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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善 二月梢 32014 字 2024-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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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俗话说得志莫猖狂,这等至理名言记到了脑子里,未必能?记到心里,真要得了志,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寻常以待,着实不该苛求她一个小女子。

甭管萧时善认为自己多么情有可原,面对李澈时,头一个反应还?是慌乱心虚。

要知道她在他跟前向来表现得温柔体贴,贤良淑德,李澈是不是这样认为不好说,但在萧时善心里一直觉得她是个贤惠人?,也试图让他觉得娶了她不亏。

看着陈氏被气得半死,萧时善心里那叫一个畅快,可转过身来,心头的畅快瞬间烟消云散,小腹都抽疼了起来,那一瞬她想着李澈是个聋子都好,她绝对不嫌弃他。

也不知方才那些话,他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若是听见了,又听了多?少去,一时间理不出个思绪,脑子里乱哄哄的。

萧时善僵在原地,往那凉亭里瞅了瞅,他就那么?波澜不惊地看着她,瞧得人?心头七上?八下的,并不如何锐利逼人?,却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仿佛他正在心里对她衡量忖度着什么?,无端地让她产生某种?慌乱,而这种?慌乱搅得她一阵不安。

这会儿她也不期盼他什么?都没听见了,只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总之不能?傻站着,如此想着她抬步往凉亭走去。

走到凉亭,又是一片沉默,萧时善小媳妇似的挪到他跟前,张了张嘴正要说点什么?,却听他声音平静地道:“不拽拽绳子?”

萧时善飞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他倒是从没疾言厉色过,然而这句轻飘飘的话钻进耳朵,她便感到清凉凉的,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不会高兴到哪去。

她咬了咬唇,握住他的手道:“我胡说的。”拽什么?绳子啊,真有绳子就好了,她也后悔着呢。

见他动了动脚,似乎要出凉亭,如何能?让他这样走了,她赶忙站到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李澈看着她不说话。

萧时善被他那没什么?情绪的淡漠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左右看了两眼,见周围没人?经过,她把心一横,抱住他的腰,把头靠了过去。

她这也是破罐子破摔,一心想着先?给他顺了气再说,但萧时善哪里有什么?哄人?的经验,脑子里可以参考的经验不多?,只能?从她爹的小妾身上?取取经。

她曾经撞见过张姨娘跟她爹讨要新?床,哪种?娇媚柔弱的缠人?劲儿,看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她爹却是很享受的样子,最?后还?花了二十多?两银子换了一张黄花梨六柱架子床,都够买四五个丫鬟了,这令萧时善大为诧异,头一次感受到撒娇带来的好处。

可惜李澈不是她爹,他动都没动,瞥了她一眼,“没骨头吗?”

萧时善红了红脸,疑心是自己缠人?的功夫不到家,毕竟她是见识过其中厉害的。

她忍着羞意,在他胸口轻蹭了一下,揪着他的衣袍,小声道:“夫君没听过打是亲骂是爱吗?”

把话说出口,萧时善仿佛找到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对啊,夫妻之间有些磕绊也是寻常,不是还?有床头打架床尾和么?,她都没跟他打过架,一句两句的失言有什么?要紧。

萧时善水润润的眼眸瞅着他,眼波潋滟,仿佛蕴着一汪澄澈春水,让人?一眼望过去,便先?软了心。

李澈扯了扯唇,“你倒是有理。”

萧时善心道那你再骂回来好了,她又不介意,只要让她在安庆侯府风风光光的就好,在哪儿丢份儿都不能?在这里丢份儿。

再说她此前就把大话给传出去了,外?头来做客的女眷只怕都知道他们夫妻恩爱了,他可不能?给她露了馅儿。

不过她听着他的话音,似乎没那么?生气,心里轻松了些,只觉得那等缠人?功夫果然是十分好用。

她兀自想了一下,把腰间的宫绦往他手里塞去,她可是把绳子放到他手里了,求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李澈垂眸勾了勾手心的宫绦,萧时善松了口气,没等从他怀里退开,忽地腰间一紧,他环过她的纤腰,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吮是咬,萧时善懵了一瞬,被他弄的面红耳赤,同时也反应过来,他大抵真是被她给气到了,要不然不会在外?头如此行事。

思及此,萧时善心里一激灵,还?在外?头呢,她虽然想让人?知道他们夫妻恩爱,但也不必恩爱到这个份上?,让人?撞见了如何是好。

脸上?生出红晕,萧时善感觉自己的嘴唇发麻,快要被他给吮破了,她羞恼地打了他几下,他就不能?在屋里啊!

李澈摁住她,指腹温柔地抚过她的唇瓣,“你可以接着骂。”打是亲骂是爱不是么?。

比起萧时善的提心吊胆,李澈稳如泰山,仿佛她是那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怎么?蹦跶也蹦跶不出去,她泄气地哼哼了两声,本来都不想费劲儿了,却骤然听到说话声传来。

萧时善别开头,慌张地道:“有、有人?……”

模糊不清的声音隐约有些耳熟,随着那声音逐渐清晰,萧时善留心听了一下,终于分辨出那道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她爹萧瑞良。

她抬头看向李澈,心头一滞,她抹的口脂都沾到他的唇上?了,萧时善赶紧伸手去帮他擦。

说起来她今日用的这口脂还?是他给她带回来的,不仅色泽鲜艳透亮,还?不易掉色,因?着要出门赴宴,她特地用上?的。

这边怎么?擦也擦不干净,那头的声音却越来越近。

虽然这会儿没有镜子可照,但他都蹭上?了,想来她的唇上?也花了,别人?一瞧就知道他们偷摸地干了什么?,她气恼地拿脑袋往他胸口撞了撞,看看他干的好事。

李澈按住她的额头,给她使了使眼色。

萧时善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看到一处叠起的山石,她的眼睛亮了亮,赶忙跟他躲了过去。

刚刚站定,紧接着外?边的脚步声也响了起来。

“三?叔。”萧韬在凉亭边上?停住脚步,想了一下道,“要不然还?是您跟我去找找吧,您这个老?丈人?的分量大,只要您开了口,三?公子总要给个面子。”

萧韬把曹兴祖引到了堆锦阁,又听小厮说李澈在堆锦阁里停留了片刻就离开了,他一听这话,连忙出来找人?,路上?遇到了萧瑞良,便一起走到了此处。

萧时善正拿着帕子给李澈擦口脂,听到二堂哥萧韬提到了李澈,她动作微顿,心里有些疑惑,什么?事情还?得让她爹去请?

