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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反应平淡:“哦。”

苏回笑道:“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初夏也笑:“小师叔的身份漏得跟筛子似的。”

苏回递给初夏一个包子:“你饿不饿?”

初夏摆手:“我吃过了。対了,丑的是我包的,就你手里的这个。”

“外表不重要,好吃才重要。”苏回一口咬下去。

“小师叔是皇子,为什么会想到来奉剑山庄来学艺?”原书里奉剑山庄根本没有苏回这个角色。

“我自幼爱剑,一心想做高手,有个神秘人给我递了封信,说这里有天下最顶尖的剑客,我便来了。”

“那神秘人是谁?”能把信递到宫里皇子的手上,这人有一定的手段。

“查过了,没有结果。”

“他不会好端端的招惹你,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知。”苏回痴迷剑术,即便知晓这人另有所图,还是忍不住来了。

“你说,会不会是楼厌?”初夏大着胆子说出自己的猜测,“你在宫里,他的手伸不到那么长,想要捉你难如登天,只要把你骗出来,迟早你会落到他的手里。这次他在你身上用的毒,能控制你的神志,把你变作他的傀儡。”

初夏越说越是吃惊,要真如她猜测的,楼厌的野心也太大了,他要的不是区区的离火宫,而是整个天下。

“既然如此,捉住我的太子皇兄,岂不是更简单些?”

“或许他可以肯定,皇帝会把皇位传给你。”

这些流言宫里早就有了,太子身后无依仗,不得君心,贵妃和六皇子盛宠在身,皇帝迟迟没有易储,是太子宽厚仁义,至今没有犯什么错误,找不到借口。这次肃王失踪的案件,可以说是递出去的刀,可惜证据不足,皇帝没接。

肃王是贵妃身边的人,太子这么多年屹立不倒,未必就那么蠢到明面上去动贵妃的人,那么很有可能,肃王失踪是贵妃这边自导自演。那么,配合贵妃的是谁?肃王是生是死,如今身在何处?

不是初夏対楼厌心存偏见,他这个人实在是行事诡谲,捉摸不透。初夏很难不想到,那个暗中配合贵妃、导演肃王失踪的幕后主使就是楼厌。一面拿捏着贵妃,一面想把她的儿子变成傀儡,如此狠辣无情,分明就是楼厌的风格。

这么说来,这次真的冤枉太子和林愿了,难怪林愿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奉剑山庄。

这些都是初夏的猜测,她没有和苏回说。宫廷里的夺嫡斗争,江湖上的风起云涌,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就是一条苟着小命偶尔被迫走走剧情的咸鱼。

翌日,林愿向祝长生辞别,带着谷青容启程回侯府。

小医仙与侯府大公子的三角恋,加上个千机楼的楼主搅浑水,这段狗血风月已经衍生出无数个版本,新欢旧爱重聚一堂,不少人都暗中期待着打起来,偏偏这几人天天见面,居然相安无事。如今林愿要走,还是带着谷青容一起走,不知道小医仙和戚楼主会是什么反应,于是一早就有不少弟子等着看热闹。

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阮星恬和戚迹压根就没有前来相送,就如阮星恬対谷青容说的那般,还她一命,一刀两断。

本该暗流涌动的一天,就这么平平无奇的结束了。

上次的竹林幽会着实闹了点不愉快,初夏虽极力表示,不生穆千玄的气,到底还是在两人之间留下了疙瘩,初夏找借口回屋,那时的穆千玄明显恋恋不舍,还想再温存。初夏承认有那么一瞬间,被他吓着了,只想着回屋睡觉,失了耐心,生硬地与他分别。

穆千玄送她到门口这一路,脸色始终不大好。

被欺负的是初夏,他自个儿先耍起脾气了。初夏也生气了,不想搭理他,好在这两天主导穆千玄身体的是黑色人格,初夏不用面対他。

被视为黑暗人格的楼厌,确实感觉到了初夏的疏离。她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见着他就躲,像是在避讳着什么。

楼厌尚不清楚,初夏躲着他,是记住了他作为楼厌时対她的警告,不敢与穆千玄往来,还是这具身体作为穆千玄时,又哪里得罪了初夏。

若是前者,他自然很高兴,要是后者,更是喜闻乐见。

反正这两日楼厌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初夏越是不搭理他,心情越是好得快飞上天。

*

暖风和煦,落英缤纷,空气里都泛着股幽淡的香气。一弯清亮的弦月,镰刀似的高悬天幕。阮星恬走到芙蓉居院门前,从戚迹手里取回自己的药箱,说:“到了,你回吧。”

“你就没有别的话同我说?”戚迹无奈摇头,“恬儿,我今夜就要走了,你真不肯跟我回去?”

阮星恬神色冷淡:“粗鄙之人,不敢践踏楼主宝地。”

最终,戚迹灰溜溜地走了。

把阮星恬劫回千机楼那几日,他处处羞辱她、折磨她,如今这是自食恶果,天道轮回。要不是千机楼抽不开身,他肯定是要多留几日,好在林愿已经走了,最大的危机解除,往后的事不急,细水长流,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祝文暄已在芙蓉居内等候,见了阮星恬,上前为她托住药箱。

虞思归的病寻常大夫治不好,阮星恬着手成春,已初见成效,昨日她清醒过来,开始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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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祝笑笑的死和祝长生的负心,虞思归心灰意冷,拒绝吃药用膳,祝文暄苦口婆心劝了大半天,都未能得到回应。

阮星恬坐在床畔,手指搭上虞思归的腕间:“祝夫人,您感觉如何?”

虞思归两颊凹陷,皮肤干枯得像是皱了的老树皮,包裹着嶙峋的骨头。听见阮星恬的声音,她慢吞吞地掀开眼帘,黯淡的眼底渐渐汇聚光芒,声音如同砂纸磨着桌面:“是你,阮姑娘。”

阮星恬温声道:“祝夫人能认出我就好。”

“文暄,你出去,我有话和阮姑娘说。”虞思归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断断续续,语不成调。

祝文暄听话地走了出去,却未走远,他站在窗扇下,背対着屋子,迎风而立。

屋内,虞思归抓住了阮星恬的手。

阮星恬道:“祝夫人,您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十八年了,你长这么大了,阮姑娘,我一早就认出你是阮大夫的独女,如今我痛失笑笑,已了无生趣,有个秘密不想带进棺材里。”

“您还记得我爹?”阮星恬听戚迹说,她爹与奉剑山庄有些交情,常来给祝夫人的女儿看病。

“笑笑小时候身体不好,总是生病,偏她脾气好,爱笑,就算身上难受,我一抱她,她就咯咯対我笑个不停。那日,我请阮大夫来给她看病,很不巧,是陆承师弟审罪台受刑的日子。”

虞思归长期病重的缘故,说话不大利索,基本上说两句就喘口气,阮星恬没有打扰她,静静听着她说,哪怕她心里有许多关于阮大夫的话想问。

虞思归继续说道:“陆承和楚绣绣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师父师伯们大发雷霆,命祝长生将他带回来。祝长生答应陆承,只要他主动回来受刑,就能脱离奉剑山庄,此后,无人再过问他和楚绣绣的事。陆承师弟信了,他以为他熬过腐骨钉之刑,就真的能和楚绣绣长相厮守。祝长生骗了他,师父师伯们压根就没有打算放过他,用刑时,只要稍微施点手段,没人能活着从审罪台上下来。”

“那时我很爱我的丈夫,我们的女儿才五岁,楚绣绣这个妖女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我担心陆承死在审罪台上,楚绣绣会迁怒祝长生,就想到了个主意。”

虞思归提到祝长生时,嘴里说着爱,浑浊的双目里却是一片苍凉。

“我知道陆承受刑前,把他和楚绣绣的孩子交给了一个熟识的老嬷嬷照看。我找到老嬷嬷的家,偷走孩子,但是老嬷嬷发现了我,我只能杀人灭口。”

“或许是报应吧,我不该动这样的歪心思,我想伤害别人的孩子,却赔上了自己的孩子。”虞思归低声笑着,眼角沁出了泪,“也是在这天,祝长生去见了林小芙,把生病的笑笑丢给阮大夫夫妇。等我赶回去时,阮大夫夫妇已经被发疯的楚绣绣杀了,而我的笑笑趴在血泊里,身上多了道掌印。”

阮星恬早已从戚迹的口中听到,自己的父母是被楚绣绣所杀,再次听闻,依旧满腔愤懑。陆承惨死,与她父母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让这么多无辜之人陪葬?

