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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中秋节这日,山庄会办中秋宴,病了好些日子的虞思归,也会出席这次的中秋宴。初夏是穆千玄的弟子,按规矩是要陪在穆千玄身边的,因此中午竹苑提前吃了团圆宴,萧毓婉亲手蒸月团,初夏打下手,苏回早早出门一趟,回来时刚好赶上这顿饭。
“小师叔不用回家陪家里人吃饭吗?”初夏试探问道。
“不用。”他母妃现在正是得宠的时候,一堆人挤破脑袋讨好他们母子,他每年最烦的就是这种时候,一张张虚情假意、堆满算计的笑脸,好好的日子,都被他们毁了。
初夏联想到楼厌所说,对苏回的身份有了大概,端着菜肴上桌。苏回神神秘秘,将她拉到角落里,递给她一个精巧的盒子。
在苏回眼神的鼓励下,初夏打开盒子。
只见盒子里放着四个做成兔子形状的白糖糕,兔子捏得小巧玲珑,栩栩如生,初夏一看就忍不住欢喜:“给我的?”
“嗯。”苏回神色不自然地点点头,转身就跑。
初夏捧着兔子糖糕,舍不得吃,抬头看见楼厌倚着门框似笑非笑。
“什么好东西?”
“小师叔给我的。”初夏献宝似的,把兔子给楼厌看,“师父,你瞧,做得真传神。”
“天香楼的甜点,来回骑马也要几个时辰,难为他跑这么远。”楼厌意味深长地说。
初夏惊了下。
“或许只是顺路。”初夏想不出苏回特意为她跑一趟的理由,但隐隐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这礼物她收着烫手,还回去更觉刻意,一时有些两难,便在家宴时拿出来,与大家分享了。
自从得知苏回所赠衣裙是皇室贡品,初夏再不敢穿出去招摇,这回初夏吓得连那件最喜欢的香衣都不敢拿出来穿,找了个盒子,把裙子锁进去,再不过问。
到了晚上,山庄内灯烛次第亮起,因是中秋夜,格外热闹些。初夏陪着祝笑笑和祝文暄,前去芙蓉居接虞思归。
芙蓉居内,虞思归坐在镜前。窗外皎月如轮,洒下清辉十里。小棠捧着灯烛放在镜前,拿起胭脂为她上妆。
虞思归喜清净,今夜又是团圆夜,就给伺候她的丫头都放了假,只留下小棠陪在身边。她形容消瘦,皮肤失去往昔的光彩,纵有橘色光晕掩映,也掩不去镜子里那张皱纹丛生的面庞。
“小棠,我是不是老了?”
“夫人生病,憔悴了些,等病好了,就恢复了。”小棠安慰着。
虞思归抬手,摸着眼角的细纹。小棠不敢说实话,她却知道,女人的脸上一旦生了皱纹,就再也回不去了。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初初嫁入奉剑山庄的小姑娘,她的笑笑离开她已经十八年,要是还活着,孩子都该管叫她姥姥了。
小棠手中的脂粉很快盖住那些细小的纹路,乍一看,颇有几分当时年少的风采。虞思归坐直了身子,从妆奁里取出一支金簪插入发间。桌上的烛火跳动着,烛影乱晃,晃得她有些头晕。
虞思归说:“小棠,关窗。”
再回头时,铜镜里已多了道人影。那人着绯红纱衣,乌发高挽,脸上糊满鲜血,纤细的脖子上,一道鲜红的血线淙淙淌着血。
虞思归猛地站起身来,指着镜子里的女人,目眦欲裂:“你,是你,你又来了。”
小棠已合上窗户,回过头来,奇怪道:“夫人,你在说什么?”
“芙玉!你这个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来干什么,我不怕你。你就算变成鬼了,我也能再杀你一遍!”虞思归的面颊剧烈抖动起来,刚扑上去的粉簌簌而落。
“夫人,您别吓我,哪有什么芙玉姑娘!”小棠满脸惊恐,尖叫出声。
虞思归咬牙切齿,抽出墙上挂着的宝剑,朝着红衣女子劈下。她病重多时,又失了功力,手上力气不足,劈了个空。
那红衣女子闪躲着,撞开窗户,翻了出去,反倒是屋子的垂帘被剑锋波及,断裂开来,珠子哗啦啦掉了一地,当当当的声音异常刺耳。
初夏听见小棠的尖叫声,已经到了院门口,几乎是同一时间,祝文暄的身影射了出去,撞开虞思归的屋门。他看了眼跌坐在地上的小棠,以及发疯挥剑乱砍的虞思归,犹豫一瞬,从窗户中翻了出去。
“母亲!”紧随其后的祝笑笑抽出鸣凤剑,格挡着虞思归的剑。
初夏把小棠扶起,带到一边。
“母亲,是我,看清楚,我是笑笑。”祝笑笑用鸣凤剑压住虞思归的剑。
虞思归终于找回理智,赤红的双眸看向祝笑笑,将祝笑笑搂入怀中,脸上露出属于母亲的慈爱:“笑笑,我的笑笑,你还好好的,娘亲答应你,以后会保护好你,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祝笑笑的面色僵了僵。
虞思归所唤笑笑,是死去的祝笑笑,她真正的女儿。
芙蓉居的动静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楼厌、苏回、祝长生等人赶了过来,浩浩荡荡一群人,将芙蓉居的小院子挤得水泄不通。
初夏走出来,与楼厌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皎洁的月色勾勒出她清丽的眉眼,小巧的鼻梁下,微红的唇如春日蔷薇,悄然在夜色里绽放。
楼厌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瓣,那里仿佛残留着竹林一吻的触感。
那么美,那么甜。
倏然一滴蜜,落在心尖上,一点点化开。
重生前,无论是盛初夏还是阮星恬,答应娶她们,是秉着报恩的想法,对她们从未做过越矩之事,后来虽见过男女情|事,通了世俗的欲望,但对互啃对方这件事并不向往,甚至打心底里认为有点儿脏。
许是那夜月色过于温柔,又或是竹影婆娑夜风缱绻,竟对初夏起了绮念,借着惩罚之名,吻上了她的双唇。
短暂的触碰,像是吃到了一颗糖。
楼厌回味着这颗举世无双的糖。
祝文暄去而复返,押着名红衣女子踏进人群中。
那女子脸上糊着红彤彤的血迹,走过来时,与人群里的林愿对视一眼。
“怎么回事?”祝长生平静无波的眼底,掀起不易察觉的波澜。
“启禀父亲,这就是恐吓母亲的女鬼。”祝文暄掰着红衣女子的肩膀,迫使她转过身来,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帕子,擦着女子的面庞。
红衣女子脸上并不是血迹,而是调出来的朱砂,不多时,就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庞。看清她的脸,祝文暄呆滞:“阮、阮姑娘,怎么是你!你为什么要扮成女鬼恐吓我母亲?”
虞思归、祝笑笑也朝阮星恬望来,神色各异。
就连谷青容都诧异道:“表姐,你在搞什么鬼?”
阮星恬的出现,使所有人大吃一惊,然而这其中却不包括初夏、楼厌和林愿三人。查到林小芙头上时,初夏就已隐隐猜出真相,只是这本书里她是恶毒女配,出风头这样的事,还是该留给女主。阮星恬不愧是女主,能想到引蛇出洞的法子。
阮星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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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理会祝文暄的质问,缓缓走到小棠面前,声音无波无澜,又仿佛洞穿一切:“你明明看见我了,为什么假装没看见?”
小棠无言。
“说!”
阮星恬是温柔内敛的性子,平日里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突然拔高声音,吓了小棠一跳,下意识地看向祝长生。
“因为有人吩咐你这样做的,对吗?”阮星恬顺着小棠的目光,看向祝长生,眼里有了笃定之色。
虞思归觉出不寻常来:“阮姑娘此话何意?”
阮星恬对虞思归欠了欠身:“祝夫人,真相已水落石出,您没有撒谎,是您身边的人对您说了谎。”
初夏身侧的苏回沉吟道:“师母三次撞鬼,皆有其他人在场,却只师母一人看见芙玉。若是师母没有说谎,那么说谎的就是师父、师姐以及小棠。可是,他们三个为什么要说谎?他们三个说谎的目的又是什么?”