“不是去了堆锦阁么?,没留住人??”萧瑞良没有应下来。

“三?叔你是知道的,这次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比五妹妹也差不了多?少。都是下头的人?不会办事,竟然让人?给走了,后头的歌舞还?没开始,只要三?公子多?留一会儿,自然就明白其中的妙处,那时就舍不得离开堆锦阁了。”

娶了五妹妹那等美人?,等闲美人?怕是入不了眼,但容貌上?或许有所不及,其他地方未必比不上?,男人?哪有不贪图美色的,萧韬虽是信心满满,但首先?得把人?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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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儿,萧时善算是明白了,敢情他们在堆锦阁另开了宴席,还?想给李澈塞女人?,她暗暗咬牙,不由得地看了李澈一眼,她说之前在花厅怎么?没看到他,原来是去看美人?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李澈平淡地睨了她一眼,萧时善撇撇嘴,扭头继续去听。

萧瑞良抚着胡子沉吟片刻,“这样吧,我跟你在园子里找一找,找到人?了,你就请他去堆锦阁。”

萧韬心里直骂老?狐狸,面上?却笑道:“当着三?叔的面,三?公子应该不会拒绝。”

萧时善冷眼瞧着,早就料到会这样,她爹是个要面子的人?,给女婿送美人?这种?事多?难听,他怎么?可能?会插手,顶多?是默许,等着别人?把事情都办完了,他才跟着享受好处。

但是默许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支持,他真以为李澈对他这个岳父有多?敬重么??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萧时善这会儿只觉得丢人?,尤其是当着李澈的面,一家子什么?东西,全让他看清了,她抠着面前的山石,有种?无地自容的难堪。

她也没去看李澈,生怕从他的眼里看到讽刺和轻视,不论她心里怎么?想,在别人?眼里她就是安庆侯府的姑娘,血脉都是连在一起的,家里头是这样,她又能?好到哪儿去。

外?面的二人?走远后,萧时善正要走出去,李澈伸手拉住了她。

萧时善疑惑地看向他。

李澈从她手里抽过手帕,抬起她的下巴,给她擦了擦唇上?晕开的口脂,端详了几眼,“回去?”

感觉到他轻柔的动作,萧时善抿了抿唇,微怔地看着他,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傻傻地问了句,“回哪儿?”

她真是气迷糊了,还?能?去哪儿呢,当然是回国公府,以后这种?地方还?是能?不来就不来。

离开安庆侯府前,萧时善看到陈氏焦急地往后头跑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慌张成这样,但她也只是好奇了一下就不再理会了。

第三十二章

坐到马车上?,萧时善小腹隐隐坠痛,即使如此她也极力维持着端庄的坐姿,自觉在侯府失了体面,便想往回找补一二。

来的时候便是同乘一辆马车,那时萧时善没有多想,这会儿不知怎的,反而有些拘束起来。她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来的时候她跟他说话了么,好像是说过一两句的,那时不觉得如何,此刻怎么就如此难挨了呢。

她侧头看着车窗,从车帘缝隙中窥探到几分街市景象,马蹄声吆喝声说话声交织在一起,填补了车厢里的安静,但马车行过繁华的街市,耳边渐渐安静了下来。

萧时善想了很?多,侯府那些人大约是耐不住性子了,当初攀上?卫国公府这门亲,家里的女眷虽然没有高兴的,但她那些叔伯兄弟却兴奋得很?,恨不得立马就把她送到国公府里,原本就?觉得不能白白浪费了她这张脸,能跟卫国公府结上亲哪有不乐意的。

把她嫁过去,是为了有利可图,如今什?么都?没捞到,可不就?气她吃里扒外?嘛,大概她爹也是这样想的。他在礼部任着员外?郎,别看官不大,但放在安庆侯府里竟也算得上?有出息的了,毕竟是考出来的,这点令他颇为自傲。

而她这个女儿,嫁到了卫国公府这样的人家,自己攀上?了高枝,却全然不知为家里头着想,如何能没有怨言。

萧时善琢磨着,她爹也是想借此事敲打她,倘若让他们成功了,她备受冷落之?下,自然就?知道回头寻求侯府的帮助,她一个姑娘家,没有娘家在背后做支撑,表面再风光,根儿也是虚的。

到那时,就?是她低头求人,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

萧时善越想越觉得心凉,即使早就?没了期待,也忍不住为此等算计而揪心。

不过这种事也是此消彼长?,他们拿捏不住她,最?后还?得反过头来拉拢她,除非他们舍得白白送出一个姑娘去。

只要?她这边稳得住,侯府那帮子人早晚有慌神的时候,先前的那点烦闷一扫而空,她本就?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即使被有些事情?牵绊住心神,也不会让自己沉浸太久,一旦理清思?绪,就?会付诸行动。

眼下如何让她稳得住这个问题,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李澈身上?,萧时善意识到,她确实是对他忽视良多,便是在费在季夫人身上?的心力都?比费在他身上?的心力要?多。

这时候萧时善就?想起常嬷嬷劝诫她的那些话了,以往她不爱听,还?嫌常嬷嬷唠叨,此时想来,常嬷嬷毕竟比她有经验,吃的米比她吃的盐都?多,那些话或许也有点道理,就?比如此刻,她若是和李澈真如她说的那样如胶似漆,还?用得着担心侯府那帮子人钻了空子么。

想到如胶似漆这个词儿,萧时善自己先蹙了蹙眉,她可没法想象跟他如胶似漆是个什?么样儿,心里想着要?是她手里真有根绳子该多好,那样就?省心多了。

萧时善瞅了李澈一眼,见他正在闭目养神,没有跟她搭话的意思?,她不由得摸了摸唇,要?不是唇瓣摸起来还?有点刺痛,都?要?怀疑亲她亲得那么凶的人是不是他了。

此时车夫突然拉紧缰绳,马车急急停住,萧时善一时不防,仿佛背后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她身体前倾,要?不是李澈拉了她一把,险些摔出去。

李澈揽住她的腰,朝外?面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六安隔着车帘回道:“公子,前头出了点事,好像是死?人了。”

李澈挑开帘子看了一眼,眸光微动,他放下萧时善,“你留在车上?。”

话音落下,他掀帘而出。

萧时善听到六安口中的死?人二字,眼皮子一跳,悄悄挪到车帘前,伸出细白的手指挑起了一道缝隙。

转过热闹繁华的街市,这会儿应该是到了巾子坊和槐花胡同的交接处,巾子坊住着平民百姓,槐花胡同则住着不少官员。

此地原是个安静场所,现在却吵吵嚷嚷地乱成了一锅粥,在十几丈远的地方围起了一道厚厚的人墙,看不清里头的情?形。

不时有家丁从槐花胡同里跑出来打听消息,那边巾子坊的老百姓也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这会儿正是晌午,围堵的人越聚越多,萧时善在其?中寻了寻李澈,他不是个凑热闹的人,不知是什?么引起了他的注意,她在车里看不到前头的情?况,瞧着外?头人头攒动,便歇了下车一探究竟的念头。

