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点。”
空旷的田野,天际亮起一抹极淡的光,撞进浓稠的黑夜。
竟然过了一整夜,已经快天亮了。
灵体轻飘飘,可耐不住进宝醒得很快,挣扎得又厉害,拖慢了问荇脚步。
问荇不得不给他后颈又来下。
等到彻底天亮,不管是什么鬼都得暂时消散,可进宝身上的麻烦事并不能随着天亮解决。
他也不能随意把进宝拖进鬼宅里,鬼宅绑定进宝的能力,也是让柳连鹊都顾忌进宝的源头。
问荇相信进宝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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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心眼,可现在他无法对进宝放松警惕。
草木招阴,他将进宝摆在光秃的地皮上,随后掸掉身上的灰尘。
“他这是咋了?”
郑旺还跟在后边,刚刚进宝爆发的威压突如其来,四个鬼里只有他还能撑住甚至跑过来看究竟。
可他明明记得进宝挺弱,应当没这种本事。
“叫乱坟岗那边的鬼能躲躲下,别靠近我家宅子。”
问荇专注地盯着地平线,等待旭日升起。
影响进宝的是怨气,他要试试能不能靠昼夜替换削弱怨气,再从短暂恢复理智的进宝那问出线索。
这方法对鬼略有残忍,却也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我和他们试着说说。”
郑旺不明所以,还是点点头消失在朝阳中。
随着天色渐渐变亮,问荇感觉到乱葬岗方向鬼的气息也一点点变淡,直到几乎消弭不见。
他身上柳连鹊的能力也只剩下了三四成,可进宝既没有消失,也没有转醒。
难道是下手太重了?
问荇试着碾断一根落在地上的树枝,本来需要上七分力道,现在只需要三分。
他对于这份陌生能力的控制还需增加。
“唔……大人?”
脚边传来微弱的声音,进宝缓缓转醒。
他的瞳孔已经变回黑色,只是边缘处还有淡淡的银光。
一缕朝阳降下,鬼对阳光的恐惧本能让进宝下意识朝着墙根缓缓挪动,那点淡淡的银光也被压制下去。
“别…别让我回家。”
没等问荇开口,他就急不可耐拽着问荇衣角:“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
转醒的懵懂过后,巨大的痛苦使得他边说边哽咽,一个邪祟居然要靠阳光来维系理智。
“我不想这样……对不起,我一直都不想这样……”他似乎意有所指,断断续续道着歉,也不知是和谁在道歉。
离彻底日出最多还有一刻钟,留给问荇的时间不多了:“宅子里的往事。”
他怕先问进宝来历死因太敏感,进宝干脆崩溃的说不出来,就先从宅院往事提问。
“家主养鬼求兴旺,举家搬到这里,是看上了这里的风水。”
“有个灰白头发的道士,帮他们养鬼。”
进宝闭了闭眼睛,一滴虚无的泪从他眼角落下,男孩声音很低,却能听出极力压着痛苦。
“大人是对的…有些大户人家那,所有人的命都可以不是命,下人的命更是这样。”
灰白头发?问荇脑子里瞬间出现了一个人。
长生。
“……可他们拿来养鬼的人,是自家的少爷小姐。”进宝声音突然变大,几乎是惨叫着出声。
“他们自家的血脉!!!”
问荇呼吸一滞,宅院情况比他想得更复杂,而且几乎在同一瞬间,又让他突然联想到另个大户人家。
柳家。
“那群养鬼的人死了吗?”
由于身上带着祟气,问荇能感觉到进宝巨大的悲伤,他手指掐入掌心,让自己情绪不会被进宝带走,让邪祟同化。
“死了?”进宝呆呆看了眼问荇,眼底失控的银色想要汇聚,却被刺目的阳光狠狠逼退。
他痛苦地攥住手,疯狂咳嗽着,嘴角一抽一抽无法控制。
“咳咳咳…当然死了。”
“三小姐被埋在树下,二少爷葬在大火里,都死了。”进宝眼中翻涌着恨意,可他不知道自己仇恨的目标在哪里。
树下的骨灰罐子,乱葬岗里被烧死的男童。
时间不够了,问荇咬着牙狠心问出下个问题:“那我现在怎么做,才能让你不怨?”
“不可能了。”
进宝没有正面回答问荇,现在是他消散前的最后时光,也是他最清醒的时候。
正因如此,恢复九成记忆的他清楚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
他永远都会恨,都会怨,再也回不去从前,永远都是毫无理智的邪祟。
他的力量依托这深宅大院,这也是这宅院深深赋予的诅咒。
无解。
“我该恨的人都死了,该怨的事也无法挽回了,可我全都忘不掉,这怎么解?”
“大人,杀了我吧。”
进宝想起什么,突然扬起个苦笑。
这表情在他身上实在少见,这刻才能感觉到,他身体里装着的灵魂千疮百孔,已近百岁。
他短短的人生荒唐,冗长的鬼生糊涂,死亡是最好的解脱。可他不后悔了,至少在彻底魂飞魄散前,他终于勉强拼凑起了他支离破碎的灵魂。
“柳大人比我强…咳咳咳…大人别担心,现在往我喉咙上戳,我就没啦。”进宝点了点自己的咽喉,胡言乱语着,双目已然无光。
“我一个下人,主子都死了,我活着干嘛呢……”
可问荇手上没动作,好似没听到进宝的话,继续追问着他:“你是谁?”
进宝瞪大了眼,一时间想不起来。
“我,我就是二少爷的小厮。”
大人这是在问什么,他刚刚不就说了么?
他还能是谁啊?
“是吗?”问荇好似在问他,又好似喃喃自语。
“是,我不能是其他人了。”进宝喉咙里发出嗬声,他无法再维持身形。
“快杀了我!!!”
凶狠的邪祟已经露出最致命的弱点,简直是将胜利拱手让给问荇。
问荇只需要用柳连鹊剩下那点力量轻轻一掐,从此后这座充满秘密的宅院就将彻底属于他,秘密也将不再重要。
过了现在,下个时机又要等到今天晚上,明明当下是问荇最好的动手时机了。
问大人一直都很聪明,应该明白这道理。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问荇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进宝。
“你还没记起全部事情,死得不明不白,当真不遗憾?”
他看着在阳光中渐渐消散,声音也逐渐变小的进宝。
“谁说你家主子死了。”问荇轻笑。
“我才是这宅子现在的主人。”
进宝红着眼圈,错愕看了眼问荇,最后抱住自己瘦削的身体,消弭在阳光里。
“这赘婿干嘛呢……”
勤快的农户们已经出了家门,有两个同路人见着问荇对着片空地自言自语,随后又突然脚步匆匆离开,自然有些奇怪。
“算了,也不关我们事。”
但问荇素来和村里人交往少,人又神秘,他们也就是心里犯个嘀咕,随后就换了其他话题插科打诨。
这是禾宁村平平无奇的一日,普通农户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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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们按部就班生活着,没人发现突然出现的危险邪祟。
问荇回到家里,眼睛眨都不眨点出十两银子,带上两个饼,匆匆忙忙就要往出跑。
“咕咕咕————”
槐树边上传来哀怨声音,胖乎乎的鸽子已经被栓了一天,看到问荇回来,可怜巴巴用豆豆眼盯着问荇,随后挣扎两下。
好饿,给点吃的。
忙得差点忘了这鸽子,问荇掰了一小点饼,敷衍地碾碎在鸽子身边。
胖鸽子眼前一亮,忙不迭低头啄食。
可惜这点饼还是太少,它细细啄完还想开口乞食,却发现问荇早就没了踪影。
“咕…”鸽子眯眼,左看右看,问荇养的傻狗正在睡觉。
它用极其妖娆的姿势抬起一条黄脚杆,勾着问荇随便找的草绳,非常娴熟地给自己松绑。
勒死鸟了!
不消半刻钟,粗糙的绳结就被轻松解开。
鸽子的羽毛在阳光下折出灰紫色,它略微梳理了下比其他鸽子更长的凌乱尾羽,迫不及待振翅高飞。
“汪汪!”
清心经听到扑腾声竖起尾巴,可惜没人听到它的提醒。
鸽子速度极快,转眼就飞不见了,灵巧得不光同它体型不符,还完全不像会被猎户在门口抓住的样子。
村口。
拉牛车的沉默坐在前面,牛也很给劲走得飞快,颠得车上铺的干草到处乱飞。
他也不想这么快啊,谁叫问荇给得太多了!
反正能赚钱就好,他也不是那群天天说闲话的懒汉,既然问荇给了钱,看着副很着急模样,他就老老实实拉自己的车。
问荇的胃被牛车颠簸弄得翻江倒海,靠着干草略微小睡了会,还好他早上吃的少,只是多喝了些水。
“你能让你家牛哭吗?”
临下车交钱的时候,问荇突然问:“就几滴也可以。”
牛眼泪据说能破瘴,进宝的能力是结界,这招或许好对付进宝。
“……”拉牛车小伙满脸古怪:“这有些难,牛也不是我让哭就能哭。”
问荇要这个干嘛?他总不能拿烟熏自家宝贝摇钱树,就为了给问荇弄牛眼泪。
“没事。”问荇也就问问,见小伙不乐意,多给了他一文钱把人打发走了。
得益于柳连鹊的能力,问荇对于和鬼有关的事物感知变得十分敏锐,哪怕是在白天,只要一到室内,哪个符箓有没有用,什么石头该不该买,他一看便知。
他从不打无准备的账,赚了钱不光是要存,还要去用。
之前在镇上就看好了几家店,有卖石料的,有卖中药的,还有卖丧葬物品的,这种地方出现能对付鬼的东西概率极高。
能联系到长生是最好,联系不上就多买些和鬼有关的材料,反正现在不用后面还能用。
问荇先来到醇香楼落脚,他这次走得急,没有带要交的蔬菜或调料,但许曲江看他风尘仆仆,还是热情迎接了他。
“黑鸡血?”
许曲江以为问荇是拿回去做菜:“你若是想吃,我让厨子替你装点鸭血,鸡血口感一般。”
“不,就要黑鸡血。”问荇将许曲江带到边上,压低声音,“我家最近有邪门事,所以想找点东西驱邪。”
“呀,这可得重视。”
许曲江信了他的话,神色凝重:“据说李足家里就是闹鬼,才会把他人弄成那鬼样。”
许曲江本来不爱信这些,可当听阿明说李足家里供着神龛,导致整个人现在都疯疯癫癫神神叨叨,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况且问荇不是会胡诌险情的人。
问荇趁机继续往下说:“我这次来镇里就是担心这事,我家里供着我夫郎灵位,要是让什么不干不净的鬼怪打扰他可麻烦了。”
“你说得在理!”
这事牵扯上柳连鹊,许曲江立马更加严肃愤慨:“我能帮你什么吗?”
有邪物敢染指柳少爷安宁,真是岂有此理!
这正中问荇下怀:“掌柜的人脉广,有没有认识什么靠谱的神棍道士,或者僧人能介绍给我?”
生意人对鬼神都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毕竟万一哪天不顺心拜一拜,后面顺遂了呢?
问荇相信许曲江哪怕不迷信,也认得些这方面的人才。
“僧人真不认识,酒楼杀生开荤太多,他们不乐意来,至于神棍,那多半是挂个名头,不靠谱。”许曲江想了想。
“道士我是认识两个,只是这事重大,我也不敢随便让他们来作法。”
这可是柳少爷的灵位,要是把他恩人灵位弄出好歹,许曲江这辈子都偿不清愧疚。
“掌柜的认识头发灰白的年轻道士吗?”
