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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为什么?”楼厌很好奇初夏対穆千玄动心的缘由。

“与你无关。”初夏扭过脸庞。

屋外响起脚步声,初夏推了楼厌一把,压低嗓音说:“快走。”

楼厌回头看她一眼,推开窗户,一跃而出。与此同时,敲门声响起,萧毓婉的声音从门外飘来:“夏夏,你在吗?”

下了雪,萧毓婉担心初夏着凉,给她送来一件新做的冬衣。初夏穿上新衣,与萧毓婉说了几句话,送萧毓婉回了屋,自己拿起楼厌留下的丹丸,用小刀刮下来一点,拿油纸包裹住。

阮星恬说,她要是能拿到解药,或许能配出药方。前几次都是楼厌亲自喂药的,这次初夏好不容易得了机会,立时拿着解药去找阮星恬了。

林愿与谷青容一事已经过去许久,阮星恬的心情渐渐平复,如原书那般,林愿打算纳谷青容做妾。

本来以阮星恬的身份,想要嫁入侯府,做林愿正经的妻子,也是不容易的。林愿早已做好与母亲乃至整个家族抗争的准备。阮星恬的拒绝和解,让林愿心如死灰,彻底绝了与阮星恬再续前缘的心思。

谷青容的命需要阮星恬继续吊着,林愿就把她留在了奉剑山庄,约定好等她病愈,就接她进侯府。

阮星恬留在奉剑山庄,不止因为要照顾表妹,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她要医好虞思归。

初夏走到门外时,刚好听见阮星恬说:“或许,我真的做错了,如果不是我坚持查出真相,祝夫人就不会这样。”

祝文暄安慰说:“想要杀死我母亲的,是她的丈夫和女儿。阮姑娘,你是神医,能医好患者的病,却医不好人心。没有你,结果还是会这样,你不用太过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但是青容……”谷青容现在対阮星恬只剩下了恨。爱恨非一朝一夕,阮星恬至今才明白过来,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表妹,心里早已恨毒了她。

“是她不対!她算计于你,夺走本来属于你的东西,你已经仁至义尽,从今往后,你不该再为她考虑。阮姑娘,你应该対自己好点。”

“我自幼失去父母,谷家抚养我长大,所有人都対我说,谷家対我恩重如山,我应该报答。青容是谷家唯一的女儿,我凡事以她为重,她想要的,都会拼尽全力为她寻来。姨父姨母去世后,青容怪责我分走了他们的宠爱,我以为是她刚失去至亲,一时失言,从未想过那是她的真心话。”

阮星恬平日将这些话都深埋心底,鲜少与人提及,那些隐秘的伤痛早已结痂,再次揭开,鲜血横流。

有祝笑笑在,祝文暄何尝不是如此。所有人都告诉他,要保护好笑笑。他们眼里只有笑笑,死去的笑笑,活着的笑笑,没有人记得,还有一位祝二公子。

祝文暄轻叹一声,还要劝解,听见初夏的脚步声,走到门口。

初夏说:“二公子,我找阮姑娘。”

祝文暄点点头,同阮星恬告辞。

初夏进屋,阮星恬招呼着她坐下。她休养多日,已恢复许多,只是眉眼间难掩疲倦和情伤。

她的那些话,初夏都听到了。原书里提过,阮星恬尚不懂事时,父母横死奉剑山庄,谷家将她带回去,和谷青容养在一起。

谷家対阮星恬确有养育之恩,但并非那些人说的恩重如山,谷家养她,只不过给了她点吃的和穿的,而阮家的财产、阮父留下的珍贵典籍,都归谷家所有,那些财富足够阮星恬三辈子衣食无忧。

至于谷家夫妇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阮星恬先用,是因他们早已看出这个小姑娘的懂事,这些好东西最终都会流向他们自己女儿的手里,又白添一份恩情,何乐而不为。

正如祝文暄所说,这世上最难医的是人心。

初夏拿出带来的解药:“阮姑娘,你要的东西。”

阮星恬是医痴,听说她带来的是辟萝春的解药,登时一扫满目倦色和落寞,眼神透出振奋。

过几日,就是奉剑山庄的赏剑大会。

祝长生辞去武林盟主后,受人之托,闭关几个月,铸出了一把剑,取名兰幽剑。此剑是肃王为自己的心上人——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坠星谷谷主薛明兰所铸,据说这位美人平生最爱兰花,肃王就拜托祝长生,务必铸出一柄带着幽幽兰息的香剑。

剑出炉后,广发英雄帖,邀请爱剑之人共同赏剑,是奉剑山庄的规矩。

这次的兰幽剑别具一格,清雅的剑名,藏着肃王対薛明兰的爱慕,引无数人心驰神往。

然而就在赏剑大会的前夕,奉剑山庄收到一张来自离火宫的黄金帖子,帖子上印着离火宫独有的朱雀火焰标志。

帖子上说,奉剑山庄与离火宫纷争由来已久,两者之间横亘着无数条人命,如今离火宫的少宫主愿意放下前尘旧事,与奉剑山庄的弟子联姻,化解多年的宿怨。

这些事本该与初夏无关,初夏做个快乐的吃瓜群众就行,但是他们要求联姻的対象偏偏是初夏。

初夏登时觉得这个瓜不香了。

该死的楼厌,贼心不死,为了得到她,居然给她戴上和亲的高帽。

随着帖子送来的,还有十箱聘礼。比初夏更生气的是祝长生,祝长生当场撕掉了帖子,将十箱价值连城的聘礼都扔在了山脚下,招来初夏询问她与楼厌的渊源。

奉剑山庄与离火宫,正如帖子上所说,结怨颇深。当初离火宫的少宫主楚绣绣与奉剑山庄的弟子相恋,曾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陆承之死,离火宫算在奉剑山庄的头上,而奉剑山庄却把这笔血债算在离火宫的头上,更别提还有祝长生的爱女祝笑笑的一条命。

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当然不能站错队。初夏立即表示,她与楼厌没有任何关系,并且恶意揣测楼厌,名为联姻,实为想白嫖一个人质。

祝长生深表同意,宽慰初夏,奉剑山庄会保护她的安全。

初夏却心情沉重。

以奉剑山庄的作风,若真的阻止不了楼厌,就会先下手为强,杀了初夏,断绝离火宫的念头。

当初他们的弟子陆承,想要脱离奉剑山庄,与楚绣绣退隐江湖,却被他们用腐骨钉活生生扎死。

离火宫下聘的消息,眨眼间就传遍奉剑山庄,势头一度盖过小医仙姐妹与侯府公子的三角恋,被迫卷入舆论漩涡的初夏,也成了众人品头论足的対象。

流言嘛,是非対错不重要,越是离奇,越是毁三观,越是传播得快。最好再沾上点风月,就更下饭了。

短短一上午,就有人扒出初夏曾流落离火宫,与楼厌同吃同住、同逛青楼的秘辛。対于楼厌求娶初夏这件事,传来传去,传到最后,变成初夏与楼厌臭味相投,早已暗通款曲,要做第二个楚绣绣和陆承。

楚绣绣和陆承的结局并不好,一疯一死,背着骂名十几年。

初夏可不想白白挨骂。她是三公子的徒弟,这桩事还有祝长生压着,那些人自然不敢当面辱骂。

背地里骂她也不行。

一张嘴骂不过一百张嘴,打不过,就加入嘛,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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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搅得更浑一点。于是经过初夏的推波助澜,流言的版本从暗送秋波、暗度陈仓的风月版本,进化成了两面三刀、杀人灭口的阴谋版本。