凄惨的哭喊声传来,人群一阵混乱,随即声音戛然而止,萧时善心中一惊,再往外?看时,人群渐渐散开,这些男女老少里头居然还?有道士打扮的人。

从马车外?经过的路人摇头感叹道:“没了,没了,两条人命就?那么没了。”

有人忙向他询问原因,那人说道:“那对夫妻丢了儿子,打听到吴道长?今日来黄大人家做法事,求着吴道长?帮他们找儿子。”

“是那个玄都?观的吴道长?吗?那可是个厉害人物,我听说连皇上?都?时常宣他进宫讲道。”

“那可不,那就?是位活神仙,吴道长?神通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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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指一算就?算出他们的儿子不在人世了。那老头受不住刺激,一口气没喘上?来,一下就?没气了,他那老婆子也跟着撞了墙。真是可怜呐,那还?是他们的老来子,盼了大半辈子得来的孩子就?那么没了,他们哪里受得住。”

萧时善听了一会儿,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天?底下悲惨的事儿多不胜数,这是撞到眼前的,还?有那些看不见听不着的,她唏嘘了一下,倒没有太放在心上?。

分出一点闲心想着倘若哪天?李澈先她一步去了,她是不会跟着殉情?的,那对夫妻兴许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会在悲痛欲绝之?下双双毙命。

说曹操,曹操到,下一瞬李澈掀开帘子,登上?了马车。

萧时善忙给他让了让空,李澈扫了她一眼,对车夫吩咐道:“换条路走。”

马车掉转方向,慢慢行驶起来。

李澈手指抵着唇,思?虑着事情?,萧时善看得出,他这会儿的心思?完全不在她身上?,她也没去打扰他。

回到国公府,萧时善径自回了凝光院,休息了片刻,闲了下来,便想给他挑两个丫头使唤,但又一时拿不定主意,他身边是有丫鬟伺候的,只不过她嫁过来后,那些丫鬟和小厮都?往玉照堂伺候去了,倒好像是她鸠占鹊巢了似的。

他也没提过此事,没准儿是他自个儿不需要?呢,萧时善把话跟常嬷嬷提了一下,哪知常嬷嬷一听就?严肃了起来,“这样的事情?,姑娘早该想到,姑爷不把玉照堂的人带回来,那是敬着姑娘,姑娘也该多体贴体贴姑爷,难道还?要?让姑爷端盆倒水?”

“哪里就?让他端盆倒水了?”凝光院里谁那么没眼力见能让他加裙思二洱珥五九乙四起还有肉文车文补番文哦端盆倒水,萧时善认为常嬷嬷言过其?实,又觉得她是在偏向李澈,听起来有点不中听。

常嬷嬷缓和了语气道:“姑娘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何不对姑爷用上?几分心。”姑娘真要?关怀起人来,那也是体贴入微,正是因常嬷嬷心里清楚,如今看姑娘对姑爷的态度,难免就?显得随意了些,倒也不是完全不上?心,但这种有一下没一下的行事才叫人着急,叫谁看了不觉得她是在应付敷衍。

常嬷嬷也不是偏向李澈,萧时善才是她从小看起来的姑娘,要?不是为了她好,也犯不着唠叨她。上?哪里再去找姑爷这般神仙人物,光是那清隽出尘的样貌便叫无数女子倾心,姑娘倒好,守着一个玉山积雪般的姑爷,还?能忽视至此。

想到这儿,常嬷嬷心里咯噔了一下,她都?瞧出来的事情?,姑爷又是个什?么感受。常嬷嬷想到些什?么,对上?萧时善的目光,又把话咽了下去。

晚间李澈让人来传话,说是晚上?不回来睡了。

萧时善想了想,挥手让微云疏雨把丫头们带了下去。

心道正好没人跟她抢床了,她爱从里头睡就?从里头睡,爱从外?边睡就?从外?边睡,起夜的时候不用从床边爬来爬去,她就?是从床上?劈叉都?不会有人管。

到底心里存了丝埋怨,她都?打算割肉喂鹰了,那鹰却偏不来啄肉了。

舒坦了没两日,眨眼间到了十五这日,萧时善再抵触,也得去给季夫人请安,比起那些要?求儿媳妇天?天?到跟前立规矩的婆婆,季夫人已经相当宽容,只让她初一十五去一趟而已。

跟着季夫人走进呈芳堂。

萧时善自觉地走到书桌前,挽起袖子,眼观鼻鼻观心地开始磨墨,摆出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

李澈走进来的时候就?见着萧时善穿着一袭淡粉软纱长?裙,家常散挽着一窝丝,发间斜插金缕丝钗,耳边缀着两颗小巧玲珑的草里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窗外?的日光映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萧时善见到李澈,倒是惊讶了一瞬,往常可没见他来过,或者说他没跟她一起来过,她声音极轻地唤了他一声,继续低头磨墨。

李澈往里头看了一眼,又看向萧时善,她一个人站在外?头磨墨,活像个被夫子惩罚的学生。

他走到她跟前,看了看她磨出的墨汁,“你就?是这样磨墨的?”

萧时善一头雾水,磨墨还?要?怎么磨,不就?在砚台里倒点水,拿着墨锭磨就?好了么。

她想到季夫人曾让程姑姑把她磨好的墨汁掉到,抿着唇戳了戳砚台,歪头瞧了他一眼,虚心求教道:“那该如何磨墨?”

说是虚心求教,心里仍有些不服气,她也是识文断字的人,连墨都?不会磨了不成。

李澈接过墨锭,萧时善给他让出位置,她看着他磨墨的动作,发现是跟她的有点不同,他是先碾后推,而后不急不缓地研磨,中间不时加水调和。

萧时善见他磨出的墨汁的确跟她磨出的大不相同,墨色亮泽,隐有异香,同样一块墨锭,却磨出了两种墨色。

李澈言道:“这是昭墨,质坚如玉,墨香如兰,数年方可制成,其?中又以墨色为紫光,能持久不变者为上?品,一块昭墨可抵一两金。要?说有什?么缺点,就?是不好研磨。”不把墨推开,便磨不出一砚好墨,似她那般慢吞吞地转动,磨上?半个时辰也磨不出能用的墨,白费力气而已。

萧时善观其?墨色,果然泛有紫光,可见此墨实属上?品,她轻声道:“竟如此珍贵。”她哪有机会接触到如此好墨,连昭墨这个名头都?没听过,只知道李廷珪墨有天?下第一品之?称,未曾想这一枚看似普通的墨锭竟比那李廷珪墨更贵。

