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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仗义之手
“……你!”问丙喘着粗气,那张还算白净可看的脸扭曲成诡异的样子。
问荇分明全都知道!他压根就是还在记仇才揣着明白装糊涂。
可他偏偏不能说,说了不就证实了问荇所言非虚。
问荇静静看着他们,也不怕尴尬,仿佛就是个普通的,刚分家的少年,在满怀期待等着家人给出答案。
可回答他的只有搪塞和沉默,最多还有些气急败坏的威胁。
毕竟问家人打心眼里还没转过来他是傻子这码事。
“别废话了。”问乙没那么多耐心,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家里你是让我们进,还是不让我们进?”
“这是我家。”问荇脸色微冷下,
“里面有我夫郎灵位,你不能强闯进去!”
“你真把灵位放在家里?”
问大宏瞪着眼,他听说问荇和个灵位同吃同睡只觉得荒谬谣言,谁能想到居然是真的。
一想到里面还横着灵位,他不免觉得忌惮,看问荇的眼神又怪异几分。
……这傻小子不会是中邪了吧?
“我为什么不能放?”
问荇理所应当到:“那是我夫郎,是我家里人。”
言下之意□□得问乙都明白,此话弄得问荇娘直接红了眼眶,她掩着面:“怎么能这么说,爹娘难道就不是你的家人吗?”
媳妇哪有自家爹娘亲呢?不想着从柳家替他们多捞点,反倒弄些没用的玩意。
“我看他就是不打不成气候!”问乙双目通红,拧着胳膊走上前来,作势就要打问荇。
就不该让他们叽叽歪歪和问荇说话,反正是他弟弟,他想打就打,爱怎么打就怎么打。
可他显然低估了现在的问荇,青年压根没给他反应的时间,轻松和他拉开距离后也不还手,只是扯着嗓子状似惊慌地喊。
“说是我家里人,既然是我家里人怎会打我,你们压根就是在说假话!”
话毕,他朝着祝澈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挤在这干什么呢?”
祝澈会意,阴沉着脸拨开人群,他早就看这群无赖不爽了。
他长得比问乙还要壮,问丙和他比更是瘦得和竹竿似得。
问大宏左边看了下,右边看了下,缩在最后面搓了搓手:“我家老二脾气不大好,但还是关心老四的,他,他就是太心急了。”
祝澈看他欺软怕硬这副样子不免想到自己那讨人嫌的爹,非但没被劝走,心里闷着气声音反倒是更大了。
“心急关心人还打人,当我是傻子呢?”
他走到问荇跟前:“你们今天谁敢动我兄弟一下,就别怪我不客气。”
“别惹他。”问丙低声叮嘱问大宏,“我打听过了,就是他和问荇猎了熊,问荇分了熊掌,他分了熊皮。”
提到熊掌和熊皮,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这个猎户估计就是问荇傍的倚仗,否则就问荇那身板怎么猎熊,估计是靠爬别人床爬出来的,这眼光真是够好,他怎么没想到不少猎户也很有钱?
看他挑拨下两人的关系,这猎户肯定不会再向着问荇。
是问荇不听话,可怪不得他。
“今早我听见老四家有男人声音。”他突兀地来了句,“我急着进也是担心他干坏事,他毕竟是柳家赘婿。”问丙虚情假意道。
“可本来想着关门说话,但老四好像不乐意,只能现在说了。”
“男人怎么了,你没见过男人,还是你不是男人?”祝澈一脸莫名其妙。
留宿不是很正常吗?不过哪个汉子敢留宿在问荇家里,那也真是胆子够大。
问丙见他没听懂,有些尴尬:“男人是没问题,可我听里头声音像哥儿啊。”
他已经暗示到这份上,边上围观的村人早就听明白了,可谁也没往心里去,都当问丙狗急跳墙,笑笑就了事。
开玩笑呢,问荇家附近有邪门事村里三岁小孩都知道,哪家哥儿有胆子去勾问荇或者让问荇勾他,那都是活腻歪了。
旁边之前惹过问荇的懒汉本来还想拱火,听到问荇家宅子传出声音背上瞬间湿了一大半,都没了闹事的心思。
那夜的恐惧席卷他们心头,什么年轻哥儿,问荇的家里地里怕是又闹鬼了……
他突然说这个干嘛,要污问荇清白?
祝澈听得不耐烦:“你啥意思,说我兄弟和哥儿不清不楚?”
“放屁!你哪来的本事分清楚哥儿和寻常男子声音?我兄弟对他夫郎的真心村里谁不知道。”
哥儿和寻常男的声音压根没差别,甚至有些哥儿长得比寻常男子还高,又不是能生娃娃了就不是男的或不是人了,栽赃也要有些限度。
问荇忍着笑忍得辛苦,问丙居然觉得他和祝澈有什么关系,真是让人睡多,靠着皮肉讨生意多了,看到俩会喘气的人都觉得有脏事。
要让祝澈知道,恐怕得把刚刚吃的早饭全部吐出来。
“别说了,听你说话我就烦。”
祝澈打了个喷嚏,问丙身上那股劣质的香味恶心得他想晕过去,只想赶紧帮问荇摆平这事。
场上还有几岁的小娃娃呢,这玩意就在那瞎说上不得台面的话。
“你们滚不滚?”他毫无惧色看向问乙,“我兄弟和你们客气,老子才不和你们客气。”
“什么兄弟,对他这么上心,你别是他姘头吧!”问乙被祝澈震住,为了壮胆子一下子口不择言。
糟了,这莽汉!
问丙脸色瞬间煞白,背对着人的问荇倒是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和祝澈胡说话,真是自寻死路。
祝澈看着高大魁梧,听点感情的事就红脖子,更别说让人这么编排自己。
果然,祝澈脸色由红变黑,随后越来越黑。
难怪刚刚和他说那些,他算是听明白了,是觉得他和问荇有一腿。
他也不争辩,火气上来直直一拳打到问乙脸上,打得他失声惨叫,鼻血不受控地喷涌而出,糊了一整脸。
“娘的,你是给谁做姘头不如意吧,一天到晚脑子里装得全是猪大肠!”
问乙还想要还击,但一只手被祝澈拧住动弹不得,另一边的问荇攥着刀,虽然表情惊慌失措,但手里动作丝毫不哆嗦。
他犹豫间,腰上又挨了一下,彻底倒在地上只剩抽动的劲儿。
“别看。”
赵小鲤赶紧捂住问丁眼睛,自己倒是有些幸灾乐祸地围观。
猎户骂起人素来又脏又直接,从他那些话里,问荇直观地感觉到了可怜的祝澈被误会造黄谣有多愤怒。
“老子,老子和一个男的好?”
祝澈看了眼问荇,弄得他觉得自己一天都吃不下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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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兄弟是一回事,他连和问荇住一个屋檐下都受不了。
祝澈突然觉得委屈,他个二十来岁没成婚的汉子,怎么莫名其妙成了断袖?
“你们不许乱说我哥哥!”
早熟的祝清总算弄清楚原委,他拨开人,气得顾不上害怕:“我哥哥没娶媳妇呢,你们乱说他,他怎么找媳妇?”
“他都二十多了,本来就不好找啊。”
祝清的话给祝澈胸口又插了一刀,本着兄弟大难帮一把,小难看乐子的原则,问荇差点笑出声来。
“小问哥倒是没事,他反正又不找媳妇了,可也不能这么说他。”
问荇脸上笑容骤然变淡,祝清说得什么大实话?
他不找夫郎,不代表他不要清白。
喜庆的气氛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见问荇也不好受,祝澈倒是乐了,旁边围观的村人们也都善意地哄笑。
“别急啊祝老二,过几天我把我妹子介绍你哥。”
“我们当然知道,大人的事,你就别掺和了。”
“这孩子怎么还操心起你哥大事来了?”
傻子都能看出祝澈和问荇只是哥们,造谣也挑个好点的人造。
祝清手足无措,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都笑了。
小哥儿瘪了瘪嘴,眼泪吧嗒吧嗒掉:“不许你们说我哥,我哥是清白的,他人特别好……呜哇……”
祝清性格文静,可嗓门出奇地大,这一嗓子下去弄得旁边看热闹的都开始不好意思了。
瞧把人家弟弟急得,问家人连小孩都欺负。
“你哥没到这地步,咱们犯不着。”
祝澈手忙脚乱安慰着祝清,极力想告诉他自己不会找不着媳妇,可收效甚微。
祝清捏着空水桶,收住眼泪凶巴巴看向问乙:“你们是坏人,不许挨着我哥。”
他迈着小短腿上去就要护住祝澈,却被情绪紧绷的问乙下意识地推开。
青壮年很小的力道对于不足十岁的孩子也算不上轻,祝清踉跄了两步,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被愤怒的祝澈稳稳拖住。
“清儿别哭了,哥哥把他们都打走好不好?”