初夏摇身一变,成为离火宫吞并奉剑山庄的棋子,楼厌表面爱重初夏,重聘求娶,实际上树她做靶子,转移视线,实现自己一统江湖的野心。

风月版本浓情蜜意,更契合情窦初开小姑娘的幻想,而阴谋版本恰恰最是符合离火宫妖人在大众眼里的形象,没多久,阴谋版本的热度就压过了风月版本,并且衍生出各种离谱阴谋论。

结果无一不例外的,挨骂対象从初夏与楼厌两人,变作了楼厌一人吸引双倍火力,初夏反而成了人人心疼的小可怜。

初夏这下舒畅了。

她以一己之力想要扭转乾坤,是很难做到的,这中间多亏了苏回。苏回这人别的没有,就是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大把银子撒下去,那就是活生生的水军,管你黑的白的,鹿都能给你洗白成马。

楼厌披着风雪回到竹苑时,初夏和苏回支了张小桌子,坐在窗畔赏雪対酌。

下了几日的雪,天气严寒,初夏拿出入冬前买的红泥小火炉,热了一壶珍藏的石榴酒。

炭火烧得通红,乳白色的雾气裹着石榴酒的甜香,丝丝缕缕散在了空气中。

“干杯,这回谢谢小师叔了,以后小师叔有难,尽管吩咐。”初夏举起酒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呸呸”了两句,“我信口胡说,不作数,不作数。小师叔平安顺遂,怎会有难,不要当真。”

苏回対这种话不在意。宫闱里长大的皇子,从小到大,谁没有被诅咒过几句。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天天有人盼着他去死。

楼厌推门而入,抖落衣襟上的雪。他手里拿着一支鲜艳欲滴的红梅,是路过梅园时,顺手摘回来的。初夏喜欢花,先前在感恩寺住着的时候,每日都要摘一支新鲜的梅花放在屋子里。

那红梅经冰雪一冻,色泽秾艳,香气扑鼻,持花之人更是风流从容,烟霞色相。

“师父你回来了,快去喝杯酒暖暖身子。”初夏看见梅花,欢喜得捧着杯盏过来。

不用楼厌开口,她就知道那梅花是楼厌特意为她摘的。竹苑只有竹子,不管是小黑师父,还是小白师父,常常回来给她带一枝花。

梅花初开,是竹苑里少见的颜色,初夏把杯盏递给楼厌后,就去拨弄花枝了。

楼厌一路行来,确有口渴,低头就着手中杯盏抿了口。

初夏连忙道:“等等。”

她拿来的是自己的杯子,楼厌抿的那一口,刚好是她喝过的地方,瓷白的杯口还印着淡淡的口脂颜色。

她话音未落,半盏酒就已入了楼厌的喉中。

“怎么了?”

“没什么。”初夏脸颊一阵燥热,幸而一直在烤火,双颊本来就被烤得红彤彤的,看不大出来。

这事还是不戳破好了。

说喜欢她的是小白师父,她与小黑师父应当保持师徒的距离。

好在大多时候她是能第一时间分辨出小白师父和小黑师父的,比如她下药时坑的是小白师父,老是欺负她逗弄她却又很纵容她的是小黑师父。

那种微妙的不同,尽管加以掩饰,还是有细微的差别。

确切来说,小黑师父的眼睛里多了点漠然和荒芜,哪怕在看着她的时候,那双眼里的光一日比一日多,还是难掩那漫无边际的寂寂荒芜。

那不该是鲜衣怒马的年纪里,该有的眼神。

关于流言一事,楼厌也听说了,虽然自己被骂得狗血淋头,得知是初夏的手笔,他只是哂笑了一声。

小姑娘的阴谋诡计,于他而言,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把戏,可以算在两人之间的情趣。

她爱玩闹,便随她去。

她高兴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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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赏剑大会这日,天色放晴。雪后初霁,明晃晃的日光照着封冻的冰雪,折射出刺目的雪光。

驭龙台由汉白玉雕出,若从上空俯瞰,一条雪白的玉龙盘卧大山,龙头昂扬向上,龙尾抱着个巨大的玉盘。玉盘就是驭龙台,今日兰幽剑便是在此展示。

一大早,穆千玄作为奉剑山庄的三公子,带着弟子出门去接肃王了。今日来的都是江湖人,人多眼杂,肃王是兰幽剑的主人,又是朝廷的人,奉剑山庄看重也无可厚非。

照规矩初夏本该陪穆千玄一起去的,但上次离火宫送来黄金帖子后,为免出意外,奉剑山庄加强了守卫,祝长生特地吩咐过初夏尽量不要出门,初夏就留在了庄内。

尽管因芙玉断头一案,祝长生已声名狼藉,奉剑山庄多年的经营,加上兰幽剑的名气,这次的赏剑大会还是有不少人给了面子前来。宾客多,人手不够,初夏就来驭龙台帮忙了。

她爬上驭龙台的龙头,把红绸挂上去。宾客陆陆续续都到了,坠星谷的徐蓉儿看见初夏的背影,高声唤道:“初夏。”

初夏张开双臂,从龙头上跳下,步下驭龙台的台阶:“徐姐姐,你也来了。”

徐蓉儿点头:“我代表师门来的。”

谷主薛明兰是有名的冷艳美人,肃王如此示好,依旧没有出席,但坠星谷派了人前来。徐蓉儿是和师姐师妹们一同前来的。

“当日离火宫一别,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徐蓉儿握住初夏的手,热泪盈眶,“还好,我们都平安地活着。”

初夏将荆棘园的事告诉穆千玄后,穆千玄就通知了奉剑山庄,尚是武林盟主的祝长生自是不能坐视不理,出面和庄允交涉。庄允那个卑鄙的家伙,不知道从祝长生这里拿到了什么好处,竟然答应放人了。

两人许久没见,叽叽喳喳,似有说不完的话。风拂树梢,积雪簌簌落了一地,无数花瓣从天而降,被风送到驭龙台前,犹如下了一场红雨。清冽的香气萦绕着整座驭龙台,眨眼间就堆了满地绯红。

徐蓉儿伸手接住花瓣,喃喃自语:“寒冬腊月的,哪来的蔷薇花?”

能见到这么多蔷薇花,众人也都是惊奇不已,有喜花的女子伸手接住花瓣,指尖一捻,流出鲜红的花汁:“是真的花。”

“这些花上沾了毒,大家不要碰。”人群中有识毒的,立时出言警告。但为时已晚,花瓣上沾染的香气,早已把毒送到各个角落。

初夏觉得脑袋有些晕眩,浑身亦软绵绵的,没有力气,险些站不住。

祝长生说:“快去请阮姑娘。”

话音刚落,高墙上飞出数道人影,当先的便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楚绣绣。今日的她身穿大红罗裙,如同红色的蝴蝶从众人头顶飞过,广袖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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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鼓起,袖中装着的花瓣倾泻而下,漫天狂舞。

所有人都惊骇地堵住口鼻。

楚绣绣的身影划出道优美的弧线,落在驭龙台上。

“妖女,你来做什么?”在场众人无不群情激愤。

他们当中有不少上年纪的,对于楚绣绣印象最深的是十八年前在奉剑山庄的那场大屠杀。奉剑山庄于审罪台上处置弟子陆承,请了许多人来观刑,楚绣绣赶来时,陆承已承受不住重刑,一命归西。楚绣绣抱着他的尸体红了眼睛,当场发疯,大开杀戒。

那日,奉剑山庄内血流成河,死伤无数,受牵连的不知凡几。楚绣绣杀完了人,一身纯白的衣裙染成绯红,背着陆承的尸体,踏着尸山血海,步履蹒跚地迎着夕阳走去。

血和夕辉连成一片,只要见过那一幕,都终生难忘。

他们对楚绣绣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这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前几年在江湖上到处游荡,疯疯癫癫的,逢人便问她儿子的下落。收了个义子后,收敛许多,很少在江湖上露面了。