阮星恬忍不住道:“楚绣绣那个孩子在哪里?”

“血债血偿,由来如此。”虞思归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捉住阮星恬的那只手用力地握紧,“穆千玄、穆千玄就是楚绣绣那个贱人的种,我抚养他长大,把他囚在墓室里十八年,教会他最精妙的剑法,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能亲手杀了楚绣绣,他们母子相残,我才快意哈哈。”

饶是阮星恬対楚绣绣恨之入骨,听见虞思归这个酝酿了十八年的残酷计划,还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我如今是等不到那日了,阮姑娘,你姿容出众,蕙质兰心,那穆千玄自幼被我圈禁,不谙世事,你只需稍加亲近,他就会成为任你玩弄的棋子。你将他推上神坛,再将他拽下神坛,岂不是比直接杀了他,更让他痛苦百倍千倍。”

阮星恬挣脱虞思归的手,霍然立身:“你要我去诱哄他杀了楚绣绣,受万人追捧,再公开他们母子相残的真相?”

“他如今功力不及楚绣绣,要是有了心上人,心上人受难,定会激发他的潜力。”

“万一他被楚绣绣杀了呢?”

“结果是一样的。”虞思归要的是他们母子相残,谁痛苦,没有区别。

是啊,都是母子相残,留下来的那个,必定痛不欲生。阮星恬瞠目结舌,半晌,讷讷道:“杀人的是楚绣绣,当年的穆千玄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孩,冤有头债有主,祝夫人,穆千玄他是无辜的。”

“他的身体里流着楚绣绣肮脏的血,楚绣绣的儿子生来就是有罪的,阮姑娘,你觉得他无辜,当年楚绣绣发疯杀人时,可有觉得你父母无辜?”虞思归激动得拔高了嗓音,牵动浑身的旧疾,趴在床畔,弓着身子,剧烈地咳嗽着。

阮星恬被问得哑口无言。

穆千玄无辜,她的父母何尝不无辜,那些被楚绣绣杀死的人何尝不无辜。

与这所有枉死的无辜者相比,穆千玄一人又算得了什么,怪就怪他投错了胎,偏生在楚绣绣的肚子里。

他们母子流着一样肮脏污秽的血,只有他们的血,才能冲洗这经年累月的仇恨。

“楚绣绣的儿子,生来就是有罪的。”阮星恬想起自己惨死的父母,悲愤涌上心头,喉头一甜。她用力咽下那口腥气,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这句,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芙蓉居。

明月洒下千里清辉,枝叶张牙舞爪地印出斑驳光影。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月色里,身形摇晃得厉害,随时要跌倒的样子。

“阮姑娘。”站在树影里的祝文暄追了上去。

阮星恬和祝文暄走后,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走进了虞思归的房内。

虞思归手中捏着帕子,堵住自己的嘴巴,闭着眼,不住地咳嗽着。她的身体透支得厉害,似乎已经看见了死去的两个笑笑在朝她招手。

感受到一道刀子般的视线落在身上,她猛然掀开双目。

楼厌阴沉着脸立在床畔,黯淡的烛光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影,凝出的轮廓幽灵般地挡住她的视线。

满室的光晕都似凝固了起来。

他眉目与楚绣绣有几分相似,又穿着楚绣绣年轻时常穿的绛紫色衣衫,虞思归神思恍惚,以为自己看见了楚绣绣。

“我来探望师娘。”楼厌在床畔坐下,笑得温文尔雅。

烛光重新流泻,跌落虞思归的眼底,虞思归面容刷地白了,孱弱的身子骨风中落叶般颤抖起来:“你都听见了。”

“想不到这一世,师娘还是这么恨我。”

“什么意思?”虞思归满眼惊疑。

“我送师娘的大礼,师娘可还喜欢?”楼厌倾身而来,嗓音压得极低,眸底流转着妖异的光芒,比当年的楚绣绣还要蛊惑人心,“杀人诛心,这可是师娘教给我的,凝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是你逼死了凝香?”虞思归牙齿打颤。

“不,逼死凝香的是你。”楼厌唇畔弯出嘲讽的弧度,“从踏进奉剑山庄,做笑笑的替身那一刻起,凝香就死了。你用了十八年,没有换回来笑笑,反而杀死了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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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虞思归,纵使你被辜负,你就真的清清白白,什么错都没有吗?”

“你、你!”虞思归翻着白眼,目光发直,狠狠地瞪着楼厌,咬牙切齿“你”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能骂出口。

一口血混着浓痰堵在她的喉咙里,她张着唇,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楼厌站起身来,转着指间套着的戒指,目光中透着残忍:“这只是开始,祝夫人,想必你已无福消受了。没关系,等将来祝长生与你九泉下相聚,他会告诉你真相的。你们夫妻恩爱一场,死后合葬,算是我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

虞思归自从知道林小芙的存在,就打心底里恨毒了祝长生,恨不得上穷碧落下黄泉,与他生生世世不复相见,哪里还愿意与他合葬。

她气得面颊青紫,锤着身下床榻,挣扎着起身想要追回楼厌,奈何一口气上不来,仰倒在地,血从嘴角涌出,糊了满脸。

楼厌头也不回地步下了石阶,背影消失在月色的尽头。

微风徐徐,摇曳着枝头花影,湖水如墨色翻涌,倒映着一弯皎洁的月影。楼厌踩着细碎的月光,闲庭信步,停在湖畔。

他垂眸望去,与水中的人影,形成一幅対称的画面。

俊秀的面庞,颀长的身段,披垂至腰畔的墨发,扬起的绛紫色衣袂,湖面映出的倒影凝出另一个自己,隔着波光粼粼的水纹,隔着两世光阴,遥遥与他対视。

“你会消失的,因为,总有一天,你会变成我,不是吗?”