“小棠是受人指使,这个人就是祝庄主和大小姐。”阮星恬放慢语速,语气却坚定得不容辩驳,“因为祝庄主和大小姐,都对祝夫人恨之入骨,闹得沸沸扬扬的无头鬼,给了他们灵感,合谋了这场复仇。”
“当初芙玉自尽,便是大小姐故意将祝夫人第一个引去现场,目的就是为了让祝夫人亲眼看到芙玉的惨状。”阮星恬的目光转到祝笑笑的身上。
“胡说八道!”祝笑笑勃然大怒,“母亲养育我长大,我将她视若生母,我怎么会恨她。”
“你的三任丈夫都是死在祝夫人的手上,所以,你恨她。”
祝文暄摇头:“不对,第三个姐夫是自尽的。”
“我这里有遗书一封,祝二公子要过目吗?”林愿站出来,取出一封信笺。
祝笑笑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那里已经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往下翻,还有一更,这段剧情是连贯的,所以一起更了。
第42章(二更)
祝文暄接过信笺,信中正是祝笑笑第三任丈夫留给祝笑笑的遗书,祝文暄飞快扫了一眼,惊道:“怎么会这样?”
“这封遗书的内容已经很明显,大小姐的前两任丈夫都是死于祝夫人之手,他担心自己也会死在祝夫人手里,出于对妻子的爱护,他没有弃她而去,而是用这种方式把真相告诉了大小姐。”阮星恬面露歉意,“未经允许,私自调查大小姐的感情经历,我很抱歉,这封遗书也是非正常手段取得,旧事重提,是想还所有人一个真相,此事过后,我会郑重向大小姐道歉。”
祝笑笑从祝文暄手里取回遗书,微微一笑,便有两行清泪滚落,滴在墨迹上,晕开一团乌黑:“是我害了他,要是我能早些察觉母亲的心思,他就不会……”
“可师母为何要杀他们?”依旧是苏回出声。
“大概是不能忍受‘失去’笑笑。”阮星恬答道,“女子出嫁,随夫家而居,虽可以招婿入赘,留在奉剑山庄,但大小姐拒绝了,大小姐不愿意再留在夫人身边。”
“没错,是我不愿意留下。”祝笑笑合掌,握住遗书,多年的怨气终于在此刻爆发,“在奉剑山庄,我就像是一面镜子,用着祝笑笑的名字,穿着祝笑笑的衣裳,吃着祝笑笑喜欢的东西,模仿着祝笑笑的一言一行。祝笑笑喜欢什么,我就必须喜欢什么,我永远都是祝笑笑的影子。”
祝笑笑摇着脑袋:“我根本不是祝笑笑,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凝香。我做了十八年的祝笑笑,想做回自己有什么错?你们没有做过别人的影子,体会不到这样的日子有多压抑,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踏错一步,不敢大声哭,不敢大声笑,不敢表达自己的喜好,就怕自己有一天不像笑笑了。我做够了笑笑,不想再做笑笑了。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机会,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们带我远走高飞……”
“不是这样的,是他们教唆你离开我的身边,我的笑笑这么乖,一直都听娘亲的话,有了他们,就想着远走高飞,都是他们的错!”虞思归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打断了祝笑笑的声音,“他们妄图夺走我的笑笑,他们该死!”
祝笑笑成婚没多久,就提出搬出奉剑山庄,她看着祝笑笑挽着新婚丈夫的手,有说有笑地收拾着东西,眨眼间,那间她住了十八年的屋子就变得冷冰冰的。
为什么他们总跟她抢笑笑。
谁都不能夺走她的笑笑,谁都不能……
虞思归不记得自己是何时起了那个可怕的念头,把祝笑笑变成人人避之不及的诅咒,这样她的笑笑就会乖乖留在她的身边,谁也夺不走。
“不能抢我的笑笑,杀光,都杀光!”虞思归面目狰狞,瞪着一双眼,目光扫向众人,几近癫狂。
在场之人,无不被虞思归快要凸出来的眼珠子吓到。
“够了。”祝长生高声斥道。
虞思归突然冲向祝长生,抓住他的衣襟,恶狠狠磨着牙齿:“祝长生,都是你,害死了我的笑笑。当日要不是你丢下生病的笑笑去见旧情人林小芙,笑笑怎么会死在楚绣绣的手里,是你,都是你!我恨你!”
提到笑笑,祝长生满面颓丧:“是我对不起笑笑,我不配做笑笑的父亲。”
当日林小芙难产,两日都未能产下孩子,自知大限已至,叫人请了他去见最后一面。他把笑笑丢给大夫照顾,马不停蹄地赶去林小芙身边,回来时,笑笑已中了楚绣绣的断魂掌。
“林小芙……和芙玉是什么关系?”苏回道。
“芙玉是林小芙的女儿,我想,这就是祝庄主恨祝夫人的缘由。”阮星恬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冷静。
“师母既然真的见到了芙玉,难道芙玉没有死?可棺材里的芙玉又是怎么回事?”苏回疑惑。虽说有易容术,真正学成易容术的没有几个。江湖上近几十年来,也不过出了个千面狐狸,千面狐狸已经被抓了,不可能是他。
“芙玉已经死了,当年林小芙产下的是对双胞胎,祝夫人看见的是芙玉的妹妹。”阮星恬转向祝长生,“我说的可对,祝庄主?”
祝长生吐出一口浊气:“芙玉的确是小芙的亲骨肉,她的妹妹叫芙嫣,她们两个的名字是我起的,嵌了个‘芙’字,是教她们永远都不要忘记她们的母亲。可惜她们的父亲是个混账,赌输了家产,把她们卖进了青楼。后来,芙嫣被一个富商买走,不知所踪,我把芙玉接回府中,原是想代替小芙好好照顾她。”
祝文暄震惊:“难道当初……”
祝长生颔首:“芙玉救下我们,是我的计划,我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把身为青楼女子的她光明正大地接回奉剑山庄。”
“芙玉死得太惨了,所以您认为她是用这种悲惨的自尽方式告诉您,她是被祝夫人逼死的。”阮星恬道。
祝长生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任谁见过芙玉的死法,都不会轻易释怀。芙玉是故人之女,故人是他一生的遗憾。芙玉的死,叠加上他的遗憾,炼出天底下最厉害的毒,以仇恨为药引,誓要毒杀了他的枕边人。
阮星恬叹息:“林小芙当初是家中给您定下的妻子,您深爱着她,爱屋及乌,在她的女儿身上看到了小芙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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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可小芙生性|爱自由,不喜欢被安排好的人生,喜欢上一个教书先生,宁愿过着穷苦的日子,都要摆脱祝家的控制,辜负了您的情意。鸣凤剑当初也是为小芙铸的吧?”
芙玉的成名绝技《凤舞九天》,这支舞就是林小芙生前最后的作品。
虞思归猛地看向祝笑笑腰间所配的鸣凤剑。
当初,芙玉搬进奉剑山庄,不到三日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她面前,趾高气扬地炫耀着:“我是来代替我母亲,拿回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直到芙玉出现,她才知道世上有一个林小芙,她的笑笑间接做了祝长生和林小芙爱情的陪葬品。
原来,连她曾拥有过的鸣凤剑,她珍惜了大半生的夫妻情谊,都是林小芙曾弃如敝履的。
虞思归大笑起来,听起来像是在哭:“祝长生,祝长生,祝长生,你……”
祝长生三个字,被她翻来覆去,合在齿间,恨不得咬碎了,一口吞下去。
“母亲!”祝文暄于心不忍,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在场众人,唯有他此时能与自己的母亲感同身受。他就像一个笑话,被自己的父亲算计,被爱慕的女人欺骗……
却在此时,祝笑笑突然抽出腰间的鸣凤剑,刺向祝长生。祝长生毫无防备,被她一剑贯穿胸膛,涌出的血珠在衣襟上迅速开出巨大的血花。
苏回最先反应过来,掌如怒涛,将祝笑笑掀了出去。他扶住祝长生,祝长生按住伤口,满面难以置信:“笑笑。”
祝笑笑倒在地上,“哇”地吐出口血,剧烈翻涌的情绪牵扯出急促的呼吸声。
她的双目充满仇恨,瞪向祝长生,边咳边说:“你以为我不记事,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原也是富贵人家的千金,一家人出游遇上了山贼,他们杀了我爹妈和仆人。当时,你正巧路过,你是武功高强的大侠,你明明有能力救下他们,却选择袖手旁观。”
“都是这张脸惹的祸,要不是我有着笑笑的脸,他们就不会死了。可恨!可恨!我连恨你的资格都没有,你这个杀人凶手!”祝笑笑拔下发间的簪子,用力地划向自己的脸,拉出长长的血痕,诡异地笑了,“现在,我终于不像笑笑了。”
这下连苏回都震惊了。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已猜出来,祝长生不出手救下凝香父母的缘由——那时,正值虞思归丧女,祝长生心怀愧疚,碰巧撞上了这个貌似笑笑的小姑娘,整个人都惊呆了。
那个小姑娘一颦一笑里都是笑笑的影子,就好像他们的笑笑从未离去过。
若是她父母俱全,家底又这般殷实,是不会同意祝家收养凝香做笑笑的替身的。祝长生出生名门正派,行事光明磊落,却在那一瞬间犹豫了,心底的某个角落,渐渐覆上一层阴翳。
这是天意。
上天在此时此刻,把他们失去的笑笑用这种方式还了回来。
虞思归早已在祝笑笑划破自己的脸时,扑了过去,抓住祝笑笑的手:“笑笑,不要!”