据说上回还在奉剑山庄扮鬼吓人。

这次跑来驭龙台,不知又要发什么疯。

楚绣绣背着手,高高立在驭龙台上,目光扫视众人,昂首说:“我来接新娘子。”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新娘子。”疯子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众人都嫌恶地赶她走。

楚绣绣扬袖,一面裁得四四方方的红纱从她袖中飘出,被灌了真气,直直朝着初夏飞去。不偏不倚,红纱落下,变作红盖头,罩住了初夏的脑袋。

初夏中了毒,手脚发软,压根没法躲开。

眼前罩着一层红纱,苍白的雪,碧绿的树,灰青的瓦,都蒙上一层红艳艳的光。

“这不就有了。”楚绣绣飞身而下,落在初夏身前,伸手揽住她的腰身,纵身跃起。

“快拦住她!”祝长生到底内力深厚,不受花毒干扰,挡在楚绣绣面前,生生受了她一掌。

楚绣绣没有直接打死祝长生,因为楼厌说过,这个讨厌的老家伙留着还有用。她准备离开,半空中一道淡青色的人影飞扑过来,呵斥:“休走!”

他手里有剑,剑锋颇为锋利,楚绣绣秀眉一蹙,两指夹住剑身,磅礴的内力将持剑的少年郎震得飞了出去。

苏回一头栽进雪里,再次定睛时,楚绣绣已掳着初夏不知所踪。

偌大的奉剑山庄,她竟来去自如,众人无不胆寒。

苏回气得一拳头锤在了地上。

初夏被楚绣绣劫出奉剑山庄后,塞进了一顶软轿中。轿子里燃着一炉熏香,四面垂下厚重的帘子,抬轿的四人都是轻功卓绝的高手,不消片刻就消失在雪地里。

初夏倒在绫罗堆里,鼻端萦绕着淡淡的幽香,神志逐渐模糊。等她再次有意识时,已经身在一栋雅致的暖阁内。

那花毒应当只是致人手脚发软的迷药,药力褪掉后,四肢就能恢复自如。初夏已有些力气,撑着手肘,慢吞吞地爬起。

四周静悄悄的,连她的呼吸声都能听见,床上垂下的鸳鸯罗帐,墙上贴着的大红囍字,桌上燃着的龙凤双烛,身下铺着的红色被褥,无不在昭示着,这是为新娘子准备的新房。

初夏初初恢复,身体稍显虚软,刚站起,眼前一阵发黑。她走到门前,拉了拉门,毫不意外,门是被人从外面反锁的。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因此长廊里传来的沉闷脚步声尤为明显。初夏缩回手,回身找着地方藏身,脚步声已到了门前,情急之下,她避无可避,索性钻入床底。

屋外传来“咔哒”开锁的声响,接着,木门被人朝两边推开,苍白的月光流泻满地,一双纯黑的厚底长靴映入初夏的眼帘。

屋门被那人合起,隔绝了屋外的月光。

随着脚步声的接近,初夏屏住呼吸,拔出发间的兰花簪,纳入掌心,身体紧绷如弦。

那双脚停在床前。

是楼厌。

初夏认得这双鞋。

来的的确是楼厌。

楼厌回到离火宫,就听楚绣绣说已经把他的新娘子给接回来了。

“新娘子”三个字着实让楼厌愉悦地翘了下唇角。

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已经是深更半夜,估算着药力,初夏也该醒了。楼厌叫人做了些吃的,拎着食盒来了。他掀开罗帐,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不由一怔。

他内力深厚,屋内的动静瞒不过他的耳朵,他凝神细听片刻,笑了,掀起衣摆,在床畔坐下。

“我不想亲自动手,自己出来吧。”头顶响起楼厌的声音。

楼厌见初夏不应,打开食盒,任由食物的香气扩散到屋内的每个角落:“我给你做了红烧肉,辣子鸡,花椒鱼,炭烤小羊排,都是你喜欢吃的。”

楼厌不提还好,他一提醒,初夏惊觉自己从早上到现在就吃了几个荠菜肉馅的蒸饺,登时腹中轰轰如雷鸣,馋得口水都要流了下来。

他早就发现她的所在,再藏下去没有意思。

初夏把兰花簪塞进袖口,没骨气地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为美食折腰,不丢脸。

楼厌是清楚初夏口味的,挑的都是她最爱吃的,但因是夜宵,在口味上尽量往清淡上靠,尽管这些菜怎么都和清淡搭不上关系。

楼厌叫人送来一壶清茶,给她解腻。

红烧肉做得软糯,筷子一夹,就能轻松将肥瘦分开。初夏不爱吃肥的,只捡瘦的吃。楼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初夏的动作,突然幽幽来了句:“不怕我在食物里下毒吗?”

初夏顿了下,卡在喉咙里那块肉,不知道是咽下去好,还是吐出来好。

下毒她是不怕的,楼厌要杀她,动一根手指就行。他这么不要脸,难保他会在菜里动些其他手脚,比如下点不可描述的药。

看着初夏的反应,楼厌就知道她的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闷闷地笑了声:“我要对你做些什么,还用不着这么麻烦。”

初夏狐疑。

“夏夏,以我的行事作风,你该明白,我要得到你,强取豪夺更省事些。”

说的有理。

她现在就是大魔头手里的木偶,搓圆柔扁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想通后,初夏心里的大石落下,先吃饱,有力气才能做其他事。这些食物都是给她准备的,她不再客气,大快朵颐起来。

楼厌一口没动,只斟了杯酒,也不品尝,托在手里把玩着。

初夏饿得发昏,考虑到有楼厌在场,吃得还算矜持,双颊鼓鼓的,小口小口咀嚼着,斯斯文文的吃相,落在楼厌的眼里,很像他养过的小仓鼠。

过了会儿,初夏放下筷子。

楼厌拎起茶壶,贴心地倒了杯清茶,递给她:“饱了?”

初夏捧着杯盏,啜了口,点点头。

等候在外面的婢女进来收拾残羹冷炙,不一会儿,桌面洁净如新,婢女们推开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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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上一炉熏香,屋内再无烟火气,侵蚀初夏嗅觉的是楼厌身上如出一辙的幽香。

他每次出现身上都会熏香,那种冷冽的、幽魅的香气,仿佛在掩盖什么。

楼厌站起身来,把窗户都关上了。屋里烧了地龙,但夜深风寒,脱了衣裳还是会着凉的。

“既然吃饱了,我们该办正事了。”楼厌说话间,脱掉了身上的外袍。

“什么正事?”初夏跟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

楼厌在床畔坐下,视线停留在初夏的身上,那种丝毫不加掩饰的眼神,不用他挑明,初夏就明白他想干什么。

初夏气得浑身发抖,“臭流氓”三个字险些骂出口了。这是楼厌的地盘,她又干不过楼厌,理智压过愤怒,初夏张了张唇,憋屈地找了个借口:“我们还没有拜堂。”

“今日回来晚了,如果你在乎这个,明日补办。”

“不行,这种事不兴补办的。”初夏义正词严,“我有娘亲和师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想娶我,必须征得他们的同意。”

不提穆千玄还好,提起穆千玄,楼厌漆黑的瞳孔变得冰冷异常。做了人人惧怕的大魔头后,他已经很少去考虑别人的想法了,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莫说一个女人,就是这天下,只要他想,就能收入囊中。

他对初夏的渴望不知生根发芽于哪一日,更不知茁壮于哪一日,那些蓬勃的欲|念,发了疯地渗透进血液里。楼厌压制着血液里的躁动,目中透出几分不耐,向着初夏走来。

初夏惊慌:“不许乱来!”