楼厌対着湖中的影子说完这句话,弯下腰,握着宽大的袖摆,捡起一枚石子,扔在了湖心。

波光层层荡漾,晃碎了月影,也晃碎了湖光里那抹不染尘埃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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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宝贝们mua!(*╯3╰)

第66章

浩瀚长空,月明千里,倏然不知从哪里飘来两朵乌云,遮住冷月清辉。

侍候虞思归的侍女拎着刚烧好的热水,踏进芙蓉居,抬眸赫然发现虞思归躺在地上,连忙丢下木桶,扶她起身。

虞思归的身体已经僵硬,婢女白着脸去探她的鼻息,下一秒跌坐在地上,张皇失措地喊道:“来人呐,夫人她、她没气了!”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虞思归病故的消息,很快就送到了祝长生的手上,祝长生惊得一个趔趄,扶住桌角,跌坐在椅子上。

窗外月痕淡淡,一树海棠开得正好。祝长生闭上双目,当初那个泼辣的姑娘,又似挥舞着鞭子,站在海棠树下,将他抽倒在地,脚踩着他的小腿,一脸张扬明媚的笑容:“你生得好看,就是武功差了些,这样吧,你给我做小郎君,我罩着你。”

而后来,洞房花烛夜,他对她说:“你名思归,真做了我祝长生的娘子,以后,可不许思归。”

祝长生长长叹息一声,良久,疲惫地说:“我知道了。”

祝长生与虞思归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年少时的话语,虽是一时冲动,未必就没有动过真心。遗憾的是,虞思归临走前,他已许久未踏足过芙蓉居,她对他只也剩下了满腔的恨意,再无期待。

祝长生照着丧葬的礼仪,给虞思归操办了丧礼,风风光光,抬进早已为二人准备好的夫妻陵寝。

虞思归是病故,在虞思归的葬礼上,却传出了些风言风语。虞思归病重期间,是小医仙阮星恬为她诊治,虞思归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也是阮星恬。虞思归缠绵病榻已久,这么久都没出事,为何偏偏阮星恬诊治就出事了。

虞思归与祝长生夫妻离心,祝长生谋害发妻一事,早已人尽皆知,臭名远扬,因此流言猜测是祝长生授意阮星恬,害死了虞思归,否则以阮星恬的手段,不可能医死虞思归。

这些流言对阮星恬的名声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好在阮星恬大受打击,许多日子没有出门,加上祝文暄的刻意维护,这些话没有传到她的耳中。

江湖上最不缺乏的就是新鲜事,虞思归之死,没过多久就成了一桩旧闻,被人遗忘在脑后。

楼厌对虞思归去世一事,反应淡淡,自始至终,都是照着弟子该尽的礼仪,配合着这场丧事的进行,反而是沉睡已久的穆千玄初初醒来,惊闻虞思归去世的噩耗,伤心得两日没有吃饭。

他前后判若两人的反应,落在外人的眼底,算不得异常。人有多样,多的是葬礼上有条不紊,私底下悲恸大哭的,更何况三公子本身就是个怪胎。

因穆千玄那种怪病初夏是知道内情的,穆千玄的暗黑人格对虞思归的不闻不问,初夏归结于他的暗黑人格是在虞思归夫妇十八年的囚禁下衍生出来的,他仇视虞思归,情有可原。

竹林幽会那晚过后,初夏有意躲着穆千玄,听说他不吃饭,登时再顾不得那么多,去厨房拿了些吃食。穆千玄为人古怪,要说这世上能哄他吃饭的,只有初夏了。

笃笃笃——

敲门声没有得到穆千玄的回应。

初夏只好说:“师父,是我,夏夏。”

嘎吱一声,屋门被人从里边打开,穆千玄素衣披身,墨发未束,眼尾泛着猩红,与平日里的风度翩翩大相径庭,叫初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原来美人连伤心的时候都是赏心悦目的。

穆千玄性格内敛,深不可测,一生放在心上的人单手都能数得过来,万般情绪都敛藏在这副姣好的皮囊下,鲜少露出脆弱的情态。虞思归抚养他这么多年,对他虽严苛,到底是与众不同的。

初夏口中打转的那句老套敷衍的“人死不能复生,节哀”还是被咽了回去,打开食盒:“我给你捏了饭团。”

那饭团被她捏得灵巧,还精心地点缀出笑脸的表情。

穆千玄愣了下。

初夏拿起饭团,抵到他唇边:“你尝尝,哪里做的不好,我回去改进一下。”

穆千玄张口。

“好不好吃?”

穆千玄点头。初夏做的,就算是猪食,他都觉得好吃,因那是初夏做的,世上独一无二的。

初夏与他闲聊,转移他的注意力,大到时政风云、邦国外交,小到厨娘家的母鸡下蛋,隔壁镇的猪肉涨价,她捧着双颊,喋喋不休,神采飞扬的表情,配合着抑扬顿挫的语气,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在她的口中变得高潮迭起、精彩纷呈。

穆千玄不知不觉把她带来的几个饭团都吃下了肚。

初夏倒了两杯茶,一杯给他,一杯自己喝。说了这么久,嗓子都说干了。

从头到尾她都没提虞思归,虞思归对穆千玄的做法,她并不认同,假若祝长生和虞思归真的惜才,想让穆千玄潜心修剑,完全可以寻一处清净的院落,没必要把人关在阴暗的地底十几年,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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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外人。可他们如此做的动机,初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穆千玄长发披散,海藻似的披垂在肩侧。

初夏心血来潮,拿起梳子,绕到穆千玄身后,为他束发。她没有帮人束过发,动作生疏,拽得穆千玄有些疼。

穆千玄知道初夏喜欢自己的皮囊,不想被她拽成个秃子,从她手里取过梳子,自己束发。

初夏赖着不走,双臂环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肩头,望着镜子里的他。颓丧的美人别有一番风情,就像是雨后的牡丹,裹着清露,盛开到了极致。

初夏本忌讳着穆千玄隐藏的偏执性格,这会儿抱着他,只觉他天上地下寻不到的好看,又不想撒手了。

记吃不记打。初夏默默腹诽自己。

穆千玄说:“我们下山。”

“下山做什么?”

“取剑。”

“什么剑?”

“我让人给你铸的。”

初夏听说有自己的剑了,欢欣雀跃。

穆千玄看着她的笑容,也扫去浑身的落寞,高兴起来。

他本就是薄情寡性的性子,是初夏给他带来喜怒哀乐,识得人间七情六欲。会对虞思归的离去伤心,是因他变得和普通人一样,开始祈求很多常人拥有的东西,比如母爱。在某种程度上,虞思归填补了他没有母亲的空白。

事实上,虞思归并非他的母亲,她连好脸色都吝于给他。

两人一起下山去取剑。

穆千玄的那块玄铁,没有几个打铁铺子敢接,穆千玄后来跑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一名合适的铸剑师。

学剑之人都爱剑,许多人穷其一生,都未寻到适合自己的剑。穆千玄打造的这把剑是根据初夏量身定制的,考虑到了她腕部的力量,以及外观上的审美,可谓是面面俱到,十分契合初夏的喜好。拿到薄剑的瞬间,初夏兴奋得脸颊透出淡淡的粉,好似傍晚落日染红的云霞。

二人没有直接回山庄,就着这次下山的机会,顺便为竹苑采买些必要的物品。

暮春的暖风里夹杂着浓郁的花香,熏得行人欲醉,落日熔金,映着湖光山色,美不胜收。买回来的大包小包,都是穆千玄一人拎着。

初夏与穆千玄并肩走在落日下,一路上山花欲燃,她边走边摘,捧了满怀。

初夏左手抱花,右手拎剑,倒退着走在穆千玄的身前,黑亮的双眸熠熠生辉:“师父,我这剑叫什么名字?”

“还未取名。”穆千玄帮她看着脚下的路,生怕她如此顽皮,一跟头栽出去。

“师父剑名斩春,斩尽春色,那我的剑便叫留芳,留住芳意。”初夏把手里的花递到穆千玄的鼻端,“如何?”

“你喜欢就好。”

初夏却叹了口气。

“为何叹息?”