问荇想到长生,他游荡在镇里神出鬼没,或许许曲江还真认识。
“灰白头发肯定上了年纪,怎么还会是年轻人?我不认识这号人。”
许掌柜虽然不认识,但他指了指楼下:“阿明人缘挺好,镇子里天天到处窜,是什么三教九流的人可以问问他,他可能认识。”
问荇嘱咐许掌柜帮忙联系个道士备用,再三同他保证自己会保护好柳连鹊的灵位,然后下楼去找阿明。
阿明正在整理破损的桌椅,听完问荇的叙述,倒还真给了点线索:“是不是眼睛也是灰白色?我不认识他,但是见过他。”
“就上周在东边桥头,我当时替掌柜的买笤帚,桥上围了好多人,我差点撞在他身上。”
“他头发太扎眼了,见过一次就很难忘。”
“他当时在干什么?”
阿明抓了抓头发:“不清楚,但那天桥头围了很多人,好像是有人落水死了,可能在看热闹吧。”
他觉得死人可怕,就没凑上去,匆匆抱着笤帚就跑开了。
柳连鹊第一次见长生,是长生主动来找他,因为他身上有邪祟气息;第二次见长生,是李足出事,长生循着鬼的踪迹来凑热闹,“恰巧”和问荇说上话。
而阿明见到长生,则是长生在围观落水死亡的人。
那长生出现的地方,就很可能有鬼的痕迹或是气息。
可这线索还是渺茫,除非现在突然出点事,不然要找长生还是大海捞针。
本来他预留的找长生时间压根不止一天,现在突发状况被强行缩短,瞬间难度暴增。
辞别阿明,问荇向集里走去。
先去石料店买上血玉,这是已知能够镇压魂魄、且对魂魄没有伤害的有效材料。他为了给柳连鹊备用上,特意多买了三块。
这血玉一小块就得一两多银子,工匠来时收的价高也多半是因为血玉贵重。
石料店老板码出十来块血玉:“小店的血玉都在这里,需要我和客官介绍吗?”
这年轻人看着初出茅庐,肯定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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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好坏。他本来想宰把问荇,好在问荇眼睛锐利,迅速从十来块血玉中找到效用最好的四块:“不用了,就这些吧。”
他利落举动引得石料店老板虽然失落,却也刮目相看:“可以啊小兄弟,这几块品质绝对上乘,你这眼睛还真尖。”
他以为问荇是哪家大户新来的采买,那这大户可真是慧眼识珠,问荇也就笑笑不置可否。
随后问荇马不停蹄去了纸扎铺,纸扎铺里面布置看着阴间,可定睛看反倒让他略微失望。
放眼望去看似阴森森又栩栩如生的纸人、刚扎好的花圈,挂在半空的长绫,居然没有一个能够牵动或者排斥他体内祟气。
纸扎只有烧过去才可能生效,他总不能再给进宝烧武器烧钱来对付自己,至于柳连鹊,恐怕对这些也不感冒。
往后是中药铺,古代的中药铺真是什么都有,江安镇这小地方药品都很齐全。
问荇先买了艾草,反正驱邪不成还能拿来驱蚊,便宜又实惠。随后再买了点朱砂,总共花去七十文钱。
随后去了旁边的小摊贩那,花十文钱挑了五个晒好的葫芦。
葫芦可以隔绝阴气,他将买来的药材装进去。
柳叶招阴,江安镇地处南方,恰巧又生了很多柳树,问荇拾了些落在地上的柳枝,通通塞进箩筐里。
不到两个时辰,他箩筐里东西奇奇怪怪的东西多得要满出来,但都理得非常整齐。
走了这么久,问荇的目光一直都投在人群里,丝毫没发现长生的踪迹。
他甚至跑去闹事频率最高的衙门口转了圈,又到李足家门口逛了一刻钟,还是一无所获,身上祟气连道士的踪迹也感应不到。
之前两次见得如此轻易又草率,现在就仿佛长生人间蒸发,故意躲着他不见似得。
问荇想到长生说过有缘还会再见,反倒是停住脚步,不打算往下去找了。
或许这就是长生这种修道者的不必强求,他再怎么去推算规律,也强求不来。
与此同时,许掌柜联系的道士也如约赶到,问荇看了眼对方,就知道对方是真有些本事。
他能感觉到道士身上微弱的祟气和灵气。
可也只是有点本事,毕竟道士没感觉到问荇有邪祟气息,只是察觉到问荇确实遭了鬼。
道行和长生差得太远。
有许掌柜的面子在,道士慷慨替他挑了些应付鬼好用的道具,并且给他送了四张符咒,全是危机时刻弹开鬼用于自保的底牌,简单粗暴,但好用。
问荇接过符咒,感受了里面蕴含的灵气,是比懒汉瞎猫撞死耗子碰上那几张好不少,可要是遇上邪祟,能把邪祟定住几秒就不错了。
道士听说他不需要自己上门驱邪,松了口气同时也宽慰他:“对付寻常小鬼这些就够用了,记得对他们保持警惕,定能全身而退。”
“如果是邪祟呢?”问荇状似不经意问道。
“你还知道邪祟!”道士惊讶,随即又有些害怕地否认,“不可能,邪祟实在少见,就连我也没见过,你别觉着些能踢腾柜子、吓吓人的小鬼就是邪祟。”
问荇不语,道士嘴里小打小闹的小鬼,他可见过无数个。
“要真是邪祟,那得凶多吉少,我的道行不足以对付。”道士叹,“邪祟无解,除非攻击他的弱点。”
“可又有几个邪祟会说出自己弱点?放宽心吧,小哥你宅子里啊,九成九是普通小鬼而已。”
问荇谢过道士,他要处理的邪祟还真将弱点告诉了他,并且求他杀死他。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乐意做这事。
还有两个时辰就将天黑,问荇背着箩筐匆匆踏上回程的路。
必须赶在天黑鬼出来活动前回到家布置好一切,否则天黑后,家里就是进宝的主场,说什么都晚了。
十两银子还剩下五两多,大头还在血玉上,今天得的大部分材料都不花钱。
回村后问荇拉上祝澈,叫他在进宝住屋的门框上抹黑鸡血,自己则分出两张符咒,一张贴在卧房门口,一张贴在抹了血的进宝屋头。
要不是怕这符咒影响柳连鹊,他都想给灵位贴两张保险。
祝澈已经对问荇各种的迷惑行径见怪不怪,只知道问荇家有麻烦,就仗义地过来帮忙了。
他按问荇的话将柳条绑四个绳结,然后一根根拴在槐树下。
不经意间,祝澈见着槐树下有根破损的细长草绳,好奇发问:“问荇,这是什么?”
“我看看……”
问荇在比划朱砂放在哪,闻言过来瞄了眼:“嘶,给它跑了。”
“就你之前送我那胖鸽子,我那天着急办事没宰,就拴在这里养着,是挣脱开跑了吧。”
“啧,可惜了。”祝澈面露遗憾。
“多肥的鸽子,明明抓着时候这么蠢,怎么还能开绳结了?”
“肯定是你这没绑好,下次我教你个越缠越紧的活扣。”
“它能撞到你家,说不定过会也会撞回我家。”问荇心不在焉地接着话,他在算把艾草放在哪里,既能治住进宝,又可以不会呛到柳连鹊,没心思觊觎到嘴飞了的鸽子肉。
两人忙得热火朝天,都没注意到他们刚刚谈论过的鸽子此刻悄悄折返。
只是这次鸽子没撞在门板上,而是嘴里叼了张细长的符箓,把符箓悄无声息,埋在院内的草堆里。
问荇抬头往草垛方向看了眼,随后若无其事低下头。
吓得鸽子差点炸毛扎进软绵绵的草垛堆里。
“你先走吧,剩下的我来做就好。”
距离日落还有半个时辰,问荇赶紧让外援撤退,这麻烦事牵扯的鬼够多了,不能再卷进来个大活人。
“咱俩交情好,我也不过问兄弟你干什么,但你别把自己弄出事来。”猎户的直觉非常敏锐,他望着一屋子辟邪驱邪的玩意,心中暗感不妙。
他这哥们人很好,就是神神叨叨,也许是太惦记死掉的夫郎了。
“我不会有事,总之你们家今晚别出门,更别靠近这里。”
进宝影响范围只有一块,但这小块地方不能有其他人在。
祝澈离开后,问荇拉上门栓锁死卧房门,卧房外驱邪的艾草朱砂放得最多,把摆着牌位的卧房圈成一片净土。
他移步到偏门,将血玉摆在进宝休息的屋内。
他在进宝休息的屋里捡到了进宝,这个地方或许对进宝意义非凡。
随后他虚掩住院门,来到进宝早晨消失的地方,将另一颗血玉摆在这里。
血玉致幻,缔造的幻境麻痹厉鬼,并且能拖拽其他人进入。幻境是对现实的美化,也是对过去的模仿。
他今天准备这么多,就是要去进宝的幻境里看看八十年前的真相,并且寻了方法彻底了结,还能全身而退。
“他也要对付那个小鬼,真狠心。”
青年坐在远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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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已经换了身低调的麻布衣服,可过于惹眼的银灰色头发还是让他得在村里躲躲藏藏。
“咕~”
鸽子蹲在他肩上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已经把符箓送进去了,问荇也没怀疑它。
它的任务圆满完成,没被炖汤!
“辛苦了,凡鸢。”
长生摸了摸鸽子翅膀:“盯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变成邪祟,这事解决掉,回去后我们吃顿好的。”
已经八十年了,他好不容易等到这家有个屋主敢住下去而且够聪明,点破鬼童的机缘,让他重新变成邪祟。
“咕咕咕。”
“就是这个问荇…”
他眼底滑过一丝兴味:“挺有意思,但和他渊源匪浅的那位邪祟与我没关系,我只负责收拾之前那人留的烂摊子。”
看着渐渐涌现的夜色,长生的状态愈发放松。
只要夜色彻底变暗,他将符箓掐诀生效,别管邪祟厉鬼,都得乖乖魂飞魄散。
本来想把符咒给问荇骗骗他让他来,可问荇这人多疑,还是他自己靠谱。
反正他只是不能枉杀小鬼,小鬼变成邪祟就能杀了。
待解决掉这事,他就可以继续归隐深山,不管有些红尘的烂摊子。
等等……
不对劲。
路过的农户们浑然不觉,可长生长着阴阳眼,他看得分明。
幽兰色的火焰飘在宅院上空,问荇的家里生出诡异的灯火,并且正在随着夜幕降临逐渐变亮。
残损的墙壁无端生出朱栏雕饰,宅边空地拔地而起出更多建筑,喜庆的红灯笼挂在门前骤然亮起无风自动,象征招财貔貅蹲坐在房梁上,下人们窃窃私语正从屋内传出。
一切都与八十年前那个被付之一炬的宅院如出一辙,岁月荏苒摧残现实,却无法撼动幻觉中的旧宅。
漆黑之下,血玉营造的幻境彻底拉开帷幕。
“他在做什么?”
活了这么多年,长生难得讶异到失声。
按照凡鸢传来的消息,问荇察觉到进宝要变成邪祟危害人,明明和柳连鹊借了祟气准备对付进宝,还购置了很多辟邪之物。
他的屋里为什么会升起幻境,难道那鬼童的强大程度过了他的预估?
他惊疑不定的眼神移下,同问荇平静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问荇身上的祟气隐隐泛着青光,他立在灯下,半边脸藏在阴影中。
夜色刚至的时候,或者说在看茅草垛的时候,问荇就注意到了长生。
他不紧不慢,从腰间抽出一张细长符咒冲着树上摇了摇。
不得不说长生肯定和社会脱节久了,放鸽子潜入这招实在是太蠢,尤其在问荇还能感知灵气的状态下,草垛有什么简直一探就知。
鸽子出手,反倒是让他开始警惕,进而发现附近有非常强大的道士。
“咕咕咕!”长得似鸽子的凡鸢气得扑腾翅膀。
好讨厌的家伙,绑着它要吃它,还吓它掉进草垛里。
“你果然喜欢有鬼的地方。”
找了这么久的人不在镇里,反倒跑来偷窥他家,问荇也不恼。
他无比庆幸自己留了心眼,虽然听了长生给的暗示,却没丧失自己的思考能力。
人的精力有限,问荇的目光太多放在柳连鹊身上的谜团,却险些忽视掉长生屡次暗示宅院的消息、养鬼的方法给他,压根不是冲着柳连鹊,而是冲着进宝来。
当下情况,问荇大胆猜是长生有原因,且有本事能杀进宝,但他因为某些理由不方便出手,要借问荇调查宅院之事,用他的手先催化进宝。
把他当刀使,哪有这种好事?
