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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月色
常人照这么打,早就吐血不止,落下残疾,再身弱一些的便是脊梁尽断,一命呜呼,虞斯身强体?健,又有内力相护,能坚持每一步都爬起来再跪下,可见不同凡响,因此,养起病来也恢复得较常人快些。
只不过难以痊愈,每日都待在侯府休养着。焦侃云唯恐多罗趁虚而入,对忠勇营千叮万嘱,必要将侯府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待虞斯伤好后再撤防。
她?每日下值后,依旧跟着焦昌鹤回家?,但阿离时常奉命前来接她下值,说虞斯有事找她?相商,焦昌鹤听后常常扼腕叹息一番,挥手让她?去,焦侃云便兴高采烈地跟着阿离走了。
吏部的员工每天支着个牙花儿看得乐呵呵的,此事已?在樊京城中传得人尽皆知,现下谁都会背上几句“虞斯情难自抑,倾慕招惹贵府千金,罪该万死”,头一日趁焦昌鹤不在,询问当事人,侃云气定神闲地道:“是真的,他要娶我……好像说是?年底就来下聘吧,我也不太?清楚。”而后低头掩饰羞红的笑脸,故作奋笔疾书?,不再搭理他们。
众人心?领神会,等阿离再奉命前来时,便会暗自支起脑袋,意味深长地观察她?奔赴郎君时的神情?,十足有趣。
唯有上回那不知死活的新人跑到焦昌鹤面前,提起“九死无?悔,绝不言弃”几字,公务平白翻了倍。
素来温文儒雅的焦尚书?,现在每日上朝都绷着铁青的脸,面对同僚调侃,下级戏谑,甚至是?帝王私下里不爽的责问,他都只能说笑回应:“惭愧,为?官数十载,竟没能防住兵家?一招移花接木与瞒天过海啊,哈哈哈。”然?后兀自把后槽牙咬碎。
实则焦侃云在侯府,左不过就是?在虞斯的房间里看着他喝汤喝药,同他聊些正事,然?后去找思晏。
使者入京赴宴,思晏或许会被传至殿上,作为?关键人物,受到北阖使臣的盘问,圣上为?备有不时之需,已?派鸿胪寺少卿接连数日前来教导思晏。可思晏到底不擅长当学富五车的大家?闺秀,那位少卿又极其擅长讲官场话,所传之物晦涩难通,焦侃云特意去帮她?消化。
“撒谎我擅长,我只是?不擅长文绉绉地撒谎。”思晏如实道:“届时若表现得不像个?大家?闺秀,恐怕也要被盘问一番吧?”
焦侃云便道:“无?碍,京中也有不喜读书?,痴爱武学的闺秀,你说白话也没人管你。你只需要记住上边教你传递的意思,倘若真的传你入殿,北阖人再如何以心?术压迫,你都不要上当。”
思晏不解,压低声音问道:“以心?术压迫我露出破绽吗?难道他们还敢揭穿此事不成??”
“若是?让圣上息怒之事谈不拢,那他们就会揭穿此事,让四海八荒都看到圣上的真面目,为?自己结盟而谋利。一旦撕破脸皮,虽会大动干戈,如圣上心?愿,可圣上要自己掌握主动权,而不是?丢失尊严之后被迫与他们开战,所以,你要守好防线,认真背这些话。”焦侃云提起小?炉上的热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条斯理地说着,“你哥教你的,你更要记下来,那是?你自己的保命符,须得以防万一。”
思晏点点头,瞧她?这架势,又想在这里坐一下午,忍不住问道:“我以为?你是?来探望我哥的,却怎么总是?只来找我?”
焦侃云手一滞,立马就被茶汤烫了下唇。
虞斯也很想问这话,对此他备受打击,他分?明已?经专程找了人给思晏恶补急习,焦侃云仍是?更愿意跟思晏待在一起。他虽是?借口谈正事请她?入府来的,但她?就当真来谈正事吗?
是?嫌他房中药味浓郁,难以久待?还是?嫌他喝完药口中苦涩,不愿意亲热?亦或是?觉得他袒肩露背淤伤盘虬的模样,不好看?