祝笑笑的血越吐越多,血液呈不详的暗黑色,而她的脸上、手背上的血肉逐渐裂开,有了剥落的趋势。
这幅场景太过熟悉,虞思归心神恍惚,一脚踏进了时空的漩涡,再次来到十八年前笑笑吐血身亡的那日。
小姑娘生生熬了三个月,吐着黑血,骨肉裂开,寸寸剥落,虚弱无力地唤着“娘亲”,在她的怀里化作了一滩血泥。
“笑笑,你别吓娘亲!”虞思归搂着祝笑笑,一个个看过去,痛哭着哀求,“快救救我的女儿,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女儿。”
阮星恬上前几步,蹲在祝笑笑身侧,手指搭上她的腕间:“是以中了断魂掌之人的血炼出来的剧毒,两个时辰前就已服下。”
“阮姑娘,求您救救笑笑,只要能救回笑笑,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虞思归泪流满面,双手交叠,贴在额前,深深跪伏下去。
“对不起,祝夫人,我没法解毒。”阮星恬道。
虞思归僵住。
祝笑笑还在吐血,糊满鲜血的脸上隐隐堆着笑意,看起来极其扭曲。她向着虞思归伸出手,温声软语地唤着“娘亲”,一如当年的笑笑。
虞思归如梦初醒,重新将她抱进怀里,泣不成声:“笑笑,不要死,娘亲求你,不要死。”
祝笑笑唇瓣翕动,想要说话。
虞思归俯身,将耳朵凑到她的唇瓣,却见她的双唇一张一合,吐出了四个字:“我恨……你们。”
虞思归的心霎时裂成了无数瓣,胸腔血气翻涌,口中尝到了腥甜的气息。她紧闭牙关,咽下这口腥甜。
祝长生直接跪在了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祝笑笑惨叫起来,大声叫着“娘亲”:“疼啊,娘亲,笑笑好疼!杀了我,快杀了我!”
虞思归泪流满面,摇着脑袋,牙关已合不住,丝丝血痕顺着唇角蜿蜒而下,眼角的泪痕也掺了血色,颜色浓烈得触目惊心。
祝笑笑大口喘息着,还在喊疼,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尖利的刀子,毫不留情地插在了虞思归的心上。
“娘亲,杀了我,求求您,杀了笑笑。”
虞思归闭上双目,眼角淌着血泪,手腕颤抖,发出凄厉的一声悲鸣,举起鸣凤剑,插进了她的胸膛。
祝笑笑浑身一震,那声“娘亲”戛然而止,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偏过脑袋,看向站在初夏身侧的楼厌。
她的眼睛里溅上了血珠,视线里朦朦胧胧的,那层血色似染上楼厌的白衣,变作流动的红雾,如春花初绽般美丽。
当日,戴着黄金面具的红衣青年,撑着把青竹伞,站在重重叠叠的花影间,隔着烟雨,红唇轻启,语气薄凉:“这世上最厉害的杀人法子,不是用刀。”
祝笑笑摘下一朵艳丽的海棠,指尖抚上柔嫩的花瓣,不解地问道:“那是什么?”
“杀人,诛心。”
“请您指点。”
“祝笑笑死于断魂掌。”
祝笑笑恍然明白了什么。
青年身后走出个满脸都是刀疤的黑衣老头,手里拿着一支青瓷瓶:“这是用死人的血炼出来的断魂散,服下,死状犹如断魂掌。”
祝笑笑揉碎了掌中的海棠花,嫣红的汁液如同血泪,从她指缝间缓缓滴落。她的心脏狂跳起来,眉目间透出兴奋:“请您赐药。”
春花,烟雨,以及那红衣青年,都扭曲成模糊的影子,被浓墨般的黑夜吞噬。
无穷无尽的夜空中,悬着亘古长明的月。忽的,一束月光破开浓厚黑暗,两道久别的人影跨越生死的鸿沟,微笑着从月下走来:“凝香,我们来接你回家了。”
“爹、娘……”
真好,再也不用做别人的影子了。
祝笑笑朝着虚空伸出自己的手,手臂垂落的瞬间,笑容凝在唇角。
虞思归恍若未觉,抱紧了祝笑笑的身体,垂下脑袋,脸颊贴上她逐渐冰冷的面庞:“笑笑不疼了,再也不疼了。笑笑睡吧,娘亲给你唱小曲儿,等你醒了,就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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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买你最喜欢的糖人。”
她状若无人地哼起了曲子,轻轻柔柔的语调,像是夏日投射在窗前的青白月光。
谁都没有去打扰她。
因为,谁都看得出来,再度失去女儿的母亲,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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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众人沉默不语。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虞思归哼着夜曲的声音。字字泣血,令人悲从中来。
楼厌垂在袖中的手,掌间捻着朵风干了的海棠花。海棠花是前两日在屋里发现的,联想到祝笑笑临死前最后的眼神,楼厌指尖用力,海棠花碎成了粉末。
祝笑笑在用这朵花告诉他,她早已发现了他的身份。
楼厌垂眸,唇畔漾开意味不明的笑意。那夜楚绣绣大闹奉剑山庄,他们兵分几路追捕,他趁机离开,还是引起了祝笑笑的注意。
这样敏锐的心思,若不是棋子,收归己用倒是极好。
真是可惜了。
“这么多人,好热闹,好热闹。”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这落针可闻的寂静。众人举目望去,只见树冠上一名素衣女子盘腿而坐,开心地拍着巴掌。
女子梳着简单的发髻,不施粉黛,笑得两眼弯弯,神态中透出不符合年纪的娇憨。
“楚绣绣!”有人认出女子的身份,“离火宫的女魔头!”
所有人都变得紧张起来,唯独虞思归抱着祝笑笑,没有丝毫反应,依旧温柔地哼着歌,恍若怀里的姑娘真的只是被哄睡着了。
祝长生在苏回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大量失血使得他的脸色看起来白得像是罩上了一层寒霜,他咳出口血沫,沉声问:“楚绣绣,你来这里做什么?”
“好多人啊。”楚绣绣歪着脑袋,仿佛听不懂祝长生的话,自顾自地笑着,“来玩杀人游戏吧!点兵点将,点到谁,我就杀谁。”
说着,楚绣绣抬起右手,指向了众人。在场之人,无不色变。楚绣绣一个个点着,随着她手指点到的方向,人影推搡着,如潮水般向后退去,生怕成为这个疯子的目标。
“不许躲。”楚绣绣站起来,孩子气地跺了跺脚,“重新来。”
她再次点起来,指到初夏时,初夏倒吸一口凉气。身侧的楼厌投去凌厉的目光,楚绣绣只好不甘不愿地移开手指,指向阮星恬:“就你好了!”
林愿大吃一惊。
楚绣绣话音刚落,张开双臂,如一只白色的大鸟急速掠向阮星恬。尽管林愿所有的护卫在同一时间都跳了出来,挡在阮星恬身前,楚绣绣如入无人之境,身形变幻,残影重重,众人不知是怎么回事,就见她已到了阮星恬身前。
阮星恬连退数步,被林愿捉住手腕,拥入怀中,千钧一发之际,避无可避,林愿抱着阮星恬,用自己的后背迎向楚绣绣,打算硬生生替她挨这一掌。
阮星恬失声唤道:“林大哥!”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到来,耳畔响起女子的痛呼声,林愿与阮星恬朝着声源处望去,只见谷青容的身体腾空而起,摔向遍布枯荷的清池。
林愿松开阮星恬,纵身追了出去,半空中接住谷青容,足尖点着池水,落回池畔。
“咦?”楚绣绣看向自己的手掌,“打错了。”
楚绣绣犹豫着要不要再补一掌,林愿的侍卫反应过来,举起刀剑,攻向楚绣绣。
楚绣绣看向楼厌,楼厌不着痕迹地点了下脑袋。
楚绣绣立即不高兴地说:“不好玩,不玩了,下次再来找你们玩。”说着,空中白影一晃,只留下衣袂划过的痕迹,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速度之快,令人大为震惊。
“青容!”阮星恬奔向林愿和谷青容。
林愿大为震撼:“青容,为何你要替我挡这一掌?”