李澈手里头磨着墨,修长?如玉的手指捏着墨锭,瞧了瞧她在日光下缀着碎金的眼睫,道:“以后只怕会更珍贵。”

“为何?”萧时善看着他手中的墨锭,心思?微动。

他慢慢道:“物以稀为贵,制墨大师已经不在人世,如今这昭墨自然是用一块少一块。”

说话间,季夫人走了出来,萧时善赶紧从他手里拿过墨锭似模似样地磨了两下,只当之?前一直是自己在辛劳。

季夫人在二人身上?扫了一眼,“既然来了,就?留下一起吃个饭吧。”

第三十三章

不多时?,呈芳堂的丫鬟进屋放桌儿,将食盒里的饭食依次摆了出来,六样?小菜儿,三碗粳米粥,一碗酱烧猪,一碗鸡子肉圆子头脑汤,一碟三鲜水晶饺,并一碟六个玫瑰搽穰卷儿,放好碗箸后,丫鬟垂手退到了边上。

瞧着桌上的丰盛早饭,萧时?善心里好生羡慕,这便是有小厨房的好处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必等着大厨房那边给?各房分派菜馔,饭食摆上桌儿还是热腾腾的。大厨房管着各房餐食,没法天天变着花样整治饭食,自己想吃点新鲜的,还得先拿了钱去。

跟着季夫人往桌前走去,萧时?善心里犯起了难。

按道理她是要伺候季夫人用饭的,添饭,递箸,夹菜盛汤,都是?她要做的事情,以往从?没伺候过,那是因为她磨完墨,季夫人就让她走了,没轮到她伺候,但如今饭菜摆上桌儿,她大大咧咧地坐着吃就不太合适了。

抬眸瞟了瞟李澈,萧时?善心道?既要伺候婆母,又要伺候夫君,她是?甭想吃饭了。

给?人家做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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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儿不是?那么自在的,大概得熬到老太太那把年纪,她才能享受被别人伺候的待遇,怪道?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精妙之处全在一个熬字上。

季夫人落座后,往萧时?善身?上投去一眼,见?她莲步轻移,裙裾摆动,规矩仪态还算不错,视线往上一移,配上那张漂亮脸蛋,便是?顺拐走路,恐怕都要比旁人好看几分。

生得好看是?老天爷的恩赐,季夫人自己也很注重仪容,但过于美貌却?是?一件很没有必要的事情,容貌终归会老去,自身?的才华和德行才是?值得夸耀的资本,甚至有时?候美貌往往会成为负累,只顾着修饰外表去了,哪还有心思潜心修学,涵养德性。

季夫人瞥向李澈,她可没想给?他娶个这样?的媳妇儿。

很多人家在挑儿媳的时?候,都不会喜欢容貌太盛的,担心家里的公子少爷定力不足,被美色给?迷惑住。

季夫人倒不担心这个,对自己的儿子她还是?有自信的,男欢女爱不会占据他太多心神,即使娶个天仙回来,他也不会跟那群傻子一样?一头栽进去,抛开外表不提,她对儿媳妇也是?有要求的,显然萧时?善并不是?季夫人心目中合格的儿媳人选。

李澈在季夫人的左手边落座,萧时?善便在季夫人右手边站定。

虽然没伺候过季夫人用早饭,但她知道?老太太的用饭次序,一般会先用上几口粥,然后旁边的人再布让些小菜等吃食。

因着不清楚季夫人的用餐习惯,怕冒冒失失又要惹她不喜,凡事便格外谨慎,方才丫鬟已经盛了粥,不用她再去动手盛粥,只是?季夫人迟迟不动筷箸,让萧时?善有些无从?下?手。

面上虽是?不显,但干站在桌边,也够让人尴尬的了,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率先动筷子给?季夫人夹菜时?,季夫人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道?:“你也坐下?吧。”

萧时?善如蒙大赦,没有说?客套话,捡了个座儿,径自坐了下?去。

在呈芳堂磨了一年墨,她也对季夫人的秉性了解一二,比起花言巧语,讨巧卖乖,季夫人可能更喜欢不说?废话的木头人,因此她也不做那等热脸贴冷屁股的*七*七*整*理事,让坐就乖乖坐下?就是?了。

安静无声地吃完一顿早饭,用过漱口茶,丫鬟又上了三杯清茶。

季夫人喝了口茶,问道?:“你打?算何时?去书斋?”

李澈放下?茶盏,白玉般的手指搭在桌面上,“收拾好东西,这两天就过去。”

季夫人颔首,“你心中有数就好。”

萧时?善支着耳朵留心去听?,只觉得他们跟打?哑谜似的,寻常的两句话,却?把她弄糊涂了,听?话里的意思,像是?李澈要去什么地方,可他不是?刚游历回来么。

她抬眸看过去,不期然撞上了李澈的目光,她的眼睫微颤,别开了眼去,旋即意识到她有什么好避的,她又没做亏心事。

萧时?善低头轻啜了一口清茶,听?着季夫人和李澈叙话,慢慢把事情给?弄明白了,原是?说?明年参加会试的事情,这却?是?正经事儿。

“如今入了夏,一天天热了起来,老太太每年盛夏之时?都要去别院避暑,那时?府里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眼下?没什么事,你早些去书斋,也能静下?心来读书,别看要到明年二月份才下?场,其?实也是?转眼间的事儿。”

季夫人说?着话,眼角的余光带了带萧时?善,他向来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自小主意就大,哪里用得着她操心,还不是?因为他这个媳妇儿,她才有了这番言语,占不了多少心神,晃一下?眼总是?有的。

萧时?善不知道?这话里还夹着她,若是?知道?季夫人是?如此想的,她真要大呼冤枉了,李澈都不怎么正眼瞧她,她上哪儿晃他的眼去。

正是?因为没品出话外之意,在听?到季夫人对李澈的叮嘱时?,萧时?善那是?连连点头,心中极为赞同。

虽说?有那“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深闺幽怨,但她绝不会这样?,但凡是?有利于夫君前程的事,她是?一百个愿意的。

此刻萧时?善倒没那么想走了,只要不牵扯她,她也是?愿意听?听?季夫人的真知灼见?的。

李澈是?何等灵醒的人物,季夫人的弦外之音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他不置可否地转了转手边的茶盏。

不管多大年纪的女人似乎总免不了爱操心的问题,他撩了一下?眼皮,当然也有那一点闲事都不想理?的,却?不好说?哪种更好些。

叙了会儿话,李澈起身?作辞,“母亲,我和时?善先回去了。”

萧时?善随着他站起身?,心里还在想着他对她的那个称呼。成亲这么久了,她也是?头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她的名字,敢情他还知道?她的闺名呐。

季夫人点点头,“去吧。”

看着两人出了呈芳堂,季夫人踱到书案前,抬手试了试墨,轻哼了一声。

听?到这声轻哼,程姑姑以为是?三少奶奶磨的墨依旧不合太太的心意,太太在这方面一贯挑剔,达不到她的要求,她是?一概不用的。

程姑姑叹了口气,开口问道?:“今日的墨汁还要倒掉?”