长生可比他心狠,他感觉到这张符咒上灵气极强,真能杀死邪祟。这么危险的东西藏在他家,把他夫郎弄伤了可怎么办。
他先替长生保管。
问荇收回符咒,在长生紧张的目光下,手按在宅院朱红的门上。
门中欢笑声和吵闹声愈发清晰,可仔细听,却都带着僵硬的死气。
“不能进去——!”
长生确实想利用问荇点破进宝,这样他才能不亏道行名正言顺解决这鬼宅之麻烦。
可邪祟危险,他不想害问荇性命。
这小子寻的那点平平无奇辟邪之物挡不住厉鬼,最多让鬼童虚弱几个时辰,不会直接杀掉他。
几个时辰之内,问荇肉身凡胎真能够全身而退?
问荇也没打算拖多久,进宝的怨气从何而来,他已经猜了七七八八,眼下进入,就是奔着速战速决。
他对长生的劝阻置若罔闻,一头撞入了光晕之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问荇只信自己。
门一推即开,看似沉重的木材甚至未发出声响,进宝的幻境并没排斥问荇进入。
“问荇。”
只是踏入门内的一瞬,温和的声音突兀在问荇耳边响起,让问荇动作一滞。
柳连鹊站在他的身畔,手还维持着抱书的姿势,有些茫然:“这是哪里?”
他刚刚还在埋头整理书籍,怎么突然就跑到了个陌生的地方。
“连鹊?”问荇瞳孔紧缩。
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柳连鹊应该好好在屋里休息,而不是和他一起出现在险境。
他们正深处宅院门口,原先的鬼宅比现在大了一番,只是院内布局没怎么改变,现在种着槐树的地方,当时也种着棵槐树。
近处没有下人,可远处有。
“这里走。”
问荇见有人过来,不由分说拽着柳连鹊躲到墙根。幻境里也所处夜晚,他们藏在阴影里,行踪并未被发现。
“怎么门开着?”
无面的仆人抱怨了句:“是不是你没看好。”
“反正没人进来,可能是风吹开的。”
“主人家这……”那责问的下人顿了顿,语调古怪,“算了不说了,你自己明白就好,别偷懒睡觉了。”
问荇这才发现,另个角落里看门的下人刚在偷懒睡觉,他们刚进来时安静得就像死了一样,所以他没察觉到。
下人们只有大概的人形,却都没有确切五官,应当是进宝还没记起来的缘故。
许是在幻境里,他能听到柳连鹊的呼吸声,很慢,但同他的交织在一起。
随后,问荇感觉手上挨了不轻不重的力道,柳连鹊正用愠怒眼神看着他,又轻轻指了指自己胸前问荇的手。
原来问荇刚刚一直揽着柳连鹊,伸出头去打探情况时也没松开手,几乎是将柳连鹊半圈在怀里。
问荇抱歉地笑了笑,讪讪松开禁锢着柳连鹊的胳膊。
这动作确实像登徒子。
两人继续蜷在角落,柳连鹊不敢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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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指了指院子,又指了指问荇和自己。
他们为什么在这?
“夫郎,我需要帮个孩子,他很可怜,因为些倒霉事马上要失去理智变成邪祟。”
趁着有下人推车出门,车轮发出吱呀声,问荇赶紧解释:“这里是他臆想出来的八十年前宅院,如果不尽快找出他的怨气来源,我们家甚至是整个村子,都会有麻烦。”
柳连鹊正派,听到这种理由自然容易接受。
“至于你为什么在这,我也不知道。”
问荇感觉自己这辈子所有和心虚有关的情绪,都尽数给了柳连鹊。
柳连鹊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难怪我前几天心悸,总觉得院子里不安生。”
“我也愿意尽份力,只是照你的意思……”他的目光满含质疑。
“你之前是要自己解决,不打算告诉我?”
问荇肯定是要擅自行动,结果不知道哪里不对劲,才把他卷进来。
这卷进来倒是好,让他看看问荇平日里都是如何自作主张。
“话不能这么说。”
问荇眼神游移:“事情来得突然,否则我怎么会故意瞒着夫郎……等等,噤声!”
吱吱呀呀的声音停止,他们讲小话的时间到此结束,反倒救了问荇一命。
问荇压低声音,凑在柳连鹊耳边同他耳语:“不对劲,他们好像看不见我们。”
这宅院里躲无可躲,能躲片刻是运气好,他们这都进来有些时候了,还没人发现他们着实不合理。
他都准备好暴力闯入找进宝了,这群下人倒是客气过了头。
“终于发现了?”
凉凉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
问荇和柳连鹊齐齐抬头,发现是只油光水滑的鸽子,眼中闪着智慧的光。
随后两人对视,柳连鹊从问荇眼中看出无语,问荇从柳连鹊眼中看出惊讶。
柳连鹊在惊讶鸽子怎么会说话,问荇在无语长生简直无孔不入。
居然耍手段变成鸽子也混了进来。
进宝说过银灰头发道士帮着这家家主养鬼,长生突然出现,在问荇眼中愈发可疑不像好人。
进宝虽然有时候欠了点,但也没到该被道士追杀的地步。
“长生道长,听我和我夫郎墙角可不是君子作风。”问荇激了两句长生,却让柳连鹊耳根发红,干巴巴咳嗽了两声。
问荇这话说得,好像他俩干了什么似得…
“你……”
由于修道寡欲多年的长生气得支支吾吾:“我对你们私事全无兴趣,只是担心你如此莽撞,被邪祟杀死。”
问荇摆出个假笑:“既然没兴趣,下次就别变成鸽子。”
“若非我那天胃口不行,你都要和被萝卜一起清炖汤了,那我可真犯了大罪。”
“那不是我!”长生气得跳脚,白日那是凡鸢本体,他现在只是借了凡鸢身躯通灵,怎么就变成鸽子了。
他声音忿忿:“你俩这角落里讲得倒是高兴,知道现在这是什么状况吗?”
“什么状况?”问荇一脸虚心求教,可语调分明是下次还敢。
“那鬼童不知为何有本事寻来血玉,血玉之事,我也同你说过。”长生飞落树梢,拔高嗓门想让问荇重视起来。
“这幻境是血玉所造,进来容易出去难,虽然鬼童暂时不会察觉,可依照他现在的怨气深重程度,不消两个时辰等他回神,你就完蛋了。”
“那我该怎么做?”
“趁现在时候早,赶紧找到鬼童,把符咒拍在他身上他就能魂飞魄散,宅院也得以归于安宁。”
长生见有机可乘,继续劝着问荇:“别太惦念驱散怨气,这事太难,且实在危险。”
哪知问荇听完也不着急,他点点头:“我知道是血玉幻境,也知道他当下情况。”
长生:?
他不知问荇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还想开口劝他迷途知返,只听到问荇理所当然道。
“毕竟你说的血玉,都是我放的。”
柳连鹊对问荇的出格行径已经早就习惯了,不忍卒视别过眼。
长生:??
随后,他听到问荇又残忍落下一句。
“还得感谢长生道长,告诉我血玉的用途。”
长生:???
他可怜巴巴看向柳连鹊,指望柳连鹊能劝两句问荇,这邪祟看着斯斯文文,估计都比问荇能说人话。
管管你家相公!
可柳连鹊专心打量着宅院,盘算从哪走方便,权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长生一个劲盯着柳连鹊,反倒把问荇本就不好的心情弄得更加糟糕。
“不过长生道长说得对,我确实是一介凡夫俗子,可你说的鬼童却是我家下人,我不能不救,是你一直在利用我,让我俩自相残杀,不知居心何在?”
长生:……
本来自己只是为了除鬼给师门善后,鬼不是他弄的,乱不是他作的,他也只是背了口那助纣为虐、邪术养鬼的叛徒扣的黑锅。
可让问荇这么一说,他怎么觉得自己反倒是罪人了?
“眼下既来之则安之,道长本事比我大,可这次我不能听道长的话。”
问荇眼睛微眯:“反正长生道长本事通天,我想必真到鬼童怨气滔天的地步,道长也不会残忍到见死不救吧?”
长生:……
他当然不会见死不救。
可他现在感觉自己和问荇站在一起,都会亏损道行!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好可怕呀,道长救我!
鹊鹊:管不来了,偏个心吧。
长生:你们……
第68章为你而活
“可…”长生还想继续争辩,却被问荇一顿掰扯到卡了壳。
“可他本性不坏。”
“既然都进来了,而且剩余两个时辰,应当还有转圜的余地。”
柳连鹊讲话慢悠悠,刚刚两人唇枪舌剑他就安静听着,现在长生讲不出话,他可算找到插话的机会。
能救,还是别杀。
“夫郎说得对。”问荇赶紧帮腔,“血玉还能拖时间,我们赶紧动身。”
“……带上我。”
长生被两人轮番劝得头晕脑胀:“一个半时辰,如果无法唤回他的理智,我还是会出手。”
他等了多年找不到突破口,确实是心急为对付进宝干了些不太光彩的事,有损修道者的心境。
“我们现在也算同路人,能否让我问下道长为何来此处,非要针对着进宝?”问荇引柳连鹊和长生往进宝住的屋子走。
“要从我那师兄说起。”
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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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叹了口气,这事已经不必隐瞒:“我的师门不便透露,只能告诉你们我师兄颇具天赋,却走了邪路,妄图通过献祭生魂逆转时运。”
“而进宝便是他邪术的牺牲者,可进宝化成邪祟怨念深重,依照天命推算必须除去,可当我下山除祟时却发现他退行成了小鬼。”
“除去邪祟无碍,可小鬼会折损我道行,所以……”
哦,冲业绩怕被反噬啊。
问荇无语:“你们修道之人居然还讲究这些,那既然他成了小鬼,不除就好了。”
“若真是普通小鬼就算了,可他本质还是邪祟,只是二十余年前怨气被封锁而已。”长生也很无奈,“我倒想省事,也不用落脚此处,时不时就得想办法解决他。”
“那你师兄在这宅邸做了什么?”
这么听下来,长生固然倒霉,可进宝简直是遭了他师兄的无妄之灾。
“八十年前,他曾落脚此处,助这家家主施行惨绝人寰的邪术,替整个家族转运。”
“这里这大户的家主重病,所以依风水举家搬迁这里,靠着邪术多活了近十年。”
“你师兄也是灰白发灰白瞳?”
长生点头:“我师门的修道者寿数长,面容不变,但青丝变鹤发,瞳内见阴阳。”
这样说来,进宝看到的灰白发道人就说得通了。
“此法过于残忍。”柳连鹊听得直皱眉,“怎可用人生魂来托举家族。”
“我修道多年,漫长时日隐于深山,也无法理解。”长生沉吟片刻。
“或许于凡尘有些朱门大户,整个家族的兴旺远重要于个人的命途。”
“这家有三个孩子,最先被献祭失败致死的是幼女,为防止幼女冤魂作祟,她的骨灰被深埋于树下,永世不得破土。”
“然后他们盯上的祭品是有喘疾的次子,对这家人来说,只要留个健康的长子当继承人即可。”问荇替长生补完了接下来的话。
“只是这幼子是否彻底魂飞魄散,目前尚不可知。”
“原来你猜到了。”长生惊讶。
“细节里能瞧出来,我总不能真的两眼抓瞎就敢和邪祟硬碰硬。”问荇指向眼前的房屋。
“到了,这就是进宝之前的屋子。”
几人仗着没人能瞧到他们,大大方方从正门进入。
屋虽然不大,但里面摆设精致,桌面焚烧着熏香,床头放了书和玩具,这显然不是给下人的待遇。
一个无面小男孩躺在床上不住咳嗽,他自始至终低着头,神色低迷。
另个粗布衣服的孩子赶紧递上水:“少爷,喝口水。”
虚弱男孩被他扶着喝下水,咳嗽声渐平:“三妹走了,接下来就得轮到我。”
“别说傻话了少爷!”书童赶紧气呼呼反驳他。
“咱们之前在墙根埋了银子,要等着你能出院子去挖出来买糖呢。”
他俩的对话听得柳连鹊发愣:“他们说话的声音怎会完全相同?”
