动直接晕过去。
虽然鬼躺地上也摔不断胳膊,但黄叔还是要点面子的。
所幸黄参终究是阅历足没被吓出好歹,甩了甩脑袋,只喃喃道:“原来他们如此有本事……”
下次再也不说长生是个半吊子道士了。
“黄叔你看除去服药,连鹊还有哪需要注意吗?”
黄参再仔细看了看,手搭上柳连鹊的脉,沉吟片刻。
“觉是不缺了,看起来也没操劳过度,药方暂时不大改,我给你划几味添几个上去。”
“现在就是剩下些之前落的毛病,积攒了很久,很难马上就除去。”
“柳家真不是个东西!”
郑旺抢过他的话头,愤慨地嚷嚷:“你看和咱小问一起,养回来根本不要多久,柳家这么有钱还养不好柳少爷,肯定是故意的。”
黄参不满地瞪了郑旺一眼,示意他别抢自己这老人家的话茬子,随后重重咳嗽两声。
“还是要多调养别干重活。”
“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我劝你们至少三个月内别考虑孩子的事,三个月后再看情况。”
哥儿怀孩子不容易,要是是正常成婚,一般需要从刚成婚时就开始盘算子嗣的事。
但就黄参看来,问荇和柳连鹊也没哪方面意思。
“黄叔想得太远了,现在还有一堆麻烦事,我们没考虑孩子的事。”
问荇赶忙替他答。
“真是一点没想?那倒是能从现在开始稍微合计下。”
黄参带了些调侃的意味。
“不过小辈的事我这老人家也管不上,柳少爷是个有本事的,比起生孩子能做太多事了。”
他把两人说得都不太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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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荇赶紧把话题转到别处,问起地里的事。
说到地,几个小鬼连带着进宝都变得神神秘秘。
“有份礼物想送给你俩。”
郑旺脸上露出些得色:“咱哥几个合计了好久呢,能捯饬出来,我都佩服我自己!”
“说说看是什么?”问荇好奇。
别是小鬼们弄出来些馊主意。
“明天你们再去地里看,说出来可就没意思了,嗨,反正不是坏事。”
连郑旺这都套不到话,其他嘴严实的小鬼就更难指望了。
“好。”问荇笑道。
“那我就信你们一回。”
时间渐渐到了后半夜,小鬼们自觉回到地里去,郑旺临走前还不忘一本正经叮嘱他们。
“千万要明日去看!”他边说,还边把兴奋的进宝一并带走。
“傻大个放开我,我不要和你们去乱葬岗。”
进宝蹬着小短腿挣扎抗议。
“臭小子你以为你说了算?”
“走走走,别搅和了问小哥和柳少爷的好事。”
郑旺压低声音,不让问荇和柳连鹊听见。
什么好事?
进宝不明不白,被郑旺拎冬瓜似得抱起来带走了。
“神神秘秘,希望别是糟心事。”
问荇目送他们远去,才和柳连鹊回到家里。
清心经趴在狗窝里已经睡下,原本就有些不牢靠的狗窝经过一个冬日风吹雨打,拼接处已经隐约松动。
问荇轻手轻脚检查了圈。
“明早修理下狗窝,刚好下午去看看他们干了些什么好事。”
“我也能试着修。”
经过在康瑞修窗户的经验,柳连鹊对自己的木工活有了些信心。
“好,我们俩一起,给清心经把窝修得结结实实。”问荇笑道。
翌日。
灶房里正煎着汤药,清苦的药香飘散在早春的风里。
柳连鹊正摆弄着狗窝研究木架的结构,问荇拿着钉锤跟在后边,没地方去的清心经趴在干草堆边,闭着眼睛睡回笼觉。
一派岁月静好。
突然,清心经竖起耳朵站起身。
“汪!”
紧随其后,院门处传来了敲门声。
敲门声很大,柳连鹊神色一紧,问荇拿钉锤的手也僵了片刻。
“是祝澈。”他肌肉松弛下来。
问荇家里很少有生客来访,加上清心经也只是叫了两声没提醒他们很危险,来的肯定是熟人。
熟人里头敲门经常控制不好力度的,也就只有祝澈一个。
“你不用藏起来,我去开门,帷帽戴不戴都行。”
祝澈是不认得柳连鹊长相的,就算见过几眼柳连鹊画像,也很难把问荇的“亡妻”和眼前青年联系到一起。
但柳连鹊还是习惯性放下手里的木片,熟练地戴好帷帽。
倒不是怕祝澈认出来,就是想到祝爹那些事,他还是有些没脸见祝家人。
“小问,你回来也不同我说声。”
祝澈笑得露出大白牙,手里拎着只肥嘟嘟的鸽子。
“昨天太累了,所以没来得及去找你。”
问荇先下手为强,没等祝澈问院子里多出来的人是谁,拍拍柳连鹊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跟前:“这是我在外头认识的朋友,在我家借住几日。”
“您好。”柳连鹊客气地同他作揖。
“你……您好您好!”