谷青容面色青白交加,气若游丝,眼里早已没了旁人,双目攒泪,痴痴地盯着林愿:“只要、咳咳……只要林大哥没事,我、我就死而无憾。”
阮星恬瞬间明白了什么,双肩不由僵了一下,口中发苦,勉强笑道:“青容,有我在,没事的,表姐一定会医好你。”
好好的中秋宴,以一死一疯落幕。虞思归疯了,抱着凝香的尸首不肯撒手,祝长生打昏她,锁在芙蓉居里,而凝香的骨灰被送回她的老家,和父母的尸骨葬在一起。
十八年后,本是父慈母爱的一家三口,终于得以在九泉之下团圆。
负责护送凝香骨灰的是宋绍新。中秋那日,他回家陪父母过节,未曾料到这一别竟是永别。临行前他向众人辞别,眼中含着泪光:“我日日追逐着她,却从未发现她早已了无生趣。”
祝文暄道:“你不必自责,便是我们……亦无人察觉出阿姊的死志。”
滴水石穿,并非一朝一夕。心底种下的仇恨,从生根发芽,到长成参天大树,足足用了十八年的光阴。
祝文暄劝道:“是阿姊和你无缘,人死不能复生,宋公子,节哀。”
宋绍新摇头:“在我心里,凝香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处理好家事,祝长生剑伤还未痊愈,就主动召开了武林大会,辞去武林盟主一职。
他见死不救、算计发妻这两件事已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夫妻反目的故事也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知衍生出多少个离奇的八卦。德行有亏,就算其他人不说,总会有闲话,再留在这个位置上,只会将奉剑山庄推上风口浪尖。
时间过了半个月,众人吃够了瓜,这场风波渐渐平息,再过不久,就会被封存在漫漫无际的光阴里。
天气渐凉,奉剑山庄坐落山中,夜间更冷,萧毓婉平时没事,给初夏做了几件衣裳。初夏穿着新裁的衣裙,趴在桌前,梳理着发生过的剧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是看了本假书吧!
原书里凝香确实死过三任丈夫,做了一辈子的笑笑替身,但并未与虞思归反目成仇,更别说复制笑笑的死状,逼疯虞思归。
还有芙玉芙嫣这对双生姐妹,压根就没出现在原文里的角色,到底哪里冒出来的。祝长生的白月光林小芙反抗封建婚姻,追求自由,间接杀了大小两个笑笑,实在令人唏嘘。
初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天呐,到底还有多少隐藏剧情。”
关键他们口中的芙嫣,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这个芙嫣到底是何方神圣?
难道她才是幕后大boss?
与此同时,身着粉衣的年轻妇人出现在离火宫内。
“嫣夫人,请。”侍从伸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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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芙嫣微微颔首,在侍从的接引下,踏入大殿。绯红轻纱垂下,如红雾涌动,珍珠帘被风拂得叮当作响,红雾深处,隐约有铃声响起。
芙嫣的目光透过重重轻纱,落在一道红色的人影身上。依据身形判断,那是名年轻的男子,男子面覆黄金面具,坐在石阶上,一身华丽的红衣迤逦拖地,手中缠着银线。
随着青年十指的勾动,掌下被丝线牵引的木偶,活动着骨节,衣袂翻飞,一时礼貌作揖,一时手舞足蹈。
“少宫主。”芙嫣那张与芙玉一模一样的面庞上,不易察觉地生出几许恐惧,手掌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肚子。
楼厌动作一顿,衣角缀着金铃的两只木偶都停下舞蹈,铃声戛然而止。
“您说过,只要我的姐姐芙玉按照您的吩咐去做,您就会医好我的病。”芙嫣吞着口水,鼓起勇气开口。
芙嫣和芙玉生来苦命,母亲婚后七年才有身孕,被父亲怀疑是别人的野种,出生时母亲难产而亡,六岁时,两姐妹被好赌的父亲卖进青楼里,十岁时就已登台献艺。
姐妹二人从小都是有苦一起吃,有打一起挨,有钱掰成两半一起花,相依为命到十八岁,芙嫣被富商看中,娶回家中做小妾。
芙嫣告诉芙玉,等她怀上富商的孩子,站稳脚跟,就把芙玉赎回来。可芙嫣刚怀上孩子,就被诊出不治之症,所有大夫束手无策,连一向爱护她的富商都隐隐有了厌弃之意,对她一向看不顺眼的主母,更是借机发作,要把她重新发卖。这时,楼厌出现在走投无路的姐妹二人面前,给这对双生姐妹花指了条活路。
说是活路,其实是一死一活。谁活,谁死,选择权在姐妹二人的手上。
芙嫣永远不会忘记诀别那日芙玉壮烈的眼神,她没亲眼见到芙玉是怎么死的,只听说她死状惨烈,死无全尸。而她,自始至终都是自愿的。
——自愿以命设局,换芙嫣和尚未出生的孩子一命。
此后,她穿上芙玉的衣服,踏入奉剑山庄,走到祝长生和祝笑笑面前,继续在这盘棋中落子。
祝长生说,她们姐妹俩姐姐更像母亲林小芙。也许他说得对,姐姐的骨子里流淌着母亲任性自由的血。
“我答应过的事,自然不会食言。来人,带嫣夫人去见鬼医。”楼厌懒懒说道。
鬼医曾是药王谷的弟子,年轻时被人诬陷奸杀师娘,划破面容,去了男子象征,赶出了药王谷。人人都叫他鬼医,他便昼伏夜出,做这人世间的鬼。
数月前,他所居竹楼突然闯入一群人,将他强行劫走。那群人来势汹汹,却对他极为尊重,将他囚在离火宫,又给他足够的药材,让他继续研究喜欢的医术。芙嫣的病,恰好是他最喜欢的疑难杂症,不用楼厌强逼,他早就迫不及待,要跟阎王抢人了。
送走芙嫣后,朔风垂首立在楼厌身侧:“少宫主好计谋,只编出了个无头鬼,就让这群人自相残杀,心甘情愿成为您手里的棋子。可是属下不明白,为什么要留下他们的命?”
“因为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楼厌摆弄着手中的木偶,唇畔勾出嘲弄的弧度。
*
昨夜下了场小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早起推窗,风里明显夹杂了独属于深秋的萧瑟之意。还好萧毓婉给初夏缝了新衣,初夏加了件衣裳,去小厨房找些吃的,路上与苏回不期而遇。
初夏喊了声“小师叔”,尽了应尽的礼节后,匆匆与他擦肩而过。苏回回身,叫住了她:“夏夏。”
初夏道:“小师叔,有事吗?”
苏回倒退着,行至她跟前,刚好挡住她的去路。少年阳气重,微冷的天气依旧穿着单衣薄衫,发尾高束,站在秋日的天光里,浑身有股蓬勃成长的朝气。
“我发现你最近很不对劲。”苏回拧眉。
“哪里不对劲?”
苏回一手叉腰,一手托着下巴,微微俯身,凑到初夏面前。初夏呼吸间,嗅到了苏回身上少年人的气息,悄悄后挪一步。
苏回蹙眉观察她大半天,终于恍然大悟:“你在躲着我。”
初夏眼皮一跳。
苏回拍了下她的肩膀,故意虎着脸:“说吧,你躲着我,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我没有!”初夏几乎跳起来。冤枉,比窦娥还冤。
“那你躲着我做什么?”