几番揣测下,让他每次都眼眶红红地对属下道:“老子的背一条疤都不许留!不许留,听见没?!”阿离心?道你让打的时候没想过这出?现在倒是?让十几个?人拿着数十罐玉颜膏,围在床边给你上药,把背都抡出火星子了。
实则,焦侃云是?考虑到虞斯不能动弹,倘若自己和他同处一室,两相里情?难自抑地亲热撩拨,他势必会牵动伤口,不利于痊愈,这才守着分?寸,又想逗逗他,故而没有告知。
直到中秋节前夜,虞斯总算被大夫许可下床动弹,第一件事就是?把要走的焦侃云按住,不许她?走,焦侃云对他的愈合能力大为?震惊,但见他能动弹了,便也来了兴致,低声道:“坐去榻上,我帮侯爷擦药吧。”
虞斯脸红着沉吟了下,特意把门窗关上了。
这一擦果然?不得了,数日未曾被她?抚摸过的肌肤,如饥似渴地汲取着她?的温度。十八岁的少年郎动辄春心?火燎,不顾伤势也要把人抱在怀里,疯狂地索吻芳泽。
焦侃云坐在他的怀中,亲亲他的唇,又亲亲他的耳朵,抬手碰到了心?口,便忍不住在怦怦的心?跳上落下一吻。虞斯险些失控,隔着衣料啃咬她?的肩臂,脊背传来极致的痛楚,才将些许神智拽回,只能紧紧拥住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喘息。
焦侃云摸索着找到玉颜膏的位置,一手颤抖着抱住虞斯,把头倚在他的肩上,一手将盖子开了一条缝隙,探究地伸手进去碰了一下,乳白的膏药便迅速在指腹化开一点,有些黏腻,散发着特殊药液的味道。抹在他的小?腹上,然?后抬眸,故作镇定地看着他。
虞斯震惊地盯着她?,张口急吁,粉嫩的舌尖和皓白的牙齿一起打着颤,“你…”出口喑哑,半晌才道:“…你把你私藏的春宫图都拿来,给我也看看,最好言传身教,我也需要你的恶补急习…”
焦侃云弹起话外之音,“我可没看。”
虞斯吞咽着,含住她?的唇模糊不清地说道:“但你碰了…”
焦侃云挪开唇,亲昵地抱住他厮磨,“不是?说,成?亲之前不打算滥欲妄为??”
“不妄为?,也可以做些快乐的事……”虞斯面红耳赤,伸出修长如竹的指,别?有深意地刮着她?的唇缝,“譬如刚才那样,对你,我也可以……就是?不得要领,小?焦大人,教一教吧?”
“侯爷竟然?求知若渴到这种程度,怎么都哭了?”焦侃云血红的脸上一片风轻云淡,“闭上眼。”
三?秋之半,月圆如盘,凉滑如水的银辉脉脉地流泻着,一铺满深红的宫墙,便使其成?为?泛着珠光的浅粉隆地,诡谲的风云在月围不停地涌动,秋风如利梭般穿刮,青云却又如无?常世事般滞涩难行,风云搅弄,月色翻覆,有情?人对月欢吟。
薄情?人亦凭月色砌出一层虚伪的欢吟面具。宫中突然?传来了皇后娘娘病重,性命垂危的消息,辛帝痛心?疾首,便不再铺张举办中秋宫宴,只办了家?宴,邀王子皇孙、后宫妃嫔,以及寥寥几位如亲近臣说些体?己话。
饶是?重伤未愈,虞斯既然?能下地了,便不得不去。可令焦侃云没想到的是?,柔嘉皇贵妃也邀她?入宫,只不过,并非入中秋家?宴,而是?入琼华宫赏月。
焦侃云第一反应是?,因为?楼庭柘,兴许是?澈园辅官一事她?行为?反复,又许是?那日楼庭柘在澈园同他说的卑贱秽语,传到了皇贵妃的耳中,更或许是?,楼庭柘为?她?深入兴庆府之事被皇贵妃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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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择今日见她?,中秋宫宴,能帮她?的人都被辛帝抓在眼前欢饮。是?敲打?是?威吓?是?磋磨?是?报复?她?觉得皇贵妃不是?那么无?聊的人,可又说不清,因为?皇贵妃亦是?一个?不容任何人冒犯尊严的人。
她?随父亲坐上入宫的马车,焦昌鹤安抚她?,宴饮毕,会一直等她?出来,焦侃云颔首应承,亦宽慰父亲不必担忧,自可应付。
同样派了轿撵来接她?,一路疾驰入琼华宫。这回没有在宫道上遇见虞斯,更无?人在宫中等候,只有面色沉肃的太?监们垂首立着,地灯上的火油噼啪炸了两声,华贵的宫殿顿时生出几分?诡异。
“小?焦大人,娘娘此刻正于宫宴畅饮,随侍圣上。”公公尖细的声音婉转渗人。
焦侃云点头,“有劳公公,我在此候着便是?。”宫中主位不在,她?无?法落座,只能站在原处。
公公却道:“堂上有月神尊位,还请大人跪拜。”焦侃云从善如流,可神龛下并无?蒲团,是?有心?要她?拿一双膝盖硬跪,她?无?法不从。可当她?想要站起时,公公接着说道:“往日里,皇贵妃娘娘跪拜诸神,皆诚心?奉意,跪足一个?时辰,否则视为?不敬。”
焦侃云默不作声地接着跪,她?需要等候贵妃现身,在宫中,不得忤逆。
跪候多时,天色已?黯然?下沉,她?略侧目,望见了窗外莹润浑圆的明月。皇贵妃请她?赏月,既然?月已?出,想必另有安排了。
公公果然?也在等候着一轮明月,微微笑道:“娘娘吩咐过,今夜十五月圆,不可因等候耽误大人观赏良宵美景,请小?焦大人于后宫悠然?漫步,一览琼华,待娘娘宴罢归来,将后宫月色向娘娘倾讲。”
焦侃云一愣,已?有数位宫人依次列行,提着灯,垂首出现在眼前,无?声地催促她?。她?只能答应这微末的要求,任由?宫人拥着走出琼华宫。可足跪了一个?时辰的双膝酸痛麻滞,并不能立刻适应步行,几番踉跄才能走稳。
一开始,禀循着“漫步”的原则,悠然?走着,想松一松筋骨,恢复双膝的灵活,可没走多远,宫人的脚步变得很急,催着她?加快脚步,她?若试探着放慢脚步与其抗衡,公公便会笑着劝她?,“大人请勿耽误月色,若不能将琼华览尽,娘娘会不高兴的。”
她?只好疾步而行,可心?底难免盘算着往年中秋家?宴的时辰,自酉时起,亥时三?刻毕,她?已?跪足一个?时辰,还要走一个?多时辰?