本来这宅子全是无脸人已经非常诡异了,现在又遇到声音一模一样,身量也类似的男孩,就更奇怪了。
柳连鹊说话时,病弱男孩突然抬起脸,直直朝着三人站的方向看过去:“谁,谁在那里!”
变故来得太快,柳连鹊脸色白了一瞬,问荇反应过来拉住他的手。
“走,出去说。”
听到声音,粗布衣书童立马来到二少爷手指的地方,左看右看:“少爷,这里什么也没有呀。”
“…许是我昨日没睡好,看错了。”
书童又探着脑袋看了会,无奈地合上门:“少爷,今夜天凉,你是该早些休息了。”
“我去放下水盆,等会就回来。”
“方才被发现了?”
转到院中,柳连鹊才感觉自己心跳平静下来。
“放宽心,只有他能看见而已,待会同夫郎解释。”问荇明白其中缘由,自然没柳连鹊那么担心。
“这家的三小姐死了。”
他更奇怪另件事情:“可外面一切如常,全然没有发丧的意思。”
“三小姐被献祭失败而死的,所以他们会转而继续打二少爷主意。”长生轻声道。
“失败的祭品被恐惧和避讳,这也许是不发丧的原因。”
“说是祭品,可那是活人。”柳连鹊神情复杂。
“死后居然连场正常的葬礼都不配有。”
“难怪他才这么绝望……”问荇思索着。
“长生道长,我记得幻境是鬼魂生前期望场景,要么他期望自己活在今日,要么就是今日有重要之事期望完成。”
“是,只有如此幻境才能安抚邪祟。”
听到血玉,柳连鹊神色黯淡了一瞬,随后恢复如常。
问荇接着道:“今天恰逢三小姐死亡,这肯定不是他希冀的日常生活,那就说明有大事要发生,而进宝对这件事又恨又悔。”
“他希望回到今天扭转某个局面。”
“鬼怪不傻,我们在幻境里扭转有何用。”长生叹息。
“就算没让宅子烧起来,甚至我能施术让三小姐出现,可也终究只是幻觉,醒后他还是会发觉。”
“但如果在幻境扭转一切,再让他愧对的人来告解他,让他明白自己的错误已被原谅,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问荇从怀中掏出破损的衣角,那是他昨夜在乱葬岗挖出来的,上面还闪着很微弱的光,说明有一息残念留存。
“你是要……”长生眼睛渐渐亮起。
“真是好办法,或许可行。”
“但现在有个问题,我们无法触碰他们,就如同鬼不能触碰活人。”问荇不紧不慢,“本来能用鸡血破开限制,不过现在有能附身的长生道长,想比更加方便吧?”
长生:……
他就该告诉问荇自己就是只鸽子,不会什么移魂术法。
复杂思想斗争后,长生憋屈地点点头:“行吧,你要我附身哪里?”
问荇笑容渐渐加深。
一刻钟后。
粗布衣的书童端着脸盆出门,将脸盆交给个侍女。
无面侍女草草接过他手中的脸盆后,男孩没有立刻折回二少爷的房间,反倒是鬼鬼祟祟朝着正对面的屋子靠拢,却迎面又撞上个侍女。
侍女笑声僵硬:“进宝,这么晚怎么在外面乱逛?”
“秋草姐,我……”
“秋草”严厉道:“别告诉我你还惦记着去那边,老爷有吩咐,今晚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秋草姐,我就是好奇嘛。”
看得出书童人缘很好,所以才会同侍女撒娇。
“你是担心少爷吧。”“秋草”半蹲下身,恨恨瞄了看热闹的问荇和柳连鹊,可惜她没有表情,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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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附身谁不好,偏偏拿姑娘面善当借口,要他附身在侍女身上!
没脸人有什么面善不面善可说。
“选对了。”柳连鹊松了口气,“方才注意到这侍女性子温和,才会这么晚被喊过来扫落叶,果真该附在她身上。”
“夫郎这招好厉害。”
问荇无视掉愤怒的女装道长,旁若无人夸赞着柳连鹊:“这么多侍从侍女,居然都能挑出最合适长生道长附身的那个。”
长生:……
你们谁还记得我还在现场?
书童犹豫了下,这孩子年纪太小终究还是缺心眼,被长生三言两语套路出了话来。
“他们不让我去看,可每次那间屋子亮起来,少爷,少爷都会身体变差,我很担心少爷。”
“进宝这孩子真是忠心。”柳连鹊感慨。
他幼时换过好些侍从侍女,许多人人前恭顺,一口一个大少爷,人后还是会背着他偷摸讲坏话,什么哥儿上不了台面,病痨鬼继承不了家业,真当他听不见。
可进宝却全心全意为了他的少爷好,甚至不惜去打探危险。
“他可不是进宝。”哪知问荇微微一笑。
“或者说,你眼前的才是真进宝,但不是你想象里的那个进宝。”
柳连鹊愣了。
问荇继续解释:“我之前也不确信,但我在本来该埋二少爷的地方挖到了只有下人会穿的粗布麻衣,加上进宝偶尔行为并不像农家小孩。”
“且夫郎你细想,所有人都看不见我们,唯有躺在病榻上的二少爷能看见,这难道是巧合吗?”
“我明白了。”
柳连鹊看向亮着灯的属于二少爷的房间。
问荇点点头:“就是他。”
性格可以伪装,可人生前的特征是无法改变的,进宝失控的时候不停地在咳嗽和下意识掐嗓子,说明他生前有喘疾。
如果“进宝”真的只是书童,胡茅又为什么把菜谱放心交给他呢?
“可我听你描述,进宝性格应当很跳脱,那二少爷病弱又老成,性格偏差太大。”
“他到现在连自己都认不清,性格大变也很正常。”问荇又把目光投向进宝,此刻真正的进宝已经完全信了长生的话。
“面具戴久了估计都不知道该怎么摘下来,前几日他脑子里出现记忆,就好像把长在皮肉上几十年的面具生生撕下,再告诉他你是罪人。”
“如此大刺激,不疯才怪。”
听到他这话,长生愈发歉疚,继续掐着嗓子按照问荇给的话术柔声安慰着书童:“少爷不会出事,可那屋里头确实有不干净的东西。”
“你要是进去出事了又受伤了,谁管少爷呢?”
这话是柳连鹊给教的,他看出来二少爷过得并不好。
大户人家不缺钱,屋里表面光鲜却没有下人帮衬,家仆们对他也不上心,足以说明一切了。
“对,我得护着少爷。”
长生这话有奇效,书童果然面露犹豫:“……有些人还偷摸讲风凉话说他迟早会死,我呸!”
“二少爷一定能长命。”
“秋草姐,那我先走了,烦你谢谢胡厨子,他那菜二少爷吃着很好。”男孩终于转身离开。
“太好了。”
长生见书童被劝返,微不可闻松了口气。
小孩子还是好哄,接下来该去找二少爷了。
“接下来你按我说的来做,我和进宝还算熟悉。”
真进宝已经死得只剩下麻布片上的残念,二少爷才是问荇认得的进宝,幻境的基础也源自于他。
一旦刺激二少爷出了问题,前面的铺垫就都白做了。
“等会他们会过来埋三小姐骨灰,等那时候二少爷会躲在角落里看,还会上前询问。”
三妹下葬,忠诚的书童偷摸溜去进行邪术的屋内后出了事,如果问荇没猜错,与此同时,二少爷还会发现自己被拿来做活祭品的真相。
他天生喘疾,性格早熟内敛,本就灰暗的人生在今天迎来最灰暗的时刻。
长生魂魄离开秋草,继续回到鸽子身上,寻找下个附身的目标。
他选定了个扛着铲子的壮汉,壮汉僵直了一瞬,随后扫了眼路边的问荇,继续弓身混在队伍之中。
柳连鹊捧着晕过去的鸽子,目光追随着其中一个壮汉手里的骨灰坛。
骨灰坛很精致,可上面贴满了花花绿绿的符咒。
她还这么小,就成了头个牺牲品,明明没有办法去成为邪祟,死后还是让家人忌惮,连个葬礼都没有。
大红灯笼高高挂,貔貅嘴里叼着金球,眼上镶嵌的红玛瑙好似能流出血水。问荇掏出茱萸,微微躬身,越过层层叠叠挖土埋坑的人,将茱萸摆在槐树前面。
他身上带的东西无法被幻觉产生的人看见,但却实实在在摆在了那里。
在叶片落下的瞬间骨灰坛微微发亮,可这些挖土的工人都没察觉到。
问荇退回空地,看柳连鹊上前献上一根柳枝,两人沉默不语,此刻谁的心情都不好过。
突然,问荇的衣角被拽了拽。
这个力道太熟悉了,进宝因为个子长得矮,就喜欢拽他衣角。
“你们是谁?”
锦衣男孩怯生生发问:“你们不是这里的人,他们看不见你们。”
“你是神仙吗?”
有外人闯入,他应该去告诉管家,让管家把他们请出去。虽然管家其实瞧不上他,可他好歹算个少爷,肯定会听他话。
可他见着两个青年替他三妹送了茱萸,而且潜意识里,他告诉自己该信任问荇。
问荇同柳连鹊对视了下,看来这次不用等长生了,作为幻境的二少爷已经主动找上了他来。
“我认得你。”问荇半蹲下身,认真看着他,“我从很久之后来,而且马上就该回去。”
“很久?”男孩警惕后退,面部渐渐显出表情轮廓。
“我,我能活很久吗?”
“你没能长命百岁,但用另个方法活了很久。”
男孩的眼睛渐渐显现,可这反倒让问荇感觉不妙。
因为他的眼睛里没有瞳孔,身上也渐渐泄出黑气。
“那进宝呢,你认识进宝吗?”
二少爷没给他喘息思考的时间,急切地问:“我们是朋友,他是不是也用那方式活了很久。”
“你说啊!”
“问荇,千万别刺激他!”
长生察觉到怨气波动,回到鸽子身体里,飞落问荇肩头:“他怨念太强,若你刺激到他会加速血玉失效,他也会彻底崩溃。”
问荇停顿了下,该不该撒这善意谎言?
谎言也许能撑片刻,但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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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恢复的进宝眼里简直比泡沫还脆弱,还会加剧双方的不信任。
终于,问荇开了口:“我认识他。”
柳连鹊的心悬到嗓子眼。
“他比你死得早,但同我认识。”
“他死了,不可能,不可能……”
“你骗人!”二少爷尖叫,仆从来来往往,却没人理会他。
他的潜意识里,从来都知道自己是被忽视,被随时可舍弃的那个。
他身边只有忠心耿耿的书童了,为什么连这也能失去。
“他如果都死了,你怎么会认识!!!”