“我没有躲着你。”初夏扭过头去,目光汇聚在风里拂动的翠绿竹叶上,“你不觉得是你太黏着我了吗?你是小师叔,要是耽误练剑,这个罪责我可担待不起。”
“原来是为这个。你以为我愿意黏着你,还不是因为……”苏回说到一半,两颊的肌肉抽动着,那些缠绕在心底暧昧不明的情愫就要脱口而出时,又被他吞了下去,险些咬到了舌头。
“还不是因为我要监督你!你这么笨,这么懒,我不看着点,将来你代替师兄出战,输得太难看,我和师兄的脸上都不光彩。别人会觉得我故意给自己挑了个寒碜的对手,师兄就更惨了,他们会觉得他眼睛瞎了。”苏回凶巴巴地说。
离开皇宫前,贵妃曾郑重叮嘱:“从小到大,你要做的事情,母妃从未阻拦过,这次你要去习武,母妃也答应了。在外头你想做什么,母妃都管不着,只是记住一点,不许招惹宫外的女孩子,留下风流债。你是皇子,你的婚事连母妃也做不得主,你招惹了她们,耽误的是她们的一生。”
苏回隐忍地垂下了眼睫,双拳紧握,迫使自己不去看面前的姑娘。
“你才眼睛瞎了。”初夏没好气地怼道,心里头压着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她开心起来,苏回这个嘴巴比蛇还毒的家伙,损是损了点,心无城府,有什么说什么,是她想多了,虚惊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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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初夏把话与苏回说开后,浑身轻松无比。这世上的债很多,别的都能还,就是这情债,背不起,还不了。
她心情好,去了枫苑摘了些红枫的叶子,打算拿回去做成书签。下过雨的天气,水雾氤氲,浓厚的水汽中走来一道人影,是几日不见的阮星恬。
谷青容被楚绣绣打了一掌,命若悬丝,阮星恬为了医治好她,已经许久没能好好合眼,几天下来,形容憔悴,人消瘦了一大圈。
她拎着刚熬好的药,踏进祝文暄专门为谷青容开辟出来的养伤小院。初夏八卦心作祟,没管好自己的腿,跟了上去,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趴在小窗外,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屋内的二人。
“看什么?”
“现场直播。”初夏摩拳擦掌,原文的情节就活生生展现在眼前,这不是现场直播什么。意识到有人在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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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她猛地转头。
穆千玄白衣翩翩,颀长的身影融在天光里,因是逆光的,看不清五官,天光描绘出温柔的轮廓。
初夏一眼就能认出他:“小白师父,你醒了。”
“小白师父?”
“这是我给你们两个起的外号,用来区分你们的,你是小白,他是小黑。”
穆千玄被她逗笑:“为什么他是小黑?”
他很少笑,初夏见过他笑的次数,能用两只手数出来。他笑的时候,初夏的呼吸都跟着停滞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笑起来这么好看的人,她的心里长长叹息一声,酸溜溜的,开始羡慕起阮星恬。
不能看,再看下去,就真的心动了。
初夏迫使自己移开目光,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认真说:“他就像黑夜,深藏不露,看不清,摸不透。而你是皑皑白雪,皎皎明月,可望不可即。”
穆千玄唇角扬了扬,伸出手,揉揉初夏的脑袋:“我不是可望不可即,只要夏夏伸手,就可以触摸到我。”
他是雪,是明月,是别人只能仰望的存在,但只要初夏伸手,就可以触碰到。
那一瞬间,像是有一阵暖风,托起初夏的灵魂,将她送到山巅上,将她举到明月前,雪的洁白,月的缥缈,都只属于初夏一人。
初夏呆呆地仰起头来,望着穆千玄的下巴,雪白的面孔由里到外,慢慢透出灼烧感,红了个透底。
“师父,师父,你往旁边站一站。”初夏心跳加快,呼吸间都是穆千玄身上独有的气息,它们像海水般涌来,淹没初夏的五感。
初夏快要呼吸不过来,悄悄张着红唇,吐着热息,平复杂乱的心跳。
穆千玄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往屋内看。
阮星恬垫了个软枕在床头,扶着谷青容坐起。谷青容两颊凹陷下去,脸上蒙着层青灰的颜色,不住地咳嗽着:“表姐,我是不是快死了?”
阮星恬取出食盒中的药碗,倒了半碗药汁,喂着谷青容喝下:“我不会让你死的,青容,请你相信我。你伤得这样重,切忌胡思乱想。”
谷青容喝了两口药,忽然趴到床边掐着喉咙呕吐起来,不止将刚咽下去的药汁都吐了出来,还吐出了几口浓稠的血。
阮星恬惊得药碗都打翻了。楚绣绣的掌力岂是寻常人能受得住的,谷青容能把命吊住,还要多亏阮星恬从药王谷前辈那里学来的本事。
谷青容恨恨地抓着身下的床单,双眼蜿蜒淌下泪珠:“你就别骗我了,我知道我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你别胡说。”阮星恬哽咽着,极力忍住眼中的泪意,要是她跟着哭,岂不是坐实了谷青容的话,“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表姐,为林大哥而死,我不后悔。”谷青容仰面看向阮星恬,枯瘦的两只手紧紧抓着阮星恬的手,“我喜欢林大哥,为了他,我可以不要自己的命。”
“我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你们只当我是跟屁虫,我每天看着你们打情骂俏,心里痛得像是刀割。我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心思,既怕他发现,又恼恨他发现不了。表姐,我就要死了,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愿望,你把林大哥让给我吧。”
阮星恬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谷青容撑着身体,跪坐起来,向着阮星恬磕头:“表姐,你一向心软,从小到大,什么都会让着我,我求求你,你就让我最后一次。等我死了……死了就不会再跟你抢林大哥了。”
“青容,林大哥喜欢谁,不能我能做主的。”阮星恬喉中干涩,艰难开口。
“我不要他喜欢我,我只想他娶我做他的妻子,林大哥那么喜欢你,你去求他,他一定会答应你的。表姐,你在这世上就剩下我这一个亲人,你真的忍心看着我死不瞑目吗?我爹娘养育你那么多年,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你就当是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我保证,除了林大哥,我再不会跟你抢任何东西了。”
阮星恬从小家破人亡,谷家怜惜她年幼失怙,待她如同亲生女儿,有好东西都紧着她用。谷青容嫉妒她,处处跟她抢,久而久之,不等她开口,阮星恬什么都会让给她。
“青容……”
“你不答应?”谷青容声音拔高,尖锐刺耳,“我就知道,你是假仁假义,好东西让给我,是做给我爹娘看的。我爹娘瞎了眼,才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是你害死了我,等我死了,我看你拿什么脸去九泉之下见他们!”
她早已在枕头下藏着把匕首,激动起来,直接抽出匕首,朝着自己的脖子划去。
阮星恬大惊失色,伸手阻拦,匕首在她的掌心划出血淋淋的口子,砰地掉落在地。谷青容的脖颈处同样被拉出一道血线,染红了颈侧,阮星恬顾不得自己掌心的伤口,手忙脚乱取出药粉为谷青容止血。
谷青容仰面倒在床上,面如死灰,一动不动。
阮星恬流出清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艰难地从喉中挤出声音:“只要你不再伤害自己,我答应不跟你抢林大哥便是。”
*
初夏与穆千玄看够了戏,并肩向着竹苑行去。
初夏连连叹息,阮星恬还是和原书做出了一样的选择。正是这个决定,拉开她和林愿虐恋的序幕,从此以后这三个人缠缠绵绵半死不活纠葛了大半生。
穆千玄倒是没什么反应。他这人表面是少侠,内里就是个强盗,想要的直接抢,反正以他的武力,没什么抢不到手,压根不能理解谷青容和阮星恬的做法。
他皱皱眉,觉得她们两个,还有那个叫林愿的,黏黏糊糊的,真讨厌。他郑重对初夏说道:“夏夏,她们脑子有问题,以后离她们远点。”
不能让他们带坏他的徒弟。
初夏绝倒。
穆千玄初初醒来,初夏把中秋夜那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给他听。听到虞思归已疯,穆千玄睫羽敛起,明显是伤心了。他无父无母,是师父师娘抚养他长大,心里还是把祝长生虞思归当做自己的父母的。
晚间,穆千玄熬了红枣粥,装在食盒里,向着芙蓉居走去。半途中,初夏抱着满怀的金桂从月下窜出来:“师父。”
“夜深风寒,不要乱跑。”
“我摘些桂花搁屋里。”初夏看清穆千玄手里的食盒,“师父要去看祝夫人?我同师父一起去吧。”
她刚从桂花树上爬下来,衣角发梢都带着桂花清甜的香气。天气愈冷,再过些日子,这些桂花也要败了。
芙蓉居里只留下一个伺候虞思归起居的丫头,其他人都被调到了别的地方,虞思归平日里是被锁起来的,丫头偷懒,只点了盏灯烛,这会儿不知道跑哪里去撒野了。
大门敞开,远远就望见虞思归手腕套着铁链,长长的链子拖在地上,延伸到门口。虞思归怀里搂着个枕头,坐在门槛上,哼着那日哼过的曲子,哄着怀里的枕头睡觉。
“祝夫人,师父来看你了。”初夏开口提醒。
虞思归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又垂下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怀里的枕头:“笑笑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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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不哭,我的笑笑最爱笑了。”
初夏无奈看穆千玄。
虞思归忽的变了脸色,冷冷斥道:“不许哭,笑笑才不会这样哭,你这样一点都不像笑笑!”