村人们闻言都打了个寒噤,谁都知道祝澈非常袒护自己弟弟,他弟弟和他娘就是他命根子,看来这下是要动真格了。
问乙还捂着鼻子在地上呻吟,爬也爬不起来,一听到刚刚那一拳居然还不算什么,问家人脸色骤变。
祝澈安抚好祝清,缓缓直起身。
他看了眼赵小鲤,又看了眼问荇娘,随后一脚着问丙踢去。
不打小孩哥儿和女人,这三个只会吸血的懒汉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啊啊啊!!!”
问丙被踢得跪趴在地上,祝澈这一脚力道刚好,没让他伤筋动骨,却疼得他鼻涕都出来了。
“你们不能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他吸了吸鼻子,捂着腿哀声惨叫着,“我们又没干什么。”
问大宏弓着背,一个劲往问荇娘身后钻,还想把赵小鲤和问丁拉去挡,祝澈一时间拿他没办法。
“这是你们村里,倒是管管啊。”他一边躲,一边朝着边上围观的人伸出手去。
可边上看戏的村人不是装聋作哑就是默默走开,未婚的汉子、守灵的赘婿,对这两种身份来说,清白何其重要。
胡言乱语污人清白,还欺负人家家里小哥儿,没被祝澈打个半死都算是客气了。
况且这些货色说他们这是穷地方,还想求穷地方的人帮忙?
可问丙不明白,为什么屡试不爽的赖皮招到了禾宁村居然一点用也没有。
一个懒汉缩着脖子经过他身边,向他投去同情的一眼。被祝澈收拾都算他们命好,没被问荇收拾就偷着乐吧!
“你们走不走。”问荇也拎了根笤帚,言语依旧如同方才一般和气,显得问丙的崩溃就像个笑话。
“再不走……”
“走,我们走!”
没等问荇立起笤帚,问大宏撑不住了,他这俩儿子都被两下撂倒,他一把老骨头肯定受不了祝澈一拳头。
反正等到过些时候祝澈不在,问荇还是能任他们拿捏。
问丙和问乙互相搀扶,哀叫着走出去一丈远,边走路边扑腾,就像两条搁浅的泥鳅被抽走骨头。
问大宏背着手仰着头,仿佛这样自己那点威严和面子就不会掉在地上。
待到他也走出去一丈,突然是来了勇气,冲着站在家门口的问荇嚷嚷:“你这个不认家人的孽子,迟早要遭报应。”
祝澈瞪了他眼,问大宏咽着口水讪讪住嘴。
问荇也不是头一次做“孽子”,听到后打心底不觉得难受。希望问家人能够明白他是孽子,少来干涉他当下的生活。
最怕有些人专跳孽子指望,不如指望指望自家招摇撞骗的三儿子和净会打人的二儿子。
说完后问大宏觉得心里舒坦多了,面上有光让人搀扶着扬长而去,把赵小鲤和问丁落在后头。
村里人看着没意思陆陆续续也都各回各的家里地里,现在门口已经散得差不多没人了。
赵小鲤低着头抱着问丁,匆匆从问荇身边擦肩而过。
“我们,我们还会再,再来的。”他颤抖着声音,希望问荇听得懂他话里意思,问家不会善罢甘休。
问丁仰起头:“小哥哥。”
她刚刚一直带着不安的脸上略微带些笑:“我们走啦。”
随后她又继续低着头,缩在赵小鲤的怀中,似乎是早已习惯了问荇不认识她。
问荇不语,只是冲着女孩和气笑了笑。
“这是你妹妹?”祝澈看向他们远去的方向,“造孽啊,我看这么一大家子,也就她和那个哥儿还有的救。”
“要是有办法,过几天我想办法给他们寻个好去处。”
虽然很残忍,但问荇心里一直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最近几天几乎要被他证实。
————问丁期望中的哥哥或许连傻子也不是,只是个活着的空壳。
为了更好对付问家人,他搜刮了脑子里那些模糊的记忆,发觉“问荇”和寻常傻子还不一样。
傻子也会哭会笑,只要有魂就应当会反抗,但通常总是笨手笨脚干不好事。
所谓的原本的问荇沉默又逆来顺受,仿佛一具简单的傀儡,有劳作的能力,甚至干得还不错,遇到生理上的不适会难受,但丝毫不会表达,也不会记仇。
问荇想着那些应当痛苦的回忆如同看录像带,回忆冷漠且不带什么主观情绪,就像一切都理所应当,本身就是件细思极恐的事。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太讽刺了。连没魂魄的躯壳都知道庇护幼童,有手有脚,非常康健问家人却想杀了她。
“你不会要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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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闺女吧?”
祝澈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听我句劝,你想想你才几岁大,你家屋子修了几成新,别瞎有这种同情心。”
“自然不会。”
一个进宝就够头疼了,他没有帮人家养孩子的爱好。而且赵小鲤已经快要成人,怎么可能接到家里。
只是赵小鲤拥有的特殊的通灵能力,是个可造之材,或许有个朋友会愿意收留赵小鲤。
至于问丁,就算遇到最坏的结果把她交给慈幼院,那也比在问家好上太多。
但要帮他俩脱身,至少得让问家跌在泥里,不得翻身,不会闹事才行……
问荇微微眯着眼。
“我觉着你在打坏主意。”祝澈打了个冷战,“总之你想得清楚就好。”
“怎么会在打坏主意。”问荇笑意吟吟。
“你也知道,我一直只是想和我夫郎好好过日子,没什么其他心思。”
一阵冷风不合时宜袭来,一向火气旺的祝澈突然觉得自己今天衣服穿少了,否则怎么感觉这么冷
“……真受不了断袖。”他后怕地捂着自己的肩膀。
算了,他能好好找媳妇就行,管问荇作什么。
一想到回去还宽慰祝清,忍着娘来盘问他事情缘由,祝澈觉着自己这头一阵阵地发疼。
要有机会,他还得再给那狗娘养的玩意狠狠一拳!
作者有话要说:
祝澈:我不干净了呜呜呜呜!
祝清:我哥不干净了呜呜呜呜!
第102章一个馒头
夏季能把人热晕头的时候太多,所以江安镇的镇民们总惦记的是秋天快些到。
可真到了秋时,寒意带着当季特有的困倦而来且来赖着不走,总会有人转头去怀念夏季。
何肃领着五个年青些的工匠站在问荇家门口,由于时候太早寒露未歇,他忍不住紧了紧衣裳。
人稍微上点年纪就是怕冷怕冻,何肃不禁在心中暗暗叹着。
或许该少劳累些,身体才是本钱。
但问荇宅子这笔生意半月做一次,胜在够稳定且问荇事少,所以何肃并无怨言,甚至对这个雇主颇有好感。
更何况问荇提出来要加固门翻修院子给的钱也非常可观,干完一天他有底气休息三天,不然也不会带着一群人早早来堵门口。
“你们要好好干。”
思及此处,他略微打起精神来,叮嘱着旁边新来的愣头青:“这家宅子布局比较怪,但主人很好说话,进去后别多问多说,叫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什么布局比较怪?”
角落里突然窜出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年轻男人,他眼睛狭长皮肤白净,但灰头土脸十分狼狈。
见到何肃,他极力露出个笑:“大哥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家子宅院难不成有古怪吗?”
工匠们都是粗人,他这声大哥喊得何肃直起鸡皮疙瘩:“没什么。”
莫名其妙就从旁边钻出来个人,还想问他雇主的事,看着就没安好心。
何肃不禁多留了个心眼。
他身后的工匠们也装作没听见,安静站在原地等着问荇准点开门。
可男人不依不挠,见何肃不说话,开始缠着其他工匠:“我也没其他意思,我就是好奇……”
“别好奇不该好奇的事。”何肃冷冷看了他眼,“你让开点,挡着我们上工了。”
听到“上工”,男人眼睛一亮,上下打量着工匠们身后放着的材料:“这么多木头石头,他家这是要修新房?”
问荇果然挣了很多钱,能把破宅子都翻新一趟。
“干嘛呢。”
火气旺的小工匠狠狠瞪了他眼:“我们是给人家办事,你在这问这些有啥意思,是你也要修宅子?”
“不不不,我是这家人的家里人。”问丙被他吓得退到墙根处,“他是我弟弟,我就……就想看他过得好不好。”
他算是被祝澈吓怕了,见到个高壮的男人就想躲,生怕冷不丁被打上一拳。
要不是他那没用的二哥被打得起不来身子,他爹不愿意来,问丁那小娘们又不懂事,他也不至于带着赵小鲤和他娘这么早蹲在墙角。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到时候门一开,他就让赵小鲤和娘轮流上去抱着问荇哭,看问荇该怎么应付。
“别和他多说。”
小工匠还要骂回去,被何肃给拦住了:“办正事要紧。”
他们只提早了一刻钟多,问荇马上就该来开门,况且外面动静这么大肯定让问荇听着了。
小工匠不情不愿收回手。
院里。
问荇刚洗好碗,正在擦已经擦得干干净净的锅。
问家人倒是锲而不舍,昨天刚被祝澈打,今天就又来了,瞧着不进他家门不会罢休。
来得正好。
他走到大门跟前:“何肃哥,是你们来了吗?”