“问荇!其他人的面部也开始有眼睛了。”柳连鹊观察着四周,愈发察觉不妙。
因为那些本来就空洞的人偶愈发僵硬,明明逐渐长出不同的容貌,却动作开始趋于同一,仿佛死而不僵的百足虫,就在此时才彻底变成傀儡。
“不妙。”
长生在心中掐诀念咒,就等进宝暴走直接收拾他。可他还是有些可惜,明明这次确实离成功很近。
院子里陷入一片寂静,几个动作僵硬的家仆脸上挂满诡异笑容,以一模一样的姿态,朝着他们缓缓走来。
可问荇置若罔闻:“我没骗你。”
“因为你活成了他。”
男童愣住了。
一个家仆手堪堪要搭上柳连鹊肩膀,在问荇说完的同时也僵硬停止动作。
柳连鹊不着痕迹后退,和缓缓起身的问荇背靠着背。
“不可能,我活成别人?活成别人分明是很痛苦的事情。”
早熟的小少爷脸部表情已经完全显现,就是问荇认识的,进宝的脸。
他仰头看向问荇,眼中质疑、自责、愤怒、惊讶轮番闪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还遇到过更痛苦的事,需要你活成他来弥补,可那不是你的错。”问荇摸了摸男孩的头,哪怕男孩已经无法控制地露出怨气。
仆从、侍女陆陆续续全都汇聚在了院里,原本只是缓慢地动作,可现在却都尖叫着朝他们冲来。
刺耳的鸣叫里似乎还有烈火灼烧的声音,让问荇耳朵疼得嗡嗡作响。
“你做了几十年的他,那你觉得这几十年里,作为进宝的你怨过自己吗?”
他语速越来越快,和柳连鹊背靠着背,他们站在无面人的包围圈中心。
随着问荇话音落下,血玉幻境开始崩塌,朱墙、青瓦、鎏金装饰尽数破碎,无面人化成黑气纠缠一体,金属、沙砾和木料轰然倒塌。
“小心!”长生急着要支起护罩,却有一道青光快他一步,挡在问荇身前。
柳连鹊神色淡然,手却不自觉攥紧,青色的光点从他身边散开,轻而易举挡住了袭来的怨气。
“连鹊!”问荇又惊又喜。
“……原来我当真有这本事。”柳连鹊看了眼自己的手,目光投向二少爷。
男孩身上源源不断散发着黑气,嘴里只能讲出破碎的字句,怨气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好强的怨气,不能拖下去了。”长生也支起淡蓝色的结界。
“问荇,你还有什么办法快些用,我魂魄离体,待会撑不住了……”
“无妨,我撑得住。”柳连鹊背着手,神色淡然。
“你慢慢想,莫急。”
鸽子呆滞,随后长生摆弄着羽毛偷摸嘀咕:“好吧,你是邪祟,你了不起。”
“给我半刻钟。”
问荇抽出一张傍晚道士给他的符咒,在他眼前的祟气立马被弹开。
哪怕只有短短几秒符咒便失去效果,也足够问荇走到进宝面前。
“你干什么……”进宝身上的银光已经被黑气掩盖,他艰难看向问荇。
又是这副样子,他被问荇捡到的时候,也是他坐在地上,问荇站在他边上。
他想起来了,这是问荇。
“……大人?”他木木地说了句,“你怎么在这。”
“杀了我,你快走啊。”
萦绕的黑气短暂收回他的身体里大半,可收回不代表消失,只是让他本就不堪一击的状态雪上加霜。
男孩抓着问荇的手腕,绝望地往自己的脖子上送。
“我不是活人,大人别担心,等我消散了……我不会来找任何人寻仇。”
“我不担心你找我寻仇,该报的仇你当年已经报过了,该死的都死了。”问荇冷冷收回手,不遂他的愿。
“你最忠诚的书童半夜想替你探究竟,结果却被宅邸里的人做了替罪羊。”
“我其实半夜出去过没找着他,我就该再找找的,也不会让他就只剩了一口气……”少爷的手缓缓垂下,他闭上眼,鲜血从他眼角流出。
“我哭着、喊着,问他们为什么,甚至跪着求他们。”
“他们把我扶起来,只说我丢面子。”
“一个下人卖过来的儿子也是下人,死了就死了,等过几日给我换个。”说起这些,他的语调反倒平静得可怕。
“他们不让我见他,我知道我没有过几日了,我平静地等着,那月月圆,我被人叫醒,也进了那间屋子。”
他被摁在软垫上,面前诡异的图腾散发着不祥气息,可他却没有挣扎。
他们说,三妹挣扎了,所以才死,进宝反抗了,所以只剩一口气。
对啊,都是他们的错。
“只要我不反抗,我或许还能活下去。”
带着痛苦的真相还有与生俱来的肺病,继续做大哥的垫脚石。
“可我没有。”进宝笑了,笑得很难看,“他们说那团黑火来自高贵的神,叫我同火焰许愿家族顺遂,家主的病早日好,从镇里回来的兄长赚大钱,代价就是我的生命。”
“……我趁着他们不注意,扑进了那盆火里。”
烈火焚烧着他,他同神明撕心裂肺的许愿,求他有能力摧毁这糟糕的家,代价是他的生命。
哪怕这一切因那诡谲的神明而起。
火焰吞噬他前,神明说如你所愿。
身边升起银色的光,他不再畏惧烈火的灼烧,却感觉呼吸渐渐困难,天生的喘疾再度发作,等到下人们手忙脚乱把他拉出来时,发现他毫发无损却没了呼吸。
就像溺死在火焰里。
可随即,他的身躯冒出黑白相间、墨色的烈焰。
“大人,你早明白我掀起了一场火,下了笼罩宅院的结界,烧光了整个宅院。”
“也烧死了真的他。”
怨念滔天的火焰降临,结界封死这深宅,仆人们惊慌逃跑得以保命,可他的血亲哭嚎着求饶,却无一幸免被拦在宅内。
被烧死的人中有个例外————因为无人救治,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书童。
其实谁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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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童哪怕不死在大火中,也会死于虚脱,一切来源压根不是作为祭品的二少爷,而是不知名的鬼神和整个大家族的贪欲。
可清醒过来的小少爷看着一片狼藉,怎么愿意原谅自己?
“我是罪人。”进宝终于开始激动起哭喊,“我救不了他,救不了三妹,救不了自己,我还还杀了他!”
进宝身上的黑气又开始外溢,但问荇身边笼罩着莹莹青蓝,身形俨然不动。
“你说了这么多,让他说说吧。”
问荇摊开掌心,本来安安静静的麻布片开始剧烈抖动。
“进宝,你同意你家少爷的话吗?”
黑黢黢的残念渐渐显现,他分明弱小,可怨气却不敢进他身分毫。
“我当时就说怎么这么暖和,原来是起火了。”他身形模模糊糊,蹲在进宝的面前。
“少爷,你现在还犯喘病吗?”
“不犯了,再也没犯了。”
鲜红色的眼泪嘀嗒落下,鬼童狼狈地抹着眼睛:“对不起,我那晚就……就不该让你出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那就好。”
“要是我早些能醒,告诉少爷里面是什么样,说不定我们就能跑出去啦。”怨念生气。
“大人们都很讨厌,就是那群大人的错。”
“他们养得那什么玩意,刚一进去一团火扑上来,给我吓傻了。”
怨念见鬼童越哭越凶,有些无措:“少爷你别哭,我真的害怕了。”
“我半死的时候我爹都没管我,可我知道你肯定在着急,把我弄得也好急。”
“真的不怪你,我一直都想和你说,可醒来就发现自己不在宅子里,你又总不来找我。”他笨拙地想掏出帕子,可帕子不在他身上。
问荇默默递了个帕子上去。
“是你把我埋在那吧?可少爷把自己关回宅子,我也进不去,你又不出来。”焦黑的怨念叹气。
“我就知道你这性子准得自责。”
小少爷焚烧屋子清醒过来后,忍着痛苦将书童剩下的遗物埋在了乱葬岗边,遗物里也有书童沉睡的,虚弱的鬼魂。
进宝肯定不想理他了,可他知道进宝喜欢热闹,多点鬼陪着他也好。进宝只是命不好当了下人,这种性子到哪都会受欢迎的。
二少爷将自己锁在宅院支起结界,一呆五十余年。
从此之后,这座宅院上不管建造什么,换多少户人家,总会遇到各种奇怪的事。
比如一个鬼童蹦蹦跳跳从树下走过,冲着他们僵硬地笑。
小少爷不爱笑,不爱动,更讨厌热闹,但是进宝喜欢笑,喜欢动,更喜欢热闹。
冗长岁月里,无趣冷漠的小少爷孑然一身,却逐渐活成了进宝的模样。
直到二十余年前,一场意外让他弄丢了自己的记忆,彻底成了他执念里的“进宝”。
他懵懂走出了院门,认识了很多鬼魂,这反倒是他活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可他惦记的,也一直在等他的人,却已经消散了很久很久,只剩下些许残念深埋地下。
“……你带我走吧。”
虽然说着丧气话,可邪祟身边的黑气渐渐飘散,而不再是往他体内汇聚。
男孩的瞳孔渐渐浮现而出。
“那怎么行。”
书童声音带着笑:“说好了要少爷长命百岁,这还没到时候。”
“我在乱葬岗见了好多鬼,但我知道少爷才是最好的。”
他爹有六个孩子,他是最小的一个,五岁就被卖到这深宅大院,可在家天天遭白眼,在这从来没挨过半点打骂。
怨气扩散到的地方,景象开始缓缓恢复,他们又回到了那座深宅大院里。
书童脸上有了实际模样,方才追来的无面人不知去向,夜风刮过,带起门口铜铃轻响。
“我想去个地方。”二少爷缓缓起身,握住书童伸过来的手。
“最后陪我去次吧。”
他扭头看向问荇,问荇笑着像他们挥挥手。
去吧。
两个孩子在空荡荡的宅邸并肩而行,随后奔跑,越跑越快。仿佛这次只要再快些,再快些,就可以跑过时间,跑过宅院深深。
“我们要过去吗?”长生鸽子歪头。
“算了,人家挖自己私房钱,我们凑什么热闹。”问荇抱臂,“我们去另个地方。”
“听了这么多,你们不好奇那邪鬼的图腾和火焰是什么模样吗?”
“有理!”长生恍然大悟,他师兄误入歧途,师门也苦这邪神太久,这简直是大好的机会。
“不过是幻想出来的地方,样式存在偏差也正常。”问荇轻巧推开那扇吞噬整个宅邸生命的门。
另他们失望,里面的空间模糊扭曲无法踏入,图腾只能勉强看出是野兽模样,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出这屋里布局诡异。
“许是他当时太恐惧,所以没记住。”长生叹息,这么好的线索居然又没了。
问荇合上门:“没事,以后还有机会。”
长生不明所以,问荇同这邪神之事又没关系,怎么还对这如此感兴趣。
他想到什么,表情严肃:“问荇,我虽同你不熟,可也能看出你还算得上脚踏实地。”
“之前宅邸主人养鬼下场你也见过,可别想着靠什么不当的鬼神一步登天。”
“道长慎言。”柳连鹊难得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我信问荇心中有数。”
问荇冷笑:“长生道长能说出这话,怕是觉着我心思不正吧。”
他好奇邪神是担心柳家和邪神有关系,他能挣钱自由本事,用不着求神拜佛。
只有视人命如草芥,把良心喂狗的家伙,才会用别人的命给自己铺路。
几人争执间,两个男孩回到了院子里。
他们身上都沾着泥土,却笑得开心。
可二少爷拽着他家书童的手,越走脸上笑容越淡。
终于,他站定在问荇跟前。
“要干什么?”问荇警觉按住门,他们身后可是这宅子供鬼的地方。
“没什么。”二少爷极力让自己语调平静,“大人,我不会想死了,总让你们拉着我劝我,显得我怪没用的。”
他看向身后的书童,脸上绽出笑容:“我想通了,哪怕是替他活,我也应当继续活下去。”
“我只是想了结掉些事情,很快就好。”
“他身上怨气是弱了很多,可你小心他失控。”长生依旧不放心,警惕的豆豆眼死死盯着前方。
“去吧。”问荇让开身,他旁边的柳连鹊也退开一步。
“快些解决,你差点把家掀了,明晚得替我扫院子,后天也是你扫。”
二少爷安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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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头,随后一头撞入虚无中。
“少爷怎么…喜欢这么称呼人了?”书童好奇地问问荇。
“是指叫我大人?应当是同你学的。”问荇轻声道,“让他学吧,他心里也好受些。”
“唉。”书童叹了口气,“早知道当时就不这么叫了,少爷怎么把这学了去。”
“不过真的很谢谢大人照顾少爷。”书童就要跪下,吓得柳连鹊赶紧把孩子捞起来。
“少爷有时候心气重,想事情容易想偏,可他真的是很好的人。”
“嗯,我知道。”问荇状似不经意看了眼柳连鹊。
“少爷心气重,还喜欢钻牛角尖。”
得到了柳连鹊略带羞恼的表情,问荇见好就收,看向身后突然焚烧的通天火焰,笑道:“这小子不会要烧死我们吧?”