她日日跟在穆千玄和苏回身后习武,已习得不少招式,但这些在楼厌的眼里无异于花拳绣腿。他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她,将她横抱而起,丢在软榻上。

初夏缩到床角,惊恐地瞪着他。

“自己把衣服脱了。”他站在床前,冷漠地俯视着她,尽管他的声线已经喑哑。

初夏抓紧了衣襟,摇摇头:“我不脱。”

“你希望我帮你?”这是楼厌更喜欢的方式。但这是第一次,楼厌不想逼得太过分,该有的体面,还是会给的。

那自然是不希望。好汉不吃眼前亏,似乎除了服从,已别无出路。初夏委屈巴巴地解着衣带,解到一半,她抬起胳膊,嗅了嗅袖口,抬起头来,红着眼睛说:“我想先洗澡。”

在床底爬了一遭,又吃了顿饭,衣服上沾了难闻的味道。

“这点小小的要求,总是能被允许的吧。”她嗫嚅着。

楼厌不语。

“臭了,真的臭了。”怕他不信,初夏揪着袖口,递到他面前,“你闻闻。”

“我算算我有多少日子没洗澡了。”初夏掰着手指算。天气冷,她畏寒,就算有林愿当初给的火晶石,洗澡的频率也降低了不少。从早上折腾到现在,身上出了许多汗。

楼厌半天没反应,初夏以为他是个不讲究的,臭了都要强上,正心灰意冷时,楼厌突然说:“去沐浴。”

初夏:噫,真有洁癖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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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婢女们带初夏来的是楼厌的专属浴池。

四四方方的小池子,砌出石阶延伸到乳白色的温泉水里,氤氲的雾气缠绕着飘舞的纱帘,初夏蹲坐在浴池前,抓起篮子里的干花瓣往水里撒着,一肚子的愁肠百结。

看似是拖延时间,事实上,她给自己挖了个更深的坑。

鸳鸯浴啊,怪不得大魔头同意了。

婢女们捧来换洗的衣物,搁在池边:“请姑娘入水。”

“我不用你们伺候,你们先出去吧。”初夏颓丧地说。

婢女们真的听话地都走了出去。初夏起身,把四周的垂帘放下来,也不客气,脱得只剩下一件抹胸和一条亵裤在身上,趟进了池水。

在榻上她毫无胜算,在这水里或许还可搏一搏。

初夏入水后,走到池子中央。

“少宫主。”婢女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都退下。”楼厌说。

果真如初夏所料,这么好的机会,楼厌不会放过。屋门被推开的声音,伴随着楼厌沉稳的脚步声,透过重帘,跌落初夏的耳畔。

初夏紧张起来。

楼厌拂开帘子,行至池边,扫了她一眼。

初夏大半个身子都在水里,双手抱着圆润洁白的双肩,护住胸口。抹胸浸透了水,贴紧她的身躯,胸口形状若隐若现。

楼厌在池子前半蹲下,姿势优雅地握住袖摆,右手探入水中,指尖搅动着池水。花瓣在水流的推动下,吻上他纤长苍白的手指,当真是一幅极其优美的画面。

——若忽略他的恶魔低语。

他说:“过来。”

初夏不动:“你下来。”

楼厌挑了下眉,颇感意外:“你说什么?”

初夏手臂垂在水中,掌心藏着一枚兰花簪,昂首说道:“你脱光,下来。”

她有衣服,等他脱光下水后,就趁机偷袭他。不信他还能光着屁股追她,堂堂离火宫的少宫主,大抵是做不出这种丢尽脸面的事。

初夏想到自己的计划,压着唇畔险些扬起的弧度。

楼厌并未受到初夏的诱惑,他收回了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初夏。

初夏反应过来,她的语气过于生硬,不像是勾引,更像是在挑衅。她放软了嗓音,忍住一身鸡皮疙瘩,抖了抖双肩,做出一副柔弱无助的模样:“我、我的脚好像抽筋了。”

“只要我打开机关,池子里的水就会顷刻间流尽。”楼厌对初夏拙劣的勾引不为所动,嗓音微凉,明显是在警告了。

初夏:“……”还有这招?

初夏麻溜地滚了过去。

“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初夏都快怀疑他有透视眼了,居然能看到她裹在掌心里的簪子。她的指尖不甘心地抚了下簪身,抬起手来,把簪子递给了楼厌。

楼厌握住兰花簪,手指压着簪身。初夏眼皮狂跳,生怕他稍稍用力,就碾碎了她的兰花簪,连忙说:“你别动它。”

楼厌把簪子插回她的发间,瞳孔如深不可测的黑渊:“下回刺杀我,不要用这根簪子。”

初夏虽然不懂他为什么不许用这根簪子,簪子至少是保住了,松了口气。这根簪子是当初拜师时穆千玄所赠,对初夏来说,意义非凡。

初夏摸着头上的簪子,突然问:“你真的要娶我?”

“强扭的瓜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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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等不到楼厌的回答,自顾自说道。

“甜不甜,只有扭下来才知道。”楼厌轻笑了一声,“夏夏,不妨告诉你,我在乎的不是这个瓜甜不甜,而是这个瓜是不是我的。”

“要是这个瓜既是甜的,也是你的,岂非两全其美。”

“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不试试,怎知没有?”初夏握住楼厌的手,她的掌心湿漉漉的,在泉水的浸泡下,滚烫得吓人,抬起的胳膊水珠滚落,那一截膀子仿佛莲藕削出来的,白得晃眼,“你想要的这个瓜,现在是苦的,如果你强行扭下来,只会尝到满嘴的涩味。要是你精心陪伴,给她点风霜雨露,这个瓜总有一天会为你变甜的。”

初夏扬起下巴,与他四目相对,那双黝黑的眼眸仿佛落了满天星辰,闪闪发光,有种说不出的魔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要真喜欢,就先追求我。”

“追求你?”

“对啊,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少宫主,不会不知道怎么追姑娘吧?”初夏踮起脚尖,上半身离开水面,渐渐向着楼厌靠近,“少宫主不会,我教你啊。”

楼厌活了两世,还真没追过姑娘,前世的盛初夏和阮星恬,都是拿救命之恩自己凑上来的。

开花结果,果子好吃,但花也很美。初夏所言,就是这个道理。

“少宫主还没试过两情相悦的滋味吧。”

“你的心上人是穆千玄,又怎会与我两情相悦?”楼厌扣住她的手腕,阴恻恻地开口,力道大得几乎将她从水里拎起来。

他几乎沉溺在初夏的小把戏里。

三言两语就将他哄得晕头转向,这种毫无底线的沉沦,简直太过可怕。

“骗你的,我还没有答应穆千玄。”初夏的面颊被他毫无预兆的翻脸给吓得白了几分。这个大魔头真是喜怒无常,比后妈还刻薄,说变脸就变脸。

“当真?”楼厌怔了怔。

初夏狠狠点头:“师徒逆伦,我同意,奉剑山庄也不会同意的。”

“穆千玄有这样对过你吗?”楼厌改为握住初夏的手。

初夏摇头。

“这样?”他的另一只手抚上初夏的唇,冰凉的指尖羽毛般划过她的唇瓣,勾得她浑身一阵轻颤。

他的触碰让初夏想起竹林里的初吻。

只有楼厌会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她。

初夏脸颊发烫,还是摇头:“我们并未越过雷池一步。”

楼厌满意地松了手,胸口憋着的那股被人捷足先登的郁闷,尽数化解,散作了云烟。

溯清这些日子没有由头的暴怒焦躁,楼厌自觉好笑,他什么时候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为着个姑娘家疯狂地拈酸吃醋。

