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她费力地掀开双眸,眼角湿润,隔着雾蒙蒙的视野,看向掐住她的男人。
那人白衣胜雪,墨染般的乌发用羊脂玉簪束住,垂泻肩头。
极致的黑,与极致的白,交缠出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
零星的月色从树隙间洒下,勾勒出精致如描的眉眼,只是此刻那眉眼间蕴藏着浓烈的杀机,眼角堆霜砌雪,仿若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着渺小的蝼蚁。
“穆、千、玄。”阮星恬心头浮出三个字,濒临死亡的痛苦,使得她瞳孔放大,面颊胀成青紫色。她的唇瓣抖动着,想要问为什么,然而,喉骨剧痛,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阮星恬见过穆千玄的狠辣,但再狠辣,对她,终归留了点情面,略嫌冷漠疏离罢了。阮星恬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竟叫他迸发出如此直白强烈的杀意。
阮星恬的意识渐渐模糊,自知已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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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心下绝望,阖眼安静等死。
时间好像被谁按下暂停键。
万籁俱寂,死亡的阴影兜头罩下。
突然,一连串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窒息而短暂的沉默,脚步声极为轻快,像是绿野中奔跑的小鹿,哒哒哒地敲击出节奏感,将阮星恬从死亡的深渊中拽了回来。
楼厌听出来那是初夏的脚步声,果不其然,初夏的声音隔花响起:“师父,是你吗?我刚才看见你往这边来了。”
楼厌五指一松,半昏迷的阮星恬身体虚软地靠着身后的石墙,滑坐在墙根下,红唇微张,满眼是泪,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楼厌厌恶地看了阮星恬一眼,阖了阖眼眸,再次睁开眼,已扫去眼角眉梢的戾气,恢复成平日的温柔无害。他顺了顺略微皱起的袖口,若无其事地从树影中走出:“是我。”
初夏浑然不觉有异。楼厌自花树下走来,肩头还堆着几片落下的茉莉花瓣,广袖翻卷,墨发微扬,说不出的风流恣意。
初夏上前,摘下他肩头的花瓣:“这么晚了,师父在这里做什么?”
“捉鬼。”
初夏了然。怕不是男主在走剧情,帮女主捉鬼平冤。楼厌反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闻到茉莉香,想摘几朵拿回去给我娘做茉莉花茶酥。”
“贪吃鬼。”楼厌屈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贪嘴的小家伙,跑来坏他的好事。
初夏不服:“你也有份的。”
“我帮你摘。”楼厌抬手,袖摆从初夏眼前拂过。他从茉莉花丛里走过,衣上带了淡淡的花香,因个头高,手举起,摘下一蓬开得最大最好的。
“再来点。”初夏站在他的影子里,楼厌摘花时,两人影子重叠,像是将她抱在了怀里。
楼厌捡开得最好的摘。不多时,就摘下了一大捧。
初夏心满意足地抱着茉莉花,扯着楼厌回竹苑了。
半个时辰后,久候阮星恬不归的林愿出门找人,在墙根下发现昏迷过去的阮星恬。
“恬儿!”
阮星恬呼吸微弱,面色惨白,脖间残留着指印,昭示着她经历的非人对待。
奉剑山庄毕竟是别人的地盘,林愿的那些暗卫不能带进来,没有暗卫的保护,这么快就出了事。林愿心头堆着杀意,将阮星恬抱了起来。
*
接下来的两日,楼厌给初夏放了假,没有强押着她去练剑。苏回一改往日的勤快,也懈怠了两日,剑都没摸。初夏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小声与他咬耳朵:“小师叔,你老实说,这两日不去练剑,是不是为了看热闹?”
“知我者,夏夏也。”苏回坦然承认。奉剑山庄闹鬼的事,可比皇帝后宫下药堕胎的无聊手段有趣多了。
不怪苏回要凑这个热闹,着实因这个热闹,太大了——病情好转的虞思归要去挖坟。
挖的自然是死去的芙玉的坟。
虞思归病重时看到的是芙玉,她不相信是自己的幻觉,她怀疑芙玉没死,回来装鬼吓唬她。只要扒开芙玉的坟,一探究竟,就能知道芙玉到底死没死。挖坟这个主意,初夏怀疑是阮星恬向虞思归提议的,虞思归这么久都没想过挖坟,阮星恬一来她就想到了这个。
第一个反对的是祝长生。且不说芙玉是祝氏父子的救命恩人,祝长生不能纵容自己的妻子对死者大不敬,单只说祝长生武林盟主的身份,容许妻子做出扒坟如此荒唐的事来,传到外面去整个奉剑山庄的脸都会被丢尽。
第二个反对的是祝文暄。芙玉是他和祝长生一起接回来的,当初芙玉为隐藏他的身份,曾让他闭气藏到她的浴桶里,水下不小心瞥到的旖旎风景,早已让祝文暄这个情窦初开的男人不知不觉起了别的心思。芙玉之死,已经伤透他的心,他没法再自伤一次。
可祝夫人虞思归铁了心要挖坟,甚至与祝长生动了手。她撞见芙玉之死后,镇日心神不宁,内力尽散,又大病一场,如今在祝长生手底下走不过三招。
祝长生震断了她的剑。
虞思归病重多日,双颊早已凹陷下去,面色灰白,毫无血色。祝长生的掌风扫到她的发髻,珠玉散落,发髻歪向一侧,散落的碎发垂在肩头,十分狼狈。
她拾起断剑,微抬下巴,眼眶泛红,死死瞪着祝长生,声线凄厉沙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祝长生,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扪心自问,对得起我们的笑笑吗?”
她口中的“笑笑”,指的是当年死去时仅五岁的祝笑笑。
站在旁边的祝笑笑,眼底浮起一丝难堪,又极快、极轻地掩去了。
“要不是你,我们的笑笑不会死。”虞思归说。
祝笑笑是一把开关,锁着经年的怨恨与伤痛,一经打开,所有情绪都如洪水猛兽般倾巢而出。虞思归提起祝笑笑,双肩耸动着,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祝长生,你才是真正害死笑笑的凶手!”
“住口!”祝长生久经风霜的脸上横亘着失去爱女的悲恸,握着剑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着。
祝笑笑是夫妻俩封存心底永不愈合的陈年伤疤,经时间的发酵,伤口早已溃烂发臭,撕下的瞬间,鲜血横流。
祝长生满面颓然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妥协了:“是我对不起笑笑。”
*
虞思归带着人浩浩荡荡往芙玉的墓杀去。
这么大的热闹,谁都想凑一凑。祝笑笑打起精神,替母亲赶走了闲杂人等,只留下初夏、楼厌、苏回以及阮星恬和林愿,剩下的就是挖坟的家丁。
上次一别,初夏已有两日没有见到阮星恬。听说从月下谈话回去后,她就病了一场,此刻见她,确实面泛苍白,纤弱清瘦,夏末的天气,脖子上缠着道白纱,似乎颇为畏冷。
她对初夏的态度还算和善,冲她虚弱地笑了笑,她身侧的林愿却目光冰冷,如利剑般盯着初夏。
无论林愿怎么追问,阮星恬都不肯说出实情,只说伤她的兴许是搅乱奉剑山庄,不想她查出真相的“鬼”。
她不愿说出真正的凶手,是因穆千玄乃是奉剑山庄的三公子,这里是他的地盘,目前还弄不清楚他伤她的缘由。林愿爱重她,要是知道伤她的是穆千玄,会引起大乱的。
然而她并不擅长说谎,林愿看得出来她在替凶手掩饰,她受伤前只有初夏在她身边,她对初夏毫不设防,林愿便怀疑是初夏伤了她。两个女孩之间有秘密瞒着他,先前平安镇上,阮星恬就不肯告诉他初夏半夜寻她所为何事。
初夏却不知道林愿的恶意从何而来。
她一脸莫名,这个架势,她是连夜刨了男二的祖坟吗?