“师父什么事都让着我,将来我们在一起,大概是不会床头吵架了,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歪理。”

山路无人,两人能在一起腻腻歪歪,将近山庄时,初夏不敢再放肆,规规矩矩走在穆千玄身后,帮他提着包裹,是个任谁都挑不出毛病的乖徒弟。

经过栀子花丛,晚风送来一股酒气。这个时节栀子花开得轰轰烈烈,香气馥郁,能盖住栀子花香的酒,怕是百里挑一的好酒。

初夏吸着鼻子,寻找酒香的来源。一道窈窕的身影从花丛里站起,不知她在花下睡了多久,衣袂染了香气,一动便有花瓣簌簌落下。

“阮姑娘。”初夏愕然,“怎么是你?”

没听说过阮星恬有酗酒的习惯。

眼前的女子一袭藕荷色的裙衫,发髻挽得松松垮垮,左手拎着一壶酒,右手扶着脑袋,跌跌撞撞向他们走来。

她的面颊飞上两朵红晕,总是略嫌冷淡的眸眼,此刻却蒙着朦胧的水汽,走路的姿势东倒西歪的,因体态婀娜,竟也摇曳生姿、赏心悦目。

她走到穆千玄的身前,半掩着唇,浅浅打了个嗝,又怔怔盯了他半晌,两颊攒出梨涡,羞涩地唤了句“林大哥”。

笑容扬起一半,往穆千玄的怀里栽去。

换作别的男子,美人娇怜,必是不忍置之不理,穆千玄却身形一晃,闪到旁边,生怕她摸到自己的衣角。

初夏站得远,手里还抱着花拿着剑,想上前扶一把,奈何落后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阮星恬轰然倒地,摔了个狗啃泥。

初夏不忍直视地拿花遮住自己的双眼。

阮星恬烂醉如泥,已没了知觉,摔得也不疼,就这么趴在地上睡着了。

初夏谴责:“师父,你怎么躲开了?阮姑娘要是摔出个好歹,别人会觉得我们小心眼的。”

穆千玄面无表情:“她不会摔出个好歹。”

阮星恬多少有点功夫傍身,虽然他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她,但不至于摔一跤,就把人给摔残废了。

穆千玄表情不露端倪,故作严肃,实际是在掩藏真正的心思,以初夏对穆千玄的了解,他躲开的那瞬间,脑子里想的肯定是别讹我。

初夏叹息:“当大夫的,手头不缺钱,她不会讹你的。”

“我抱住了她,难保她不会要以身相许。”穆千玄极为谨慎,始终与阮星恬保持着安全距离。世人艳羡的桃花运,对他来说,是比狗皮膏药还讨厌的麻烦。

初夏:“……”

有道理。

初夏蹲在阮星恬身边,检查她有没有摔伤:“阮姑娘怎么把自己喝得烂醉?她一个姑娘家,倒在这里被人占了便宜怎么办?”

“不知。”

“她刚才唤你什么?”

“没听清。”就是听清了,也不想告诉初夏。穆千玄烦死林愿他们三个了,恨不得眼不见为净,压根不想提他的名字。

“睡在这里不是个办法,我们扶她回去吧。”

“我去喊祝文暄。”穆千玄转身就走,私下里连二师兄都不喊了。

虞思归去世后,阮星恬没有理由再留在奉剑山庄,是祝文暄非要留住这个麻烦,穆千玄连带着祝文暄都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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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听说阮星恬醉得不省人事,祝文暄坐不住了。

自芙蓉居与虞思归谈话后,阮星恬这些天一直闷闷不乐,现在祝长生基本不大管事,祝笑笑又没了,奉剑山庄的很多事都落在祝文暄的头上。祝文暄不能时时看顾着阮星恬,只能着人守着她。

底下做事的人,难免有懈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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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文暄又是个压不住人的性子,今日下人就没看住阮星恬,叫她一个人跑出来,还喝了这么多酒。

祝文暄抱着阮星恬回到住处,命人熬制醒酒汤。阮星恬闭着眼躺在榻上,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常酗酒,也有好酒量,那些烈酒醉不倒她。她把自己喝得烂醉,就是想知道当初林愿烂醉如泥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更有意借着醉酒的状态,接近穆千玄。

得知父母被杀的真相后,阮星恬终日魂不守舍,浑浑噩噩熬过了许多日。虞思归说的那些话,一遍遍在她的脑海里回荡着,包括那个残酷的复仇计划,如同诅咒般刻在她的脑子里。

阮星恬自问这辈子行得正坐得端,行医救人,问心无愧,用穆千玄这把剑去对付楚绣绣,无疑是卑劣的,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离火宫有楚绣绣和楼厌这样的高手,单凭她一人,根本没法杀了楚绣绣替父母报仇。

仇恨的种子埋在血肉里,一日日壮大,叫她辗转反侧,痛苦不堪。她开始动摇,并且隐隐认同虞思归的那句——楚绣绣的儿子,生而有罪。

一旦动摇,心中坚守的信念土崩瓦解是迟早的事,就算不想利用穆千玄,穆千玄作为楚绣绣儿子这个身份也吸引着她窥探。

然而这位穆三公子并不好接近,阮星恬先前不知何事得罪了他,月夜下险些被他拧断脖子。听说这位三公子性格孤僻,行事乖张,不能以常人推断,阮星恬找不到答案,只好认为许是那夜她打扰了他赏花,一时兴起杀心。

阮星恬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深知这种人看似温柔无害,实则最是冷血无情,阮星恬对他是能避着就避着,绝不单独碰面。好在那夜过后,穆千玄对她爱答不理,态度冷淡,两人关系没有进展,好歹性命是保住了。

如今骤然亲近,显得突兀了,阮星恬就想借着醉酒之机,为两人相交打开个缺口,谁料想那怪物压根不按常理出牌。

阮星恬一跟头栽得五脏六腑差点移位,有苦说不出。

丫鬟捧来熬好的醒酒汤。祝文暄扶着阮星恬坐起,喂着她喝下。

阮星恬垂眸,心中很快有了另外一个计划。穆千玄这人油盐不进,喜怒无常,待人十分冷淡疏离,从他下手失败,不如从他在乎的亲近之人下手。

这世上他最在乎的,无疑就是他的徒弟初夏。

阮星恬早就有所察觉,无论何时何地,穆千玄的目光总是停留在初夏的身上。对一个人过分的关注,不管是什么样的感情,至少代表着,他在乎她。

*

山庄里对阮星恬的议论,尽管有祝文暄压着,初夏还是听到了点风声,她把阮星恬的异常归为这些流言的影响。被当做纯洁无瑕的神女,众星捧月惯了,一下子落差这么大,心里难免会有些难受。

初夏与阮星恬相识一场,有几分交情,昨日她摔得那么重,出于朋友的立场,也该关心一下。吃过早膳,与穆千玄说明缘由后,就去探望阮星恬了。

实际上,穆千玄不喜欢初夏与阮星恬来往,他总觉得初夏对阮星恬太过于关注,这让他很吃味。上次竹林幽会他吓坏了初夏,想了想,就没反对。

过分的控制欲,会让初夏逐渐疏离自己,有些藏在黑暗里的东西,就该永远不见天日。

奉剑山庄养的花,各个院子都有份例,竹苑的花基本都归初夏了。初夏半路上采了些,打算带给阮星恬,忽然被什么给撞了下膝盖,低头一看,毛茸茸的白色雪团子冲她扑过来,脑袋拱进她的怀里,尾巴摇成螺旋桨。

“糯糯!”初夏认出这只狗是阮星恬养的。合力捉拿千面狐狸那段日子,她住在林愿租的别院里,天天陪着糯糯玩,早就和糯糯混熟了。

许久不见,糯糯的个头都长这么大了。

“怎么是你啊,糯糯。”初夏手里的花被糯糯啃了好几口,也不生气,弯腰揉着糯糯圆滚滚的脑袋。糯糯吐着舌头,疯狂舔着她的手腕,湿漉漉的触感痒得初夏直缩手。

“糯糯,过来,别伤人。”阮星恬的身影出现在石径上,手扶着腰,气喘吁吁的,显然是追着过来的。

“没事的,它很乖。”初夏蹲下来,抱住糯糯,糯糯脑袋枕着她的肩膀,哈哈喘着气,脑袋拱来拱去的,让她想起楼厌送给她的那匹小马驹。小马驹个头也长得快,现在肯定很高了,不知道以后见面,小马驹还认不认她做主人。

初夏好奇:“阮姑娘怎么把糯糯接过来了,是打算在此长住吗?”