他急着占有初夏,是出于雄性的一种本能,在意识到初夏有可能被抢夺时,急着把初夏打上自己的标记,向着所有人宣誓主权。

而现在,他不需要了。

他承认,初夏提出的甜瓜理论,他动心了。

反正这个瓜迟早都会是他的,他不介意多等些时间,等到时间酿出她说的两情相悦——他很贪心,他想要他扭下来的那个瓜是甜的。

*

没了楼厌的虎视眈眈,初夏开开心心地沐浴了一番。此后,她就在暖阁里住了下来,楼厌把香雪派过来照顾她。危机解除的同时,初夏不免担忧,她这次被掳走,穆千玄肯定急坏了。

以前两人是师徒,初夏纵有心思,都是压在心底,自从穆千玄向她表明心意,她才知道原来穆千玄也喜欢她。少年的喜爱总是狂热炽烈、不计生死的,以穆千玄的性子,肯定会把整个离火宫连锅端了。

她既盼着穆千玄来,又怕穆千玄来。离火宫盘踞江湖几百载,如今还有楚绣绣和楼厌这样的高手,穆千玄就算天纵奇才,双拳难敌四手。

她还是想办法自己先逃出去。

先前穆千玄带她离开的那个地道入口她还记得,她打算从那里逃。

一连晴了好几日,天寒地冻的,冰雪未见消融,初夏来时只有身上一套衣裙,楼厌命人给她重新置办了冬衣和厚靴,还叫人把库房里的狐裘拿了出来。

这两日楼厌都不见人影,他并未限制初夏的自由,相反的,香雪主动提出带初夏熟悉离火宫,显然打着让初夏长期定居此地的主意。

初夏有自己的打算,欣然同意,穿上楼厌为她置办的衣物,揣着个暖乎乎的手炉,出门闲逛。

除了香雪,侍候初夏的还有四名侍女,这些侍女会些拳脚功夫,名为保护,说白了,其实是监视。

香雪知晓初夏会是将来的少宫主夫人,为免初夏误会,解释道:“近日事务繁多,少宫主抽不开身,您别见怪。少宫主说,今晚他会赶回来陪您用晚膳的。”

初夏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离火宫初夏只来过一次,那日逃走时还是黑灯瞎火的深夜,对于逃跑的路线,只有个大概的印象。她借着熟悉之名,用了三日的时间,找到了藏有密道的那间屋子。

看着她身后的五条尾巴,她犯愁了。她的武功是穆千玄所教,再上乘的剑招,没有内力加持,一个打五个,且不惊动其他高手,难度系数有点高。

初夏脑海中转过好几个念头,对香雪说:“我们去打雪仗。”

香雪为难:“少宫主吩咐过,您玩什么都可以,不许玩雪。”

有那火晶石伴身,初夏的寒疾许久没有发作了。但楼厌还是比较注重这个方面,特意吩咐过,不许让初夏受寒。

“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知道。”初夏把手炉塞进香雪的手里,招呼其他婢女,“来啊,一起玩。”

婢女们面面相觑,她们不敢阻止初夏,更不会陪着初夏玩。要是惹得初夏不高兴,少宫主会责罚她们,枉顾少宫主的命令,罪上加罪。她们只好跟在初夏身后劝道:“初姑娘,少宫主马上就要回来了,您别为难我们。”

初夏团了个雪球,见她们一脸快哭的表情,丢了手里的雪球:“我不玩了。”

婢女们这才都松了口气

“我们回去吧。”初夏兴致缺缺往回走。走了几步,摸了摸耳垂,“啊”了声。

香雪忙问:“怎么了?”

初夏说:“我耳坠丢了只。是少宫主送我的那只,他若知道了,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众人都觉得以楼厌的性子,确有这个可能。

“难道是刚才玩雪的时候掉进了雪里?”初夏又说。

前几日大雪,雪下了足有半截小腿那么深,耳坠要是真的掉进了雪里,可就难找了。香雪立时说:“大家快找,务必在少宫主回来前找到。”

初夏揣着手炉,站在旁边看着她们五个在雪里翻找,指了指脚印最多的地方:“兴许就在那里,大家加把劲。”

趁着她们五个聚精会神地找着耳坠,初夏悄悄挪动着步伐,借着身侧堆雪的琼枝遮挡,飞快地朝着一个方向奔逃而去。

“找到了!”其中一人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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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干什么?”楼厌刚回来,就见这几个人猫着腰,几乎掘地三尺。

众人听见他的声音,吓得扑通跪在地上。

“夏夏呢?”楼厌问。

“初姑娘……”香雪正要回答,惊觉树下的初夏已不知踪影,雪地里只留下她仓皇而逃的脚印。

初夏用最快的步伐赶往藏有密道的房间。离火宫里有侍卫巡逻,撞上他们就糟糕了。她一路上东张西望,警惕性提到最高,有惊无险地抵达目的地。留下的脚印也来不及清理了,反正只要下了密道,就可以顺利离开离火宫。

门未上锁,初夏推开屋门,被屋里的陈设惊呆。上次穆千玄带她进来,这里只是普通的卧房,家具陈旧,四处蒙尘,许久没有人住过的样子,而此刻屋内陈设都已焕然一新,不知什么材质裁出的轻纱做垂帘,巨大的屏风上绣出一只展翅腾空的凤凰,桌上的妆奁和铜镜,以及桃木雕出的梳子,都表明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个女子。

不管换作谁在这里住,密道总是还在的。

初夏掀开被褥,正要进行下一步动作,忽觉有人在背后盯着她看。她猛地回头,只见屏风上隐隐约约印着道人影,她方才进来时牵挂着密道,未曾仔细检查,此时冷不丁见到那道人影,不寒而栗。

那人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

初夏隔着屏风说道:“想必您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了,冒昧打扰,抱歉,您既然没有喊人过来,可是有意放过小女子一马?小女子名叫初夏,来自奉剑山庄,敢问恩公高姓大名,此番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效犬马之劳。”

初夏咬文嚼字说一大通,那人半天没反应。

初夏倍感奇怪,上前几步,那人依旧不出声。

初夏索性绕到屏风后探个究竟,这一看,吓得险些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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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初夏及时堵住自己的嘴巴,才没有惊呼出声。

坐在椅子上的,是个雪白的骷髅架子。有人给骷髅架子套上了竹青色的长袍,因此身后透出的天光将骷髅印在屏风上的影子,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是个骷髅架子,那就没事了。

初夏惊魂未定,绕到床前,掀开床板,打算跳下去时,一只手揪住她的后颈,把她拎了回来,禁锢在怀里,同时用另一只手合上床板,将被褥推了回去。

初夏回头,眼帘映入的是楼厌的黄金面具,那双幽冷的眼此刻漠然无比地与她对视着,眼底的深处积攒着怒气。

外面的走廊中响起女子空灵清澈的歌声,楼厌揽着初夏,打开柜门,与她一同藏进柜子里。

柜中狭小,初夏只能趴在他的怀中,脑袋搁在他的肩头。微弱的天光从门缝里透入,依稀可以看清楚门外的情景。

只见楚绣绣捧着碗玫瑰银耳莲子羹,哼着歌走了进来。发现门没关,她停下歌唱,“咦”了声,并且搁下了碗,迅速绕到屏风后。

看见屏风后的骷髅架子还在,她松了口气,半是娇嗔唤了声:“陆哥哥。”

她重新走到桌前,端起那碗玫瑰银耳莲子羹,拉了张凳子,坐在骷髅架子身前,开心地说:“陆哥哥,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莲子羹。”

又絮絮叨叨说起这几天的趣事:“我把小楼儿的新娘子接回来了。抢新娘子真好玩,下次陆哥哥陪我一起吧。”