芙玉埋在一处向阳的山坡,是祝文暄为她挑的坟地,祝文暄自知阻止不了母亲发疯,没有前来。短短数月的光阴,新坟上已长出碧草,坟前干干净净的,摆着香烛鲜花果品等物,以及未烧完的草纸,看得出来常常有人来此祭拜。
虞思归一声令下,下人们抡起锄头,开始挖坟。不多时,泥土被扒开,露出漆黑的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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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角。众人齐心协力,打开棺盖。
芙玉自尽时面目全非,就算祝庄主叫人把她的头缝回去,重新整理仪容,埋在土里这么久,想必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初夏发怵,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围观。
她撇着脑袋,纠结得不行时,苏回用身体挡在她跟前。少年个头比她高,身影完全将她罩住。
人群中发出惊呼声。初夏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探出脑袋,一只微凉的手蒙住她的双眼,低声说:“别看。”
“师父?”初夏抓住他的手,想从指缝里看,“发生了什么,大家反应怎么这么大?”
“棺材里的是芙玉,死状惨烈,尸身未腐。”楼厌低低的声音在她的耳侧响起。
尸身不腐,大概是芙玉下葬前,有人给她的尸身用了特殊的药物保存。初夏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不看了,她怕回去做噩梦。
虞思归胸口急剧起伏着,被祝笑笑扶着,勉力站稳身体,只是抓着祝笑笑的那只手,紧紧捏着祝笑笑的胳膊,痛得祝笑笑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挖坟的事就这么告一段落。
虞思归回去时脸色很不好,第二日,传来虞思归病倒的消息,祝文暄只好将阮星恬再次请到芙蓉居。阮星恬也在病中,祝文暄很是过意不去,幸而阮星恬并不计较这些,且心里十分自责。
提议挖坟是她莽撞,险些害了祝夫人。
有阮星恬的妙手回春,虞思归的病情稳定下来。第五日晚,奉剑山庄灯烛全灭,又闹起无头鬼。这次楼厌、苏回、林愿以及祝笑笑等人早就准备,无头鬼一现身,众人立即追了出去。
原来阮星恬已料到幕后凶手不会善罢甘休,会再次假扮“无头鬼”来吓唬虞思归,只要抓住无头鬼,就能找到芙玉复活的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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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加更)
为追捕“无头鬼”,山庄出动大半高手,楼厌出门前,郑重叮嘱过初夏,不要出竹苑。初夏打定主意不趟浑水,乖乖听话,闭门不出。
无头鬼一经现身,庄内上下戒严,肃穆的气氛造成的紧张感,仿若六月暴雨来临前的阴云,罩在奉剑山庄的上空。
初夏坐在桌畔,盯着跳动的烛火,不知不觉,手心沁出一层热汗。
她站起身来,决定做些事来转移注意力。
练剑,屋子空间太小,练字,注意力无法集中,她想起楼厌给她做的布玩偶,蹲在床头,伸手把玩偶摸了出来。
小小的布娃娃,在床底呆了好些日子,精致的衣裙上蒙着一层灰,看起来委屈巴巴的。看着这眉眼肖似自己的小东西,初夏又好气又好笑,拍掉她身上的灰尘。
大抵是心理安慰,有了这个娃娃,没那么紧张了。初夏推开窗户,搂着娃娃,坐在窗台,仰头望着银盘似的圆月。
风拂竹海,飒飒作响,竹林的顶端,立着一道缥缈的白影。那白影忽的俯冲下来,初夏反应不及,被她捂住嘴巴,抱在怀里,腾空而起,眨眼间就消失在月色的尽头。
疾风呼啸,两侧的树影急速倒退着,初夏眼睫颤动,心脏狂跳。
劫走她的是个女人,女人速度奇快,踏风凌月,如履平地,出入奉剑山庄竟无人察觉。
初夏费力地抬起眼眸,映入眼帘的是女子扬起的下巴,再往上,琼鼻朱唇,秋瞳剪水,乌发缠髻,纤云绕袖,便是身为女子的初夏,都不由为她的美色所迷,屏住了呼吸。
初夏心惊不已,绞尽脑汁正回想着原书,这么美丽的女子会是哪一号人物。女子蓦然停下来,丢下初夏,漆黑的双眸攒出几分天真,霎时跟变了个人似的,指着草丛里一蹦一跳的兔子:“有兔子!”
出口的声音欢欣雀跃,就这么丢下初夏,往前一扑,去捉兔子了。
这里地势复杂,黑布隆冬的,兔子跑得快,钻入草丛里不见了踪影。女子追着兔子,也没了踪影。
初夏回过神来,环顾四周。只见草木葱郁,树影婆娑,不知是哪一处的山谷,她趁着女子没回来,提起裙摆快步跑着。
临近十五,月色愈发清亮,走出深林,月色足以照明。初夏跑得浑身是汗,后颈却汗毛倒竖,直觉是那女子捉兔子回来了,两侧都是葱茏的草木,衣摆曳过草尖的声音,像是贴着脑后响起的。
初夏越跑越快,脚下被植物的藤蔓绊了一下,整个人滚做一团,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斜坡的尽头是个小小的陡崖,初夏胡乱拽住一根藤,缠在手腕上,即便有着这根藤和丛生的杂草作为缓冲,初夏依旧摔得眼冒金花,险些飙出眼泪。
她松开藤蔓,头昏脑涨地站起来,左腕传来火辣辣的剧痛,撩起衣袖,果然擦破了皮,满是血珠。
初夏吹着伤口,一瘸一拐地走着。
“有人吗?”略带试探的少年嗓音,伴随着她的脚步声响起。
初夏停下脚步。她听得出来,那是苏回的声音。
有救了,这是初夏的第一反应。
“小师叔,是你吗?”初夏极力压制住声音里的喜悦。
“真的是你,夏夏!”那厢苏回也没想到会是初夏,他听到声音,判断出是人的脚步声,而非野兽。既不是那个疯女人,很有可能是奉剑山庄的弟子,这才出声。
“你在哪里?”初夏道。
“我在这里。”苏回听声辨位,指导着,“你往左边走。”
初夏朝着左边走,绕过一丛杂乱的石林,果然看到了苏回。苏回脸色青白,浑身僵硬地瘫坐在石壁下,明显是被人点了穴道。倒在他身侧的是林愿,林愿披头散发,左臂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早已不见了平日里贵公子的气派。
他的胳膊是被那个疯女人扭断的。
初夏的腿不那么疼了,见到二人,一阵激动,小跑到他们跟前,惊讶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苏回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我们捉到‘鬼’了,那个鬼是个女人,武功奇高,我和这个姓林的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被她制住,丢在了这里。”
“其他人呢?”初夏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师父。
“不知道,我们分头行动的。”苏回晦气地吐出口浊气,“这辈子都没这么倒霉过,小命险些折在那女人的手里。”他话锋一转,不由疑惑,“不是让你留在奉剑山庄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更倒霉。我也是被一个女人捉过来的,八成就是你说的那个‘鬼’,她折回奉剑山庄,不知是什么原因,把我给劫了出来,我趁她不备才逃出来的。”初夏并起双指,跃跃欲试,“我还没学点穴,该怎么帮你们?”