接着又道:“对不起,是娘亲不好,娘亲不该凶笑笑。笑笑听话,笑一个给娘亲看。”
这样旁若无人,自说自话,真是疯了个彻底。
初夏明白虞思归口中的“笑笑”,是养女凝香。从这只言片语里,她仿佛看到了凝香这些年的如履薄冰。十八年前,他们把凝香带回山庄,送到虞思归面前,慰藉她丧女之痛。他们只记得虞思归失去了最爱的女儿,却不记得,凝香也刚失去自己的双亲。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娘亲”,还有……陌生的身份。从那一刻,凝香就死了,世上只有身为仿品的笑笑。
深秋的风里都是刺骨的寒意,虞思归只穿了单衣,瘦骨嶙峋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架。穆千玄伸手,想要扶她起身。
虞思归猛地拍开他的手,怒目而视:“凶手!你这个凶手!害死了我的笑笑!”
穆千玄递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虞思归将铁链扯得咣咣作响,冲上来握住他的手,低头就要咬上去。
要是用掌力震开,必然会伤到虞思归,穆千玄犹豫间,初夏上前抓住虞思归的胳膊,想将她拉开。虞思归发狠,张口咬向初夏,穆千玄再不犹豫,掌风推出,隔开虞思归,长臂一伸,把初夏捞回自己的身边。
“有没有伤着?”穆千玄眉头蹙得紧紧的。
初夏摇头,惊魂未定:“好险,好险。”
伺候虞思归的小丫头匆匆赶回来,看见虞思归被穆千玄击翻在地,连忙扶着虞思归站起,诚惶诚恐地向穆千玄请罪:“三公子恕罪,夫人已神志不清,再经不起任何刺激,您还是等夫人好些,再来探望吧。”
阮星恬这些日子在照顾谷青容,也顾不上虞思归这边。请来的大夫都被虞思归吓走,祝长生对她鲜少过问,是以疯症一直没有好转。
初夏说:“师父,我们先走吧。”
虞思归这个样子,随时会暴起伤人,穆千玄怕初夏受伤,就先带着她离开。
路上,初夏绞尽脑汁,想着说辞安慰穆千玄。
穆千玄突然说道:“……师娘为什么管叫我凶手?”语气里尽是茫然。
初夏回想着虞思归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压下心头的怪异感:“认错了人吧,她现在是个疯子,疯子的话不能当真。”——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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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这些日子穆千玄处于沉睡状态,没能继续教初夏练剑,这日起床后,他把初夏叫到竹林里,递给她一把铁剑,陪她拆招,想看看她的进展。
初夏入门晚,穆千玄耐着性子,循序渐进,教的不算太过高深。他教她的是祝家的《流星剑法》,这套剑招共有七十二式,快若流星,因此得名。
穆千玄只教了初夏前二十三式,刚开始穆千玄还有意让着初夏,放慢速度,并且指点她的不足之处。初夏是个新手,经验和功力都不及穆千玄,二十三式过后,初夏汗流浃背,一口气使出了第二十四式和第二十五式,将毫无防备的穆千玄逼退两米。
穆千玄反手一剑,斩春剑的薄刃削向初夏的手腕,本意是迫她松手,弃剑认输。她咬着牙,居然生生扛了下来,又使出一招“星流霆击”。
两剑相击,“叮”的一声,初夏手中的剑断成两截。
初夏手腕发麻,五指无力松开,断剑坠地。
穆千玄剑尖垂地,衣袂猎猎而响,目光凌厉地扫向初夏:“方才那几招,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流星剑法》向来只传直系弟子,奉剑山庄内,祝长生只传授了他和祝笑笑、祝文暄三人,苏回新入门,祝长生还未正式传授,他们学剑时都曾发过毒誓,绝不外传。
初夏是穆千玄的弟子,照规矩,穆千玄可以传给初夏,但初夏使的那招“星流霆击”,他还未曾传授,祝笑笑和祝文暄也不会越过他,私自将剑招教给初夏,所以他才厉声质问,初夏是从何处学来。
奉剑山庄对偷师一事处罚严明,他担心是初夏不分轻重,偷学来的。
初夏不明所以:“是你教我的。”顿了顿,发现这话不严谨,补充一句,“小黑师父教我的。”
穆千玄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他找初夏拆招,也是存了点心思,想试一试他沉睡期间,身体里的那个人有没有教初夏别的招式,或者可以从对方的武功路数,窥探出他真实身份的蛛丝马迹。
这人竟也会流星剑法七十二式,难道这只叫“楼厌”的孤魂野鬼是奉剑山庄的前辈?
会流星剑法的不多,有这个线索,想要查探对方的身份,范围就缩减了很多。
穆千玄神色变幻,难以捉摸。
初夏不解,小心翼翼地问:“师父,我可是用错了?”
穆千玄敛容,面上恢复熟悉的温柔:“手给我看看。”
初夏伸出手。剑被震断时,掌心被波及,犹泛着火辣辣的疼,红彤彤的,像是刚挨了几竹板。
“是我没有控制好力道。”穆千玄道歉。
“没事的,学剑嘛,受点伤很正常。”初夏揉揉掌心,毫不在意,目光落在断剑上,“就是可惜了这把剑。”
“这把剑不适合你。”穆千玄摇头。
剑对用剑之人来说,是并肩作战的伙伴,身为剑客,应该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剑。初夏学剑以来,还没有自己的剑,奉剑山庄的名剑都已有主,穆千玄打算给初夏铸一柄薄剑。刚好他那里有块罕见的玄铁,是在将军陵里发现的,可以用来铸剑。
穆千玄取出那块玄铁,用包裹装了,提在手里,离开奉剑山庄。
奉剑山庄有自己的剑炉,不用山庄的剑炉,是因这玄铁是他的私人财物;再者,人多眼杂,玄铁珍稀,他送给初夏,旁人定要多话,败坏初夏的名声。
玄铁铸出来的剑无坚不摧,但用玄铁铸剑,对铸剑师和剑炉的要求极高。穆千玄一连走了许多家打铁的铺子,都表示接不了这桩生意。
穆千玄从铺子里走出来,望了眼天色。天幕低垂,黑云汇聚,一场急雨就要来了。铸剑一事不急,这样好的玄铁,稍有不慎,就是暴殄天物,回头再找别的铸剑师。
穆千玄提着玄铁往回走,经过一家卖柿饼的铺子,那柿饼黄橙橙的,裹着层厚厚的糖霜。穆千玄神色微动,取出铜板,买了盒柿饼。
狂风骤起,两边的摊贩都慌慌忙忙地收着摊子,长街的另一头,六七个打手追着一名衣衫不整的少女。那少女无路可逃,朝着穆千玄狂奔而来,看清他腰间所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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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咬咬牙,往他怀里撞。
穆千玄侧身,少女扑了个空,摔到地上。
抬步欲走时,衣摆被人扯住,穆千玄回头,那趴在地上的少女满脸泪痕,死死揪着他的衣摆,哀求道:“公子,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吧。我爹欠了债,把我卖给了青楼,我是逃出来的,要是被抓回去,他们会打死我的。”
那群打手已追了过来,粗鲁地抓住少女的脚踝,拖着离开:“臭婊|子,回去收拾你。”
少女扯着穆千玄的衣摆,死不松手,痛哭流涕:“公子,救我!”
吵吵闹闹的,烦死了。不知是谁撞了穆千玄手里的柿饼,穆千玄周身气压低了下来,扬手挥出掌风,将那群人掀了出去。
少女如获大赦,爬到穆千玄脚边,藏在他身后,忙不迭地套着衣裙,系好衣带。
打手们鼻青脸肿地爬起来,正要发作,有人认出穆千玄衣襟处的兰花纹是奉剑山庄的标志。为首的人说道:“原来是穆三公子,是这样的,这个小贱人她老子欠了钱,债收不回来,就用她抵债,早已说好的。还请三公子按规矩办事,不要多管闲事,让我们带她回去,平了这笔债。”
“我不回去,那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会死的。公子,求您救救我,只要您肯搭把手,小女子愿做牛做马报答您。”
奉剑山庄的弟子,出门在外遇见落难之人,岂有不救助之理。穆千玄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步,以免那哭得稀里哗啦的姑娘把鼻涕揩到他身上。他面无表情问道:“她爹欠了你们多少钱?”