祝澈听他说话斯文,态度也略微端正了些。
“该怎么叫您?”
“我叫……”
“他叫杨少宁,是个秀才。”
柳连鹊刚要说个假名字出来,问荇抢在他前头瞎编了一个。
“因为不爱和人打交道才戴着帷帽,他性子其实很好,你别见怪。”
隔着纱,柳连鹊不轻不重看了问荇眼,语调和气。
“在下杨少宁。”
“哦哦,我就说呢,这位小兄弟怎么不敢看我,还以为是我干啥事吓着人了。”
祝澈也没细想,两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读书读成秀才有些小毛病很正常嘛,他倒宁愿祝清有些小毛病,但是喜欢读书呢。
祝澈很惆怅。
他这话出来,问荇倒是不敢看柳连鹊了。
得,还是那次夜壶的事,他夫郎还记着呢。
“不会,早听问荇说您是个身手了得的猎户,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祝澈被柳连鹊夸得不好意思:“没有没有,打猎讨生计罢了,总得有点傍身的本事嘛。”
“别光问少宁兄了,你最近过得怎样。”
眼见着祝澈要开始扒柳连鹊的事,问荇即使控制住了场面。
“挺好的,反正我弟和我娘好,我就安心。”祝澈叹了口气,“就是小半月前害了风寒,前几天才刚好,少赚了不少。”
“那你还是多注意身子要紧,钱总是挣不完的。”
祝澈这么硬朗的身板会生病,估计是他冬日闲不住,又跑进山里去,或者去镇里找活计干了。
“能挣点是点,外头跑生病很正常,你整个冬天都在外边,就没出点小毛病?”
“还真没有。”
他前半个冬天遇上柳家是有些倒霉,但后半个冬天多数时候都在钓鱼煲汤的,自然生不了病。
“那你身体是比之前好啊。”祝澈惊叹,打量着问荇。
“是怎么做到的?”
“少宁兄懂养生,和他待久了,自然也比之前注意身体。”
“是吧,少宁兄?”
“不敢当。”
柳连鹊语调本该如沐春风,可问荇从中听出来丝丝缕缕寒意。
“其实只要多穿些衣服,就不容易害病。”
“少宁兄说得是。”
问荇低着头,他平时衣服穿得少,柳连鹊这是在提醒他。
祝澈没看出两人气氛诡异,一副醍醐灌顶模样。
“少宁老兄说得对!”
他一拍巴掌,唏嘘不已:“我就是跑镇子里嫌热穿得少,结果回来就出了麻烦。”
“汪?”
清心经摇着尾巴,在几人中间穿梭。
祝澈同问荇聊了几句,便打算告辞。
“我还要回家劈柴,这个是送给你的,要趁早吃。”
他把鸽子塞到问荇手里:“这个头的鸽子煲汤好,昨天听说你回来,专门给你留了只。”
“哪怕现在身子好了,你也多补一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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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你之前虚得那样。”
问荇:……
虚和虚弱是两回事,他之前只是因为常年营养不良太瘦太白了,又不是气虚。
“祝大哥,他之前是气血不足吗?”
察觉到柳连鹊警惕的目光,问荇站得更加端正。
“呀,这大哥可不敢当,柳兄也未必比我小几岁。”
祝澈朗声笑:“问荇是比我岁数小些,怎么能让你也喊我大哥。”
“气血足不足我不清楚,但他是身子不好,当时刚来村里那会瘦得根竹竿似得,老有人找他麻烦。”
“原来如此。”
柳连鹊一字一顿,若有所思。
问荇不吱声,鸡皮疙瘩起了满背。
祝澈平日就话多,到在他夫郎跟前揭他短这事上,话就更多了。
“祝大哥,你能否再同我讲些问荇的事?”柳连鹊虚心求教。
“自然可以!”
见问荇也没阻止的意思,祝澈的话匣子一下子被打开了。
“他刚来那会还算个孩子,长得太瘦就显小,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已经成过婚了。”
“略知一二,他夫郎已经走了。”柳连鹊不咸不淡道,“他作为被排挤的赘婿,独自一人来到此处。”
问荇轻轻碰了下柳连鹊,又不能当着祝澈面说什么,只能委屈地看了他眼。
还好祝澈给他留了点面子,没去翻问家那些烂账,而是接着夫郎的事讲。
“是啊。”
祝澈叹了口气:“但他是真喜欢他夫郎,可惜了,他夫郎据说也是个很好的人,比他岁数大些。”
“虽说他现在靠着自己也拼出来了好日子,但要是他夫郎还在世上,肯定也会喜欢他,多少也能护着他点。”
作者有话要说:
祝澈:他贼可怜这么小个娃被村里欺负在柳家受气,还好他能挣钱也不是窝囊人……
只听了前半句的鹊鹊:(盯)
小问:(汗流浃背)
——————
少宁=鹊鹊的字。
再取杨柳的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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