苏回说了几个位置。
初夏内力不够,戳了几下,毫无作用。苏回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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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被揍出来的伤,被她戳得龇牙咧嘴。
“我袖口里有银针,恬儿教过我一个法子,你用银针刺我的穴道,就能解开了。”一直没有开口的林愿嘶哑着声音说道。
初夏拎起他的袖摆,摸出个针袋,阮星恬四处行医,他也养成了随身带着针袋的习惯。初夏刚将银针拈在手里,苏回说:“她回来了。”
林愿面色微变,说:“快扎。”
初夏一针刺下去,痛得林愿拧起眉头,倏然动了一下。
“有效果了。”初夏高兴。
“来不及了。”初夏还要帮苏回时,苏回说道。
初夏立时对林愿道:“林公子,你先走,我去拦住那个女人,你回去搬救兵。”
林愿犹豫:“可是你……”
初夏吼道:“还不快走。”
“你保重。”林愿咬牙。论武功和轻功,他比初夏好,他回去搬救兵是最佳选择。他深深看了初夏一眼,不再多言,抱着受伤的胳膊转身就走。
为了给林愿拖延时间,初夏冲出去,展开双臂,挡在那个女人面前。
那个女人怀中抱了个瑟瑟发抖的小兔子,向她投来懵懂的目光。初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奇地说道:“看看你的兔子。”
“给你。”女人大方地递出兔子。
先前月下疾行,看得并不清楚,此刻她的眉眼一览无余,初夏这才发现女人已经不年轻了,笑起来时,眼角有细小的褶子,是岁月雕琢出来的痕迹,然而这些褶子并不影响她的美丽。
她神态天真,笑容娇憨,有几分小姑娘的影子,那一瞬,初夏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回溯的时光。
初夏抱着兔子,揉揉兔子的耳朵。可怜的小兔子,四肢都僵硬了。女人伸出手,摸着兔子的脑袋,似乎在教初夏怎么和兔子交流。
初夏试探着说:“我叫初夏,你呢?”
女人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绣绣,他们叫我绣绣。”
初夏脑海中轰然一响,怀里的兔子险些没抱住——绣绣,楚绣绣!那个搅风弄雨,令人闻风丧胆的离火宫女魔头楚绣绣!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假扮“无头鬼”搞得奉剑山庄人心惶惶?
楚绣绣没读懂初夏眼底的震惊,她伸手抱回兔子,绕过初夏的身侧,走到石壁前。
石壁前只剩下苏回一人,楚绣绣毫无预兆地勃然大怒,目中柔情霎时换作阴云密布,抬起手掌,五指如爪,抓向苏回的天灵感。
初夏面色骤变,大叫一声“不要”,直接扑向苏回,将他护在了身下。那一瞬她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回死在自己的面前,时间短暂得她根本来不及考虑生死大事。
掌风袭至脑后,眼看着就要将初夏拍得头破血流,苏回满目碎裂的光芒,张开双唇,喉中干哑,惊到极致,惧到极致,竟是一丝声音都未能发出。楚绣绣却突然停下动作,疑惑地收回手掌,歪了歪脑袋,目光落在初夏发间的兰花簪上。
初夏劫后余生,冷汗连连地扭头看楚绣绣。
楚绣绣指了指她的兰花簪:“小楼儿说,戴这个簪子的,不能杀。”
初夏一怔,已然猜出她口中的“小楼儿”,说的是她的义子,离火宫的少宫主,楼厌。
想不到会是楼厌救了她一命。
初夏心里怪怪的。那个坏透了的家伙,竟会告诉楚绣绣,不要伤害她。同时心有余悸,要是今天她没戴兰花簪,岂不是死得透透的。
楚绣绣把初夏提起,掌中内力吞吐,又要杀苏回。
初夏眼疾手快,拔出兰花簪,插在苏回头顶:“小楼儿说,不能杀戴兰花簪的。”
楚绣绣果然停住动作,转头看向她。不能杀苏回,那就杀她。她生气了,要杀人。
初夏察觉出她眼底的杀机,又把簪子簪回自己的发间。
楚绣绣:“……”
楚绣绣愤怒地扔了兔子:“我要杀人。”
兔子忙不迭钻入一旁的草丛里。
初夏提起苏回的胳膊,把簪子塞入他的掌心,同时,自己握住另一截:“现在我们两个都有簪子了,你不能杀我们。”
楚绣绣气得跺了跺脚。
初夏说:“你现在回去问小楼儿,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我不。”楚绣绣在她们身边蹲下,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们两个,“你们谁先松开簪子,我就杀谁。”
初夏:“……”疯子果然是这个世上最不好惹的。
葱茏草木里,虫鸣声不绝。幽幽月色,勾勒出青山的轮廓。
三人一时无话。
苏回目光复杂,盯着初夏的侧脸,好半晌,喑哑开口:“你方才……为什么……”
“那是本能的反应,小师叔不必放在心上。”初夏不甚在意地说道。这几个月与苏回朝夕相处,是个人都处出感情了,换作任何一个人,都没法眼睁睁看着苏回去死。
“你没事吧?”
“手麻了,算吗?”初夏要握着簪子,还得扶着苏回,半个身子都僵了。
苏回难得没有同平时那般嘲讽她是个绣花枕头,而是一本正经地道歉:“抱歉。”
不管是身为男人,还是身为她的小师叔,都该他保护她的。
“嘘,别说话了,省点力气。”楚绣绣就盘腿坐在他们两个身侧,瞪大一双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右手抬起,掌中蓄力,就等着谁先松开先杀谁。
现在比的是耐力。初夏在心底暗暗祈求,男二啊男二,快点来救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初夏点着脑袋,已经开始犯困,每当有些许困意时,苏回就将她唤醒。
到了后来,苏回也开始犯困。楚绣绣封穴的手法奇特,苏回没法自行冲破穴道,脖子以下都失去知觉,想保持清醒太难了。
初夏熬过去最困的时期,这会儿清醒是清醒,就是大半宿没去茅房,憋得膀胱疼,快受不住了。她浑身小幅度地扭动着,缓解着不适,想到还有个男人坐在自己身边,脸上一阵燥热。
“你怎么了?”苏回注意到她的动作。
“手酸。”初夏扭过头,生怕苏回看出自己红彤彤的脸。
楚绣绣坐得无聊了,扭扭手腕,从石头后面摸出套盔甲,往上半身一罩,脑袋藏在衣服里,露出个空荡荡的脖子,借着夜色掩饰,可不就是众人见到的“无头鬼”么!
楚绣绣扮着无头鬼,在空地上来回奔跑。初夏唤了声“小师叔”,亮出右掌中的银针,准备故技重施,帮苏回解穴。
楚绣绣若有所觉,脱下无头鬼的装备,瞪大双眸看向他们两个。
初夏不动了。
箭矢破空的声音刺破长夜的寂静,裹着厉光,射向楚绣绣。楚绣绣往后退一步,那箭就扎在她的脚下。
初夏抬头,山崖上,十几名神箭手出现在月下,挽弓搭箭,刷刷射向楚绣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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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林愿带着救兵来了。初夏精神一震。
箭雨中,奉剑山庄的弟子手持宝剑,扯着绳索,向下攀爬。
林愿带来的那些神箭手,个个手法奇准,楚绣绣在箭雨中窜来窜去,胳膊被擦出一道血痕。她握住一支箭,徒手捏断,表情愤怒,不知道又想到什么,自言自语了一句:“小楼儿说过,打不过就跑。”
对方人多势众,还有厉害的神箭手,她犹豫几许,展开双臂,跳下了身后的断崖。
胳膊吊在胸前的林愿阴沉着脸,下令道:“追。”
第38章
楚绣绣最终还是跑了。
她捂着胳膊,掠进了一间雅阁。楼厌正坐在灯下处理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的折子,楚绣绣一进门就坐在了地上,踢了踢双腿:“扮鬼一点都不好玩,我不扮了。”
楼厌瞥见她衣服上的血迹,过来检查她的伤口。
“为什么不能杀戴兰花簪的?”楚绣绣今天憋着没杀人,很不高兴。
“她对我来说很特殊。”
楚绣绣一脸闯祸的表情:“完了。”
“什么?”
“我打了她。”
楼厌动作僵住。
*
初夏回到了奉剑山庄。
她手腕受了伤,祝笑笑拿来药膏,为她上药。初夏四处张望,自始至终都没看到穆千玄的踪影,不由问道:“我师父呢?”