“二公子接它过来的,我也是今早才知道,我这些年居无定所,糯糯托付给了看宅子的嬷嬷照顾,它性子野,喜欢谁就扑谁,是我把它给惯坏了。”

“肯定是二公子看阮姑娘郁郁寡欢,接它过来陪你。”初夏站起,打量着阮星恬,“阮姑娘没事了吧?”

听她提起昨日的事,阮星恬不好意思回道:“昨日的事二公子跟我说了,让你和三公子见笑了。”

“这有什么见笑的,有些坏情绪闷在心里头,对身体不好,不如发泄出来。你今日脸色看起来就好很多了,嘴长在旁人的身上,说什么话,咱们管不着,问心无愧就好。”

问心无愧,阮星恬无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停驻在初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上。先前,她还可以自诩一句问心无愧,如今,她做不到了。

初夏撸着糯糯的大脑袋,忽觉眼睛一阵刺痒,抬手揉着眼角,哎呦一声。

阮星恬神色不自在地问了句:“怎么了?”

“眼睛里大概进了沙子,有点疼,还有点痒。”初夏拼命揉着双眼。她刚摸过狗,不敢直接用双手揉,用的是自己的帕子。

眼睛被刺激得流下泪水,冲洗掉那阵刺痒,很快就恢复正常了。初夏没放在心上,知道阮星恬没事,就跟她说了几句话,还陪糯糯玩了会才回竹苑。

路上碰到苏回。

他生病的那段日子,瘦得不成人形,好在年纪轻,底子好,病好立马生龙活虎,身子骨瞧着都比以前结实了,个头也猛窜高一截,走起路来带着阵风。

初夏唤道:“小师叔。”

苏回刚从山上回来,面颊红润,满头覆着薄汗,发间还沾了片绿叶。他的手里拎着个小竹篮,盛着半篮子晶莹剔透的红樱桃。

他炫耀着手里的樱桃:“都是刚摘下来的,可甜了,走,拿点盐水泡一泡,分一半给你。”

樱桃红得发紫,显然熟透了,清透的色泽,圆润的果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初夏点头,奔去厨房,用大碗盛了盐水过来。

苏回卷起袖子,拣了个又红又大的,洗干净后递到她嘴边:“先尝尝。”

初夏张口咬走,果然是汁水饱满,果肉清甜。

“小师叔不讲义气,这种好事怎么不喊我一起去。”

“吃现成的还不好。”苏回又洗了一大把给她,顺手敲了下她的脑袋。

有樱桃吃,初夏不和他计较。

鲜红的樱桃浸着清水,漂亮得像宝石,初夏一连吃了十来颗,唇瓣被镀上一层胭脂般的色泽。苏回不动声色地盯着,眼神发直,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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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千玄从竹苑外走了进来。

初夏立即献宝似的捧着樱桃迎上去:“师父,吃樱桃。”

苏回酸溜溜地说:“夏夏,听说你师父给你铸了把剑,待会我们切磋一下。”

初夏狐疑:“小师叔,我最近没得罪你吧?”

“为什么这样说?”

“难道你不是借机揍我?”

“我哪有这么小心眼。”

吃过樱桃,初夏抱着剑,去竹林里与苏回切磋。

穆千玄跟着一起。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指点初夏的功夫,他想看看,楼厌主宰这具身体时,有没有教初夏别的招式。

苏回的剑很漂亮,名叫浣花,初夏早就眼馋了,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剑,不比苏回的差。初夏坐在倒下来的竹子上,心满意足地摸着自己的剑。

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间落下,照出她细腻白皙的一截脖颈,脖子上串了根红绳,绳子上系着什么,塞进她的胸口,隐约是一抹红似心尖血的颜色。

苏回好奇:“你脖子挂着的是什么?”

“没什么。”初夏眼疾手快地把东西塞好。

那是楼厌给她的朱雀神火令,是个烫手山芋,不能丢,也不能要,初夏别无他法,就先挂在脖子上,等下回见了楼厌,把东西还回去,如果他没有因为自己再次逃跑雷霆震怒而掐死自己的话。

至于上交给奉剑山庄,这个念头初夏有过,最后被否决掉了。朱雀神火令是离火宫至宝,事关重大,处理不好,会再次掀起腥风血雨,改变如今的江湖局势。奉剑山庄从上到下各怀鬼胎,不见得就能秉公处理,还是打哪儿来送哪儿去更为安全。

初夏的小动作被穆千玄收进眼底,穆千玄一剑劈开竹子,把初夏和苏回二人都吓了一跳。

苏回没再追究那是什么,他拔出自己的剑,指向初夏:“夏夏,接招。”

苏回说是切磋,实际上是陪着初夏拆招,帮她纠正不对的地方。穆千玄在旁边默默看着,放下心来,只要苏回不借机欺负初夏,就万事大吉。

苏回有意放慢招式,引导着初夏,初夏跟着他手里的剑招走。

视野里的少年春衫薄透,恣意潇洒,手中长剑宛若蛟龙游走,划出银光。初夏正要接住他的招式,眼前忽的陷入一片黑布隆冬,她慌了下,手背被冰凉尖锐的剑刃拉出道口子,火辣辣的剧痛伴着蜿蜒流淌的湿热触感,登时占据了所有感官。

“你怎么直接撞上来了,这多危险!”

“夏夏。”

一前一后,分别是苏回和穆千玄的声音,各自带着急切和担忧。初夏努力张了张眼睛,消失的天光重新透进眼底,映出苏回和穆千玄的轮廓。

穆千玄毫不客气地推开苏回,握住初夏的手。

初夏摇摇头:“我没事,伤口不大,别怪小师叔,是我自己笨,没接住。”

苏回剑锋势不可挡,要不是他收得快,就不是留下伤口这么简单的事了。穆千玄冷着脸,横抱起初夏,飞快离开。

苏回这倒霉玩意,出手没轻没重的,以后不许初夏和他玩。

初夏无奈地说:“我是伤了手,不是伤了腿,师父,你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被人看见,不好。”

“别说话。”穆千玄道。

苏回将剑插回剑鞘,跟上二人。

进了屋后,穆千玄翻箱倒柜找出一瓶金疮药,倒在初夏的伤口上。苏回盯着初夏的伤口,满眼歉疚,他的剑伤过许多人,但从未想过伤害初夏。他与初夏拆招,真的只是陪初夏玩玩。

初夏看向二人,想解释刚才发生了什么,忽觉两人的轮廓逐渐淡去,墨黑的颜色从四面侵蚀而来。

初夏眨了眨眼睛,黑暗铺天盖地,吞噬了她眼前的光。

她异常的反应引起苏回的注意:“夏夏,你眼睛怎么了?”