“不会。”长生一喜,“我已感觉不到深重的怨气!”
银色火焰肆意席卷着宅邸,绕开问荇一行,直直扑入院内,空旷的院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出火灼的声音。
“你看那边。”柳连鹊指向院中。
一个五六岁的女童攥着手心的茱萸,紧张看向他们。
女孩神色清明,身体也并无残缺,见问荇看过来,怯生生行礼道谢。
“我待会施个咒,送她往生。”长生深吸了一口气,“她埋在这树下,也都已经太久了。”
象征着不幸的屋内,图腾破碎、蓝火湮灭、红漆掉落,逐渐变成简陋的卧房,中间摆着牌位。
富丽堂皇的荒唐被焚烧殆尽。
男孩浑身缠着烈焰扶门而出,黑色的瞳内惧是清明。
“大人,给你们添麻烦了。”他有些惴惴不安,“……我不是故意进去的。”
他只是想烧掉幻境做个了结,结果忘了摆图腾的屋几经改造,现在是柳连鹊和问荇的卧房。
哪怕已经成了邪祟,他对整治过他好几次的柳连鹊依旧心怀恐惧,见到幻境消失,立马连滚带爬跑出来。
“没事。”问荇眼角抽了抽。
“你倒是立功了。”
“啊?”男孩呆滞。
他?立功?
他不是闯大祸了吗?
“道长。”问荇并不着急,而是看向旁边回到人身,摆弄自己衣摆的长生。
“你看我夫郎怎样?”
长生:?
不是,阁下是三岁小孩吗?
鉴于问荇替他解决了大麻烦,长生还是耐心又疏离的回答:“很强且少见能自控的邪祟。”
“他现在是否是完整的魂魄?”
长生一脸莫名其妙:“当然是,这我还能看不出来吗?”
已婚的男子真奇怪。
“夫郎,恭喜你。”问荇没理他,笑着看向柳连鹊。
“我们并未所处幻境。”
柳连鹊环顾院内,又低头看了看。
短暂茫然过后,一阵欣喜涌上他的心头。
“我能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坏了,今天真给夫郎罩了。
长生:贫道独身即可,受不了已婚男子半点。
——————
给大家梳理下进宝少爷的事。
他死的时候是不到十岁,被献祭后怨念深重失去理智,直接扬全家,但是只烧了血亲,结界放过逃跑的下人。
可因为之前他的小书童真进宝被重伤无法逃跑,奄奄一息也被留在火中。
胡厨子是因为太痴迷搞菜自己被困了,但是他其实不太恨进宝,因为他死后搞到了梦寐以求的调料。
小少爷愧疚地将书童遗物放在乱葬岗,从此闭门不出,也开始在这块地皮上搞鬼。
小书童进不去宅子,小少爷不愿意出来,然后小书童祟气不重就消散了,只留下残念在遗物上。
与此同时少爷逐渐活成小书童的样子,后面彻底失忆就把自己当真小书童了。
结果这小子大半夜照镜子被柳大少爷当场抓获,成为问荇的小跟班。
第69章天光大盛
“二位别高兴得太早。”长生虽然不忍,还是泼了柳连鹊冷水。
“这还在院内,你们推开院门试试。”
问荇心下一沉,的确,现在只能确认柳连鹊能走出里屋,看到外面真实的景象,可他们仍然身处院中。
柳连鹊的手搭上门栓,五指本该从门上穿过,却被一道刺目的红光狠狠弹开。
倒也不疼,就是震得柳连鹊后退两步。
“出不去。”柳连鹊收回手,也并未失落,只是觉得疑惑。
“要不翻墙试试?”问荇指了指自家破败墙头,“正好我还没修,很好翻出去。”
这一看就是惯犯了,柳连鹊一言难尽:“…这就免了。”
他这辈子还没干过翻墙这种事,要是真需要次次翻墙出去,和把他锁着也并无差别。
“灵体哪来墙壁门窗的限制,既然门出不去,就算挖地道也出不去。”长生思索。
“奇怪了,能把邪祟圈在一隅地,这是谁的手笔……”
说起圈地问荇幽幽看向旁边的进宝,吓得进宝连连摆手。
“这回真不是我。”
他有些惭愧:“不过之前让柳大人出不来屋…确实是我留的怨气导致的。”
“这鬼童没如此高超的本领。”长生越想,神色越凝重,“问荇,借步说话。”
问荇不放心地看了眼柳连鹊,柳连鹊冲他颔首:“去吧。”
两人去了后院,前院留下问荇和进宝面面相觑。
“柳,柳大人早上……呸,晚上好!”
进宝咬到舌头,疼得呲牙咧嘴,勉勉强强挤出个僵硬的笑。
他对柳连鹊的印象还停留在动不动拉一群鬼出来让问荇挑鬼冷漠邪祟上,这种状态的柳连鹊属实少见。
柳连鹊也不明白,他长得也不吓人,进宝看起来很怕他。
“他还好么?”
柳连鹊意有所指,是说进宝身后的小书童。
进宝神色黯淡了须臾:“清早可能就该消失了,执念留不住。”
虽然长生说小书童已经去投胎了,可进宝依旧落寞。想留住的一切在八十年前,就留不住了。
“别担心,也许我还能同少爷再见。”小书童身形忽明忽暗,脸上却依然是灿烂笑容。
“可能很多很多年过去,哪天少爷也投胎了,我还能遇到少爷,继续做少爷的仆……”
“别再做仆人了。”进宝短暂地回到了曾经模样,严肃又急切地打断他的话。
“做我的兄弟,或者做我的邻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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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们一起长大,做一辈子的挚友。
或者哪怕作为邪祟,他仍有漫长岁月要渡过,能在哪个夜晚与下辈子的你擦肩而过也好。
至少告诉我你过得好,不用再仰仗其他人,不会再苦恼温饱和自己的命运。
“天要亮了。”柳连鹊声音很轻。
他许久没见过真的黎明了,苦涩的药味和淡淡的墨香,总是缭绕在他的窗边。
幻境里的世界美好安逸,可他觉得撕裂幻境遇到得一切真实终于能让他得以喘息片刻。
诚然,这个家千疮百孔,却到处是尽力缝补的痕迹。旧的房梁换成新的,烧毁的门拆了重建,后院用镰刀开出一条路,埋着骨灰的枯槐也在展露新芽。
一切当会变好。
可心情松懈下来,他才感觉到身体疲乏,许是在幻境里透支的缘故。
他很想闭上眼睛,就这么睡过去。
“你们待着吧,我就不打扰叙旧了。”
柳连鹊转身,一片莹莹青色飘散在空中,映得两个孩童眼睛亮晶晶,仿佛在秋日看到了夏夜才多见的萤虫。
“待会问荇回来,同他说我困,先回去歇下了。”
“好。”进宝忙不迭应声。
“我觉得柳大人看起来很好……为什么少爷这么怕他呢?”小书童不解。
进宝也有些动容,可想到柳连鹊阴沉脸身后密密麻麻站着鬼的模样,实在是不敢在柳连鹊面前放松。
不过柳大人确实是很好的人,不,很好的鬼。
而且问大人喜欢骗小孩,柳大人从来不会骗小孩。
他没回答小书童的问题,只是抓着他的手:“我们去外边看看,你还没见过芝麻苗吧?”
“问大人种了好多芝麻苗,到时候能卖好多银子,趁着还没天亮,我带你去见见。”
“少爷说去哪,我就去哪!”
两个孩子并肩而行,仿佛从未分离。
后院的气氛远没前院轻松温馨,平和的风里藏着暗流涌动。
“你这茅草……靠祟气养的?”长生啧啧称奇。
“是吃了会出事吗?”
“这倒不会,只要你家祟气来源干净,鬼童没有坏心思就行。”长生神色复杂。
“只是你一介凡夫俗子,同鬼交往甚密,小心哪日不慎遭到反噬。”
问荇比不少道人胆子都大,还好他没有害人心思,否则长生觉着自己光对付进宝不够,还得盯住问荇。
问荇失笑:“我夫郎都是鬼了,我当然不怕这些,言归正传,道长叫我来是什么事?”
“正是你夫郎的事情。”长生看了眼门框,“他还在吗?”
“他不会偷听。”问荇无奈。
柳连鹊的性子压根作不出偷听这类举动,他想知道,自然会光明正大来问。
可长生这副担忧样子,说明他认为接下来的话千万不能让柳连鹊知晓。
“你家这风水不行。”
“道长之前已经提过这事,前院槐树,后院埋符,而且不远处还有乱葬岗。”
“可我是赘婿,我夫郎家给我的宅子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问荇一脸恭顺,“有田有屋,我已经比许多人顺遂了。”
长生噎住了。
问荇这心怀感恩模样,知道的明白他被穿小鞋分了鬼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依山傍水的福地。
“你这心也忒大了。”长生气不打一处来,“说明你夫郎家肯定没安好心。”
“柳家是高门大户连我都知晓,只是养个赘婿,随便给哪里的宅子都行,偏偏要分这块地方,还让你带走柳少爷牌位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都入赘了,他们爱给哪就给哪,我是没有话语权的。”
问荇当然知道不对劲,但对柳家的表面态度还是无比感激。
“毕竟我都是我夫郎的人了。”
长生:……
怎么会有人明明没吃软饭,还能搞得好像自己吃软饭吃得很香?
“宅子布局诡异,旁边百年乱葬岗阴气横行,还有鬼童布下结界,简直是囚禁魂魄,肆意养鬼的风水宝地!”长生恨铁不成钢。
“问荇,我说到这份上,你该懂我意思。”
“按理柳连鹊的牌位应当入宗祠,而非同你到这偏僻乡野。”
“他们准备这事有二十余年。”
问荇突兀地道,语调依旧轻描淡写:“进宝后面退行成小鬼就是他们的手笔。”
“他们利用进宝生成结界的能力,把进宝弄失忆,然后顺势借着他的能力,更轻易布置了个完美的囚笼。”
长生愣住了。
“被高门大户锁住的少爷,何止八十年前那一个。”
“天生喘疾的次子,病弱的哥儿,都是可以被舍弃的人。”问荇看向长生,只是这次态度不再轻慢。
“道长,我说得对吗?”
“你都知道,那你为何…”
方才是那副做派。
“他现在才歇息去,我身上邪祟的气息刚散。”
感受到夜视能力被剥夺,问荇想扬起嘴角,却笑不出来。
哪怕知道柳连鹊不会偷听,他也始终紧绷着神经,因为拼凑起来的线索,连他都从骨子里感觉到寒意。
同本就不受待见的进宝不同,柳家生前给柳连鹊做足了面子,待遇可以说是极其优渥,这也导致柳连鹊不会和进宝一样痛恨他的家人,反倒迄今为止心怀感恩。
而柳连鹊又是个读了一堆圣贤书的书生,从小到大被强调的观念让在面对家族有不会消弭的责任感在里面。
现在想想,这招何其恶毒。
柳连鹊对家人的笃信蒙蔽他的敏锐,可问荇这旁观者看得清楚。
柳家这盘棋,可能从柳连鹊没出生开始就在布局,甚至柳连鹊的命从一开始就是其中至关重要的落子。
“长生道长,我知道你也是片好心,可有些事我并未彻查清楚,此事你我心里有数就行。”
极其信赖的家人极有可能是侩子手,自己从出生就被安排,谁听了不觉得天塌地陷?