她的语气亲昵自然,似乎当那骷髅架子是个活人,与他东拉西扯、闲话家常,尽管从头到尾它都没有搭理她。

“陆哥哥”三个字,让初夏想起一个人——奉剑山庄的弟子,陆承。

初出茅庐的魔教妖女与侠骨柔肠的少年剑侠,话本子里天造地设的标配,然而现实的结局却没有话本子里那么完美。楚绣绣与陆承相识后,从最开始的相看两厌,到后来的两心相许,仅用一年的光阴就迅速坠入爱河,孕育出两人共同的骨血。

但他们立场上注定的敌对关系,为这份爱情蒙上一层禁忌感。少年时代的爱情,还没有掺杂太多利益,总是轻易就能义无反顾地奔向对方。为了能更好的长相厮守,二人决定抛下彼此的身份地位,携手退隐江湖。

彼时,一个是离火宫宫主钦点的下任女君,一个是奉剑山庄备受长辈青睐的青年弟子,自然是遭到了离火宫代表的魔道和奉剑山庄代表正道两两联手的反对。

陆承自愿废去功力,接受奉剑山庄的腐骨钉之刑,脱离奉剑山庄。奉剑山庄却从来没有打算放他活着离开,审罪台上,行刑的长老故意下重手,将陆承活生生钉死在刑架上。

那时的楚绣绣拼尽全力,逃出离火宫,再次见到陆承时,却是他血淋淋的尸体。满腔悲恸化作杀戮之心,她血洗了奉剑山庄。

据不完全统计,这次的大屠杀,有半数奉剑山庄的弟子折损在楚绣绣的手里。楚绣绣也在这场屠杀中,同时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她不足一岁的儿子,在这场动乱中不知所踪。

陆承走上审罪台前,曾把他们的孩子托付给相识的嬷嬷带回家中照看,那嬷嬷的尸体被人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发现,大滩的血迹中只留下婴孩的襁褓,楚绣绣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那个孩子的踪影。

遭受双重打击的楚绣绣,一夜之间变成了个时而清醒、时而癫狂的疯子。

前些年离火宫还没有少宫主,所有人都活在楚绣绣的阴影下,楚绣绣的疯病时不时的发作,闹得人心惶惶。楼厌做了离火宫的少宫主后,楚绣绣的病稳定许多,至少不疯了。

因为他做了个丧心病狂的举动——他把陆承的尸骨从地下挖出来,穿上陆承当年最喜欢的衣服,送到楚绣绣的面前,骗她说,她的陆哥哥应约回来娶她做自己的新娘子了。

常人都会被此举吓得退避三舍,只有楚绣绣这个疯子,留下陆承的骷髅,日日相伴,夜夜同眠。甚至有不少人怀疑,楼厌就是楚绣绣当年丢失的亲生骨血,这母子俩,一个是真疯子,一个是假疯子,行事作风如出一辙的邪门。

楚绣绣舀着莲子羹,送到骷髅的面前,骷髅自始至终毫无反应。楚绣绣喋喋不休,自说自话:“陆哥哥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语气天真,神态无邪,眉眼间即便有了皱褶,依旧不减当年小妖女的半分风采:“是我不好,我去晚了,我要是早去一步,陆哥哥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陆哥哥不用怕,我把他们都杀了,他们再也不会欺负陆哥哥了。”

“陆哥哥,你疼不疼?”

“陆哥哥,你陪我说说话。”

“陆哥哥,我想你了。”楚绣绣放下碗,双手张开,把骷髅拥入怀中,脸颊贴着它干枯的头骨,“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躲在柜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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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看见活人拥抱骷髅这诡异的一幕,生生打了个寒颤。怪不得楼厌要让楚绣绣改住这间屋子,有楚绣绣在,谁敢接近这间屋子。

楼厌按住她的脑袋,示意她不要乱动。

衣料摩擦的声响没有逃过楚绣绣的耳朵。楚绣绣松开骷髅,直起身体,目光变得锐利凶恶:“谁在那里?”

初夏屏住了呼吸,脑袋埋进楼厌的肩窝中。

楼厌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暗中蓄力,准备迎接楚绣绣的一击。

如同所有人说的那般,楚绣绣是个疯子,疯子的情绪起伏不定,若在平时,楼厌或可哄一哄楚绣绣,涉及到陆承,楚绣绣疯起来不管不顾,连楼厌都招架不住。

楚绣绣做了两世的疯子,前世,他被师父师娘蒙骗,为江湖除害,把从不离身的斩春剑送进了楚绣绣的胸膛,楚绣绣才清醒过来。

花团锦簇,众人相拥,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师父师娘教他的每一招一式精妙的剑法,都是用来母子相残。

这一世,他回到楚绣绣的身边,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唤她一声母亲,只能用义子的身份,和楼厌的这个用半生血泪换来的假名字,陪伴她左右。

他的母亲早已不认得他了,疯起来的时候,会真的杀了他。刚回离火宫那段日子,楼厌就曾数次险些死在她的手里。

楚绣绣目光梭巡,四处打量。她内功深厚,能凭呼吸声就能判断人的方位,很快,她就锁定了楼厌和初夏藏身的衣柜,嘻嘻笑了起来:“你们想和我玩躲猫猫的游戏,对吗?”

“那你们要藏好了,被我捉到,可是要被杀掉的。”楚绣绣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找到你们了。”楚绣绣朝着衣柜走来,举起手掌,打算将衣柜劈个粉碎。

窗外突然传来几声小奶狗的吠叫——“汪汪汪!”

奶凶奶凶的。

楚绣绣偏了下脑袋,转眼就忘了柜子里的两人,提裙走到门口。只见香雪怀里抱了个毛茸茸的雪白奶团子,那奶团子不过两只手大小,湿漉漉的眼和漆黑的鼻头,以及粉嫩的四只小爪子,一下子抓住了楚绣绣的注意力。

楚绣绣欢喜道:“小狗!”

香雪说:“启禀宫主,这是少宫主吩咐捉来给初姑娘玩的。”

“给我。”楚绣绣伸手。

楚绣绣要,香雪哪能不给。楚绣绣把小狗抱进怀里,揉了揉它的狗头。小狗挣扎着要下地,她把小狗放在地上。小狗得了自由,撒开蹄子就往雪地里跑,留下一串梅花小脚印。

“别跑。”楚绣绣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香雪踏入屋内,打开柜门,垂首道:“少宫主。”

初夏本欲挣扎着从楼厌怀中起身,腰间被楼厌用手指戳了下,登觉四肢酸软无力,软趴趴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楼厌抱着初夏,踏出衣柜,经过床前时,吩咐了一句:“把密道口封了。”

香雪道:“是。”

初夏被楼厌抱回了暖阁中。

初夏双臂无力地垂了下来,一路上,寒冽的风迎面扑来,直往她领口里灌,冻得她颈侧的鸡皮疙瘩一粒粒地凸起。

楼厌浑身似罩着团阴云,广袖灌风,煞气翻涌,所经之处,众人皆不由自主跪地相迎,不敢抬头直视他。

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把初夏扔在了床上。软榻上铺着厚厚的被褥,初夏畏冷,床上的褥子铺得厚,摔上去并不疼,颠簸的眩晕感让她眼前一阵混乱。

床畔塌陷一方,是楼厌坐在了她的身侧。

他捉起初夏的双腿,褪去她的鞋袜。骤然暴露在空气里的两只脚,感知到了巨大的温差,雪白的脚趾极其不自然地蜷缩了下。

初夏无力地躺倒在榻上,两只脚被他握在掌中,他宽厚的手掌甚至抚上她的脚心。脚上肌肤不见日光,常年被鞋袜包裹着,尤其娇嫩敏感,他虎口练剑时留下的薄茧,轻轻刮着她的脚心,引起一阵过电般的颤栗。

初夏难以忍耐,急促地喘了口气,又羞又气道:“楼厌,你干什么?”