初夏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使劲地揉着眼角,声音里藏着几许惶恐:“我、我好像看不见了。”

两个男人皆是神色一僵。

苏回抬手,在初夏的眼前晃着,初夏双目睁大,瞳孔仿若黑葡萄,嵌在眼眶里,却无半点波动。

苏回惊愕。

穆千玄握紧了药瓶,脸上阴云密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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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初夏双目失明这件事,没能瞒住萧毓婉,奉剑山庄风起云涌,萧毓婉早就想搬出这个是非之地,是初夏私下劝她留下来的。怕盛家不死心,再找麻烦,萧毓婉就没坚持,此刻见初夏眼睛出事,萧毓婉后悔不已,心疼得直淌眼泪:“夏夏的眼睛怎么会突然看不见?”

穆千玄没法回答她,事实上,初夏是他的徒弟,他这个做师父的,没有保护好她。

初夏摸索着,抚上萧毓婉的脸颊,卷着袖子擦掉她的泪,安慰说:“娘,别担心,兴许只是暂时失明,小师叔去请阮姑娘了,阮姑娘医术好,会有办法的。”

说是这样说,心里并无把握,甚至这突如其来的眼盲,初夏都找不到缘由。近日她的眼睛没有受伤,也没做过什么伤眼的事情,双目失明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原书里根本没有这个情节。

苏回和阮星恬踏进屋内。

萧毓婉连忙让开,让阮星恬给初夏看诊。阮星恬撑开初夏的眼皮,仔细检查了眼底,又搭上她的手脉,询问近日的饮食以及眼睛状况。

初夏一一作答。

阮星恬松开她的手,众人屏息凝神,等待她的答案。

阮星恬说:“诸位不必忧心,经初步诊断,初夏的眼睛是中了毒,解毒不难,只需采些草药,捣碎敷眼拔除毒素就没事了。”

萧毓婉惊道:“夏夏的眼睛怎会中毒?是谁下的毒?为什么要针对夏夏?”

这三个问题,也正是穆千玄和苏回想问的。奉剑山庄内都是自己人,初夏平日里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没跟人红过脸,更别说树敌了。但有一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三公子的徒弟,光是这个身份就足以招人记恨了,奉剑山庄鱼龙混杂,要找出下毒的凶手,等同于大海捞针。

穆千玄说:“什么药,我去采。”

“三公子不认得草药,这几味草药里,有些极易与毒草弄混,我与三公子一同去吧。”阮星恬说。

穆千玄没反驳。他一心扑在剑道上,确实不了解草药,更何况阮星恬说有与毒草混淆的风险,他不敢拿初夏的眼睛去赌。

穆千玄陪阮星恬采药,哪怕初夏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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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出拒绝的借口。穆千玄怕拖久了耽误初夏的眼睛,只叮嘱初夏两句,立即与阮星恬出发了。

有萧毓婉陪着初夏,苏回不便久留,就先走了。

骤然被夺走光明,眼前一片黑暗的日子,让初夏无所适从。初夏试着熟悉在黑暗中行走,没走几步,就撞上了桌角。

萧毓婉打了盆清水进来,扶着她坐到床上,说:“听话,夏夏,先睡一觉。等三公子回来,你的眼睛就能复明了。”

初夏只好先在床上躺着。

萧毓婉用帕子浸着刚打的水,拧干后,擦着初夏脸上的汗渍。

中毒的症状渐渐上脸,初夏粉白的面颊透出乌青的颜色。萧毓婉只能暗暗祈祷,穆千玄和阮星恬能早些回来。

天气渐热,正午的时候是最昏昏欲睡,初夏躺下没多久,就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斜阳西下,晚风轻拂,参天的巨树上,一对年轻的男女并肩坐在晚霞里。

夕辉透过枝叶的间隙,点缀着白衣少侠飘展的衣袂。镜头拉近,二人的容颜一览无余,少侠清隽,女子貌美,整个画面经霞光的渲染,似满屏冒着粉红色的心形泡泡,不由得叫人感叹,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你知道了?”女子说。

“嗯。”少侠面无表情地点头。

“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就知道了。”

女子用手支着下巴,迎着夕辉望去,眯了眯眼睛:“既然如此,真正于你有恩之人是我,如今那盛初夏转投离火宫,做了庄允的走狗,你们的婚约已经做不得数,都是报恩,你能对盛初夏以身相许,何不对我也以身相许。”

“我不同意!”初夏生气地从梦中惊醒,直直坐了起来。

萧毓婉坐在床畔绣着件衣衫,听见她的喊话,不由问道:“你不同意什么?”

“娘。”初夏发现自己是在做梦,吞下那股酸溜溜的醋意,心虚地摇头,“没有不同意什么,我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的是原书里的片段。

原书中,盛初夏坑害男女主种种行径被曝光,走投无路,只好回到庄允身边。盛初夏强盛的控制欲,让穆千玄感到厌烦,穆千玄对她一再容忍,她却变本加厉,这次出走,算是光明正大地宣告与奉剑山庄决裂,两人再无履行婚约的可能。而在此时,盛初夏当初冒领救命之恩一事也东窗事发,事实表明,阮星恬才是那个真正救了穆千玄的人。

阮星恬顺势要求穆千玄以同样的方式报恩。

反正都是报恩,对比盛初夏的娇纵愚蠢,阮星恬至少不会给他惹这么多麻烦,耽误他练剑,摧毁他的剑心。所以,穆千玄同意了。

理由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初夏看这段剧情时,心里说不出的怪。作为一个成熟的读者,自圆其说是基本素养,虽说这是本狗血的古早文,阮星恬的经历怎么说都称得上大女主,大女主的正宫,那必然是知分寸懂进退,不拖后腿不惹事。

比起其他男配各作各的妖,穆千玄简直就是神仙相方,作者把他定为正宫,撇除有强行凑CP的嫌疑,从理智上来说,穆千玄貌美能打,确实适合当男主。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感情线是这个作者的弱项,作者用了山路十八弯的写法,凑了几百万字的CP,终于硬是把两人凑到了一起。忽略违和感,这本书的剧情还是可圈可点的,温柔美丽的医女大姐姐x天纵奇才性格乖僻小狼狗,这对CP硬磕,也是能磕出点东西的。

阮星恬与穆千玄的感情尘埃落定时已接近大结局,再后来,阮星恬被楚绣绣掳走,穆千玄悟出剑意,功力突飞猛进,杀了楚绣绣,夺回阮星恬,一战成名,在驭龙台上被拥护为武林盟主。

名利双收,抱得美人归,算得上很完美的结局了,如果他们“绝美”爱情的垫脚石不是初夏的话。

初夏气呼呼地捧着脸颊。

萧毓婉起身去了厨房,端来一碗红豆冰沙。今年热得比往年早,暑气重,初夏额头沁出层薄汗,双颊红彤彤的,这碗红豆冰沙刚好给她降火。

“在生谁的气?”萧毓婉喂着她吃。

“没有。”

“夏夏长大了,有了心事,也不和娘说了。”萧毓婉叹息。

“哪有。”

“如果没有,为什么三公子和阮姑娘走后,你一直闷闷不乐。”萧毓婉搁下碗,“夏夏,等他们回来,治好了你的眼睛,我们立刻搬出竹苑。”

初夏含着口甜滋滋的红豆沙,闻言,愣了下。

怎么又提起这茬了?