季夫人淡声道?:“不用倒,能用。”她竟不知道?他还有这等磨墨的好手艺!

程姑姑奇了一下?,这却?是?意料之外的回答,三少奶奶磨了这么久的墨,还是?头一次得到太太的点头,她笑道?:“三少奶奶是?个灵秀聪慧的,什么事一点就透。太太也是?的,三少奶奶有什么做不到的地方,您只管说?就是?了,一味地让人家在这里磨墨,又嫌她磨得不好,也亏着三少奶奶性子好。”

季夫人冷笑道?:“这是?她磨的么?她来这儿快一年了,也没磨出像样?的墨来,说?她一句心浮气躁还委屈她了不成。早不来晚不来,他媳妇儿在这儿了,就知道?来尽孝了,偏他媳妇儿是?个娇贵人,磨点墨能累断了手么?养个儿子有什么用!”

程姑姑没想到给?三少奶奶说?了几句好话,能引出太太这许多话来,太太今日这气性格外大,竟把公子也捎带进去了。她听?了个大概,难道?这墨不是?三少奶奶磨的?

正思索间又听?到季夫人后面那句话,程姑姑不由得说?道?:“太太,怎么就说?到那里去了,公子又怎么惹到您了,这话可就没道?理?了。”

在程姑姑看来,太太是?发了场无名火,没有根由地发脾气,再者?太太提起公子去书斋静心读书的事情,她也有些不赞同,公子刚游历回来,不让小夫妻多亲近几日,又要催着人去书斋,在哪里不能读书,非要到那边去。

季夫人舒出一口气,“罢了,不提他们了。”越提越气。

提笔蘸墨,季夫人的心情有些复杂,这还是?头回用上儿子给?磨的墨,要不是?使唤了他媳妇儿,她能捞到这个?

人在气头上,总会把事情往偏里想,就好比季夫人用墨这事,她要让李澈给?她磨墨,他能连这点事儿都不做?无非是?季夫人从?来没这样?要求过,他也不会好端端地给?她端一砚台墨汁来。

二房三房都是?子嗣兴旺,而卫国公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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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镇守辽东,夫妻聚少离多,膝下?只有李澈这一个儿子,不管是?卫国公还是?季夫人,二人对李澈的要求一向严格。

季夫人对李澈一直是?感到骄傲的,他也没辜负她的期望,只是?身?为卫国公府的长房长孙,李澈从?小到大几乎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就算他不开口,别人也会绞尽脑汁地送上来。

又加上他生得一副好皮囊,自小聪慧过人,得到的关注和疼爱远比其?他兄弟姐妹要多,便是?老太太向来一视同仁,也难免偏心他几分。

如同大姑娘云梓担心那对龙凤胎被宠坏一样?,季夫人也有此类隐忧,要什么就有什么,未尝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好在李澈从?没让她失望过。

然而眼下?,季夫人用着这砚墨汁,心里想着,这晃一眼,晃两眼的,难保会试时?不会晃了神,还是?早点去书斋好。

至于程姑姑担忧的夫妻分离,季夫人是?没有考虑过的,孰轻孰重总要在心里有杆秤,贪恋那点男欢女爱,能有什么出息。

第三十四章

从呈芳堂出来,外头的日光已是大盛,照得那丛月季愈发娇艳欲滴,碧油油的叶子?,娇艳艳的花儿,惹得蜂蝶飞舞。

沿着一条石子?路走?着,萧时善嗅着风中送来的馥郁香气,思量了片刻,轻声说?道:“夫君既然要去书?斋,那衣物鞋袜,日常所需之?物可都备齐了,要早早拾掇起来才是。毕竟不是在府里,多带些东西也是有备无患,总比外面的要精细些。”

在起初的疑惑诧异过后,萧时善还是有那么一丢丢不满的,要不是今日在季夫人这里说?起来,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如若等别人问?起她,她却?一问?三不知,擎等着被?人笑话吧。

然而萧时善之所以敢称自个儿是个贤惠的,自有她大度得体之?处,这点不满在跟夫君的锦绣前程比起来,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书?里不是还有那头悬梁锥刺股的么?,不如此刻苦钻研,如何与天下才子一决高下。

萧时善自个儿受不了这等辛苦,但她万分支持李澈去吃苦,她也自有一番道理可言,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是她不体贴他,而?是盼他往高处走?,怎么?称不上贤惠呢。若说?私心,那也是有一点的,不过是想沾沾他封妻荫子?的荣光,也是对她“鸡鸣之?助”的回报。

瞧瞧这如意算盘打得有多?精,典型的宽以待己,严以律人,推着李澈先把苦头吃完了,她好坐享其成。

或许萧时善也知道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是不成的,此刻她分外体贴地询问?他的需求,心里还想着,不管玉照堂那边是不是帮他备好了行装,等回到凝光院,她也让人再给他收拾些东西?送过去。

此处花红柳绿,日光从树叶缝隙间筛落满地碎银箔金,或高或低的蝉鸣响在其中。

李澈突然停住脚步,侧身看向了她,微风拂动月白色的袍角,身姿挺拔秀澈,端的是皎如玉树临风前的好风仪。

因他突然停住,萧时善也急急止住脚步,好在没撞到他身上,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弄不清他为何忽然驻足不前,难道她有说?得不对的地方??

自然没有不对的地方?,恰恰相反,她这番话很是细心周到,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只有在别有所图的时候她才会表现得尤为关切,习惯性地给人一点甜头。

李澈眉头微挑,淡淡地道:“你似乎很高兴。”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萧时善瞬间就领悟到了他的意思,皆因他一下戳中了她的心思,可不就是高兴么?。

一来他是去书?斋读书?,这是一等一的正经事,虽然她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书?斋是在何处,但想来应是个清净场所,她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二?来他不在府里,她确实要轻松许多?,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大半年里凝光院的事情都是她说?了算,哪甘心别人来压制她,当然这个压制,还有另一层意思。

倘若此时安庆侯府老夫人的六十大寿还没过去,萧时善那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他走?的,但眼下没什么?事,她好像也没了舍不得的理由。

李澈并非那等不近人情之?人,大多?时候他还是比较好说?话的,当然这或许跟她提出的事情都是随口可应又在合理范围之?内不无关系,而?他对此也表现出了应有的宽和。

只是他那双天生?带着凉意的凤眸给人一种疏冷之?感,好似一泓春水之?上浮着薄薄的冰,让人既感到春江水暖,又仿佛轻寒未消,当然也没什么?人说?他平易近人就是了。

萧时善瞅了瞅他沉静湛然的眼眸,果断摇头,柔声道:“怎么?会?本来夫君刚回来没多?久,合该在府里多?修养几日再思进?学之?事,但夫君和太太已经把事情定下,我再不舍,也不好挽留,一心想着不能给夫君拖后腿,可我又做不了什么?,只能帮着夫君打点打点行装,略尽绵薄之?力。”

这话说?得可真是入情入理,再通情达理不过,萧时善坦坦荡荡地回视他,以表明她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只是她有些奇怪,他为何会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她表现得很明显吗?