她一口一个“楼厌”,想要撑起身体,从他掌中逃离,奈何她穴道被制。那手法奇怪得紧,既不叫她僵硬得动弹不得,又封住大部分力气,她只能小幅度地挣扎着,用尽浑身的力气,挣扎大半天,也只是叫身下的床单平添无数皱褶。

“楼厌,你答应过我,不会对我动手动脚的。”她把“脚”这个字咬得极重,意思是他毁约了。

楼厌向她望来,眼神森冷得宛如十二月被冰封的寒潭:“是你毁约在先,夏夏,我没必要再同你玩什么你情我愿的游戏。”

初夏没法解释了。逃跑被抓包的后果她想过,但她自信有那条密道,楼厌就算发现她逃跑,也追不上她。只要她回到穆千玄身边,就万事大吉了。

她没料到屋里还有个陆承的骷髅架子,这么一耽误时间,就错过了最佳的逃跑时间。

“我错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初夏干脆利落地认错,骨气那东西,她没有。

无数血淋淋的教训在前,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挣扎和抵抗,对掌权者来说,不过是增加审讯的乐趣。

“这么说,你认同这次的惩罚了?”

“什么惩罚?”初夏怂怂地缩着肩膀。

楼厌微凉的指尖一寸一寸地抚着她的脚掌,描摹着那姣好的轮廓。就算是来自现代的初夏,双足不再是女子的禁锢,不再代表着容不得侵犯的禁地,可这平日里用来奔跑跳跃的地方,即便是她自己,也未曾这样戏谑地把玩过。

那只脚落在了旁人的手里,触觉更为明显,两人相差的体温,加剧了这种感受。

穆千玄也摸过她的脚,但他是不带丝毫欲念的,目的是用内力为她暖脚。楼厌不同,他的触碰明显带着恶意和戏弄,手指像是轻柔的羽毛,一下一下搔着脚心。

初夏只觉痒得难受,脚背绷得紧紧的,雪白的肌肤下,淡青色的脉络凸起,走向一清二楚。

初夏窘迫得面如火燎。

楼厌并未搭理她的窘迫,抬手在床头按了下,“咔哒”一声后,蹦出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只深红色的锦盒,盒子里并排躺着数枚淬着寒光的银钉。

“或许,打断了你的腿,你就不会再想着逃跑。”他拈起一枚尖细的银钉,放在床头的烛火上漫不经心地炙烤着,漆黑的瞳孔里映着那簇跳动的火焰,“但没有腿的夏夏,不是完整的夏夏。若是在每只脚的掌心钉入一枚银钉,夏夏就会变得和那些木偶一样,听话得留在我身边,不再到处乱跑。”

靠,病娇啊!

初夏张着唇,惊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此刻,楼厌面上覆着的黄金面具,仿佛化作恶鬼的模样,抵到她的跟前。

她的瞳孔骤然紧缩着。

她以为楼厌只是疯了些,原来逃跑还能激活他的病娇属性。

初夏悔不当初——悔恨自己没跑快点。

这种神经病搁谁,谁吃得消!

那根长钉只在火上烤了会儿,就被楼厌移开了。他的指尖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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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的钉子,仿佛没有知觉,慢悠悠地捻着。等到不那么烫了,钉子贴上初夏的脚掌心,危险地游走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刺破血肉。

无数个主意在脑海里打了个转,皆陷入一片空白,初夏浑身绷紧,面色煞白,后背已不知不觉涌出一层冷汗。她闭上眼睛,眼角凝结着晶莹的水汽,扬起的脖颈呈现出脆弱的弧度,颤声说:“不要,求你。”

喃喃细语,几不可闻。

楼厌凝眸看她:“还跑不跑?”

“不跑了。”

“还骗不骗我?”

“不骗了。”

初夏仿佛变成了他掌中的木偶,他要什么答案,她就会给他什么答案。楼厌本该满意的,偏生心底像是破了个巨大的洞,凉风嗖嗖往里面灌着,无论他把什么答案填进去,都弥补不了空洞。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什么——

他想要的,不是初夏无条件的顺从。

他想要的,是初夏的爱。

呵,活了两世的鬼,居然贪恋人间的情爱,妄图索要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楼厌低声笑了起来,声音沙哑破碎,像个疯子般,笑得浑身颤动,停不下来。

初夏等半天,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剧痛,不由睁开双目。

楼厌终于停下了神经质的笑,他说:“夏夏,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他从小到大都活在骗局里,最敬爱的师父师娘戴着面具,骗了她一辈子。他整夜整夜的噩梦里,都是一剑刺穿楚绣绣的胸膛。

他一生最敬爱的两个人,骗他杀了世上唯一的血亲。

他亲手弑母,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被剧毒腐蚀、苟延残喘的两年里,无数次醒来,都以为自己身在十八层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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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大不了,我以后不骗你了就是。”初夏不清楚楼厌经历了什么,他浑身弥漫着股绝望的气息,有如实质般包裹着初夏。

初夏心想,她这次真的做错了。用感情做诱饵,去骗一个满是伤痕的人,让他伤上加伤,这样的做法过于卑劣了些。

愁啊,她什么时候患了女主的病,会去同情一个大魔头。

明明这个大魔头还在对她喊打喊杀。

初夏强调:“除了逃跑这件事,这次我真的没有骗你,逃跑是计划好的,那些用来拖延的借口却是真的。楼厌,感情一事讲究两厢情愿,强求的缘分是不长久的。”

“要是我偏要强求呢?”

初夏噎住。嗯,大魔头之所以会成为大魔头,那是他行事作风从来都不是君子的做派。不强求的大魔头,那还是大魔头吗?

“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比起方才的剑拔弩张,此时的大魔头温柔得像是初春的第一缕微风。

初夏怕他给自己挖坑,谨慎地问道:“哪句?”

“穆千玄。”

“关于穆千玄,都是真的。”初夏醍醐灌顶,终于明白这次楼厌雷霆震怒的原因了。

他恼的是初夏的出尔反尔,方引诱了他,转头却逃跑,更多恼的是初夏欺骗他和穆千玄的关系。他以为,初夏为了逃离他的身边,编造出自己和穆千玄毫无关系的谎言。她这么急切地逃跑,就是为了早日回到穆千玄身边,与他郎情妾意长相厮守。

“我没有同穆千玄牵手,亲吻,定情。什么都没有!”初夏赶忙澄清这个误会。

“便是牵手了,亲吻了,定情了,那又如何。夏夏,你是我的。”楼厌承认自己酸极了,“如果让我发现你同穆千玄往来,我就杀了穆千玄。”

穆千玄是过去的他又怎样,同自己争风吃醋又如何,占有欲极强的大魔头,这辈子就没做过拱手让人的好事。尤其是习惯了当大魔头后,谦让和成全这两个词,早就从他的认知里被抹得干干净净。

下足了警告,楼厌碾碎掌中的银钉,如同那次活埋初夏的命令,所谓酷刑,从来都是吓唬她而已。

楼厌不曾对谁心慈手软过,唯独对初夏一次又一次的心慈手软,哪怕有再多狂暴的念头,只要她低低头,温声软语求上两句,凶猛的野兽就会垂下高傲的头颅。

她大概真的是他命中的克星。

危机解除,初夏松了口气,伴随着清脆的铃声,脚腕上忽的一紧。

她定睛看向脚腕。

原来是楼厌把一串铃铛扣在了她的脚腕上,她一动,铃声便鸣响不绝。

“以后你就留在这里,不必再穿鞋袜,等你我成婚那日,我再放你出来。”楼厌想起初夏要的婚仪。

他没打算放过初夏,但也不急于一时,毛毛躁躁的,伤了初夏。初夏要的三媒六聘,他可以给她。

从那之后,初夏就被关在了暖阁,门外的长廊中铺了层碎瓷,楼厌不许初夏穿鞋袜,初夏只能光着脚在屋里走动。

屋里烧了地龙,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光着脚并不觉寒冷。她脚腕扣着的铃铛,每每走动,铃声不绝于耳,无论走多远,都有细碎的铃声出卖她的踪迹,更别提屋外的那层碎瓷了。