“是,你要的木材石料都带来了。”何肃嫌弃躲开粘上来的问丙。
“是说好的梨木和铺路的卵石吗?”
梨木和卵石。
问丙竖起耳朵,越听越羡慕。
卵石和梨木虽然没到贵重的地步,可也算得上不错的材料,问荇居然拿梨木做家具,拿卵石铺路!
他心里隐隐泛着酸,看向何肃的眼神也不对了。问荇哪有这种本事,肯定是和木匠石匠也有一腿,从他们那得了便宜!
一个傻子不能过得好。
这念头在问丙心头愈演愈烈,几乎要冲垮他仅剩无几的仪态。
“是。”
何肃方才没明着说是担心门口有奇怪的人,但问荇都开口了,他也不再避讳:“给你挑的料子都好,保证把门和后院拾掇妥帖。”
“好。”问荇的语调突然变得警惕。
“我刚刚听到你们在和人说话,那人是不是说他是我家里人。”
“是。”何肃看了眼赖在旁边的问丙,“他说是你哥还是什么的。”
“别听他的,我正要找他们算账。”问荇生气道。
“我最近被人缠上了,昨天我家门口就是他们闹事,好几个人围在一起,差点把我宅子砸掉。”
听着问荇如泣如诉的控告,问丙瞪大了眼:“你别瞎说,谁砸你宅子了!”
明明是他们被问荇整了,怎么还变成他们害了问荇。
工匠们不是村里人,没见着昨天景象,可听到问荇这么说,齐刷刷全都信了。
不信雇主,难道要信外边的二流子?
壮汉们不满的目光仿若刀子,直直扎向问丙。
问丙支支吾吾:“没,没有的事。”
“你自己滚,还是我们送你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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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工匠拳头捏得嘎吱嘎吱响:“从刚才就觉得你不对劲,离这里远点。”
一阵粗暴的力推搡着问丙,可他还是不甘心,就好像苍蝇一般驱赶走又飞回来。
他一边周旋,一边频频看向背后,挤眉弄眼示意赵小鲤出来帮忙。
不远处的树后,赵小鲤心有余悸扶着胸口,深深吐了口气。
还好问丙让他去他说什么也不敢往前,否则现在危险的得是他了。
“他是不是出事了?”
老太太睁着眼睛一脸疲惫,却仍然用嘶哑的声音质问赵小鲤:“干嘛不出去帮你三舅?”
“让三舅回来吧……”
他看向问荇娘,温着声劝道:“阿婆,我们去边上坐。”
要是再去管问丙,恐怕是谁也讨不着好。
“你不想我管他,是不想要我儿好?”
问家娘挣脱开赵小鲤,尖利地嚷着。
“谁也别动我的儿,我的儿,我掉下来的肉啊……”
可她仿佛没听见赵小鲤好心劝告,反而是直直往前走去。
赵小鲤没挪动半步,只是怔怔看着她的背影。
三舅是她的儿子,小舅舅就不是她的儿子了吗?
问荇听着外边动静,不紧不慢喝了口茶:“何肃哥,帮我把他们赶远。”
“越远越好,待会给你们每个人多包些钱。”
工匠们听闻,推搡的力度更大起来。
一道瘦弱身影奔跑过来,仿佛护崽的老母鸡,勤勤恳恳挡在比她还高大的儿子面前。
她喘着气,粗糙的皮肤起起伏伏,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的儿啊……你干啥对你哥这样,我们家也没亏待你,你们都是我的心肝,这让我该怎么办才好。”
可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死死瞧着自己的三儿子,没发现小儿子已经推开门走了出来。
“怎么办?”青年踏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我一没打他二没骂他,你们离开不就好了。”
工匠们自觉站成一堵人墙,拦住狼狈的两人,让他们无法靠近问荇半步。
女人吸了吸鼻子:“可他是你哥,要进趟你家就这么过分吗?”
“我不认得你们。”问荇平静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的“娘”比起所谓的哥哥和爹是好很多,不过是在“问荇”被刁难的时候默不作声,偶尔也当下沉默的帮凶。
傻子被老二踹倒在地上,他娘只会低着头快步过去;冬天洗衣服染了很重的风寒,他娘第一个惦记的还是身体康健的老三。
她对他说过最多的话是“对不住我苦命的儿”,可干过最多的事是冷眼旁观。
帮凶也足够可恶,最近遇到的问家人里除了问丁和赵小鲤,没有一个真正无辜,真正需要他帮助。
看到问荇这个绝情的态度,问荇娘终于是慌了。
往常傻老四看人眼神虽然空洞,可远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又寒冷可怖。
问荇是铁了心的要和他们一刀两断。
噗通。
她跪倒在地上,身形摇晃片刻,如同落在泥地里的枯叶。
“求你了,我苦命的小四。”她呜咽,“你不能不要你的娘。”
工匠们求助地看向问荇,对付青壮年还能粗暴,可对付老人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
问丙觉得有戏,也狠狠跪在地上:“是啊,要是哪我们做得不对你同我们说,娘身体不好,把她气到怎么办?”
他理直气壮的口吻让问荇想发笑。
他微微思忖了下,温声道:“扶老人家起来。”
他说的是老人家,而不是娘。
工匠们没管旁边跪着的问丙,径直过去扶起老妇。
“你们别碰我,别碰我。”
老妇人仗着问荇不喊人打她,惊恐地拍开工匠们继续赖在地上撒泼,以为这样就可以让问荇过来扶她,然后顺势带着自己的儿子进入家门。
问荇短短一句话,浇灭了她的妄想。
“那就别扶了,你们看着别让他们进屋。”
问荇自己推门进屋去,片刻后再出来,手里拿了两个馒头:“拿去吧。”
他微微弯腰将麻布包着放在地上,迎着问丙不可置信的眼神,眼中露出悲悯。
“你们是穷极了想要吃的吧?拿去就换个人家,我这有正事要办,实在是经不起闹。”
“你把我当叫花子?”
问丙眼中布满血丝,本来以为问荇要松动了,谁知只是施舍他们馒头吃?
问荇家狗都能吃肉,给他们就吃个馒头,真当打发叫花子呢?
“馒头还不够?”何肃瞧着问丙的模样面露鄙夷,“得亏问小哥心肠好,不然去人家家门口这么要饭都会被打出来。”
要他看问荇就是太心软,一个人在村里又没依靠,搁其他地方这两个人哪有如此运气。
其他工匠凑过来看热闹,队尾有两个工匠眼神游离,互相看了眼,又一起摇摇头,完全不敢说话。
他们是云和镇的人,有个就住在问家附近,倒真觉得两人有点像问家的泼皮流氓,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想想何老大每天到处跑,保不齐也知道这事,他们跟着何老大走就是。
“不要就算了。”
问荇见问丙不去接,将馒头收了回来:“我不是菩萨,对行乞的只能做到这步,既然你们不愿意要吃的,就快点离开吧。”
他看了眼问丙,问丙跪在地上依旧没有要挪窝的意思,腿和地长在了一起。
“好吧。”
问荇叹了口气,似乎被他们搞得没办法:“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我今天实在有急事。”
“帮我把他带到几丈远外。”他随手点了两个身强体壮的工匠,“他要敢回来,你们就继续往外赶。”
随后,他又看向其他工匠:“你们别担心他俩要做的活担你们身上,这笔赶工的费用我来出,一人多十文钱。”
此话一出,明码标价立马打消了工匠们的顾虑。
“好嘞。”
两个壮汉迅速出列,也不管问丙在那叫骂哀求,一左一右架着问丙,就想拖野味一样把人粗暴地往外带。
问丙身体失去重心,差点脸挨在地上嘴啃进泥,那张他靠着混饭吃的面皮擦出道血丝来。
“问荇,你愿意给人多付工钱都不愿意给你家里人,你不是东西!!!”
问丙气急败坏的声音撕心裂肺,可问荇只是等他喊完了,往前走到几步来他跟前,悠悠来了句:“刚刚还说只是要进门,现在终于肯说是来求接济了?”
问丙刚刚还在嚷嚷,听到问荇的话,噤若寒蝉。
问荇俯视着他,脸上毫无攻击性的笑意突然变得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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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残忍:“那你确实找错人了。”
“我对和我不相干,还在我家门口天天闹事的人,只有一个馒头的同情心。”
“那个老婆子怎么办?”待到问丙被拖到原处,何肃小声问着问荇,“我们是真不敢动。”
“不用动。”问荇收敛起方才的攻击性,淡淡看了眼颤抖的、佝偻的身影。
“她会随着他儿子去的。”
这个娘会关照她所有康健的儿子,儿子被带走了,她的魂也被带走了。
果不其然,问荇话音刚落,老妇人就手忙脚乱爬起身。她狼狈地从问荇跟前走过,三儿子被如此对待,她失去理智想和问荇吐唾沫,却差点让自己喘不上气。
“不要脸的白眼狼!”