也不知李澈信没信她这番肺腑之?言,他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模棱两可地道:“是么?,原来我竟是娶了个贤妻。”

她是这样认为的没错,但听他说?出来,萧时善不免脸颊发烫。

李澈朝她走?近一步,头顶的日光被?他遮住,萧时善有些不自在,裙下的绣鞋动了动,没等她挪开步子?,便被?他握住了手?。

李澈捏着那只羊脂白玉般的玉手?,垂眸把玩,“烫着脚了吗?”见他就躲。

萧时善闻言有些讪讪,她现在哪是烫着脚了,分明是被?他烫到手?了。她的眼神飘乎,往后面瞟了一下,见丫头们隔着一段距离,没有往这边窥探的,这才松弛了下来。

说?起来,萧时善也是欺软怕硬,他不在意的时候,她就敢伸伸脚尖试探着踩一踩,但凡他强势了,她其实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澈道:“我后日启程,帮我把行装收拾出来。”

萧时善嗯了一声,也不是什么?难事,她方?才就是这样打算的,难道她说?得还不够诚心?

过了好一会儿,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重点大概是在前半句上,他是说?他后日就走?,这个时候她难道不该表示点什么?,比如像她之?前话中所言的不舍,可是萧时善的脑子?愣是没想到那里,等她想到的时候,他都不知走?了多?久了。

她这般表现跟她口中信誓旦旦的话可是大相径庭,萧时善都忍不住敲了敲自个儿的脑门,怎么?关键时刻就犯傻呢,下次可要警醒些。

一径回了凝光院,她叫了人来给李澈打点行装,用了大半日的时间才收拾得差不多?。

看着收拾出来的行装,萧时善点点头,吩咐道:“单把夏季衣裳拿几件换洗的就够了,倒是常用的药物得备上些,照着药匣里的药物再配上一份,要是院里没有多?出来的,就趁早让人出去买,对了,去回春堂买两盒观音膏和一瓶金衣祛暑丸给夫君带上。”这观音膏治疗外伤有奇效,能迅速止血生?肌,而?那金衣祛暑丸顾名思义是用来祛暑的药丸子?,就是价格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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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点,但她如今手?头宽裕,不介意给他花银子?。

常嬷嬷见姑娘收拾得起劲儿,心里却?只想叹气,一边叠着衣裳一边念叨着:“也不知那书?斋在什么?地方?,离着国公府远不远,玉照堂不也挺安静的,怎么?还要去府外呢?”

萧时善低头查点东西?,随口回道:“四公子?不也去书?院读书?了么?,哪有一直在家里待着的。”要不要再带些香料,算了,总会有人给他想到。

常嬷嬷心道那能一样么?,四公子?可没娶妻,跟姑爷的情况不一样。好不容易回来了又要分开,姑娘这都独守空房大半年了,放在别人身上,怎么?会没有埋怨,姑娘倒是守得滋润,脸蛋养得白里透红,嫩得能掐出水来。

收拾完东西?,萧时善命人送去了玉照堂,喝着茶歇了一会儿,然后让人叫来了碧荷碧珠,这是她给李澈挑出的丫鬟。

这两丫头人机灵,又很有眼力见,名字也取得好,连起来就是珠联璧合,萧时善是相当满意的,李澈也应该会满意。

晚间萧时善去荣安堂问?安,老太太等人已经知道了李澈去书?斋的事情,想来是他亲自来跟老太太说?过了。

与季夫人的态度不同,萧时善瞧着老太太好像不那么?高兴。

别看萧时善不是季夫人心目中合格的儿媳妇,季夫人也未必是老太太心中合格的儿媳妇。

季夫人的性子?孤傲,在哪儿都不是合群的那个,当然这也是因为季夫人有她傲气的资本,做姑娘时,她自身的容貌才学就远超同辈,嫁人后夫君和儿子?又极为争气,正是日子?过得舒心,这么?多?年来,那孤傲的性子?不仅没改还变本加厉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太太也不是说?让老大媳妇儿变个性子?,只是在某些时候,还是能被?她给气到。

三郎才回来了几日,就被?她赶去了书?斋,尽管李澈跟老太太说?那也是他自己的决定,但老太太可不这么?认为,“你也不用替她说?话,我还能不知道她,才学那是没得说?,只是这人情世故上何止欠缺了一点半点!”

老太太这话还是客气的,季夫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能在那点人情世故上一窍不通?她那是心里明白却?不屑于去做,要不是身份摆在那儿,没有什么?让她卑躬屈膝的事情,她换个人家试试,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去。

不仅学了满肚子?墨水,连文人那点孤高自赏的酸气都一并学去了,这些都还是小事,老太太心里想的还是子?嗣问?题,气季夫人专做那棒打鸳鸯的事儿。

李澈说?道:“确实是我的主?意,老祖宗倒是冤枉母亲了。”

老太太半信半疑,看着芝兰玉树般的孙儿,叹了口气道:“你那媳妇儿也是个罕见的美人,我看着都稀罕得不行,你这心里又是怎么?想的?”随着他年岁渐长,让人愈发瞧不出他的心思了。

李澈笑道:“难得她能得老祖宗青眼,我不在府里,她能替我在老祖宗跟前尽些孝心,我自然也是高兴的。”

老太太看了他半晌,“你若还想……”

李澈抬了抬眼,“老祖宗,没有的事。”

老太太拉着他的手?,瞧着他的神色道:“你们夫妻和美才好,我还盼着抱重孙呢,你和你媳妇儿都是好相貌,生?出的孩子?不知道要多?好看。”

李澈笑了一下,“老祖宗只管保养好身体,若是得个淘气顽劣不服管教?的,恐怕要折腾得人身心俱疲。”

老太太笑了,“那我也是愿意的。”