祝笑笑道:“去捉‘无头鬼’时失去了联系,但你不用担心,师弟是我们几个当中武功最高的,兴许是去做别的事了。”
穆千玄性情古怪,从小不与他们一起长大,出将军陵后常常独来独往,有时候突然间悟出什么,会自己找个地方把自己关上几天几夜,他们都习惯了。
“哦。”初夏点点头。他是男主,不通情,不通欲,纯天然但不无害,作为整本书的武力值天花板潜力股,初夏确实不用为他担心。
楼厌是半夜回来的。
听楚绣绣说初夏摔伤,楼厌丢了手中正在处理的事务,火急火燎地赶回竹苑。已近凌晨,大半夜没睡的初夏,此刻抱着蚕丝夏被,睡得正香甜。楼厌坐在床畔,握起她的胳膊。
腕间擦掉块薄皮,渗出了血丝。
“你回来了。”初夏睡得半梦半醒间,察觉身侧坐了道人影,熟悉的轮廓一下子就叫她认出是楼厌。
“师父怎么才回来,这么晚了,快去睡吧。”初夏努力说完这么长一串话,迷迷糊糊闭上眼睛,又沉沉睡去。
楼厌将她的胳膊塞回薄被中。她怀中抱了个什么,楼厌拿出来,微弱天光照出个娃娃轮廓,小姑娘穿着齐胸襦裙,两眼弯弯,金黄色的小雏菊倔强在裙角上绽放。
楼厌为她白白担忧的那股子不悦,霎时都被这个布娃娃冲得一干二净。
*
楼厌和苏回都没叫初夏起床练剑。
初夏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伸着懒腰,走到竹影中,从井里打了水洗脸。竹苑里设有小厨房,平时用来开小灶的,萧毓婉早起蒸了包子,放在蒸笼里,这会儿还热着,拿来给初夏填肚子。
荠菜包子配着萝卜干和绿豆汤,初夏吃得津津有味,连路过的翠色小鸟都忍不住拍着翅膀,落在石桌上,探头探脑。
“给你。”初夏扯了点包子皮,放在小鸟的不远处。她想起楼厌送给她的那只小鸟,可惜丢了。小鸟伸出脑袋,啄走初夏的馈赠,拍着翅膀,扑哧一下飞走了。
竹林中,刚练完剑的苏回浑身是汗地走过来,拎起初夏放在井边的半桶水,哗啦往身上倒。
薄衫浸透了水,湿漉漉地裹在少年身上,勾勒出他纤长的身影。竹影间落下的细碎日光,落在他浓密的睫羽上,将少年的明眸镀上一层浅金色。
初夏不赞同地说:“你伤还没好,现在就泡冷水,对身体不好。”
“小伤而已。”苏回在初夏对面坐下,撕着包子,往口中送。
初夏给他舀了碗绿豆汤。
无头鬼一案告破,庄内安静许多。初夏双手托腮,眼神发直。
“在想什么?”苏回问。
“我在想楚绣绣扮鬼的目的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吓唬吓唬大家呗。”
“我觉得无头鬼和芙玉是两个人。”初夏强调,“直觉。”
“别管那么多了,现在谁也逮不住楚绣绣,谁知道芙玉是不是她扮的。”吃完包子,苏回起身,说,“走。”
“去哪里?”初夏不明所以。
“给你买礼物。”
“好端端的,给我买什么礼物?”初夏的手腕被他握住,被迫跟着他跑,光与影交错着,一幕幕在她的脸上掠过,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竹香,两人的身上都沾上这种清透的香气。
“我这人从不欠人情,昨日你救了我,我给你买礼物。”
“不用了吧,我又不是那种挟恩图报之人。”
“你我之间还有三年赌约,要是欠你人情,我怕我到时候下不去手。”身侧的少年抿了抿唇,眉目冷锐,带着点不争气的恼怒。
初夏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他的语气,分明她不是他的救命恩人,而是她跟他有深仇大恨似的。
苏回说是带初夏去买礼物,其实,带她去的是一座私人的别庄,从门房到管家的态度,都看得出来,苏回是这个庄子的主人。
初夏拗不过他,被他生拉硬拽进一间雅阁。
“主子。”婢女和嬷嬷们排排站好,等候着吩咐。
苏回负手而立,微微颔首。婢女捧着琉璃托盘,走到初夏身前:“姑娘,这是主子为您准备的礼物。”
托盘上整齐摆放着一套女子的衣裙,姑娘家的见了好看的衣裳,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初夏伸手,拿起衣裙,只觉一股淡雅的幽香扑面而来。
旁边绣娘模样的女子解释说:“这料子用的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香料染出来的,因此裁出来的衣裙颜色鲜艳,自带香气,经久不褪。姑娘您先上身试试,尺寸不合适的话,我再帮您改改。”
这样珍贵的料子,一听就价值不菲,初夏赶忙放下衣裙,摆摆手,恳切说道:“小师叔,昨日救你是举手之劳,犯不着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苏回扬眉:“你是说我的命不值这么贵重的礼物?”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回牙尖嘴利的,初夏自愧不如,总是轻易被他带进阴沟里。
苏回取过衣裙,胡乱披在她身上,凶巴巴地说:“送给你,你就收着。你是不是希望我以后都睡不着觉?”
昨日回到奉剑山庄,本已困极的苏回倒在床上,脑海里却一遍遍反复上演着初夏扑在他身上的一幕,越睡,越清醒,越躺,越恼怒,满脑子都是初夏的影子,甚至连两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都在眼前无限放大。
从小到大倒头就睡,没心没肺的六皇子殿下,破天荒地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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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初夏衣裙,是苏回辗转反侧大半宿,想出来的好主意。
初夏哪里知道自己收不收礼物,和苏回睡觉之间的关系。都到这个份上了,再推拒下去,反显得矫情。初夏大大方方拿了衣裙,去帘子后面试穿。过来了会儿,就见初夏穿着那件浅粉色的裙子,拂开垂帘,走了出来。
绣娘惊奇叹道:“主子的眼光真是毒辣,这颜色太衬姑娘的肤色了,就连尺寸都像是照着姑娘的身形量出来的。”
苏回展颜。他的眼光自来不会出错。
初夏走回去,想将衣裙换下来,却被苏回扯住胳膊。苏回说:“就穿这个,别换了。那件衣裳回头我叫人洗了,给你送回去。”
这匹布料是藩国进贡的,被皇帝赐给贵妃,做了套衣裙,剩下的都给了苏回,准备给他娶妻用。贵妃倾国倾城,穿上裁出来的香衣,自是锦上添花,此刻初夏竟也不输半分,苏回越看越满意。
这回他不欠初夏什么,晚上总可以睡着了吧。
裙子价值连城,初夏走路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划破或是踩脏,回到竹苑,已经到了傍晚。初夏来回折腾大半天,肚子饿得咕咕叫,径直去了小厨房,看有没有吃的。
楼厌罕见地穿了套浅紫色的袍子,发间插着羊脂玉簪,挽起袖子,正在炖汤。初夏闻着味儿蹭过去,双眸晶亮:“师父在炖什么?有没有我的份?”