她哭哭啼啼,六神无主地找着自家儿子被带走的方向。
“在西边。”
问荇好心给她指了路,得到她凶狠的一瞥。
问荇也不生气,只是耸了耸肩笑着看向何肃:“我这白眼狼就是遭人嫌。”
“耽搁你们时间了,我们现在就开始。”他看向何肃。
何肃有一肚子好奇的话不敢多说,闻言立刻正色:“嗯,那就现在开工。”
没了碍眼的人,工匠们收拾工具鱼贯而入。
抱着木材的比划门框高度,挑着石料的直奔后院而去,搬来桌子椅子的小心翼翼,就怕哪里磕着碰着。
“问小哥,你家后院茅草很乱,需要推平吗?”
问荇已经预先将需要铺路的地面清理出来,工匠们看着满园疯长的杂草,有些不明白这么大片后院,问荇为什么不改种其他作物。
“不用,你们铺路就好。”
后院的杂草是他宝贵的身家,可问荇不能明说:“这些草对我有用,所以千万不要推平。”
小工匠似懂非懂点点头,何肃悄悄看了眼卧房的方向,心里涌出一股悲哀。
茅草能有什么用?问荇最宝贝柳少爷,莫不是这些杂草是柳少爷生前喜欢过,所以问荇才说什么都不愿意去掉。
“你们绝对不能伤到杂草。”思及此处,他语重心长地叮嘱工匠们。
“伤着它们,可能会伤着问小哥的心。”
小工匠一脸迷茫:“啥子茅草还能伤心?”
“你别管了,等到你成亲也许会明白。”何肃一脸深沉。
但这些问荇是不知道的,比起盯院子,他觉得盯自家卧房更加要紧。
一来挣的银子大头都藏在卧房,二来他放心不下柳连鹊的灵位。
工匠们早就习惯了问荇对卧房格外上心,所以都该干嘛干嘛,被问荇看着心里并无微词。
何肃将案几摆在窗边,又往床头摆了个简单的木柜,把钥匙递给问荇:“往后有小物件可以存里边,但别存太贵重的东西,这柜子是木头做的,算不上非常牢靠,能够撬开砸开。”
问荇记在心里,眼角余光扫到边上灵位石板被撬开,里边的血玉再次无影无踪。
血玉贵重,他花这笔钱依旧觉得心疼,可也觉得很值。
往日阴森安静的鬼宅传出热闹的笑声讲话声和打趣声,问甲和问大宏躲在不远处的阴沟里,嫉妒得直冒酸水。
可方才问乙他们灰溜溜被赶走,弄得他们压根不敢偷摸上前去找问荇,而且一群人在门口忙前忙后,问荇肯定是把自家门给加固了,防他们和防贼似得。
既然不让他们好过,那问荇自己也别想好过。
问大宏揉着胡子乱糟糟的下巴,几乎不过脑子地想出来个阴毒办法。
兵兵乓乓的声音直到傍晚才消失殆尽,工匠们领了工钱和赏钱,欢天喜地扛着铲子锤子从问荇家出来。
何肃将赏钱分给外边拦问丙的两个工匠:“你们也有,问小哥人就是大方。”
两个工匠精神抖擞拿了钱,有个瞧着身后精疲力尽的问丙二人,嘲讽似得扬了扬手:“我记得我家那两文钱三个馒头,有些人连一文钱都拿不到,居然还敢说是人家亲戚。”
“你可说高了。”他旁边的工匠也跟着笑,“我家那卖馒头大娘要是心情好,一文钱两个馒头,他们分明是连半个铜子都挣不来,哈哈哈哈哈……!”
赵小鲤躲得无影无踪,问大宏缩在远处不敢出来,倒是问乙又坐不住了。
他拖着条半残的腿,肿胀的脸瞧着八分狰狞:“你他娘再敢说一句试试?”
他在云和镇不说横着走,那也是没几个人敢惹他,现在这群敲木头锤石头的工匠都敢骑在他头上撒野,传到云和镇去,他该怎么同人家去要债。
就在这时,祝清抱着个冒着热气的篮子,后面跟着放心不下的祝澈。
他们家晚上肉饼烙多了,就想着给问荇送几张,顺便来看看问荇家的事解决没,没想到到门口是这副场景。
祝清被问乙这副肿着脸的丑模样吓得不敢动弹,抱着篮子差点平地摔倒:“哥,哥哥……!”
他本来就对问乙有些害怕,祝澈就在他身后,小哥儿赶紧扑进祝澈怀抱里:“他吓我!”
祝澈抱着弟弟一言不发,眼睛却一点点暗下。
一阵秋风刮过,问乙发热的脑袋也瞬间冷静下来。
他僵硬抬起头,瞧见哭红了眼的小哥儿。
还有小哥儿后边愤怒的,高壮的,魁梧的猎户。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
祝澈:有机会一定要给这群狗娘养的一拳!
今天:
祝澈:……机会怎么这么快?
第103章当心走水
问荇嘴里塞了块肉饼,温热的外皮带着酥脆,咬开后里边是香软的肉粒,手艺好得像是镇里支摊子卖的饼。
“味道怎么样?”祝清站在他边上一脸期待,“我、我娘和我哥一起做的饼,刚出锅呢。”
“一起做的,祝澈不会只和了面吧。”
问荇失笑,他和祝澈手艺半斤八两,要是祝澈出的功劳多,恐怕不会这么好吃。
“的确烙还是我烙的,我娘和我哥有别的事要忙。”
祝清丧气地垂下手,“我哥老觉得我该读书,非要帮我做饭逼我学点什么,可我真的念不进去。”
“你先好好念着,往后的事还有的商量。”
问荇想到了醇香楼,或许许掌柜会喜欢祝清这样悟性好的学徒,而且看在他面子上不会为难祝清。
但祝清年纪太小了,而且多学些字念点书对他往后做什么都很要紧,问荇又不是祝清家里人,不好直接插手这事。
“嗯嗯。”
祝清听到学习开始心不在焉,答应得也含糊起来。
祝澈不让他看他打人,祝清便和问荇道了别,提着篮子往家赶去。
“……天哪。”
进宝探着头围观外边热闹景象,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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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灵体被塞在门框。
现在还是黄昏,他尚且虚弱又透明,对门外精彩一幕瞠目结舌:“大高个猎户好厉害!”
一拳接着一拳,就和傻大个说得画本子一样,弄得坏人动弹不得。
“有意思,我去地里找他们来凑热闹!”进宝仗着别人看不见他,正大光明就从门缝里挤出来。
“你注意点,别让院子里传进去声音。”问荇趁乱压低声音叮嘱进宝。
今天忙得真够久,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到了邪祟能出现的时候了。
进宝恍然大悟,赶紧使用自己的能力将院里院外隔绝开来。
他能跑出来,那岂不是柳大人也该醒了,到时候让柳大人知道门口有人打架可就糟了。
“你们是不想让我听见何事?”
青年温润的声音从门后传出。
还是听见了。
问荇朝着祝澈疯狂使眼色,祝澈本身也只是奔着让他们不好受去的,完全没把人往死里打,气消后看到问荇的暗示,赶紧止住手来。
“嚷嚷什么。”为了不显得收手太生硬,他用脚虚拨了下问乙。
“不是说你在隔壁镇天天把人打断腿,我还没下狠手打,你就成这副样子?”
“滚吧。”
工匠们对看到的景象装聋作哑,有说有笑地跟着何肃离开,没心没肺的几个甚至还开始讨论起晚上该吃什么。
问乙艰难地爬着,努力离问荇的宅邸门口越远越好,已经顾不得想钱的事情。
祝澈回过神来,他好像在问荇家门口打人了。
虽然打的人算是问荇的仇家。
他有些不好意思:“没给你添乱吧?”
“没有,你来得挺及时。”
问荇站在门边,又往嘴里匆匆放了块饼:“他们该打,我朝律法,先挑事的人不占理。”
“又是你夫郎说的?”祝澈哭笑不得,“但这个听起来不像官爷能定的规矩。”
“我猜的。”
问荇刚胡诌完,柳连鹊的声音幽幽响起。
“我朝律法,聚宅前院外闹事,影响宅院主人,可以驱赶或是用武还击,概不追究。”
“但并无先挑事的不占理这条。”
……还真有律法。
问荇咽下最后一口饼,毫不脸红将柳连鹊的话复述了一遍:“宅前院外闹事,宅院主人可以驱赶或是动用武力,没关系的。”
站在他身边的柳连鹊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说问荇什么才好。
外边肯定在是闹事,他虽然被困在宅院,导致听到宅院外的声音会被弱化,但也不是完全听不见。
刚看见问荇,问荇就在这一边吃东西一边胡闹编律法,听得他实在是站不下去了。
“我还有事,得先回屋了。”
问荇发现身边寒气越来越重,事情显然不太妙。
祝澈猝不及防被问荇塞了一袋子蜜饯和两个馒头,客客气气迎出去才后知后觉。
“我听说你之前给他俩塞了馒头,给我的不会是那两个馒头吧?”