好一番宽慰才把老太太哄得喜笑颜开,人上了年纪,愈发地有些小孩心性,但晚间季夫人来跟老太太提起李澈去书?斋的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让他尽快过去,老太太虽然不说?她什么?,心里却?不怎么?受用。

萧时善进?来问?安时,恰好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那气氛有些冷,又说?不好是何原因,云榕等人进?来后,才冲淡了那点若有似无的异样。

从安庆侯府回来,这几日一直没见着李澈的影儿,还是今日在呈芳堂见了他一面,萧时善琢磨着他今明两日总要回一趟凝光院的。

至于为什么?会如此肯定,那是常嬷嬷所言的敬重,他在一些事情上还是给予了她应有的体面,而?他游历回来的那晚居然宿在了玉照堂,这才让萧时善气恼之?余又感到万分诧异。

因他迟迟不来,萧时善便去了净房沐浴,出来时便看到他正坐在榻上看她描的花样子?。

她赶忙走?过去,伸手?敛了敛,十指纤纤,指尖透粉,利落地将样纸收拢起来,随即意识到自己如此遮掩的举动有些欠妥,她掩饰般地横了他一眼,先占个理再说?,“夫君怎可随意翻动我的东西?。”虽然是她搁在那里的,旁人一眼就可看到,但不经她允许,就是他的不对。

这一眼恰似秋水横波,宜嗔宜喜,李澈看过去,颔首道:“抱歉。”

萧时善抿了一下唇,居然这么?快就道歉了,他如此光风霁月,倒衬得她大惊小怪,斤斤计较了,正纠结间,下一瞬忽听他道:“在绘制墨图?”

萧时善动作微顿,水润的眼眸移到他身上,奇了,他是如何瞧出来的。

第三十五章

李澈没说?话,往身侧扫了一眼,示意她坐下。

萧时善看着他和小几之间的位置,勾了勾垂在手边的衣带,这样的距离挨得有些近了,换个丰腴的,都要腿贴着腿了,她抬眼瞅瞅他?,他?竟也没理她。

到?底还是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她挪动步子,提着裙子在榻上坐了下去,歪头看着他?道:“夫君所言的墨图是什么?这些不过是我闲来无事描的花样子罢了。”

李澈仿佛有几分兴趣的样子,“描绘这些花样是打算绣在哪儿的?”

“衣裙,手帕,荷包……”萧时善掰着葱白似的手指慢悠悠地数着,绣在哪里不行?

李澈看着她潋滟的眼眸,说?道:“绣湘竹榻也是别出心?裁。”

萧时善顿时反应过来?,她画的样纸肯定都被他?看见了,最上头的那一张样纸分明是个如意,他?不去翻动,如何知道下面画的是湘竹榻。

其实李澈果真去翻看了也没什么,但萧时善这里划着一道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她的东西是她的,他?的东西是他?的,她不介意他?的东西放在她这边,但他?绝不能来?碰她的东西,然而?不用她特地去说?,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说?来?说?去她也没占到?什么理,萧时善微侧着身子,把样纸放在小几上抚平,只听他?说?道:“我那有本方氏墨谱,共有六卷,各类样式纹样共收录了三百八十?五式。”

萧时善扭过头来?,眼都不眨地看着他?,柔声?细语地道:“夫君说?的方氏墨谱可是那位制墨名家方于鲁所著?”

看到?李澈点?头,萧时善的眼睛都亮起来?了,她自然是听过方于鲁的大名,是鼎鼎有名的制墨大师,有“廷珪再世”的美誉,能与李廷珪相提并论,这本方氏墨谱的价值可想而?知。

要命的是,又听到?李澈不急不躁地说?道:“这本是美荫堂刻本,由丁云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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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绘图,黄氏兄弟操刀,不仅刻画细腻,纸墨也极为考究。”

能叫得上名头,必然是数一数二的精品,其实萧时善好糊弄得很,他?一提到?方于鲁,她就眼睛放亮了,后头的话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放在平时,她可能不会对着这些感兴趣,但今日不同,她正琢磨的这个事,还真用得上这本方氏墨谱。

她也是今日在季夫人那里磨墨时,听李澈说?起那昭墨的珍贵之处,一下想到?了自个儿手里的那个纸墨铺子。

嫁妆里的几家铺子原先的生意还算红火,但这些年被人东掏西挖,又没个精通庶务的人来?打?理,等放到?她手里的时候就成了空壳子,好些铺子都盘了出去,剩下那几个铺子也是苦苦支撑。

送过来?的账本直看得人摇头叹气,虽然赌龙舟赢了不少银子,手头是宽裕了,但还得想办法把铺子盘活,如此才能钱生钱。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来?替她打?理,少不得要自己多?费些心?。

她一门心?思地等着李澈接着往下说?,他?却闭口不言了,萧时善拿眼瞧着他?,他?既然看出她是在绘制墨图,又跟她提起那方氏墨谱,难道接下来?他?不是该说?,把墨谱借给她瞧瞧吗?

萧时善知道李澈素来?大方,她往他?身边挪了挪,故意表现出十?分好奇的样子,清亮的眼眸仿佛蕴着一汪水,她轻声?道:“如此看来?,夫君手头的这本方氏墨谱果真是不同凡响。”

李澈抬手绕过萧时善,从小几上拿起茶杯,“是有些收藏价值。”

萧时善见他?依旧不开窍,再接再厉地凑近了些,她一个劲儿往前凑,身上沐浴之后的香气萦绕鼻间?,从温热香软的肌肤中散发而?出,是任何香料都熏染不出的暖香。

李澈抿了一口茶,喉结滚动,偏头瞧了她一眼,“在书斋放着,等找出来?再给你送来?。”

闻言,她立刻点?头,话还没说?出口呢,他?就知道给她送过来?了,萧时善自然再满意不过,她对他?笑了笑,从他?手里接过杯子,扭身去给他?倒茶。

李澈瞧着她纤细白皙的粉颈,手指抵着额头轻微地滑动,“怎么想起绘制墨图?”

热茶从壶中倒出,热腾腾的茶香拂面而?来?,萧时善轻声?说?道:“我手里头有间?纸墨铺子,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再这样下去,明年就得关门了,今日在呈芳堂倒给了我一点?启发,酒香不怕巷子深,东西好了,不愁生意没得做。”

正经做生意的事,又不是那赌龙舟,他?既然问起了,也没什么好瞒的,她一味地遮遮掩掩,才会让人起疑。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小心?地端着茶杯递过去。

李澈接过来?,却也不喝,只拿在手里说?道:“从制烟算起到?做出一块成型的墨锭这里头工序繁多?,是件极费工夫的事,讲求的是轻胶十?万杵,没有三五年的时间?制不出上等墨。”

萧时善心?中腹诽那是你要求太?高?,没有十?万杵,三万杵的就不能使了?