进宝的事情让问荇愈发清楚现在贸然去和柳连鹊解释所谓真相,保不准柳连鹊会比进宝还要崩溃,进而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进宝身边还有个小书童让他们破局,柳连鹊提到过那些仆人的态度,恐怕没一个指望得上。
况且柳家既然下了这盘横跨二十年的大棋,棋局就一定不好被搅散,甚至问荇入赘这环可能都是让他也成为棋子之一。
那想要摧毁这盘棋,绝不是用这点破碎线索就能立即达成的任务,必须循序渐进。
找线索、拼财力、不让柳家过分怀疑,每一步都不能落下。
“你知道便好。”长生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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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他最怕问荇搞不清眼前状况。
“可你同他能瞒多久?”
柳连鹊的聪明之前他只是算到过,今天则是极其直观地感受到了。
“我会尽快查清楚。”
能瞒柳连鹊多久,其实就是看柳连鹊多久能发现曾经生活的家庭同他想得大相径庭,并且可以理智接受。
问荇也拿不准。
“成,你若是遇到麻烦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长生从怀里掏出三张符咒:“一张传音,两张除祟,你整日同冤魂打交道,还是注意些好。”
“那就多谢道长。”问荇毫不客气收下符咒。
“不必言谢,你我也算有缘。”
长生捏了捏肩头昏昏欲睡的鸽子,提醒它别偷懒:“虽然我当下没看出宅邸内有我师兄留的邪术,但我怀疑柳少爷的事同我师兄有关。”
“这么多年,他居然还没死吗?”问荇蹙眉,“我以为当时进宝把他都烧死了。”
“修道者不惧烈火,师门最头疼的就是他可能还活着,逃亡在外随时准备继续兴风作乱。”长生提起这些,面上疲惫遮都遮不住。
“毕竟当年他没本事将这个宅子的气运转移去其他地方,如果柳少爷的事同他有关,那么他应当有了这本事,也变得更强了。”
“你需千万小心。”
“我明白了,道长还有什么事要嘱托吗?”
“我给你说个方子,你记下来,到时候可以试着用下。”长生上下打量了番问荇,搞得他有些不舒服。
这种眼神,他在祝澈那也见过。
“是同邪祟有关吗?”
“不。”长生微笑,笑容里带着些修道者少有的、能称为缺德的情绪。
“固本培元的。”
问荇:……
他就知道!
“道长这是要兼做郎中?”问荇冷笑,“我要是真需要这方子,为何不去医馆里看。”
他保证自己看着瘦,可真要上手,长生这副文弱模样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好了,不说笑。”长生见讲不过问荇,故作高深拂袖。
“只是养身体的方子,总之用了没坏处。”
问荇陷入思索。
片刻后。
“养生的方子,我能卖给酒楼吗?”
神秘长寿门派的药方,到时候把这噱头挂在醇香楼门上,听起来能赚不少钱的样子。
“不可以!!!”长生忍无可忍。
“问荇,你年纪轻轻,怎就掉钱眼里了?”
“咕咕咕!”他肩头的鸽子经由他一吼,吓得炸毛,一屁股掉在地上。
“不卖就不卖。”
他还没缺德到这种地步,认真记下了长生的方子,并且再三和面露疑窦的长生承诺绝对不卖。
不过这白得的方子确实是锦上添花,上面药材都山里常见、镇里能买,且价格也还能接受。
长生前前后后交代完事,并且嘱托问荇千万别带着邪祟小鬼干坏事后,重新来到了前院。
柳连鹊不在了,进宝他们不知何时也溜走了,两人走到槐树下,那坛骨灰还静静放在坑里。
骨灰坛边落了茱萸和柳枝,还有不知从哪弄来的无名野花,开得正盛。
应该是进宝的手笔。
愿她来生哪怕不能千娇百宠,也至少有长作参天巨木的机会,活成不一样的结局。
长生面色哀戚了一瞬,口中念念有词,是问荇听不懂的咒语。
随着他身上散发微弱的光,骨灰坛上剩余的符咒痕迹化为灰烬,飘散在秋风里。
“少爷,你看那边!”
芝麻地里,已经近乎消失的小书童拉住小少爷的衣角。
进宝随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宅邸的上空飘着点点荧光。
他其实很少见到自己的三妹,只是记得她也瘦瘦小小,经常躲着人不出来,明明是一家的小姐,却活得卑微。
他们家三个孩子,只有所谓的大哥上的了台面,哪怕他三妻四妾,还经常打骂下人嘲笑弟妹。
可就是这样跋扈的家伙,被他的火烧得动都不敢动,只会涕泪横流。
是个男的,长子,而且康健,仅此而已。
“三妹,一路走好。”他闭上眼睛,低声呢喃。
进宝从没这么期盼过夜色能再长会,可朝阳永远会照常升起。
“进宝。”他定定看向身边的小书童。
书童专心地盯着宅邸上空的奇景,仿佛要把这一切死死刻在脑海中,然后带到下辈子去。
“怎么了,少爷。”书童澄澈的目光看向他。
进宝恍惚,果然无论怎么伪装,怎么失忆,他都无法活成最纯粹的灵魂。
“抱一个吧。”他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曾经碍于身份,他们甚至没有好好拥抱过。
“欸,少爷别哭啊……”
小书童慌忙替他擦拭眼泪,却被进宝狠狠抱住。
“少爷。”他无奈回抱进宝。
“今天哭完就够了,我往后可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不过问大人应该也有办法。”
“他…他有个屁办法。”进宝破涕为笑。
“他估计当我闲得慌,扫个院子就好了。”
小书童瘪了瘪嘴,他也快哭了,又紧紧抱住自家少爷。
“少爷,我喜欢有水的地方。”
“有水的地方有泥螺,有菱角,我同你说过,你当时下不来床,可现在能去了。”
“替我,去看看吧……”
宅邸内。
一切尘埃落定,可长生满脸操心相。
村里麻烦事就是多,和问荇讲话都会少层皮,这事暂了,他要先回山林休息十天半月,连人都不见。
临行前,他揉着劳神过度而发晕的头,突然又想起什么。
“既然你打算从长计议,那便不可操之过急,若柳家仰仗他魂魄达成目的,如今仪式已成,就不会随便动他。”
这和问荇想法不谋而合,眼下让柳家觉得他一无所知,才能让柳连鹊安然无恙。
“柳少爷虽为邪祟,却怨气极弱,祟气很强,这不似自然而生。”
“六成可能是他天性温和,三成可能是他体质特殊,有一成可能……他是生魂。”
“生魂?”问荇瞳孔紧缩。
如果他没理解错,生魂的意思应当是魂魄的主人还活着。
“对,生魂。”长生从袖口掏出粟米喂给鸽子。
凡鸢因为最近老是吃瘪,气鼓鼓扭过头不搭理他。它差点被炖成汤,还吓得四脚朝天,做鸽子的脸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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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人的魂魄,将死未死又灵魂出窍,即为生魂。”长生无奈地安抚炸毛的小家伙。
“人死不能复生,可生魂未死,一切尚不可盖棺定论。”
“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生魂实在太少见了,而且除去怨气,和普通鬼魂别无二般区别,我也看不出来。”
他看问荇沉默,于心不忍:“所以只是有极小的可能,大概率还是柳少爷性格所致。”
不去抱有期待,才不会失望。
“我未算到他的命途,可我曾卦到过你的命途,来路坎坷,前路亦不平,一切仍有转圜余地。”
灰白发道人笑道:“也许他的命途,也一并记在你的身上。”
“就送到这罢。”
田头的岔路口,长生同问荇分道扬镳。
“我该去同师门复命,而你的归宿还在那里。”
他指向碧绿的菜田,一望无际的绿野。
这是他算到的问荇的路。
不似修者还能隐于市井中,腻了烦了可以躲起来稳固心神。而迎着红尘往上爬的人,终究还得踏着土地不停往前,方可踩出条自己的路。
“就此别过。”
问荇踏上了归去的路,最辛勤的村人已经晨起,扛着锄头从他身边走过。
禾宁村的生活节奏很慢,但每个人活在自己的节奏里按部就班,无人发现昨夜偏僻的宅邸里曾经出现过多么惊心动魄的故事。
“大人!”
进宝身形忽明忽暗:“柳大人刚刚同我说,他想睡觉先回去了,叫你别担心。”
“我知道。”
应付幻境里的麻烦,柳连鹊应该也很累了。
从昨夜他的举止看,是已经想通了事情,不再和他闹别扭了……吧?
“对了,他呢?”他看向进宝,他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粘着他一整晚的小书童不知所踪。
“他走了,天刚亮就走了。”进宝努力让自己看着平静,“大人,他说他想被埋在小河边,能看到泥螺和荷叶的地方。”
入秋了,马上就没有荷叶了。
但是来年还会有,青青的,刚冒出尖的荷叶。
“好。”问荇应下。
“我待会就把衣角埋在那。”
“现在事情都解决了,你也该说自己叫什么名字了吧?”
宅院里的人都没有脸,甚至他全程不知晓八十年前宅子的主人姓甚名谁,这些都是进宝不愿回想,也不愿意提及的往事。
“我叫进宝,大人不是第一天就知道了吗?”
“……”问荇复杂地看了他眼,男孩眼中单纯,脸上笑容自然又灿烂。
他的步态、行为、言辞之间,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是个阴郁的小少爷,甚至比失忆时更像三分。
真的进宝走了,可进宝又一直还在。
不愿意做自己,那就不做吧。
“好,进宝。”问荇脸上笑意加深,岔开话题。
“咱们算笔帐,你知道我为了解决你的麻烦事,花了多少银子吗?”
“欸。”
进宝眼神闪躲:“多,多少呀?”
他都忘了自己闯祸这码事了。
“让我算算……”
“你至少得在我家做十年工吧?”
免费童工比之前更强了,以后照料后院茅草,给前院打扫,给清心经喂饭的工作都能交给进宝来做。
甚至进宝特有的结界能力还能拦住不怀好意的家伙,看家护院水平至少等于三个小黑狗。
“十年?大人,你这也太黑心了些!”进宝目瞪口呆。
他活着的岁数都没到十岁!
“要不要我给你讲讲两块血玉多少钱?”
“……还是算了,我做就是了。”进宝气虚,但也庆幸。
至少他想起一切后,依旧有事可做,有家可归,这种感觉太好了。
“对了,大人接下来要要干嘛呢?”
进宝后怕,他由衷希望问荇能在家躺几天自己干干活,他才好清闲。
毕竟让鬼喂黑狗这种事也太丧心病狂了,恐怕只有问荇能干出来。
“会修整些时候,去镇里送个货,然后就准备进山。”
问荇的首要目标还是搞钱,本来求的独善其身过好日子已经不适用于当下,他得想办法囤更多钱,好在必要时候不怵柳家。
作为凡夫俗子,有钱或许还是办不到很多事,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同祝澈进山捡菌子,然后顺便采些长生给的方子上的药草,多的草药再转手卖给镇里,一举三得。
问荇已经盘算好了,到时候把黄参也给带上,让老人家帮忙看看哪些药草菌子值钱,这样就能事半功倍。
虽然看着老胳膊老腿,但实际上黄参灵体非常硬朗。
如果祝澈觉着山里危险,他再把人高马大的兵卒挑上一个,这样就能万无一失了。
“这么快又要进山?”进宝哭丧着脸。
他生前就没干过家务,在问荇这硬生生把自己活成管家。
可身高才及成人腰部的管家,简直是闻所未闻。
“你也想去吗?”问荇微笑,他愿意非常人性化地给进宝提供选择。
“我可以带上你,但是你要帮我抬箩筐、带水和干粮,必要时候还要替我吓野兽。”
“吓野兽?”进宝呆滞。
他可没这本事。
问荇淡淡道:“对,毕竟是山里,你可能没去过,但应该也听过。”
进宝瑟瑟发抖。
“不过这附近山头都矮,里面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猛兽,最多是些临过冬跑出来的熊、三两成群的狼……”
“我,我看家。”进宝哭丧着脸。
这还叫不穷凶极恶。
“大人别说了,我老老实实看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夫郎应该已经纠结完了吧?