“不是那俩。”
问荇看着捧着馒头啃得正香的进宝露出个微笑。
进宝咀嚼的动作停住,不明所以朝着旁边歪了歪头。
干嘛看他吃饭?
那俩馒头本来就被麻布拖着没掉地上,正好进宝看着饿得慌很想吃,问荇干脆就趁乱烧给他了。
“哦。”
祝澈勉强信了,可还是觉得不对:“你白天不是该修的地方都修了,怎么晚上还这么忙?”
“家事。”
问荇声音透过厚重的门传出来。
祝澈傻乎乎点点头,往外走了几丈路,突然又意识到什么:“嘶……不对啊,他家不是就他一个人。”
“哪来的家事?”
院子里。
“我错了。”
问荇从善如流,没等柳连鹊开始问,倒豆子般把今天的见闻讲了出来,就差马上提笔写罪己书。
进宝嘴里鼓囊囊塞着馒头,含含糊糊替问荇求情:“柳大人别嗦他,他也似很倒迷,运气不好,别怪问大愣。”
“我没怪他,只是觉得再用这种方法处理,往后要出事。”
柳连鹊蹙眉思索:“……问家人被逼急了,或许有更低劣的后手。”
“不会出事吧。”进宝费劲咽下去馒头,“他们不是完全对付不了我们嘛,都被整得这么惨了。”
问家人看起来就是又蠢又坏,甚至不需要让鬼出面,问荇自己都能解决得七七八八。
叫他来说,那几个猎户都比问家人烦人。
“问家人已经试了威逼和求情,却都不管用。”
“本就是声名狼藉之人,不能用常人的行为去权衡,兴许后面还会用比威逼更下作的方式。”
“他们哪怕达不成自己的目的,也不会让问荇好过。”
“想用武力逼问大人的方法进屋已经很可恶了,居然还有更可恶的吗?”
进宝抱着头,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还有什么办法。
“夫郎思虑得对,我刚刚也在想这件事。”问荇全听明白了柳连鹊的意思,“进宝,你想想你要是个坏人,你得不到一样东西,你会做什么?”
“但我又不是坏人……”进宝嘀咕着,突然瞪大眼睛。
“我知道了,我既然弄不到,我会让其他人也得不到!”
“这就对了。”
“对于下作的人,他们的目的可以是获得钱,也可以是在得不到钱的时候让我也没钱。”
要从问荇手里拿到银子难,但单纯只让问荇不好过很容易。
造谣已经行不通了,但借着问荇的名头去胡闹,在问荇的地里去糟蹋,甚至更直接些毁掉问荇家的墙,不要脸的方法可太多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然知道问荇对他们绝情,彻底死了吸血的心,他们可能会干脆恶心问荇到底。
毕竟对游手好闲惯的人来说,压根不可能花时间去“感化”问荇,让问荇乖乖自掏腰包。
“好讨厌。”进宝剁了剁脚,“不如让我和傻大个他们去把这群人吓疯掉,让他们没办法再招惹大人!”
“……”
柳连鹊沉默不语,他不喜欢进宝提的办法,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失是一种选择。
“进宝,你去找郑旺他们盯问大宏那的动向。”问荇心里有了考量,从木屉夹层摸出来张符箓。
“好!”进宝麻溜地钻出院门。
有他在,谁也别想动他们家。
“他们不至于今晚就动手,咱们可以寻个帮手来。”
问家现在伤得伤残得残,还有些人压根不想找问荇麻烦,所以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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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暂时还算安宁。
“长生道长。”
随着问荇捏紧符箓,符箓表面微微发出浅蓝色的光,飘散在半空中。
“事关家宅安宁,烦请来帮个忙。”
符箓应声碎裂,化成的飞灰飘在半空,朝着一个方向弯弯绕绕而去。
柳连鹊看得出神,这术法当真新奇又厉害。
“传音符咒。”问荇松开手,“长生给的,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不管用我们就自己来。”
“要是管用,顺带再救个人做点好事。”
“天外有天。”
柳连鹊仰头看向天空,似是没来由地感叹:“才知人间真有鬼神,市井里也有世外高人。”
“奇怪的事多了去了,也许还有我们不清楚的。”问荇笑了笑,“比如起死回生这类?”
“死人怎么回生。”柳连鹊眼中滑过一丝落寞,“该到油尽灯枯的时候,谁也拦不住。”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听着远处若隐若现秋虫的叫声。
它们将要在临冬的时候悄无声息落进泥地,所以趁着着点最后的时间,近乎声嘶力竭地唱着短暂命途中最后的乐曲。
“问荇。”
柳连鹊盯着一枝干枯的枝,那枝是生在院外的树上,却颤颤巍巍伸进院子里,由于已到秋天,上面的叶子全都枯黄发黑。
“要当心走水,尤其是这几日。”他眼中划过一丝忧色。
但凡是天干的时候,村子里总是很容易走水,因为家家户户都堆着干草垛,有些人家还盖着草房,稍微一点火星子一烧就着。
问荇家宅子倒不是最容易被烧的那类,可后院的茅草、前院刚换的家具极其容易点着。
更别提问大宏他们刚刚才目睹过问荇装家里,柳连鹊越想越不对劲。
想要毁掉问荇来之不易的一切,最方便的法子不就是引火吗?
“还是夫郎想得周到,我会多注意家里。”
问荇其实也想过问家会引火过来,所以正打算把好烧的草木制品移到院子中间,可现在柳连鹊一说,他又多想了下,越想越不对劲。
“屋子就是木头,外边还长着枯树,如果他们真要烧,费点劲也能点起来火。”
问荇神色逐渐凝重,他非常确信问家人干得出这事来,纵火成本低且不容易被抓,给问荇的财物带来的危害却是无比巨大。
还真可能是问家最好的选择。
“防不来也无妨,你当有别的法子。”
柳连鹊也在顾虑这点,所以才要盯着枯树看。
“我猜你是想找长生道长做戏,只要能截住问家人纵火,其实也不用太顾虑走水的隐患。”
他相信问荇想得办法绝不是让问家人对付他后再去补救,而是赶在问家人对付他之前解决掉这群无赖。
砍掉歪脖子树还会有地上野草,地上野草没了还会有木房梁,容易烧起来的地方是在是太多了,怎么除都除不干净。
把经历放在让计划不会节外生枝上,只管放手去做,不用顾虑节外生枝后会如何。
“真是瞒不过夫郎,我正是有这意思,不过还得看长生道长愿不愿意。”问荇其实还有其他不需要长生的法子,只是没有现在想的这法子两全和安稳。
“有需要我的地方同我说就好。”
柳连鹊沉吟片刻:“我信你能理好这事,说实在话,我遇着如此无赖的人也会手足无措,可能还帮不上什么忙。”
“你辛苦了。”
“没什么辛苦不辛苦,既然生在问家,那遇着他们避无可避,只希望这次能彻底让事情平息。”
毕竟送走了问家,还需要面对远比问家棘手的柳家,对问荇来说,问家确实不算是顶麻烦的对手。问家不过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靠着无赖还能蹦哒。
“对了,你怕火吗?”问荇想到其他小鬼畏惧火光的模样。
“我看进宝他们都不太喜欢火。”
即使是夜晚,小鬼们也会躲着火焰和光亮走,如果是进宝这种还比较强的邪祟,那勉强可以站在灶台不远的地方看,但万万不能上手去摸。
“不清楚,不过如果鬼都怕,那我应当也怕。”柳连鹊愣了愣,问荇每次和他见面都注意着不会生大火,也不会把灯点得太亮,所以他还真不清楚。
可他是鬼,按理来说不能免俗。
“你要是想知道,可以用火试试。”
“我何必用火来吓你?本来就是担心你怕火,往后得注意别让你被火伤到。”问荇失笑,他发现柳连鹊在有些问题上还挺呆,一板一眼的样子真能看出点书呆子的影子。
柳连鹊温吞地笑了:“我知道,但总归得试试,才能明白我怕不怕火。”
不检验过,如何能出真知呢?
“你不许偷摸着试,反正我后边不让你见着火就好了。”
但柳连鹊偶尔书呆子下也挺可爱,反正他多注意些,让家里有个人不是书呆子就行。
“我信你。”
柳连鹊一直都信问荇。
荒野上。
“真要用,用这法子?”赵小鲤听完问大宏说的办法,吓得面如土色,“会出人命的!”