她怀念楼厌给她做的那顿烤鱼了,虽不是她最喜欢的香辣口味,却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
“你的在那里。”楼厌的目光落在初夏的身上,眸色深了深,没说什么,伸手指向初夏身后。
是玫瑰银耳莲子羹,楼厌提前舀出一碗,放凉了,此时刚好入口。初夏端起莲子羹,没一会儿,大半碗莲子羹都进了她的肚子。
不甜不淡,浸润心脾。
手艺真不赖。
不愧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男主。
初夏毫不吝啬地给了五星好评。
楼厌把剩下的莲子羹都装进食盒里,提去了芙蓉居,初夏跟在他身后,一同前去问安。芙蓉居内,阮星恬在给虞思归看诊,见了楼厌,下意识地站起,白着脸,退到一边,那神情活似耗子见了猫。
初夏啧啧称奇,男女主开始走剧情了,可是女主这反应不对啊。没等她琢磨出来,楼厌取出莲子羹,倒在碗中:“师娘的病可好了些?阮姑娘说师娘不能食荤腥,弟子特意为师娘炖了莲子羹,给师娘换换胃口。”
虞思归虚弱地倚坐在床头,自上次挖坟后,愈发得气若游丝,连阮星恬都没办法去除她的心结。此时,楼厌笑盈盈地端着汤碗,在床畔坐下,握着勺子,垂下眼睑,舀起莲子羹,往虞思归唇边送去。
虞思归望着莲子羹里的两三片玫瑰花瓣,瞳孔骤然紧缩了下,上半身抑制不住地颤抖着,眼珠子瞪得像是要凸出来了。
初夏奇怪。这莲子羹她吃过了,没问题。虞思归的反应,比刚才阮星恬见了楼厌还大。这些个书中角色,今天吃错药了吧。
楼厌唇角隐约翘了一下,温柔地说:“师娘,请用。”
虞思归颤颤巍巍抬起手,指尖快要碰触到楼厌手中的碗时,手一扬,用尽浑身的力气,将那碗莲子羹尽数打翻在地,压抑不住的仇恨几乎从眼角流淌而出。
莲子羹刚好砸在初夏脚下,初夏往后跳了两步,裙角还是被溅上了汤汁,心疼得她的心都在滴血。
楼厌温柔敛尽,面无表情地抬眸,两只眼珠子黑得像是浸透了墨汁:“师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弟子哪里做的不好,惹了师娘的不悦?”
“玄儿,你师娘沉疴在床,心境不佳,辜负了你的心意。你且回去,等她病好些,再来探望。”祝长生掀帘而入,沉声说道。
楼厌起身,也不争辩自己的委屈,说:“是。”
初夏与楼厌一同离开芙蓉居。精心准备的莲子羹被打翻,换作是谁,心情都不会好,初夏上前,与他并肩行着,想宽慰两句,猝不及防撞见楼厌眼底一闪而逝的笑意。
“师父不气吗?”初夏不懂了。
原书里说,穆千玄将虞思归视若生母,尽管虞思归对他严苛,从未记恨过虞思归,后来,身入红尘,受万千情思浸染,白纸染上别的颜色,有了凡人的喜怒哀乐——他开始奢求不属于自己的,比如母爱。
“精心炖出来的莲子羹,都浪费了。”初夏想到被打翻的莲子羹,只觉可惜。多么好吃的莲子羹,炖的都是他的心意。
“夏夏吃过了,就不算浪费。夏夏喜欢,师父下次再炖给你吃。”楼厌心情愉悦地揉了揉初夏的发心。
芙蓉居内,祝长生屏退左右,坐在床前,扫了眼地上还没有收拾的残羹和碎瓷,叹口气:“孩子孝敬你,本是一片好意,你何必冷脸。”
“他是凶手的儿子。”虞思归提醒他。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放下吗?”
虞思归双手握拳,指甲掐着掌心,长期卧病在床的缘故,瘦得脱相的脸上满是阴郁:“他长得越来越像楚绣绣那个贱人,他每天顶着那张脸在我面前晃,看到他,我就控制不住想起我们惨死的笑笑,你叫我如何放下!他今日穿的那套紫衣,做的玫瑰银耳莲子羹,都是楚绣绣当年最喜欢的。母子同心,母亲喜欢什么,贱种就喜欢什么,就应该把他关回墓地里,那里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他也是陆承师弟的儿子。”祝长生打断虞思归的话,“贱种”二字,实在太过难听。陆承是他的师弟,穆千玄算得上他半个儿子。他因一己之私,把穆千玄关在将军陵十八年,已是愧对陆承。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了些,祝长生伸手,将虞思归揽入怀中:“你的病迟迟不好,就是想得太多了,答应我,暂时放下这些,好好养病。”
“别碰我。”虞思归一掌推开祝长生,目光凌厉,急促地喘息着,“祝长生,笑笑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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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回到竹苑后,初夏想着芙蓉居发生的事,整夜翻来覆去的,没怎么睡着。天一亮,就披衣起床,坐在廊前发呆。
清晨未散的雾霭里,楼厌远远行来。
初夏站起身来:“师父这么早去哪里?”
“回将军陵取些旧物。”
初夏陷入思量。
“想去吗?”楼厌笑问。
“阮姑娘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这话是有道理的,我在想师父的病或许与成长环境有关系。
楼厌有些意外:“原来夏夏说要帮我治病,是真的。”
“那是当然,这么严肃的事,我不会拿来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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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是医好了为师,为师的两个人格就会消失一个,夏夏希望消失的是谁?”楼厌云淡风轻地朝初夏抛出了送命题。
这个问题,初夏还真没考虑过。
两个人格都对她很好,就像是左手和右手,都重要。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选择权在师父手上。”初夏满脸认真,又把问题抛了回去。论立场,她的确没有资格决定。
楼厌没再追问下去,有些问题,刨根问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带着她去了将军陵。
将军陵,顾名思义,原是将军的埋骨之地。据说这位将军生前征战八方,封狼居胥,立下汗马功劳,晚年却被奸人诬告,落了个罢官横死的下场。当地的百姓筹集资金,专门为他建造了陵寝,忠骨埋葬在此。后来,星霜荏苒,沧海桑田,陵寝数度遭盗,将军的棺椁以及墓中的陪葬品都不知所踪,只留下这个空壳子。
祝长生收养穆千玄后,为免他一身剑骨被世俗埋没,重新休整将军陵,将他安置在此地,派一个哑奴照顾。十八年来,穆千玄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孤零零地长大。
墓道漆黑,楼厌提着盏油灯,掌中昏黄光芒,化作利剑,劈开浓厚黑暗。初夏依偎在他身侧,双手不自觉抱上他的胳膊。
地宫本就阴森恐怖,这里还是死人埋骨的墓室,难以想象这个地方长大的穆千玄是怎么熬过来的,如果把初夏关在这个地方,不出三日,初夏就会崩溃。
除却脚下的方寸之地浸染暖黄灯晕,四周都被黑暗吞噬,阴冷潮湿的气息,如某种冷血的爬行生物,攀着背脊缓缓向上攀爬,死一般的寂静中,师徒二人的脚步回荡在这空荡荡的地底。
“怕了?”抱着楼厌胳膊的那双手越收越紧,楼厌不禁好笑地出声。