这是彻底断了初夏逃跑的路。

初夏经过上次的警告,也不再轻举妄动,而是静待时机。

她不信楼厌能关她一辈子。

*

冬日的天气,一日比一日严寒,虽不再下雪,温度低得能滴水成冰。

一辆马车碾着冰雪,疾驰着将阮星恬送到了离火宫的神秘竹楼前。

那竹楼是楼厌命人特地为鬼医搭建的,与鬼医曾经的隐居之处别无二致。侍从掀开车帘,扶着阮星恬下车。

离火宫地处隐秘,外人进宫例行都是罩住双眼的。阮星恬双目蒙着层厚厚的黑布,身上裹着鸦青色的披风,长发只用一根木簪挽起,身形消瘦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跑。

有人前来解开她蒙眼的黑布,许久未曾见过天光的两只眼睛,骤然被这天光刺激得流下泪水。

阮星恬眯起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光线,被人请进竹楼。楼里四面垂着竹帘,未曾燃灯,光线昏暗,一道纱帘隔开空间,帘后立着道人影。

“你真的愿意做我的药人?”纱帘后的那人肺里像是装了个拉风箱,光听声音就足以判断出此人一身陈年旧疾。

几日前,有个神秘人给阮星恬传了封书信,信中提及这世上有医治断魂掌的法子,条件是阮星恬以身试毒,做这位前辈的药人。

谷青容中了楚绣绣的断魂掌,被阮星恬用各种药物和针刺之法吊命至今,但阮星恬也明白,她已经尽了全力,再无良策,谷青容就会和当年的祝笑笑一样,煎熬着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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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恬背负着谷家的恩情,它们就像大山一样,压得阮星恬喘不过气来。阮星恬对自己说,医治好谷青容,从此以后,她与谷家两清。

谷青容依旧恨着阮星恬,阮星恬辞别那日,谷青容抱起床头的瓷枕,咬牙切齿地砸向阮星恬:“你说两清就两清?阮星恬,你欠我谷家的,这辈子都休想还清。”

阮星恬阖了阖双目,再次睁开眼,眼底已平静如深湖:“只要前辈答应教我医治断魂掌的法子,我愿意为前辈试毒。”

“好,好,不愧是药王谷看中的好苗子。”帘后的那人鼓掌,兴奋地走了出来,他一身黑袍,瘦骨嶙峋的,最可怕的是他满脸的刀疤剑痕,已经辨不清原本五官的模样。

“你知道药王谷?”阮星恬的父母是回春堂的大夫,受家世的熏陶,她自幼就展现出医学上的天赋,常常偷跑进谷家的书阁里,翻阅父母行医时留下来的医案。

在她十来岁时,有位自称来自药王谷的神秘高手,暗中指点了她半年,她又刻苦勤奋,自此以后,医术突飞猛进,非常人所能及。

鬼医却不答,只说:“我炼的都是世间罕见的奇毒,做了我的药人,发作时的痛苦且不提,若有失手,未能及时研制出解药,你的小命就会断送在这里。你真的不怕?”

阮星恬酷爱医术,也曾以身试药,九死一生,深知其中凶险,但为了还清谷家的债,她咬咬牙,说:“我不怕。”

*

穆千玄这次是在一间密室里醒来的。

距离他上次主宰这具身体,似乎已经过去很多日了。石室大门紧闭,室内只有一张床,一副桌椅,干净的衣物、裹腹用的食物和清水若干。

两面墙壁各悬着四盏明灯,灯火交相辉映,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角落里备着灯油,若灯火暗了,可自行添加灯油。

室内的另一侧有道小门,是用来方便、沐浴的小屋,墙壁上凿了个洞,以竹管导流,潺潺清水流动,源源不绝。

在穆千玄尝试着用各种法子打开石室的门失败后,穆千玄意识到,他被人囚禁了。囚禁他的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这具身体里的另一缕魂魄,楼厌。

和他一样,楼厌也在寻找着主宰这具身体的办法,但同样不得其法,无法杀灭他的魂魄。

为防止在他主宰身体的期间,破坏某项计划,他每日临睡前来此石室。打开石室的法子,只有楼厌自己知晓,若醒来的是楼厌,他可自行打开机关出去,要是醒来的是穆千玄,就只能困在这里。

这些日子,穆千玄暗中记录着两人切换的规律。遗憾的是,两人切换得毫无规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只要进入深度睡眠,一觉醒来,就有可能切换。

“楼厌!”穆千玄自幼与孤独为伴,生长在不见天日的墓室里,对于这种日子本该习以为常,这次却异常得暴躁。

斩春剑被藏了起来,要是斩春剑在手边,他兴许可以试着用斩春剑劈开石门。

穆千玄一掌打在石壁上。

时间一日一日地流逝着,这里没有日升月落,无法判断昼夜。

经过无数次的测试,穆千玄确定打开石门的法子,就藏在这些灯烛上。但是八盏灯烛,试错一遍,就会释放出迷烟,被迫陷入昏迷的穆千玄,再次醒来时,已经切换成了楼厌。

楼厌扫了眼室内,不出所料,这里的东西都已损坏,墙上留下穆千玄的掌印。穆千玄内力的深浅他了如指掌,这间专门为他准备的石室,怎会轻易叫他破开机关逃出去。

楼厌得意地弯着唇角,走到左边,分别转动第二盏、第三盏灯烛,又走到右边转动第三盏、第一盏灯烛。

石门轰地打开。

这一沉睡,又过去了五日。楼厌沐浴更衣,走到暖阁前。天空飘着鹅毛大雪,园子里枯枝堆着厚厚的积雪,时不时爆出断裂的声响。

他打量着苍白无趣的雪景,琢磨着该移植些梅树过来。初夏喜欢花,这园子若是长住,四时的花都应种上。

两个婢女从暖阁里走了出来,手里捧着精致的糕点,叽叽喳喳,小声说着话:“早膳和午膳都只吃了几口,精心准备的点心一口不动,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消瘦,等少宫主回来了,会不会责罚我们?”

“少宫主这人捉摸不透,谁知道是一时的新鲜感还是怎么的,兴许过几日就不记得她了,我听说少宫主有五天没去找她了。咱们也不用管这么多,反正吃的都是按时送的,她自个儿不吃,我们有什么办法。依我说,这名门正派出身的就是矫情,回头等少宫主厌烦她了,丢进荆棘园里,保管不出三日,饿得连草都啃。”

“那这些点心怎么办?送回厨房多可惜呀。”

“送回厨房不也是被厨房的那群人吃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自个儿分了,进了自己的肚子,才不算辜负这份肥差。”

送给未来少宫主夫人的东西,自然都是上乘的,两婢女拿起点心,嘻嘻哈哈你一口我一个地分着,拐个弯就看到楼厌负手立于回廊中。

“少、少宫主!”两婢女吓得魂都飞了,直接扑通跪下。

她们的话楼厌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他的目光落在二人手里的托盘上,辨不清眼底情绪:“她在闹绝食?”

“并非绝食,初姑娘只是胃口小了些,每日进食不多。”婢女战战兢兢地答道。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刚说完这句话,惊觉那道锐利的视线忽然撤去,抬起头来时,眼前的楼厌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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