初夏很不情愿搬出竹苑,一则楼厌虎视眈眈,在奉剑山庄,他多少会忌讳点;二则她与穆千玄感情刚升温,恨不得日日腻在一块,搬出去就不能天天见面了。

“我没有不开心,在这里我住得很开心。”初夏双颊鼓起,硬是挤出点笑容。

“夏夏,三公子是你师父,你拜师前我已经同你交待过要想清楚。那三公子确实是人中龙凤,你喜欢他无可厚非,可奉剑山庄这么多双眼睛,迟早有一天会有人看出端倪,你不要名声,难道三公子也不要了?”

“娘,你……”初夏一不小心吞下口中的碎冰,一股凉意顺着喉管直接凉透心底,她黑黢黢的双目毫无焦距,转头“望”向萧毓婉的方向,透出讶然之色,讷讷开口,“你都知道了?”

“你是我女儿,你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不是有意瞒着您的,我只是没想好怎么跟您摊牌。”初夏垂下脑袋,乖乖认错。这个时代的这个年纪,很多姑娘家已经嫁做人妇,算不得早恋,偏生她的心底生出早恋被抓包的心虚。

“我知道,三公子对我们母女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若他不是真心,我怎会放任你们胡来。”

“娘,您不反对?”

“经过这么多事,我余生别无所愿,只要夏夏高兴,喜欢谁都可以。”萧毓婉满目慈爱,将初夏鬓边的发丝别到耳后,“你们虽是师徒,也是年轻男女,互相倾慕,情有可原,他是真心待夏夏好,愿意代替我照顾夏夏,我感激都来不及。”

“娘,您真好。”初夏忍不住扑进萧毓婉的怀里,眼眶微湿。

*

阮星恬说的那几株药材生在绝峰之上,阮星恬是医女,行医治病是本职,功夫这方面称得上花拳绣腿,要攀登上这样的悬崖峭壁并不容易。穆千玄用一根绳子锁住她的腰身,单手提着,一路拉扯,总算上了峰顶。

要不是他不认得草药,真不想带上这个拖油瓶。

穆千玄压着嫌弃,尽量不露在脸上。

高耸入云的山尖犹堆着冬雪,那几味药材喜寒,就生在薄雪之间。阮星恬采药,穆千玄跟着,一一辨认,记在脑子里。他轻功好,背着药篓,几个纵越,就把草药采齐了。

哪怕自信自己的记忆力和眼力,穆千玄还是谨慎地把药篓递给阮星恬,让她确认一遍,以免混入毒草。

“都是对的。”阮星恬很是佩服穆千玄的判断力,与祝文暄采药时,祝文暄十有八九会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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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

穆千玄拿起一株,指尖捻出青绿的汁液,放在鼻端嗅了嗅:“这气味与当初我眼盲后所敷解药一模一样。”

“你还记得?”阮星恬脱口而出,说完,立马意识到什么,堵上自己的嘴巴。

“我记得。”

“那你知道……”阮星恬的脸上明显是吃惊的神色,穆千玄这个反应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本是有意借着此举,引导穆千玄悟出真相。穆千玄显然早就清楚,当初救他的是她,不是初夏。

“我知道为我捣药敷眼的是你。”穆千玄的话印证了阮星恬的猜想。

“当日三公子受毒素影响,面容青紫,不辨五官,我也是后来才认出是你。”阮星恬想起很久之前初夏深夜所求,接近穆千玄是她别有用心,她不想初夏因此被逐出师门,解释说,“三公子,初夏并非有意冒认,她在盛家处境艰难,出此下策,为的是萧夫人,还请三公子看在她一片孝心的份上,不要责怪她。”

“她自然不是冒认。为我祛毒的是你,衣不解带照顾我的是她,没有她,我已冻死饿死在冰天雪地里。”

阮星恬噎了下。原来是为这个,他索性将错就错,只对初夏好。要是当初她没有被林愿的一封书信唤走,留下来照顾他到痊愈,他会不会对她也这样死心塌地?

这样的念头只出现一瞬,就被否决了。他是楚绣绣的儿子,这辈子,她只会与他不共戴天,势不两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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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孤峰绝顶,气候严寒,阮星恬内力浅,不多时就冻得嘴唇乌紫。再逗留下去会出人命,穆千玄见草药已采齐,拎着她,攀下山巅。

回去后,阮星恬喝了点姜汤,她把采回来的草药按照比例分配捣碎,连同罐子交给穆千玄:“拿回去给初夏敷眼,一日换三次药。”

穆千玄不做他想,捧着罐子走了。

阮星恬背过身去,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她取出一枚银针,撩起袖摆,用力扎在腕间,语气里满是自我厌弃:“阮星恬,你拼命读医书,学一身的好本事,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害人。”

她腕间都是攀登悬崖时,或被荆棘刺伤,或被石头划伤留下来的血痕,苍白的肌肤间隐隐有几个针孔,却是她自己扎下去,自我惩罚留下来的。

银针留下来的针孔,很快冒出一粒血珠,鲜红的颜色刺激得她瞳孔缩了缩。

*

初夏睡了大半天,再无半点困意,天气热,她把衣衫脱得只剩件薄衣披在身上。眼睛看不见,不能做别的事,她只能坐在床畔,摸来摸去,打发着时间。

穆千玄进来就看见初夏晃着光秃秃的脚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垂下来的流苏玩。她肤色白,脚上肌肤常年不见日光,更是显出近乎透明的雪白,靛青色的流苏缠绕着她的脚腕,衬得那双脚白得直晃穆千玄的眼睛。

穆千玄喉头发紧。

初夏抬眸,目光毫无焦距,落在穆千玄的方向:“娘,是你吗?”

“是我。”穆千玄出声。

“师父,你回来了。”初夏惊喜,光着脚踩在地上,到处探着脚丫子,找她放在床边的鞋。

穆千玄将她按坐在榻上,托起她的双脚,用帕子擦着脚掌沾染的灰尘。脚下肌肤触感细腻,像是块上好的温玉,他的手指慢慢游移着,所到之处,痒得初夏蜷了蜷脚趾。

“别乱摸,会痒的。”初夏看不见,所有的感官都汇聚在脚底,经不起这样撩拨。

穆千玄意犹未尽地放下她的脚,执起她的手,说:“该换药了。”

初夏乖乖坐好,任由他揭开缠在手背上的布条,清洗掉脏污,重新上药。

她没法看到穆千玄的表情,歪着脑袋,侧耳听着他的呼吸声。穆千玄动作时,青丝从肩头垂落,搔着她的掌心。她用没受伤的左手,握住穆千玄冰凉的发丝:“阮姑娘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提起阮星恬,穆千玄的头发被她扯了一下,穆千玄没生气,只说:“她回去了。”

“阮姑娘生得标志,性子温柔,医术高明,这样好的姑娘,一百里挑不出一个,山庄里有许多人喜欢她,连二公子也暗暗把她放在了心上。”

“什么意思?”穆千玄不喜欢初夏夸阮星恬。

“你不觉得她很特别吗?”初夏酸溜溜地说。

“不觉得。”

“你现在不觉得,以后会觉得。”初夏想起午间那个梦,咬牙切齿,“见过阮姑娘的男人,都会喜欢她。”

穆千玄不迟钝,初夏阴阳怪气,是在耍脾气。自识得阮星恬后,她常常在他面前提起阮星恬,死命地夸着她。穆千玄不悦地皱着眉头,阮星恬哪里好了,值得她天天挂在嘴上。

每次阮星恬这个名字一出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就会变得很微妙。

穆千玄很警觉,这么久没发作,是因阮星恬是祝文暄的客人,客居奉剑山庄,他不能找她的麻烦。可要是继续放任下去,他不得不怀疑,总有一天,初夏会跟着阮星恬跑了。

他霍然起身。

初夏问:“你做什么?”