“三百两银子。”打手回道。
穆千玄取出三百两银票,递给他们:“她的身契给我,两清。”
这小娘们姿色一般,不是什么抢手的货,为了她,得罪奉剑山庄就不划算了。打手们的主要目的是追债,拿到钱,就把身契给了穆千玄。
少女眼巴巴地望着穆千玄,以为以奉剑山庄弟子的侠义心肠,会把身契还给她,温柔地送她回家,再留点银子给她谋生。但那白衣剑客只是把身契叠了叠,塞进自己的袖口里。
少女:“……”
少女起身,抹掉眼泪,露出苍白清秀的面庞,半垂着眼睫,羞羞答答地说:“小女子名唤红红,多谢穆三公子出手相救,小女子身无长物,唯有一副薄躯尚能自主,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子愿以身相许。”
“不是说做牛做马报答吗?为何改口?”穆千玄道。
红红:“……”
“若是别人,自当是做牛做马,但是公子的话……”红红脸上飘起两朵霞晕,“红红愿以身相许。”
“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穆千玄想起初夏要他做师父时就是这样说的。
有初夏这个徒弟就够了,穆千玄摇头:“我不收徒弟。”
红红:???
谁要当你徒弟了,这么俊俏的白衣剑侠,怎么脑子不太好使。
红红稳住险些崩坏的表情,心神稍定:“三公子误会了,红红的意思是愿意终生伴随公子左右,侍候公子起居住行,为公子铺床叠被,洗衣做饭。红红不要别的,只求一个贱妾的名分就足矣。”
“以身相许是这个意思?”穆千玄陷入了沉思。
穆三公子从小大的长在古人的墓里,所读之书大多是剑谱心法之类的,没有看过坊间流行的话本,更不知道这句戏文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台词,真正是这个意思。
穆三公子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红红满是期待地点点头。
“不行。”穆千玄断然拒绝。想到这么个哭哭啼啼的女的,整天像个尾巴似的挂在身上,穆千玄就心烦意燥。做妻妾是要睡在一起的,和她同榻,还不如和斩春剑一起睡。
红红还未被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过,不由眼眶微红,委屈道:“为何?可是红红哪里不好?”
“你还欠我钱。”
红红:“……”
她就是不想还钱才以身相许的。这公子相貌出众,出手大方,搭上他,一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你会铺床叠被,洗衣做饭,当个丫鬟刚好,你且去奉剑山庄,报我的名字,每月一两工钱,三十年就可以还清了。”
红红无言,半晌,讷讷道:“三十年是不是太久了?”她要再挨饿受穷,怕是三十年都活不到。
“每个月都有考核,表现得好会涨工钱,努力些,十年还清不无可能。”
红红:“……”
红红还想再与穆千玄再掰扯掰扯,穆千玄已经消失在眼前。大雨倾盆而下,红红无法,只好抱着脑袋,跑到屋檐下去躲雨。
这场雨说来就来,初夏听说穆千玄一早出门,是为了给自己铸剑,想着他出门怕是没有带伞,天色阴下来后,就拿着两把伞匆匆出门了。
刚到山脚下,急雨从天而降,初夏撑开伞,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着伞面。初夏举着伞,远远望见白衣人从氤氲的水汽里走来,以袖遮挡,护住一物。
天地罩着浓厚的水雾,混沌一片,唯独那抹雪白,愈发显目。
“师父!”初夏隔着雨声高声唤道。
穆千玄看见了她,披着湿发,走到伞下:“夏夏,怎么是你?”
“我给你送伞。”初夏递出一把伞,卷起袖子,擦着他额前的水珠,“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先躲雨?”
穆千玄两只手都拿着东西,初夏这才发现他护着的是盒柿饼。
“给你的。”穆千玄把柿饼递给初夏。
“谢谢师父。”初夏受宠若惊。先前她说想吃柿饼,不过那么随口一提,他就放在了心上。
雨太大了,雨水汇聚成细流,浸湿初夏的鞋袜。上山还有一段路,穆千玄抓住初夏的手,往旁边跑去。不远处有个窄小的山洞,可以容纳两个人。
初夏收起雨伞,靠在洞口,在洞内天然形成的青石上坐下。
穆千玄拧干袖摆的水珠,半蹲下,托起初夏的脚腕,除去鞋袜,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湿哒哒的脚暴露在空气里,被水泡得发白的脚趾,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脚掌本是敏感的部位,这么多年,从未被别的男人这样握在手里过。初夏脸上着了火似的,燥热难当,只觉穆千玄微凉的指尖似是带着电流。她慌乱地缩着脚踝,想要挣脱他的手,奈何他手掌如铁般坚固,根本挣脱不了。
明知道穆千玄不通□□,没有男女之别,初夏还是感觉到了羞耻,表面抗拒,心底却难以自控地留恋起他指尖拂过脚心的触动。
又痒,又难受,酥酥麻麻的,却又让人止不住地欢喜。
“别乱动,湿了,会着凉。”穆千玄想找块干净的帕子,替她擦干净水珠,恍然惊觉自己从里湿到外,哪有什么干帕子。
他运起内功,掌心透出股灼热,不消片刻,初夏冰凉的脚就被他捂得暖烘烘的,他衣服上的水汽,也化作丝丝缕缕的白雾,干了个透彻。
“好、好了。”初夏尽力说服自己不要在意,穆千玄就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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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头,自己在他眼里跟块五花肉没有区别。就像上回他给她扎针,就当自己是块五花肉。心里头隐隐堆着失落,按照剧情,这世上能点通穆千玄情窍的,只有女主。
唉,为什么她没有做女主的命。
初夏不开心地擦着脸上的水珠。
穆千玄把初夏的脚捂暖了才松开,但初夏的鞋袜都湿了,显然是没法再穿的。穆千玄说:“等雨停了,我背你回去。”
“不行!”初夏严词拒绝,“我们是师徒,你背我回去,别人会说闲话的。我们这般年纪的男女,只有丈夫与妻子,才可以当着外人这么亲密。”
先前赶早练剑,他能背着她上山,是因那个时辰山庄里几乎没人,只一个苏回心无城府,没有那么多腌臜的心思。这回他要是大摇大摆地背着她回去,不出两日,就会有好事者传出风言风语。
穆千玄没有反驳。他想起红红说的以身相许,眼神怪异地看了初夏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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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小穆:实不相瞒,我想以身相许
第46章
大雨如注,雨声哗哗地响,天色浓墨般黑沉,看样子这场雨一时半会没法停。穆千玄拧干初夏的袜子,晾在石头上。
洞外传来争吵声。这么大的雨声,都能听清争吵声,可见战况不是一般的激烈。初夏往外蹭了两步,探出脑袋。
洞口生着一丛野菊,此时,金菊经雨水浇灌,花色崭新,火一般的炽烈。隐约可见两道人影站在雨里,淋得跟落汤鸡似的,水坑里是被打翻的药篓,里面都是今日采回来的草药,还新鲜着,被雨泡着,颜色鲜绿。
看来不光动口,还动手了。
“阮星恬和林愿。”初夏认出他们两个的衣裳,回头対穆千玄说。
雨声嘈杂,他们两个吵架的内容听不大清楚,穆千玄耳力好,在初夏的央求下,原封不动将两人的対话转述给初夏听——
“林愿说,‘阮星恬,你是不是疯了,才会想出这种馊主意’。”
“阮星恬说,‘她只剩下三个月的命了,这是她唯一的心愿’。”
“林愿说,‘不可能!想都别想!恬儿,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行,我不能拿我们三个人的终生幸福开玩笑’。”
“阮星恬说,‘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没用,我医不好她,姨母姨父対我恩重如山,我学了一辈子的医术,救了一辈子的人,却救不了他们的亲生女儿’。”
“林愿说,‘我不是一个物件,可以让来让去。你心疼她,你们姐妹情深,可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穆千玄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像个报字幕的机器,实际上,雨中的两个人情绪都很激动,林愿一拳头砸在阮星恬身侧的石壁上,血染红五指,很快又被雨水冲刷掉。
阮星恬抓住他的手,查看他的伤,被他一掌推开,力道用得过大,阮星恬向后踉跄数步,摔在了满是草药的水坑里。林愿想去扶她,终究隐忍地垂下手臂,背过身去,不看她柔弱凄楚的模样。
本就浑身湿透的阮星恬,摔进水坑里后,裙摆上都是泥污。她强忍着心痛,抹着脸上的泪。
泪水混着雨珠,哗哗淌着,怎么都抹不干净。
她望着林愿的背影,紧咬牙关,似乎尝到了腥气:“青容是为我们而死,林大哥,恕我没办法背负着青容的命,再和你继续下去。”
林愿浑身震动,大雨吞没他干哑的声音:“你要和我一刀两断?”