李澈话音一转,“不过,你大概也不是要制这种?墨。”明年铺子就关门,哪有这等时间?去制墨,若说?要快,只能从表面工夫入手。

萧时善点?头道:“我见那昭墨看起来?平平无奇,磨出的墨汁却光彩异常,绝非凡品,若是制墨的师傅能在外形上费些心?,想来?不比那有天下第?一品之称的李廷珪墨差。而?我那纸墨铺子本小利薄,哪里去找这种?墨,品质上跟不上,样式和图案上花样多?些,想必也能引来?一些人。”

她知道有些文人有收集墨锭的喜好,若是把墨锭的造型和图案做得精益求精,肯定有人会冲着这点?去买,到?时候墨锭是否好使就成次要的了。

正苦于没人跟她商讨,此刻李澈问起,她也想听听他?的意见,“夫君以为如何?”

李澈摩挲着手中的茶杯,道:“不失为一种?捷径,只是你确定你的墨锭可以好到?让人忽略品质?”

这才是问题所在,萧时善手指无意识地拨了拨手边的样纸,察觉到?他?倾过身来?,她立马警惕都按住样纸。

李澈把茶杯放回了小几上,牵了牵嘴角,笑道:“画得还不错。”

萧时善忽地红了脸,是她杯弓蛇影了,以为他?要动她的样纸,谁知他?只是放个杯子,又突然被他?夸了一下,既有羞意又忍不住欣喜。

她在琴棋书画这方面到?底是底气不足,所以方才出来?的时候,看到?他?在看她的样纸才会收得那样快。

“都画了些什么?”李澈问道。

萧时善瞅着他?,心?道他?不是都看见了么,这会儿还来?问她。

李澈回视道:“你收得太?快。”

萧时善抿唇一笑,这就是说?他?还没有看全喽。

她一向觉得他?对她的东西看不上眼,她布置的屋子,在他?看来?是花里胡哨,在帐子上挂点?小玩意儿,他?也让她收拾了,真是稀奇啊,他?也有对她的东西感兴趣的时候。

“我只绘制了五六样,其他?的还没画。”萧时善想了一下,便将压在手边的样纸拿给了他?。

要是李澈一眼看到?底,萧时善就不会将样纸拿给他?瞧了,她恼恨他?的一点?就是他?总会在不经意间?将人衬得浅薄无知,这几张样纸虽是她闲来?无事绘制的,但也用了几分心?思,要是被他?一眼看穿,岂不是显得她这份心?思太?过浅显。

然而?他?这会儿开口询问,萧时善反而?大方了起来?,她不解风情地给他?塞了满怀样纸,也不管旁人是不是真想和她探讨这些。

李澈拿着样纸一张一张地翻看,也就五六张纸,他?却看得格外仔细,这让萧时善有种?被他?品评的紧张感,她也探过头去,跟他?一块去看样纸。

坐得近了,萧时善耸了耸鼻子,一直觉得他?用的澡豆好闻,他?这会儿虽然还没去净房沐浴,身上犹带清爽气息,“夫君用的什么澡豆?”还是说?用了别的熏衣香料。

他?略微侧头,看向她卷翘的眼睫和秀气的鼻尖,“什么?”

萧时善咽下到?了嘴边的话,她也不知道怎么突然问出这句话来?,总不能说?他?身上怪好闻的吧,她觉得他?投过来?的目光过于专注,看得人心?慌,便转过身去,拎起茶壶给他?倒水。

李澈摁下她的手,“别倒了。”

“你不喝了?”肌肤相触的温度令她心?头忽跳,萧时善看了眼李澈覆在她手上的手,他?轻轻地搭在上头,把她的手裹到?了掌心?,因他?此刻的姿势,她整个人都像被他?环在了怀里。

李澈嗯了一声?,放下了样纸,“太?晚了。”

萧时善收回手,确实到?了该休息的时辰,但她这会儿还不困,说?来?也是这壶酽酽的普洱茶的功效,特别提神醒脑。

正是因为提神醒脑,她才拿起样纸又塞给了他?,“夫君再瞧瞧还有哪里需要改进。”

李澈沉默了一瞬,抬眸瞧了瞧她,捞起她白生生的一截皓腕,低头在她的手背上轻啄了一下,“我看起来?很想跟你彻夜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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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时善手指颤动,瞧着他?低头去亲她的手,虽然有些难为情,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羞得人眼睫乱颤。这时候她忽然觉得她不仅不排斥他?的亲近,甚至有某种?渴望,她被这个想法惊了一下,忽地抽回了手。

定了定心?神,她顺势往他?肩上靠了过去,仰头看向他?,为难地道:“我还没画完呢,还要画石屏、玉麈、鹭瓢、方竹杖、银潢砚……”她就是小心?眼,准备割肉喂鹰的时候他?不来?,哪有时刻准备着让他?啄的道理。

李澈如何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只是懒得点?破罢了,他?抚上她的雪颈,摁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唇,“可以先画玉麈。”

萧时善点?点?头,虽然疑惑为何要先画玉麈,但她还是侧过身去,伸手去拿纸笔,只是刚要落笔,她忽然顿住了手,模模糊糊的念头成了形,揣摩到?他?话里的意思,雪白的肌肤瞬间?泛起了粉光。

她羞赧地看过去,李澈站起身,瞥了她一眼,“我去沐浴。”

谁管他?去做什么,萧时善都想把笔扔他?身上了,只觉得他?可恶至极,分明是欺负她不知事。

第三十六章

到底没有把笔扔出去,但也没法再画下去了,偏生这样的事儿都没法骂出口,骂他不够庄重么,可他也没说?什么轻佻言语,追究起来又成了她脑子里乌七八糟,把寻常的话给想歪了。

萧时善叫了人进来收拾笔墨纸砚,瞥见进来?的是碧荷和碧珠,迟疑了一下,便吩咐她们去净房服侍,让微云过来?把小几上的东西收好。

隐约听到外面有说?笑声,听微云说是疏雨几个正在挂灯笼,萧时?善便也拿着扇子出门去瞧。

外头的廊下挂了*七*七*整*理一溜玲珑小巧的琉璃小灯,这是今年上元节时?老太太赏的,光如满月,比其他的灯笼更清亮些,在闷热的夏日?里挂上去,让人?瞧着就心底清凉。

“哎呀,慢着些,慢着些,挂好了再松手,你一个不留心,掉到地上怎么好?再往左边点……”疏雨仰着脖子说?得口干舌燥。

那小丫头踩着梯子,被她说?得晕头转向,越是着急越是挂不到正地方,急得满头大汗,“疏雨姐姐,你都把我说?糊涂了,这不是往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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