“有师父在,不怕。”初夏定了定神。他都在这里住了十八年,要是有什么,早就把他给吞了。
“快到了。”楼厌安慰。说话间,已进入一间石室,这里原不知是安放什么的,现在是用来睡觉的,被改造成了卧房。楼厌掀开桌上的灯罩,点燃室内所有灯烛。
不久前还曾居住在此地,如今重游故地恍若隔世。
楼厌敛眸,掩去心事。
灯烛驱散黑暗,将整间石室照得一览无余,石壁上雕刻着“将军杀敌”的图案,初夏一幕幕看过去,几乎将这位将军的生平尽收眼底。除却这间卧寝,还有书阁和剑室。
书阁内都是功法秘籍,纸上泛黄的痕迹,以及无数道折痕、旁边杂乱的批注,都看得出来这里的主人曾将其翻阅了无数遍。剑室空荡,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四壁上都是剑痕,有些浮在表面,力道略显不足,有些沉下三寸,剑锋势不可挡。
初夏忍不住偷偷数起这些剑痕。
“一共一万三千六百道剑痕。”楼厌仿佛她肚子里的蛔虫,出口就点破了她的疑惑。
初夏抚摸着剑痕,感叹:“师父真厉害。”
她极目望去,仿佛望见了灯火摇曳间,身形挺拔的小小少年,手持长剑,一剑,又一剑,将十八年寂寞孤独的光阴,尽数雕刻在墙上。
斑驳的痕迹,一如他斑驳的心迹。
她感同身受,被四面八方涌来的荒凉窒息感淹没。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楼厌察觉出初夏的异样,干燥温暖的手掌,裹住初夏的手,牵着她,走出这座巨大的地下坟冢。
这里是死人的地盘,本不该是她来的地方。
出了墓室,是一片丰茂的山林。楼厌站在零碎的阳光里,张开五指,感受着从指缝间拂过的微风。
这里是他幼时最喜欢的地方,有花有草有阳光,祝长生每三个月会带他来一次这里,捉捉鸟,捕捕鱼,成为他生命里为数不多的期待。
只有祝长生来,他才有踏出墓室的机会,但祝长生不常来。虞思归每次来,会教他新的招式,他学的不好,又或是稍微慢了些,非打即骂。即便这样,他还是期待虞思归的到来。她从山间走来,身上带着草木和阳光的气息,有时发间落一瓣花抑或一片叶,都是他捕捉生机的来源。
“祝夫人经常责打你吗?”书中确实提及过,虞思归对穆千玄管教极为严厉。
“嗯。”楼厌云淡风轻地点点头。
虞思归会罚他跪在墙角,用竹鞭狠狠抽打他的后背,那时,他不懂她的仇恨从何而来,懂了时,已众叛亲离,从云端坠入地狱。
已经入秋,山中果子殷实,初夏刚从墓室里出来,浑身犹裹着驱之不散的阴冷,此时沐浴在阳光下,方觉活在人间。她提着裙摆,向前跑着:“有毛栗子诶,我以前去乡下的时候,经常摘这个,你别看它都是刺,在地上搓一搓,剥开就能吃了。”
“撕拉”一声,初夏垂眸,“啊”地叫出声——她的裙摆被一根伸出的荆棘勾住,划出长长的口子。
苏回送她的香衣,昨儿个就被泼了莲子羹,今天又扯出这么大的口子,苏回要是知道,非把她给宰了。
她手忙脚乱地扯回裙角,越扯,勾的越是厉害。楼厌走过来,干脆利落地将勾住的一整块都撕了下来,初夏想阻止都没来得及。
初夏:“……”
不知道的还以为楼厌跟这件裙子有什么深仇大恨。
初夏想了想,把撕下来的那块布捡起来,塞进腰间。萧毓婉手巧,没准会有办法缝回去。
楼厌眯了眯眼睛,压住眼底的煞气,没说什么。
两人摘了些毛栗子,往山下走去,刚回到奉剑山庄,碰见祝笑笑和宋绍新在争执。
说是争执,并不准确,祝笑笑冷若冰霜,宋绍新仿若未觉,固执地挡在她身前:“笑笑,你先听我说完这番话再走好不好?我只一句话,就这一句。笑笑,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不怕,就算我变得和他们一样,我心甘情愿,我喜欢你,发了疯地喜欢你,为你死,我甘之如饴。”
“住口!”祝笑笑扬袖,挥开了宋绍新,“你以为你是谁?能和他们比?宋绍新,喜欢这两个字,你不配。”
祝笑笑说完这句就走,留下宋绍新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这个时候,自是不好上去揭人家伤疤,初夏扯着楼厌绕道走。
这是宋绍新第几次被拒绝,初夏都记不清了。这个人真有毅力,不在乎祝笑笑是死了丈夫的寡妇,更不在乎祝笑笑“克夫”的命格,模样又俊朗,换作她是祝笑笑,都有可能动摇了。
或许,祝笑笑三番五次的拒绝,并不是真的不喜欢,而是像宋绍新说的那般,有所顾虑。
“师父,大小姐的三任丈夫都是怎么死的?”初夏好奇。
“第一任被蛇咬了,中毒身亡,第二任醉酒后不慎跌进了井里,第三任……他是悬梁自尽的。”
“真是邪门啊。”初夏不信有什么“克夫”的命格,那都是编排出来污蔑女子的。一个人的生死,怎么会关乎另一人的命格,但三任丈夫接连横死,确实有些蹊跷。
再说这祝笑笑,虽有奉剑山庄大小姐的名头,其实挺惨的,书里说过,她的亲生父母就是被强盗杀死的,现如今有不少弟子在背后嚼舌根,说她是天煞孤星,虞思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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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成这副鬼样子,是被她的命格克的。
“三公子,有您的信。”一名青衣小厮迎面走来,恭恭敬敬把信交到楼厌的手里。楼厌拆阅信件后,草草扫了一眼,掌中内力吞吐,将信纸碾成了齑粉。
“师父,怎么了?”
“想不想出门玩?”楼厌偏了下脑袋,古怪地问道。
“想。”初夏当然是毫不犹豫地点头。
*
阮星恬替虞思归重新配了药,林愿等在芙蓉居外,见到她,解下身上的披风,裹住她瘦弱的身躯:“你这几日费神了,我让人做了些吃的,给你补补身子。”
满桌子的山珍海味,都是宫廷才有的花样,阮星恬一眼就看出,这些珍馐不是奉剑山庄能做出来的。
林愿说:“我特意请来的厨师,以前在宫里干过,你挑食,都瘦成什么样了。”说着,捏捏她的双颊。
虞思归的病很棘手,阮星恬要对付的,不止她反复的病情,还有她背后那只神出鬼没的“鬼”。无头鬼是捉住了,芙玉那只鬼,依旧没有头绪。这些只是令人头痛,真正让阮星恬寝食难安的,是奉剑山庄的那位三公子。
她没有忘记这位三公子想要她的命,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尽量避开他的。为保住自己的命,丢下虞思归不管,离开奉剑山庄,她又做不到,只能费些心神防备着,不去触那位三公子的霉头。
好在这些日子三公子都未刻意再找她麻烦。
这些事她没法对林愿说起,林愿看似温润宽厚,涉及她的事,难免冲动,三公子亦正亦邪,已搭进来一个她,她不能再把林愿卷起来。
阮星恬冥思苦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位三公子,双眉不知不觉蹙起。林愿揉揉她的眉心:“你看,又皱眉了。”
“去唤青容一起来吃吧。”阮星恬说。
“她不用你关心,我已着人送了一份过去。”林愿拿起筷子,塞入她掌心,“再不长肉,我才不管什么祝夫人,一定将你带回去关起来,再不许插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阮星恬思绪紊乱,忽的手一松,没握住筷子,掉下去一只。正要弯身去捡,林愿按住她的肩膀,重新抽了筷子,塞入她手里。
阮星恬看着手里一模一样的筷子,怔住:“我明白了,林大哥,我明白了……”
“什么?”