“少说屁话了,出了又咋样,咱们只要跑得快,谁知道是我们干得。”
问乙倒是非常赞同这法子:“就该让那傻子长长教训,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问丙捂着擦伤的脸,依旧有些顾虑:“可问荇那的钱……”
他还是更惦记钱,要是把问荇家闹翻天,钱肯定是拿不到了。
“死心吧。”问大宏疲惫地闭上眼睛,“他是死也不会认我们了。”
“既然不认,为什么还要对他有好脸色,养了他十八年把他养成这样,倒不如是个傻子。”
老妇人只顾着在边上喏喏附和,听到谁说了难处哭上两句,也不知道是为了谁在难过。
问丁只分到了很少的一点食物,小女孩饿得已经说不出话,只能在赵小鲤身边不住摇头。
赵小鲤的心一抽一抽的,边拍着问丁的背,脑子里边盘算该怎么把消息告诉问荇。
问荇和柳连鹊是他的恩人,哪怕他回去被打被骂甚至被弄死,他都不能再这么胆小下去了。
天边不知不觉泛起鱼肚白,一只长着长尾的鸽子悄悄停在他手边。
鸽子仰头看了眼疲惫的少年,随后展翅高飞,羽翼掠起风,朝着问荇家的方向直扑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喊我来当戏子?
小问:话不能这么说,这叫拯救无辜之人,道长该把格局放大。
第104章来演个戏
“道长来得真快,我还以为要等些时候。”
问荇推开门,看见灰白色发的道士端站在门口,略微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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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发出信还没半天,长生就算是能在发出消息的瞬间收到消息,往这里赶按道理也需要时间。
“我是在附近恰好有要事办,因为顺路,所以就早些来了。”
长生风尘仆仆,连他肩头的鸽子也在不停梳理自己落满灰的羽毛,一人一鸟看起来状况不错,实则都有些萎靡。
他要办的要事兴许办得不顺利。
问荇不动声色避开话题:“我厚着脸皮请道长来一趟,主要是为了我之前有些亲戚的事,还需要道长的道术来帮忙解决。”
“亲戚的事?”
哪知长生上上下下打量了番问荇,眼中露出浓重的疑惑:“可我见你第一眼就看出你亲缘浅薄,尤其是同辈上辈的血亲犯冲。”
“看你日子过得舒坦,我还以为你亲人都不在人世,不会和你互相折磨。”
问荇:……
长生本事真挺大,算得七七八八,他原本的平辈和爹妈压根不在这片地方,自然不会和他犯冲。
“只是血亲和你疏远,但你的正缘和友人一直在与你同行。”
长生以为问荇在黯然神伤,赶紧捡了好事宽慰他:“柳少爷和你的缘分很长,不必为了强求不得的六亲和睦为难自己。”
“所以你到底是遇着了什么问题?”
他百思不得其解,若单单是家务事怎么还轮到找他帮忙?
问荇将这几日情况原原本本和长生说了遍,长生听着愤慨,甚至觉得匪夷所思,可却表现得无计可施。
他脱离凡尘是是非非太久,爹娘兄弟早已老死很多年,甚至他都不太记得了,自然给不了问荇什么建议。
不过对于问荇提起自己突然脱离痴傻状况的只言片语,长生倒是有些想法:“依照你这么说,你是从痴傻的人突然变成现在模样。”
隐去自己穿越的部分,这是问荇能透露的离事实最近的说辞:“是的,我清醒后就经常纳闷,觉得之前的事就像做梦一样。”
“道长,你说我之前会不会压根不是傻子,而是中了邪或是丢了魂?”
“前者不像,中邪不去祛除邪物,被邪祟缠上很难撑到清醒时候,我倾向于是后面的情况。”
长生盯着问荇眉心看:“你的三魂七魄现在是齐全的,如今呆在躯壳內的安然无恙。”
“如果按照你所说,之前的你听人摆布到好似无意识,恐怕至少缺了大半魂魄,甚至可能全无魂魄。”
“或许是你的魂魄被封住了,真的是无魂无魄的人,无论用什么法子也长不出魂魄。”
“应当是如此。”
问荇听完长生的话,其实更倾向于原本的问家老四没有魂魄,所以才能被他这外来魂魄彻底占据身子。
但这论断铁定不能和长生说,不然被长生当什么心术不正的冤魂厉鬼就糟糕了。
问荇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收了生,但长生反倒不打算放过问荇,他对问荇疑似被封住魂魄的事感兴趣,还想多问两句。
原因无他,他那走歪路的师兄就喜欢看人的魂魄,也喜欢拿人的生魂动手脚,问荇老家云和镇离江安镇不远,问荇的情况十年都未必见一次,或许能有师兄的线索也说不准。
“你还记得之前你家里人说过什么有关你魂魄的事吗?”长生试图从魂魄里问出一星半点。
“没有。”
长生也是病急乱投医,问荇苦笑:“我家除了我,所有人凑一起都未必认识几个字,他们压根不懂这些魂魄冤鬼的事。”
“他们只说有道士算到我命里富贵有财运,不然肯定不会养着我长大成人。”
“也是。”
长生泄气,问荇说得在理。
普通老百姓有时候见着道士都绕道走,更别说有胆子去探寻鬼神,还去接触懂这些的人。
他仔细想想,又觉着或许真是巧合,之前也不是没见过魂魄散了突然就变好的人,三魂七魄本就极难琢磨,连他也无法参透全貌。
“若真是巧合,那他们找的道士怕是水平不精,你是有些财运,但不旺家里人。”
问荇命格很奇怪,命硬命凶却凶里带吉,许多半吊子道士别说看透彻他的命,能不能读懂一点都是问题。
说他好运,他八字撞鬼;说他倒霉,鬼却正是他的福源;说他能顺顺遂遂一辈子,他亲缘浅薄;可说他一生坎坷,他又总能逢凶化吉。
问家人把问荇当福星养了十来年,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旺我自己就行。”问荇笑得不以为意,“按你说的,他们都来克我了,我为什么不能克他们?”
他其实到现在对命格这些也不过半信半疑,问四是个没有魂魄的空壳,可他问荇不是,他有手有脚,能扳得动自己的命。
比如现在,他要让问家克不了他,但他却能克得了问家。
长生之前还有些看不惯,但现在已经习惯了问荇这副偶尔冒出的精明模样,
对活在市井里的人,只要没坏心思,精明些独善其身些也无可厚非。
他替问荇看了看家里风水,指点他给些家具略微挪下位置。
“你的魂魄并无大碍,你家夫郎也情况稳妥,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
问荇大晚上烧符咒喊他,长生不信问荇只是来让他随意看看风水,提前做了防备。
“但我需得告诉你,问家的事我帮不上忙,还得你自己去解决。”
长生能想到的办法无非是和问家人讲道理,但饶是他也清楚不是每个人都能去讲理。
问荇总不至于让他用术法,把问家人通通打一顿吧?
“不,正是他们的事遇到有些地方解决起来麻烦,我需要道长助我一臂之力。”
“是想让道长陪我演出戏,顺道在演戏的时候多注意下有个人。”问荇向长生郑重行了一礼。
“我本来也不想麻烦道长,可我实在是不认得其他道士了,长生道长手眼通天,我们也算出生入死过,所以我觉着你定能帮到我。”
“你可别这么说。”长生猝不及防被扣了个高帽,节节败退,想要拒绝却拉不下面子。
“我尽力帮帮看,但事先说好了。”
他想到之前在进宝的血玉幻境里被迫附身在鸽子身上,脸色难看了一瞬:“太过分的事我做不来,也别让我做。”
问荇等得就是这句话:“放心,绝不会再让道长为难,你可以先听我说来……”
禾宁村离山近的地方有些不好开垦的地,那里面长着灌木杂草,非常适合藏些小兽和虫鸟。
极其偶尔的时候,这里也能成为退无可退又无家可归之人的容身之所。
“我们还是回去吧。”赵小鲤苍白地劝着问大宏,希望能让他打消念头,“我猜这天该下雨了,如果下雨,怎么烧都是白搭。”
他是当神棍的,由于真能看见鬼歪打正着办了些事,在云和镇还小有名气,可自家人才不信赵小鲤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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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
“怎么可能,现在天上连丝云都没有,怎么就要下雨了。”问乙因为牵动伤口疼得直抽抽,用力推了他把。
“要我看,你就是怕事吧!”
“果然不是姓问的,到底还是不和我们齐心,就不该带你来,净帮倒忙。”
老妇也帮腔道,心疼地看着自家儿子腿上的伤,完全忘了自己其实也不姓问。
“可烧了小舅舅家,我们也拿不到钱,不如再想想……”赵小鲤绞尽脑汁,求助似地看向问乙。
平时他最贪财了,或许会还想拖着再想办法。
可问乙疲惫地眨了眨眼,好像没听到“钱”这字。
他已经被问荇吓怕,被祝澈打怕了,怎样都好,就是不能让问荇好过!