鹊鹊:怎么家里比我想得还破些,他又瞒着报喜不报忧,等到下次有机会让我好好问问。
小问:……突然感觉不太妙。
进宝:我我我要找机会和柳大人举报问大人欺负童工TAT
第70章谁问你了
“那就好。”见进宝老实听话,问荇露出满意的笑。
小孩邪祟不听话,吓一顿就好了。
作为罕见的邪祟,进宝应该好好锻炼锻炼,这样他就能好好休息了。
最近几日事情全都挤在一块,连轴转下来神经绷得太紧也不好,问荇愉快地决定要给自己放个短假。
他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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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了伸懒腰,顶着不知哪里公鸡撕心裂肺的司晨声躺回床上。
真是美好的一天。
先睡个回笼觉,然后起来泡杯荷叶茶,再慢慢悠悠去田头择些菜回家煲粥。
荷叶缓缓坠在淡绿里,冒着热气的水渐渐冷却,问荇刚巧将小米粥端出来。
要是进了山里,为防止招猛兽蚊虫觊觎,只能吃气味淡的干粮,干粮再怎么做也都又冷又硬,连着吃容易胃疼,能吃上热乎饭最近还是多吃几顿。
可惜粥还是太寡淡,天天煮肯定不行,待去镇子里送菜的时候,弄些好点的鸡蛋和肉,做些鸡蛋羹小炒肉之类的菜,也算犒劳下几日的辛苦。
粘稠的小米粥里没放其他调料,带着淡淡的谷物芳香,配上碟腌过的藕片,再切些腊肉丝,滋味就丰富了起来。
粥是一种很神奇的食物,配酸甜辣咸都有不错的表现。
米粥放凉后会呈现出胶状,甚至可以用筷子划出明显界限。
问荇把吃剩下的扣在灶台上,半下午加些之前剩的赤糖,剪碎甜腻腻的蜜饯在粥里边,还能把粥当作纳凉的甜点。
收拾好狼藉碗筷,青年半躺在树下,瞧着槐树发出的新绿,感受太阳缓缓挪动。
已经没有执念残留的骨灰坛子被进宝埋在了乱葬岗,也不知是不是问荇的错觉,经过昨夜长生的度化,分明是秋天,可半死不活的槐树上却显得比之前夏日更有生命力。
一阵风过,树叶沙沙作响,院子里蓬松金黄的草垛也随着风发颤,昨天被胖鸽子砸出的坑早已不知所踪。
若是一直能这么下去也好,随便种些菜,前院再栽点瓜,去集市卖卖调料,有空到河里池塘里寻些惊喜。
江安镇是个好地方,慢节奏的日子晃晃悠悠,也会带着时间照常流淌。
太阳还在锲而不舍朝着一个方向去,问荇缓缓支起身来。
一天马上要过去了,也该回到他正常的生活里面。
不过今天的担子确实比往常松得多。
进宝不情不愿抱着笤帚,经过昨夜的增强,他已经能够较好触碰到实体的工具,只是偶尔会脱开手。
要不是他干不了过于精细的事,问荇连做饭的重担都想教给他。
昨天的刺激太大,进宝的状态依旧有些恍惚,那笤帚几乎要比他人都高,显得男孩愈发可怜兮兮:“大人,我来扫地了。”
他闯了祸,说好了给问荇扫院子,再怎样都得好好干活。
而且除去干活,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
“这笤帚也太高了。”
问荇当时买笤帚的时候参照自己的身高买,本来正常的笤帚拿在进宝手里和什么长武器似得,怎么看怎么不搭。
人和鬼的本能都是偷懒。
听到他状似关心的话,进宝眼睛亮了亮:“是啊,所以大人我能不能……今天休息会?”
“下次给你换个矮的。”问荇从他身边擦肩过,打了个哈欠。
“好好干,你可是这宅子第二优秀的鬼,别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是邪祟,我是邪祟啦!”进宝盯着问荇远去的背影,不甘心地嘟囔。
别看他长得矮,他可是能一次弹开一群小鬼的邪祟!
田头三鬼组因为祟气弱还没到上工时候,问荇去田边没见着他们,就提着些刚刚从田头择的菜,直接逛去祝澈家里。
开门的是祝澈娘,憔悴的妇人因为身子骨差,一天中多半时候都呆在屋里,问荇也只匆匆见过几眼。
可她是个坚韧的人,祝澈家一家三口跌跌撞撞相互扶持,没被生活打倒,离不开这个顽强的母亲。
“是问荇吧,阿澈在劈柴,你先进来歇着。”
妇人善意又温和地冲他笑了笑,这小伙子是她家老大的朋友,她自然记在心里。
祝澈家新换了房梁,原本裂开的桌子也已经补好,地上放了些麻布,许是拿来缝衣服的。
光现在祝澈娘好歹是能下地走动这点都可喜可贺,而与此同时,祝家生活在变好,祝清也在长高懂事,能替祝澈分担重任。
祝澈咬着牙闷声做家里顶梁柱,现在算熬出了头。
“问荇!”
祝澈满头大汗,刚刚是在旁边劈材,没听到声音:“你那事解决没?”
他看昨天又是黑鸡血又是符咒,问荇还神神秘秘,也挺担心自己这兄弟遭遇不测。
只是现在来看,自己有些瞎操心了。
问荇总有办法。
“解决了。”问荇将菜放在桌上,“给你带了点菜,昨天是麻烦你了。”
没有祝澈,他肯定不能这么快布置好院内影响邪祟的环节。
“你没事就好,这也太客气了。”
祝澈看了眼口袋,里面的青菜碧绿,还沾着些水珠,个头都不大,显得小巧玲珑。
农户里头问荇算极爱干净的一类,不管是带东西送人还是自己用,都会洗得干干净净,细巧得像读书人。
祝澈之前问过问荇为什么这么讲究,问荇也只是说自家夫郎讲究,跟着夫郎学的。
反正学这些又不花银子,讲究点有什么?
祝澈虽然不懂菜,可知道镇里那些有钱人都爱吃小的青菜,因为芯儿嫩吃着甜脆,问荇这菜拿出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其实我今天来,也是有事拜托你。”
“你之前说了要进山,我最近也想进山采些药草蘑菇去镇子里换钱,想同你一起去。”
“你来得挺巧,我还真大后天一早就要进山,不过是跟村里的猎户,你看你愿意去不?”
祝澈重重叹了口气:“唉,要不是这次要去几天,担心一个人出事没照应,我也不想跟他们去,天天都一堆屁事。”
祝澈闷声赚钱没心思经验邻里感情,自己人缘本就一般,而据他所知,问荇人缘就更差了。
外来的赘婿,虽然不爱找事但性格又古怪不好惹,而且住得偏僻,和村里往来甚少。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不少猎户瞧不起种地的农户,嫌他们守着死钱没本事。
他担心那几个大老粗猎户难为问荇,庄稼汉为难人最多就是踏点菜拔个苗背后讲两句,但猎户进了山里那就不一样了。
猎户个个都把山林当自家看,问荇没进过山,天然处于劣势。
“那群猎户很难办吗?”问荇看出他的为难,“我也是急着挣钱,否则不会赶着进山,要是他们不方便带我,我可以也帮些忙。”
“带肯定可以带,而且他们还不是最难办那几个。”祝澈似乎想到什么,突然哂笑,情绪也变得激动。
“虽然脾气又臭又硬,但至少不会暗地里给人下绊子,差点把人腿废掉!”
祝澈这意思,他之前腿伤不单单是失足跌落,还有其他猎户作梗的原因?
问荇思忖片刻,没去揭祝澈伤疤:“那就你我单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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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山可行吗?”
“不行,绝对不可以。”祝澈无奈。
“秋天山林里真有野兽,尤其如果是要深入其中,人少在里面过夜就是找死,野兽比人更危险。”
问荇其实可以摇几个人高马大的鬼进山当打手和保镖,但他不能明着和祝澈说,只能表示理解:“带我一个,到时候真有事再看着办。”
人会因为长久跋涉力竭,会受伤散发血腥被野兽盯上,会让同行者算计。
可鬼不会,他自会带着鬼防人。
“行。”
祝澈见问荇执意要去,也不再试着阻拦,那群猎户还仰仗祝澈的箭法和体魄,而且多个人手就多份保障,肯定不会拒绝问荇加入。
只是加入后遇到什么事,便没有定数了。
谈妥事情,祝澈叮嘱问荇衣服要带耐磨的,还得备上些东西,问荇一一记下,盘算好这几日内筹备齐全。
他告别祝澈家,来到田边找杆子发白有白色细绒的艾草,掐下叶片收好。
还没开花的艾草采摘起来最合适,可惜今天有些晚了,没找到足够的数目,带出来的火折子不够用,他就已经看不清前边路。
问荇突然有些想念一去不回的夜视能力,但柳连鹊的祟气还是他自己留着稳妥,不会伤及灵体。
刚好边上就是自家田,他抓了个兵卒鬼当不费钱的灯,慢慢走在前面替他照明。
其他人视角什么都见不着,但在问荇视角,前面飘着会发光的灵体。
“进宝那小子是邪祟?”郑旺听得瞪大了眼,“这么厉害。”
问荇以为他是害怕进宝,没想到郑旺满脸兴奋:“我还摸过邪祟的头,我太了不起了,那可是邪祟的脑袋瓜啊!”
“他现在清醒不,脑袋瓜和脸现在还能摸不?”
问荇嘴角微抖:“可以摸,孩子还小,别吓到他就行。”
放眼望去,不怕邪祟的小鬼,害怕野兽的邪祟,他家鬼确实没一个在兢兢业业当正经鬼的。
“郑旺!”进宝待在院子里苦哈哈扫地,门口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气得差点把扫帚扔上天。
他突然很讨厌因为恢复成邪祟被强化的听觉。
进宝怒道:“你别想捏我脸。”
脸捏多了会流口水,他虽然是鬼了,可万一被捏得掉舌头流口水,他肯定要掐死郑旺。
看到进宝还是那副模样,郑旺冲他挑衅笑了笑:“我不管,下次还捏。”
问荇看不下去了,和九岁小孩吵架,郑旺属实太幼稚。
他安慰进宝,“别和他计较,他长这么大都没媳妇,就是因为不会好好说话。”
郑旺动作僵了僵,本就惨白的脸愈发惨白。
他是中箭死的,怎么感觉死后还能中一箭?
郑旺回过神,有些气急,他那时候哪里是找不到媳妇,分明就是流连花丛过了头。
问荇这话着实伤他自尊。
“唔,媳妇……可我也没有呀?”进宝手指抠了抠脸,总感觉问大人的话把他也骂了。
“你到那年纪了吗?”郑旺嗤笑。
“毛都没长齐,豆丁大个小孩要什么媳妇。”
“我知道你俩都没有。”问荇微笑,不紧不慢道。
“可是我有。”
进宝:?
郑旺:……?
谁问你了?
来个人管管问荇吧。
郑旺气得咬牙切齿,突然,他发现问荇背后出现一抹青蓝色。
就在那一瞬间,他无比庆幸自己进不去宅子。
想什么有什么,管问荇的这不就来了吗?
“咳咳咳…咳咳嗯!”
进宝看郑旺挤眉弄眼,觉得奇怪,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你干嘛……嘶。”
“柳少爷!”
“嗯。”
柳连鹊脸色不甚自然,嘴抿成一条线,手局促地背着,定是听到方才他们掰扯的闲话了。
问荇没有回头,可他听到声音浑身一僵,笑容凝滞在脸上。
坏了,忘记柳连鹊能出卧房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半夜醒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进宝半夜醒来:还是别要媳妇了,可怕呀。
郑旺半夜醒来:不是,他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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