“我相信祝夫人没有说谎,如果祝夫人没说谎,说谎的就是其他人。”阮星恬晃着手里的筷子,“祝夫人她真的看到了‘芙玉’。”
*
楼厌和初夏去的白水村,正是信上提及的地方。那信是寄给穆千玄的,虞思归撞鬼一事,穆千玄表面没有表现出热切的关注,私下已在暗中调查,且有了眉目。楼厌挑起长眉,表情变得深不可测起来,他便去看看,穆千玄查到了哪一步。
白水村距离奉剑山庄有两天的路程,楼厌租了辆马车,不紧不慢地赶着路,顺便带着初夏游山玩水。
秋高气爽,湛蓝碧空漂浮着流云,如天蓝色的缎子上绣出的木芙蓉。初夏趴在车窗前,手里拿着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橘子。
橘子熟透的季节,金黄色的薄皮裹着果肉,指甲轻轻一划,再向两边撕开,就露出了汁水饱满的橘子瓣。
初夏掰开橘子,一半递给楼厌:“给。”
她的指尖沁着汁水,清透的橘子香混合着少女身上独有的青春气息,霎时间,空气里都泛着股甜香,楼厌胸膛里揣着的一颗心,也似浸透这橘子香气,泛起微微的甜。
枯黄的叶子在阳光里打着旋儿,飘进窗户里,落在初夏的裙摆上。初夏把橘子塞入口中,拈起那片落叶,从车窗中扔出去,那片枯叶便化作了蝴蝶,远远被甩在了风里。
两人下车时,衣角上依旧裹着团淡淡的甜香。白水村地处偏僻,两人衣饰华贵,不似普通人,下车就引起了村民的注意。楼厌带着初夏直奔目的地——一间破落的小院子。
农家小院说不上多么整洁,周围的石墙都是用心砌过的,院子里精心地栽上了碧树,门上还贴着春联。只是时日已久,那对联上的字迹已被风雨侵蚀,只剩下一抹破碎的绯红,顽固地与木门相依为命。
院子里杂草丛生,淹没石子铺出的小路。楼厌推门而入,身后响起一道苍老的妇人声音:“二位是?”
“我们是这家人的远方亲戚,路过此地,顺便探望一番。”楼厌脸上堆着温柔的笑意,“这里似乎很久没人住了,大娘可知到他们去了哪里?”
“你说小芙啊。”那妇人皮肤粗糙黝黑,满脸都是岁月雕刻的褶皱,手里挎着篮子,摘了半篮子的蔬果,身材还算壮实,操着一口方言,一看就是本地的庄稼人,“她不在了,早就不在了……”
楼厌竟能听得懂本地的方言,用上本地话,和大娘如闲话家常:“她去了哪里?”
“死了,十八年前就死了。那时候她难产,生下一对女娃娃,就没了。临死前,也有个公子哥模样的人来看她,哭得可伤心了。那人说是她的兄长,我看不像咧,那人哭得比她当家的还惨,倒像是自己死了老婆。”
“那人呢?”
“走了。他又不是人家正经的相公,葬了她,留下银子就走了。”大娘叹息,“小芙命苦啊,听说原是有钱人家的养女,跟家里人断绝关系,私奔到这里的。她那相好的,刚开始看着还行,日子久了就本性暴露,过不了苦日子,家里但凡有点钱,就拿到镇子上去赌掉了。这做人还是得脚踏实地,想着赌一把发大财的,最后都输了个精光。可惜了小芙,人长得好,舞跳得好,要是没跑出来,现在不知在哪里享福哩。”
初夏听了半天,偶尔能听懂一两个词组,听得云里雾里,好在楼厌把大娘的话都转述给她听了,她不由追问:“小芙的相公和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大娘说:“小芙死了,她相公伤心是真的伤心,人下葬后,就带着两个女娃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儿,再没回来过,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那您知道小芙的养父母是谁吗?”初夏又问。
大娘说:“只知道挺有钱的,对小芙也好,原本小芙是许给他们家公子做媳妇的,但她不喜欢那家公子,喜欢上家里的教书先生,伤透了主人家的心。那户人家姓什么来着……”大娘抓心挠肝地想着。
最后这句话初夏听懂了,脑海中灵光闪现,脱口而出:“姓祝。”
“对,姓祝!”大娘一拍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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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回去的时候,路过来时的橘子林,初夏用自己在奉剑山庄领到的份例,买了几大筐橘子,给祝笑笑、苏回等人分了些当人情,剩下的留着做橘子酱。
萧毓婉手巧,先前被楼厌撕破的裙子被她重新缝好,丝毫看不出毁坏的痕迹。这件衣裙衣料柔软,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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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气,初夏格外喜欢,洗过一遍后,就迫不及待地穿上身了。
刚好橘子酱出锅,她调了些蜂蜜,冷却后,取来陶罐,把橘子酱都密封起来,等回头再分给祝笑笑他们。
过两日就是中秋,月色愈发清亮,山庄不再彻夜燃烛。楚绣绣虽可怕,不及怪力乱神虚无缥缈,知道是无头鬼是楚绣绣作怪,庄内的那些恐怖流言不攻自破,不再人人自危。
初夏踩着乳白的月光,手捧陶罐,嗅了口清甜的橘子香气,推开屋门。
月色如霜,洒下满地清辉,将她的影子拉长,映在脚下,恰恰与屋内那坐在桌畔的身影融在一起,乍一望去,似二人相拥而立。
明黄的火焰自男人的指尖亮起,点燃了桌上的油灯,灯晕如同巨兽的大嘴,吞噬掉她的影子,照出一张黄金打造的恶鬼面具。面具上两个窟窿眼的背后,双眸是深不见底的墨色,叫人想起荒山野外大雨过后的深夜。
初夏果断丢了手里的陶罐,后退一步,合起屋门,利索地套上铜锁,转身往竹林中跑去。
这个时候,穆千玄应该在竹林里练剑。
师父,救命。
屋内的楼厌笑了声,起身走到紧闭的木门前,轻轻一掌推出,木门外的铜锁断裂成两截,掉在地上。
楼厌轻衫缓带,踏着铜锁走了出来。
竹子的生长速度极快,初夏入住竹苑以来,才几个月的功夫,这片竹林就已茂密得密不透风。零星的月光从枝叶的间隙中落下,影影绰绰,照出脚下的路。
初夏铆足了劲儿,一路狂奔至穆千玄平日练剑的空地。此时,那里空无一人,哪有穆千玄的影子。
初夏大感不妙。她慢慢回过头去,果然见那阴魂不散的楼厌,就站在一截被剑气凌空削断、倒下来后横亘在两丛青竹间的断竹上,绯红的衣摆犹如喷溅的血雾,在微黯的夜色里翻卷出惊心动魄的弧度。
初夏的心脏几乎漏跳一拍。
那断竹上的身影衣袂翻飞,如展翅的大鸟俯冲而下,揽住她的腰身,带着她腾空而起,重新落回断竹上。
初夏在断竹上坐下,竹子摇晃,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初夏的身体跟着摆动了两下,冷汗涔涔,如同八爪鱼似的缠住了身侧的楼厌。
楼厌在她身边坐下,微微俯身,就被她抱住脖子,整个人挂在他的怀里。
楼厌的唇角不自觉弯了下,眼角眉梢都漫开愉悦的气息。
初夏快吓死了,这根断竹足有成人小腿那么粗,是苏回找穆千玄较量时一剑削断的,承受着两人的重量,荡来荡去就跟秋千似的,别提有多刺激。初夏真怕自己没抓紧,被甩出去摔成一滩肉泥。
“为什么见了我就跑?”楼厌的声音抵着初夏的耳畔响起。初夏紧紧贴着他,小身板几乎嵌入他的怀中,两人的姿势若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宛若亲密无间的爱侣。
今夜他的心情真是好极了。
“不跑,你又要轻薄我。”初夏抱着的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可再烫手,也不能甩开。比起命,其他都不重要了。
但她还是恶狠狠地威胁了句:“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样,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摔下去,她就拿他当垫板。
“你不想要解药了?”居然敢在他面前这样撒野。
初夏微愣,依旧抱着他不撒手:“解药在哪里?”
“在我怀里。”
初夏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探入他怀里,半信半疑地摸索起来。
“你看,现在是你在轻薄我。”楼厌调戏着主动投入陷阱的小猎物,就像狐狸捉住了兔子,一会儿扯扯尾巴,一会儿捏捏耳朵。
初夏的手触电般地缩了回来,脸颊轰地一热,恼怒道:“你骗我。”
“要拿回解药,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离火宫的卧底?”