“别管他了,哥儿能有什么主意,我看就今晚再去瞧下,然后明晚直接烧了他家。”问大宏一锤定音。
“到时候老二和老三去点着这孽种家后边的枯草,我趁着工匠近出看过一眼,问荇宿在前院,后院失火他肯定不能马上知道。”
左想右想,还是直接拿火烧最靠谱,而且还不用他们多花钱。
谁叫柳家给问荇的房子这么大,问荇不听话,活该被他们烧烧长点教训。
把那宅子后院烧了都能让问荇头疼的要死,如果烧到前院,这傻子还不得再被吓傻一次。
到时候要是没了钱哭着喊着来找他们,他们得在他身上吐唾沫再踩两脚,然后和他丢他们一样把他丢出去!
“爹,我动起来疼,而且明天也不一定动得方便。”问丙脸上流露出一丝害怕,瘫倒在地上声音微弱,“能不能换个人?”
他和问乙都受伤了,他比问乙身体弱,所以受到的影响很大。
眼下他们中最康健的男子就是问大宏,可他总不好直接让自己爹去。
而且问丙清楚,他爹能让别人去,肯定不会让自己去。
果不其然,问大宏眼珠子转了转,含糊道:“明天再说,今晚不是还能休息,急什么。”
只字不提自己可以替上去。
“我想去……去野地里……”
赵小鲤两条腿颤颤微微,好像自己已经憋不住了。
“去去去。”问大宏满脸不耐。
哥儿就是麻烦,撒个尿都得遮遮掩掩。
赵小鲤松了口气,左看看又看看,往树丛密的方向摸过去。
他不敢往问荇家那边摸,怕被发现后话没传到,还给愤怒的问家人打断腿。
他之前光顾着听爹娘话浑浑噩噩过日子,从来没干过这么大胆的事,一时间六神无主,腿怎么迈都不知道。
身后传来隐隐的叫骂声,是问乙又在咒问荇不得好死,听得赵小鲤愈发害怕,不自觉抱紧自己的胳膊。
可要是家里遭了火,小舅舅新换的房梁和家具都会被烧光,柳少爷也会很难过吧。
问家人没良心,可他不能这么没良心,哪怕是死,他也要把消息递到问荇手里。
天已经有点黑了,得尽快才好……
“你在这做甚?”
平和懒散的声音居高临下传来。
男子身上披着蓑衣,蓑衣里面隐隐能看出道袍纹路,不知何时站在赵小鲤跟前。
————他算是我外甥,有些通灵的本领,却被家里人逼着只做些坑蒙拐骗的生意。
如果可以,请道长看看他有没有灵根,助他脱开苦海。
问荇叮嘱的话仿佛还回荡在耳边,长生打量着赵小鲤。
这孩子身上确实有些天生的阴气,他有些明白问荇和他举荐赵小鲤的原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给你塞个天分好的徒弟,不用谢~
长生:?
第105章我的道路
赵小鲤被突然出现得长生吓呆了,一动不动匍匐在地,睁着大眼睛直愣愣看着他的脸,竟然忘了作出下一步反应。
长生咳嗽了声。
这张脸和问荇长得有两三分像,可赵小鲤和问荇性格十成十地天差地别。
“啊……你,我对,对不起!”
赵小鲤回过神来,赶紧弯腰躬身,眼睛闪烁着光,避开长生探究的眼神。
现在跑已经来不及了,直觉告诉他眼前的道士很强,只能指望他不想伤害自己。
人是好苗子,有修道的慧根在,可性子也太一惊一乍了。
被赵小鲤这么莫名道歉,长生觉着自己好像成了乱吓唬哥儿的坏人。
他本以为问荇说的他胆子小不过是内向,没想到赵小鲤胆小得宛如搁浅的银鱼,断了翅膀的幼鸟。
“你是赵小鲤?”
他不擅长安慰人,只能干巴巴接着要讲的话往下说:“我是个游方道士,姑且算问荇的友人。”
“对不起!”
长生:……
他才说了半截,也没指责赵小鲤,这孩子怎么又开始道歉了?
“对不起。”赵小鲤泪眼汪汪,“我对不起小舅舅他。”
“我没责怪你,问荇和柳少爷也没责怪你。”长生摘下从问荇那借的破斗笠,露出方才遮在阴影里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戾气,也没有怨怼,只是带了些无奈的情绪。
“柳少爷?”
确认长生并无恶意,赵小鲤勉强平静下来:“道长知道柳少爷……是真的认识小舅舅。”
如果不是问荇的朋友,应当不知道柳连鹊的魂魄还存在于世。
长生松了口气,赵小鲤可算是恢复神智了,看起来也不难交谈。
冷不丁地,他的衣袖被弱弱地抓住,赵小鲤眼中闪着哀求,隐隐还有些泪光。
“小舅舅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所以才让道长过来问我。”
他吸了吸鼻子:“道长行行好,求你千万现在就帮我和小舅舅说,有人要害他要去烧他院子,明晚就要去。”
赵小鲤有没有道缘还得观望,但问荇和柳连鹊倒是真有道缘,猜事猜得和开了天眼似得,问家人居然还真要烧他俩家。
长生暗暗惊叹。
“他们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太担心。”长生故作高深,右手缓缓扯着自己袖子,将袖子从赵小鲤手中抽出。
“我受他嘱托,是来印证其他事。”
“其他事?”
赵小鲤听到问荇已经做了防范,心里隐隐高兴,但仍然茫然。
既然不是问家的事,他这么没用,找他还有什么事呢?
“喂,看这里。”
长生挪开位置,一个只有成人半身高的,半透明的小孩朝着赵小鲤挥手。
进宝咧开嘴,把自己脑袋故意歪到肩膀上,眼珠子转得只剩下眼白:“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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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小鲤瞪大了眼。
片刻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回过神的惨叫声震得长生捂住耳朵,暗自庆幸把自家凡鸢留在问荇家,不然鸽子估计都被吓得到处乱飞。
“我就说要把这和外面隔绝开,还好我反应快。”
进宝早料到会这样,等到赵小鲤害怕完了,才不紧不慢收掉浑身散发的银光。
他刚刚在两人一鬼附近圈了地,确保赵小鲤喊破嗓子声都不会传出去。
“怎么样,他真能见着鬼吧。”进宝洋洋得意,“问大人说的怎么会有错,还非要我跟着来证明。”
吓吓赵小鲤是其次,主要是能看到这破道士被闹得头疼,进宝觉得很有意思。
“别害怕啦,我是进宝,你不是见过我吗?”
他这才收住鬼相,自来熟地同赵小鲤打招呼:“我们是问大人喊来帮你的,他觉得你很需要帮忙。”
“那群堵在我们家门口的人很讨厌,但你看着没那么讨厌,要不要别管那群人,你想办法跑到别的地方去?”
跑?!
赵小鲤又惊又喜,可想了想问家人和自家人,喜却逐渐成了黯然。
明明是小舅舅有事需要解决,到现在居然是小舅舅来帮他。
可是又能帮到什么呢?小舅舅这么有本事,都会被问家人扰得不安宁,他只要还姓赵就逃脱不了糟糕的现状。
“……小舅那没事就好,我怎么能逃得掉。”
他的世界只有小小的云和镇和江安镇,外面怎样,往前又该怎样,从来没人和赵小鲤说过,赵小鲤想都不敢想。
可他知道,他拥有的特殊能力让他成了赵家问家的摇钱树,他们面上嫌弃他不吉利,嫌弃他是哥儿,实际上根本不会轻易放他离开,就等着他真不能跳大神的时候再卖给人家当夫郎还笔钱。
“唔……但你甘心吗?”进宝盯着他。
“甘心让他们欺负你。”
赵小鲤不语,可他沉默的模样已经将他心中想法描摹得七七八八。
他不甘心,很不甘心。
尤其是看到问荇能够脱离苦海,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他总也会冒出些自己或许也有办法的荒谬想法。
“可我做不到,我不可能逃出去。”
进宝满脸不高兴,难得有人能看见鬼,赵小鲤明明很了不起了好嘛!
“问大人说愿意帮你忙了,机会现在给你,你就说你愿不愿意。”
“我该怎么做?”赵小鲤怯生生看向进宝,依旧不肯说愿不愿意。
“我现在教你几个简单术法,你若是能用出来,说明有修道的灵根。”
长生从怀里抽出张空白的符咒:“有灵根者极其稀少,但你能目中视鬼,十有八九天赋异禀,我会想方设法带你离开。”
“我派收徒不拘男女老幼,你将上山清修,日子清苦但也安宁。”
“上山……我会上去哪里的山?”
突如其来的,闻所未闻的路摆在赵小鲤面前,他十分手足无措。他不就是个能看见鬼的平凡神棍,怎么就成了极其稀少的,有道缘的人了?