“把阮星恬丢出奉剑山庄。”

“为什么?”初夏大吃一惊。

“她会拐走你。”

初夏摸不着头脑,赶紧伸手扯住穆千玄的衣角,生怕他真的去丢阮星恬。阮星恬刚为她治眼睛,回头就把人扔出山庄,太过分了。

“这是哪里的话?”

“你为何总记挂着她?”穆千玄顺着她的力道坐回去,眉心拧着疙瘩。

初夏沉默半晌,豁然顿悟:“你在吃味。”

初夏想着阮星恬是穆千玄命中注定的佳偶,拈酸吃醋,耍小脾气,无非是恋爱期间小姑娘的心态,想要得他一句承诺、一句保证、一句山盟海誓,他亦无需证明什么,就是说两句没什么用的好话哄哄她,她都能喜笑颜开。

他倒好,反客为主,自己先争风吃醋起来,还祸水东引,要丢阮星恬。

说出去只怕没人信,他们两个吃醋的竟是同一个对象。

这算个什么事?

初夏哭笑不得,忙解释:“我跟阮姑娘没关系,我就是不喜欢师父和她来往,师父和她同框出现,我心里头就憋得慌。”

原来如此。

这感受与穆千玄想到楼厌与初夏成双入对时如出一辙。

穆千玄后知后觉:“所以,你是在吃阮星恬的醋。”

初夏拉着他的手:“我要你答应我,这辈子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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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喜欢阮星恬。”

“我只喜欢夏夏一人。”

初夏伏进他的怀里:“我信,以后你说的话,我都信。”

两人把话说开,感情又似更进了一步,连空气里都波动着暧昧的情愫。初夏仰躺在穆千玄的怀里,把玩着他的头发:“你跟阮姑娘出去采的药呢?”

穆千玄望了眼被他搁在桌子上的药罐:“她说,明日会把药制好送过来。”

初夏“嗯”了声。

她粉白的面颊被毒素侵蚀,已经乌青乌青的,并不妨碍穆千玄觉得这张乌青的小脸有种别样的可爱。他一指头戳在初夏的腰畔,初夏顿觉困意山呼海啸袭来,阖上双目,沉沉睡了过去。

穆千玄抱着她,平放在榻上。

不用阮星恬的药,有他自己的考量。他这人喜欢直来直去,不代表他没有弯弯绕绕的肠子,他对阮星恬向来都是敌意颇深,十分警惕。

阮星恬在山上与他说的那番话,看似不经意,细想却别有用心。穆千玄确实很早就知道,为他祛毒的是阮星恬,初夏不会医术,当日他被千面狐狸暗算,身中剧毒,寻常的大夫解不了这样厉害的毒,能救他的,只有阮星恬。

他中毒时神志混乱,却未完全丧失意识,他记得阮星恬身上的药香,初次见到阮星恬时,就已猜测出真相。

这么久了,他不提,默认初夏的救命之恩,把初夏留在身边,是他自己的私心。阮星恬亦早已认出他,早不提,晚不提,此时忽然旧事重提,让真相浮出水面,很难不令他怀疑,她想借着此事实现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初夏所中之毒来得蹊跷,千面狐狸已落网,能复制出此毒,又躲过他的看护,让初夏毫无防备的,唯有阮星恬一人。

穆千玄回来的路上,想通个中关键,就决定不用阮星恬的药了。

这样的奇毒,别的大夫解不了,为今之计,是利用楼厌的身份,让鬼医来给初夏解毒。

穆千玄得知住在身体里的另一缕魂魄就是楼厌,以防不时之需,暗中查了不少关于楼厌的事,对离火宫及楼厌身边的人,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他备好车马,抱着初夏上车。

初夏被他点了睡穴,睡得香甜。车厢很大,用一扇屏风隔开内外两间,里间放置着离火宫少宫主独有的身份标志,红衣、黄金面具,以及一罐子楼厌常用的香膏。

穆千玄换上楼厌的衣物,覆上黄金面具,打开罐子,指尖沾了点香膏,抹在腕间。那香幽冷霸道,只沾一点,就强势地侵占了嗅觉,叫人印象深刻。

这是楼厌和他用来区分彼此,点明身份,混淆旁人判断的手段。他们两个共用一具身体,要不是用如此强烈的标识区分,亲近之人迟早会发现端倪。而用此不断加深印象,再加上两人天差地别的性格,即便身形相似,也很难联想到一块去。

穆千玄换好衣裳,端坐在车厢内,将初夏搂进怀里,取出根柔软的绸带,将她双手绑缚在身后,轻拂她周身,解了她的穴道。

初夏在颠簸中醒来,熟悉的冷魅香气钻入她的鼻腔,叫她后颈汗毛倒竖,惊得坐起:“楼厌!”

穆千玄冷笑了声。上次压低声音,利用朔风进行测试,已然确定楼厌用这种方式,掩饰他真正的声音。

穆千玄的笑容愈发叫初夏毛骨悚然。

初夏挣扎着,才发现自己被绑着,挣扎半天,仍旧被他搂在怀里,不由得四肢发凉。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更不明白为何一醒来就落到楼厌的手里。

她没忘记,自己对楼厌来说,是再次逃出来的。

她忍着惊惧,牙齿打颤地问:“你怎么在这里,我师父呢?”

“他技不如人,被我打伤,怕是三日都下不来床。”

听说穆千玄重伤,初夏害怕都顾不上了,咬了咬唇,担忧之色溢于言表。穆千玄只觉通体舒畅,唇角上扬的弧度几乎压不住。

戏还是要做下去的,穆千玄抬手,覆住初夏的眼睛,腕间幽魅的冷香,一如他的霸道强势,夺走了初夏的呼吸。只听得他在头顶问道:“多日不见,你的眼睛怎么了?”

“跟你没关系。”

“看不见也好,至少,跑不了太远。”

初夏想到眼睛的毒不能拖太久,不治的话,就真的永远都看不见了。她不该顶撞楼厌的,楼厌手底下有鬼医这样厉害的人物,只要他开口,她的眼睛就有救了。

初夏抿住唇角,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掐着小嗓子,想半天,可怜巴巴地说:“我的眼睛中了毒,看不见了。”

楼厌就吃这套,她装可怜,他就会心软。这是她与楼厌相处这么久,摸索出来的“保命符”。

“谁下的毒?”穆千玄问。

“本来不知,刚才我睡了一觉,脑子里浮出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忽然有些醍醐灌顶的感觉。我的眼睛未曾受伤,仅只一次与阮星恬说话时,被风沙迷了眼睛,又痛又痒。”初夏说完,发觉措辞不妥,忙补充道,“我的意思并非阮星恬就是凶手,只是怀疑是那时候中的毒。”

阮星恬是不是凶手,初夏也不确定,阮星恬向来慈悲为怀,初夏与她无冤无仇,阮星恬没道理会害她。初夏害怕楼厌这人蛮不讲理,凶狠嗜杀,直接上门找阮星恬的麻烦,再三强调,暂时没有证据,只是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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