当时主动提及做卧底一事,是迫不得已,本想着借助阮星恬的手,解了这辟萝春的毒。可阮星恬说,要想解毒,就得先拿到辟萝春的配方。
初夏偷偷瞥楼厌。配方现在是在楼厌的手里,还是在庄允的手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取决于她把消息传递给谁。
“我没忘,但我也有条件。”初夏决定争取争取,“我要辟萝春的配方。”
“配方可以给你,只要你提供的消息有这个价值。”
配方真的在楼厌这里。初夏心里一动,抿了下唇角,说:“祝长生有个秘密,我拿这个秘密跟你换。”
“祝长生?他还不够分量。”楼厌轻嗤,语气里满满都是厌恶和嫌弃,好似那祝长生是什么脏东西。
“怎么就不够分量了?”初夏据理力争,“他是武林盟主,又是奉剑山庄的庄主,我保证,他这个秘密公开后,整个江湖都会炸开锅。”
风月八卦,人民群众最喜闻乐见了。
初夏配合着这个重磅消息,耸动着鼻尖,做出夸张的表情。银光点点,枝叶扶疏,少女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像一道明亮的月光,耀眼极了。
楼厌却不买账,他抬起手,拈起落在初夏肩头的竹叶,温声说:“我给你指一条明路。”
初夏顿住:“什么?”
“你今日所着裙衫衣料华贵,香气透骨,是出自皇宫的贡品,告诉我,是从哪里来的?”
布料乃苏回所赠,如果是宫里的贡品,苏回岂不是是皇室中人?初夏心底掀起惊涛骇浪,想不到这奉剑山庄居然卧虎藏龙,联想到祝长生对苏回的客气,愈发确定苏回身份不简单。不是皇子,也会是皇亲国戚。
楼厌问这个做什么?
初夏警觉。
离火宫里那群坏蛋,每天都暗搓搓地密谋着干坏事,要是把苏回的身份暴露出去,苏回就危险了。
苏回赠衣本是好意,初夏再贪生怕死,也不会这么没良心,拖无辜之人下水。她定了定神,已打定主意,绝不出卖苏回。
“我买的。”初夏说。
楼厌唇角的笑意淡了些,连声音都明显透出不悦:“哪里买的?”
“出门时随手买的,逛到了,喜欢,就买下了。谁会特意去记铺子的名字,兴许是皇宫里的宫女太监,偷了贵人的衣衫,拿出来脱手的。”初夏扭过脑袋,拒绝与楼厌对视。楼厌的目光有种穿透力,初夏时常生出被他的眼神扒个精光的错觉。
“离火宫每年都会派出无数眼线,潜入各门各派,搜集有用的消息。他们若完不成任务,没有解药,毒发身亡是常有的事。但也有想活下去的,会主动回来求药,你猜猜,那些人会受到什么惩罚?”
“我不想知道,也不用知道。”初夏害怕,但坚持,“我有好好完成任务,是你的标准太高。”
“嗯?”
“哪有你这样的,要是换成大护法庄允,肯定会认可祝长生这条消息的。你就是故意针对我,我要申请换上司。”考虑到“上司”楼厌听不懂,初夏改口,“换接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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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我在假公济私?”
“你没有吗?”
“我就是有,你能如何?”楼厌手指轻拂初夏肩头,初夏只觉得上身发麻,连带着两条手臂都垂了下来。
“楼厌,你干什么?你放开我,你不能动用私刑。”
“动用私刑?好主意。夏夏,这个私刑,我只对你一人用。”
楼厌取出一条白绫,蒙住初夏的双眼。初夏脑袋还能动,转着脖子,奈何那条白绫还是紧紧箍住她的双眼,在脑后打了个结。
初夏手臂无力,整个人倒在楼厌的怀里,是楼厌用手臂圈住她,才没有掉下去。
眼前一片漆黑,只余楼厌清浅的呼吸声,像是夏日傍晚拂过的微风,轻轻掠过耳畔。
初夏不由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他的动静,声音里掩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惊惧:“楼厌,你别乱来,师父和小师叔他们都在竹苑,我只要大喊一声,他们就会过来了。”
“我不介意你将他们都喊过来。”
初夏:“……”
“你没有完成任务,这是我的惩罚。”楼厌摘下黄金面具,露出那张属于穆千玄的脸。
“什么惩……”初夏话还没说完,便觉柔软微凉的唇,堵上了自己的唇,将剩下的声音尽数吞噬。
初夏惊呆,以至于忘记抵抗,忘记呼吸。两条悬空的腿停下了晃动,脚趾弯曲,脚背弓紧。
楼厌唇瓣含着一粒丹丸,舌尖推进,将那粒丹丸送入初夏的喉中。
初夏咕咚一声,如同他手里操控的木偶,毫无防备地咽下了这粒丹丸。
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风声过耳,枝叶飒飒作响。
扑通,扑通。
是谁的心脏狂乱跳动,如同小鹿乱撞。绵绵的气息在口中漫开,混合着丹丸的甜香,销魂蚀骨。
初夏呜咽了声。
楼厌离开初夏的唇,嘶哑着嗓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念你是初犯,这次小惩大诫。下次……”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不明意味地笑了声,声音刮着她的耳廓,如羽毛落在心尖上,泛起难以难耐的酥麻感。
初夏整个人软成了一汪春水,融在楼厌的怀里。楼厌只觉可爱,动作都变轻柔了不少。他抱起初夏,跳下断竹,将她放在青石上,按了下她的肩膀。
上半身逐渐有了知觉,初夏扯下覆眼的白绫,夜风微冷,竹影婆娑,眼前早已没了楼厌的影子。
初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刚才被人给强吻了——该死的,那是她的初吻!
唇瓣似残留着楼厌覆压而来时的触感,双眼陷在黑暗里,触觉更为敏锐,属于雄性的侵略气息,绵绵不尽,如海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吞没她的呼吸。
她像是溺水的鸟,徒有双翅,只能被他拢在怀中,渡给她延续生命的氧气。难以自控时,她的眼角缓缓沁出水汽,濡湿了覆眼的白绫。
初夏握着白绫的双手渐渐收紧,仿佛刚从窒息的海水中解脱出来,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楼厌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每一个音节,都只在那瞬间,就已刻入骨髓,泛着点甜蜜,又泛着点疼痛。
初夏捂着心口,脸颊一阵发热,丝丝红晕,如被落日染红的晚霞,一点点爬上她粉白的面颊。
她平复着狂乱的心跳,跳下青石。迎面拂来的夜风,吹散面上的燥热,也吹散了心头似有还无的缱绻缠绵。
她蹑手蹑脚地往回走。
那模样,像极了刚刚做了坏事。
出了竹林,刚好碰到萧毓婉。萧毓婉捡起她丢在地上的陶罐,一罐橘子酱泼了一半,剩下的还好没脏。萧毓婉问:“夏夏,你怎么了?”
“没、没事。”初夏生怕被萧毓婉看出端倪,胡乱应着,“刚才我看见有人,以为是贼,就追了出去。娘,没事了。”
萧毓婉说:“没事就好。”
“娘,我睡了。”初夏钻回屋内,关上屋门,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抱住楼厌给她做的布娃娃,当做是他,狠狠锤了一拳头。
“大坏蛋,登徒子,我恨死你了。对,恨死你了。”初夏咬牙切齿,心里头酸酸胀胀的。肯定是因为她第一次被异性亲吻,才会这么在乎,这么难受,慌乱到甚至想哭。
她不会这么没出息的。
初夏翻了个身,脸贴着枕头,闭上眼睛,把这些乱糟糟的念头,全部驱逐出脑海。
“忘掉,都忘掉,没什么大不了。”
“我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妇,被人欺负了,就去寻死觅活。”
“就当是被狗啃了一口。”
梦里头那张黄金面具,果真变成了大狼狗的头,先是追着初夏跑,后来叼来一只布娃娃,放在初夏掌心。
初夏心情复杂地在梦里撸着狗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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