“我也不知。”长生实话实话,“得往后看你的命数通往哪里。”
也许是终年积雪的苦寒之路,也许是四季如春的天境之途,一切皆有可能。
“……”
赵小鲤呆滞了会才消化铺天盖地的信息量,可依旧没做出反应。
进宝其实心里也没底,毕竟在他眼里,赵小鲤简直窝囊得可怕,十多年的打压仿佛把奴性已经嵌在他的心中。
“柳大人,你说他会不会不答应我们,反倒偷偷去和问家报信。”
临来前,问荇忙着给长生拿乔装的衣服,他曾大着胆子偷偷问过柳连鹊。
“他如果想报信,往前有太多次机会。”
“论情,他对问家更多是畏惧,对我们则有感激,他不会去报信;论理,他习惯沉默忍让,更加不会主动去和问家人提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事。”
柳连鹊耐心同他解释。
比起赵小鲤出不出卖他们,他更担心赵小鲤不会接受道士突如其来的帮助。
他并不认为和问荇帮了赵小鲤几次,就能让这个胆小的哥儿愿意无条件相信他们,相信长生。不是每个人都和问荇一样喜欢火中取栗,愿意去赌去拼。
改变是很难的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况且突然拉着谁劝他去修道,劝他远离当下的生活,都很让人手足无措。
恰巧问荇刚好给长生送好衣服,看出柳连鹊的担忧,也凑了过来。
“他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毕竟我们管不了更多。”
“可我觉得畏于现状、安于现状,很多时候不是不敢,而是不知道有办法可以挣脱。”
问荇看向正在摸索着套蓑衣的长生:“我已经把方法摆在了他面前,他既然自小能走街串巷去跳大神,肯定不是傻子,会做正确的选择的。”
柳连鹊思忖片刻,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将正准备出发的进宝喊过来:“你若是到了他面前,帮我带句话。”
进宝点点头,认真将这话记了一路,一直记到现在。
他看赵小鲤支支吾吾,突然觉得眼下把柳连鹊的话告诉他非常合适。
“愿不愿意都随便你,可柳大人让我带句话给你,他说……”进宝敲了敲腮帮子,一字一句复述。
“生成哥儿,我们能选的事、能做主的事总是很少,所以希望你能做个选择,是或者否皆可。”
“至少这是你所能做的主。”
而不是将难得的作出选择的权利,说放弃的权利都拱手让人。
赵小鲤嘴里停止了细碎的呢喃,动荡不安的心剧烈震颤着,心头的天平却渐渐往一个方向偏移。
那是他心之所向的答案。
是,一直没人让他做过选择,所有人都觉得他不配选,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为什么现在拒绝和接受两个简单的答案摆在面前,二者择一,他又要因为害怕错失掉机会呢?
“我…”
他的眼泪落在地上,糊出深色的泥点。
“我愿意!”
“只要能让我离开那里,只要以后不再需要害怕和挨打,我都愿意。”
他愿意走最寒苦的山路,因为那也远比他回家的路温暖;他愿意修最晦涩的道,因为那比他浑噩度日要强;他愿意舍弃过往的自己,因为前面的路是簇新的路。
长生和进宝面面相觑,一个欣慰赵小鲤不负所望,一个惊叹柳连鹊话的效用如此之大。
好神奇,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居然还能生出一样的心思!
院内。
“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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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荇搬了把凳子和柳连鹊排排坐在卧房门口。
“是啊。”
柳连鹊在想着生前的事,冷不丁被问荇搭话,怔愣了片刻才答道:“天已经黑透了。”
“刚刚在想什么?”问荇托着腮看着他,没等柳连鹊开口,自顾自答,“我猜猜……是你和进宝说得那些话?”
柳连鹊茶色瞳微微震颤:“有,但不全是。”
送走进宝后他在想,他突然有感而发的话是不是压根不适用于自己。
毕竟从大多数地方说,他比七八成哥儿都幸运太多了,他没资格说那些话。
可再一想,柳连鹊心中越来越沉。
他虽然能念书,能主持家里的产业,可实际上一条条仔细看过去,他还真没什么选择的权利。
他不争气的二弟可以随便砸钱乱做生意,庶出小弟可以在开蒙的年纪选择不去听课,可他打小从没这些权利。
他的一切被母亲安排得明白,自幼听话去念书,必须稳妥接手家族里最合适他的产业,不允许他冒进行事,而这所谓最合适的产业许多也不是他家生意的大头。
甚至是他的婚姻大事,他也只有选择赘婿的权利,没有说不的权利。
他的身体也没给他选择的权利,本以为可以已哥儿的身份继承家业,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他不在意是不是真能继承家业,可他却发现自己比自己想象中更向往自由,也更加不自由。
意识到这点的柳连鹊心情复杂,越想越有些后怕,直到问荇突然出声,及时打断了他的思绪。
问荇心中微动,他垂着眸,眼中暗色逐渐变重:“其实现在想想,我有时候是不是也做得不妥。”
“我经常自作主张,特别是之前,有时候做事不和你说,非要等你查出来再认错。”
柳连鹊微怔愣,随后蹙着眉反驳他:“我不觉得你有问题,你别多想。”
问荇已经给了他极大的尊重,他在家管账没人会主动把自己花的钱整理好告诉他,也没人会和他商量屋里摆什么家具好,更没几个人会打心眼里去仔细思考他提的意见。
可问荇都会做。
“其实我瞒了你几件事。”问荇一脸认真,“我觉得是件挺大的事,是因为我有些私心不想告诉你。”
一件是柳连鹊出了屋门会变成神志不清的邪祟,一件是他的家人可能并不爱他。
问荇自认是个很自私和自我的人,往前他的爹妈,看不惯他的人也是这么评价他。
说他像个长得养得熟,实际上养不熟的白眼狼,不懂别人给的三分好要还十分,也不懂别人给的十分坏要变三分。
可在柳连鹊面前,他总想藏住自己实际并不纯净的心,藏住被好看皮囊包住的不太好的一面。
他尽量学着坦诚,哪怕这些坦诚里也夹杂了几分小心思。
“咱们商量下,过几个月我再和你说行不行?”
他表情可怜兮兮的,手就要去拽柳连鹊半透明的衣角,已经蹭到了却又小心缩回,仿佛害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
柳连鹊心底那点好奇和落寞全都被压了下去,慌乱道:“自然可以。”
“你别放在心里,我说的并不是你,况且谁心里都会藏着事,我怎么会因此责怪你?”
毕竟他心里也藏了龌龊心思,柳连鹊无比害怕这些心思不慎揭开,揭开得不好,闹出一片狼藉来。
“夫郎真不怨我?”
“从来没怨过。”柳连鹊这才意识到两人挨得很近,忍不住提醒问荇。
“行了,他们该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我俩只是坐在一起,又没干见不得人的事。”
问荇理直气壮,可看到柳连鹊严肃的表情,脸上又浮现出来些心虚。
“再陪我坐会吧。”他小声道,“他们一回来,你又不和我待一起了。”
柳连鹊没出生,但红着眼尾不轻不重看了眼问荇,默许了他把凳子挪过来的行径。
院外。
“停。”
距离院门还有一丈远,进宝突然警觉地刹住脚:“咱们过会进去。”
他收着胸像个小大人:“现在不合适。”
“为什么不能进去。”长生一脸莫名其妙。
“直觉。”进宝拦在他面前。
“总之就是不能进,你要信我!”
他俩要是现在进去,会被问大人大卸八块。
作者有话要说:
进宝:嘿嘿,今天不做煞风景的鬼!
第106章同床共枕
“照赵小鲤说的,明天晚上问大宏想点了院子外的枯草,借着天干引燃院子。”
“倒为难他们能想出来这办法。”
鬼宅的后院坍圮过于严重,工匠们每次来也只能慢慢修补,院子里面还没清理干净,院外的茅草自然暂时也没进行处理,如果真烧起来很容易波及院内。
而且烧后院比烧前院更难察觉,真待到他闻见焦糊味,看见火光,那已经烧到大片草地上的火势早该无法控制。
问大宏忍辱负重蹲了这么久草丛,还真没有白蹲。
“他们也太歹毒了!”进宝气鼓鼓。
“总不能让他们来真的烧屋子,我们应该怎么做啊?”
只要问大人点头,他一定会把这群坏蛋吓破胆子。
“你明天跟着长生道长,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办。”
问荇看向长生,长生冲他微微颔首:“已经把符拿给赵小鲤,进宝我也会好生照看。”
方才时间紧迫,为了不让赵小鲤被怀疑,只长生能先搁置试验符咒的事,让赵小鲤揣着符咒先行离开,等到明天尽量想办法脱离问家人再来找他。
“扮恶人只此一次,下次再也不做了。”想到问荇的计划,长生微微有些无奈。
要不是问荇巧妙解决掉鬼童之事帮了他大忙,他欠了问荇机缘,他才不会陪着一二十岁的年轻农户搭戏台子。
“原来你们都商量好了?”进宝瞪大眼睛,“所以就我不知道。”
突然就被扔给个差点把他杀掉的道士,进宝心里有些抗拒。
他才不管长生有没有什么任务在身,他就是讨厌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