阮星恬没再说话,只是仰起面颊,任由无数雨珠坠在面颊上,掩盖着自己的泪流满面。
初夏以为林愿会发疯。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握紧了满是伤口的两只手,冷冷留下一句“但愿你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就丢下阮星恬,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雨很快冲刷掉林愿留下的足迹。
他的背影消失在巨大的雨幕中。
许久,阮星恬收回目光,伤心地捡拾着地上的草药,身体摇摇欲坠,险些昏过去。她眼前一阵黑过一阵,强撑着站起,丢了草药,连药篓都不要了,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他们二人一走,这场雨很快收住雨势,没过多久,天色放晴,空气里都是泥土和水腥味,归巢的小鸟重新扑着翅膀出来觅食。
真是奇了,倒像是这场雨特意为女主和男二下的,就是这个男主表现不合格,居然在旁边干看着,也不上去给女主递把伞。
初夏莫名地高兴起来。
穆千玄接收到初夏的目光,不明所以地看了过来。
初夏说:“师父,发表下你的感想。”
穆千玄还是坚持先前那个观点:“夏夏,他们三个脑子不大好,离他们远点。”
初夏:“……”
初夏现在不敢随便说剧情崩了,实在是她不确定自己到底穿了本什么奇怪的书,书里还有多少隐藏剧情。
穆千玄不能背初夏回去,初夏穿上湿了的鞋袜,一步一步走回去的。回到竹苑,萧毓婉早已熬了姜汤,师徒二人一人一碗喝下暖身子。
*
丹桂都已落败,枯叶漫卷,落地成堆,空气里隐隐弥漫着初冬的气息。
将近十五,夜空悬着轮皎洁的圆月,穆千玄踏出万书阁,披着霜白的月色往回走。
夜深人静,回廊下的灯笼透出橘黄色的光晕,光影交织的角落里,突兀地传来一声喘息。
这时山庄内的人大多已就寝,只剩下巡逻的侍卫。更深露重,天气愈发寒冷,他们偶尔会偷点懒,喝上几壶酒暖身子。喝了酒,就容易犯浑,让别有用心的贼子混入山庄。
穆千玄纵身飞起,落在屋顶上,垂目望去。两面墙交错的阴影里,大片的绿丛掩映间,两人抱做一团,泛着些许甜腻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穆千玄撩起衣摆,在屋檐上坐下。月色映出他瓷白的肌肤,平日里没有波澜起伏的瞳孔里,升起好奇的神色。
抱在一起的是一男一女,他都认得,男的是管家的儿子,叫做路明,女的前些日子他见过,是被他举荐来做工还债的红红。
此时红红满面娇羞,被路明搂在怀里,猴急地扒着衣裳,一边扒,一边凑上前亲她,亲出渍渍水声:“小宝贝,可真是想死我了!你就是个妖精,我为了你,茶不思饭不想,梦里都是你这个勾人的模样,好妹妹,真恨不得把你一口吞了!”
“别急,你听我说,聘礼的事……”
“聘礼的事我跟我爹提了,三百两不是个小数目,等我爹周转周转。你先让我把事办了,回头给他生个大胖小子,别说三百两,三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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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你的。”
“你爹不是管家吗?怎么三百两是个大数目了?那日三公子分明随手就掏出来了。”
“三公子三公子!你口口声声都是三公子,他是庄主的徒弟,我爹能跟他比吗!你这么喜欢三公子,你跟他好算了!”路明恼怒。
“那也得他肯要我啊……”红红嘀咕着,讨好地扯下肩头的衣衫,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挂在他身上,“我就随口说说,你干嘛大发脾气,你不喜欢,我不提就是了。那三公子是个怪物,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哪能跟你比,这男人不光得看脸,还得看那方面……”
“就知道你识货。”路明高兴起来,“跟了我,我保证让你快活。”
“可是这里……”红红明显有些顾忌。她不是放浪之人,穷苦压弯了她的脊梁,蚕食了她的清高。她太缺钱了,只能不择手段往上爬。
“放心吧,都这个点了,没人。”路明啃着她的肩膀,含糊不清地说,“这样才刺激。”
“你们在干什么?”突如其来的男声,令两个人如同被火点着了尾巴的猫,直接跳了起来。
两人分开后,借着月色看清站在他们身后的白衣少年,竟是他们口中的三公子,当即三魂去了七魄,胡乱捡起衣裳往身上套,扑通跪在地上求饶:“三公子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两人哆哆嗦嗦,不住地用脑袋撞地,磕得砰砰响。穆千玄腰畔的那柄剑浸透月色,淬出寒光。他们真怕这面冷心冷的少年公子二话不说,就抽剑斩下他们的脑袋。
“你们还没回答我。”穆千玄不悦地蹙了蹙眉心,周身似罩着无形的威压,叫人大气都不敢喘。
红红与路明四目相対。
“说话。”穆千玄不悦之色更重。
路明到底是男人,这种时候男人不说话就是个废物。他战战兢兢道:“我们……我们……在相好。”
穆千玄明白了:“无媒苟合。”
这话说得真难听。路明腹诽着,被红红悄然扯了下衣角。路明回头,红红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这个男人再胡乱开口,他们两个的脑袋明早就要挂墙头了。
红红膝行上前:“三公子,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已禀明了父母,就等着上门下聘,并非无媒苟合。”
穆千玄道:“既有嫁娶之意,姑且不算你们无媒苟合,你们是未婚夫妻,可以同榻而眠,可这里既无床榻,亦无软被,在此是在做什么?”
关键不嫌冷吗?
两人都是脸如火烧,确实不像怕冷的样子。奇怪,他们脚步虚浮,毫无内息,这样冰寒的天气,衣服都快脱没了,竟浑身透着热气,比他这个高手还厉害。
红红张了张口,最终把声音吞回喉中。这回她也接不下去了。
救命,这个三公子他是有病吧!
穆千玄见他们不肯再答,眼中依旧满满探究之意,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抬手按住剑柄。
二人呼吸一滞。
“你们继续。”红红和路明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这样说道。
“继续什么?”路明傻眼,红红也是满脸问号。
“继续方才的事。”
“这怎么继续!”路明怒了。红红则是满脸羞红,这位三公子是成心羞辱他们,杀人不过头点地,太过分了,她申请挂墙头算了!
“刚才怎么做的,继续做下去。”穆千玄不是察觉不到二人的窘迫,但他们二人所行之事,超出他的认知范畴,与他先前所见的夫妻有着天壤之别。
着实因穆千玄所见夫妻,是自己的师父师娘,他们在他面前向来都是相敬如宾,纵使有闺房之乐,也是夫妻间的秘密,不会在人前展现。他的认知里,夫妻二人不过是夜夜同眠的床伴。
路明又气又怕,压着怒火。红红心思比他多,看出穆千玄并无羞辱之意,反倒一脸认真求知的模样,联想到他油盐不进、不通人情的性子,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三公子想要观摩,可是为了学习?”
穆千玄颔首。
这好办!红红松了口气,她是个黄花大闺女,还没有在人前表演的嗜好。她扯着路明的衣服,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路明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穆千玄不耐烦:“快点。”
路明惴惴不安,试探说道:“三公子想看的,我们当着人前实在做不了,但我这里有些册子,三公子想知道的,都在这些册子里。”
穆千玄说:“什么册子?”看书和看现场表演,那还是看书吧。这两人一个猥琐油腻,一个像是被迫,没什么好看的。
“三公子请随我来。”
穆千玄同意了路明的主意,就让红红先行离开,留下路明引路。
血气方刚的年纪,谁没私藏过些好东西,路明是管家的儿子,在奉剑山庄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私藏的东西自然比别人的更好更全。他肉疼地抱住一沓册子,交给穆千玄:“三公子所寻答案都在这里,等三公子读完,必定精通此道。”
书封上写着“浮生半日欢”,名字无甚奇特,看不出是什么。穆千玄伸手欲翻书页。
路明压住他的手背:“三公子,这种册子还是无人的时候独自赏读比较好,被人看见是要犯大忌讳的。”
穆千玄抱着册子走了。
留下路明抓住门框,咬着嘴巴,默默流泪,好似被人洗劫一空的苦主。
都给了他,可不是苦主吗!
穆千玄回到竹苑。灯火已灭,初夏和苏回皆已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