第82章览尽月色。
身后宫人的脚步愈来愈急,焦侃云仿佛被权势推搡着前?进,脚下一阵无力,险些栽倒,心想着栽倒了顺势休息也好,没?成想不等她跌落,侍女便眼疾手快地把她架起,她驻足倚着侍女,公公又会开口催促,“大人请勿耽误月色。”
饶是备受煎熬,也只是无伤大雅的磋磨,贵妃深知,她没?有必要大动干戈地?反抗,也绝不会那般蠢钝。焦侃云只好强忍着双膝的钝痛、双足的乏力,毫不停歇地?继续走,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脚底和足尖磨出水泡,而后又被蹭破,嫩肉夹涩尖痛,她依旧不能停下。
后宫辽阔,仿佛没?有边际,她从琼华宫,一路走到了皇后所居的永寿宫,想起早晨得到的消息,皇后重病垂危,心头不禁生出无尽的悲凉,焦侃云踌躇着,仍是不由自主地往宫殿的门边靠近了些。
自?从废后的圣旨颁布,永寿宫形如冷宫,多月来,唯一的热闹就是来往问诊的太医和喂药的侍从。太医问的是空诊,侍从喂的是毒药,不要靠近,不要招罪,这是焦侃云心知肚明的事,可如今皇后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她还是忍不住想要看一眼。
她有意贴着宫墙慢行,想听里边的动静,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远远近近,不知是谁发出的。她绕着永寿宫盘桓一圈,再次回到宫门前?,便见宫门开了一条罅隙,吱嘎一声,倾轧在焦侃云的心上,她怔然惶惶,犹豫着靠近,尚未看见人影,心头却已涌出了悲切的激动,待回过神时?,泪水沾湿了衣襟,她的手也已穿过了门的罅隙,按在当口。
“小阿绰……”
轻细而温和的声音自?罅隙中传来,焦侃云一惊,泪水狂落,忍不住将手臂全都穿进门缝抓寻着,她无助地?张望,这座废宫无人看守,中秋团圆之夜,连巡逻都疏惫许多,永寿宫阖宫上下更是只有寥寥几?名侍从,百无聊赖地?等候着废后死去,可谁也想不到,皇后会拿仅剩的力气爬到宫门口。
身后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不知是因不敢掺和、还是恻隐之心,并不阻扰。
焦侃云蹲踞下来,双腿麻痹疼痛,使她不能顽撑,只能跪坐在门前?,自?门缝中窥探内景,“娘娘…?”
暗夜挤满缝隙,遮罩了一切,唯有枯槁的手将焦侃云握满,冰凉的触感如抽丝般剥去了她掌心的温度,“怎么…一直不来看我呢?我多想念阿玉,多挂念你啊。”
焦侃云泣不成声,“对不起…”她不知该如何作答,从阿玉去世后,她与?帝王家再无联系,没?了阿玉这样舒畅的气口,她惧怕皇宫给予她的窒息压迫,可比起畏惧这种?压迫,她更畏惧自?己?入宫步步所见都会使她怀念阿玉,她更不敢看到皇后,“我不敢面对您……是我没?有保护好阿玉,愧对您的信任……是我畏惧圣上,畏惧贵妃,不敢入宫……是我害怕见到您,唤起您的沉痛,亦唤起我的沉痛……对不起……”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手心传来温柔的抚摸,门内的人似是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被我牵累,遇到了危险呢……”
焦侃云失声痛哭着,将头抵在门上,“娘娘,我很好……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已无法救您了。”
“我已行将就木,走至穷途末路……你何必想那无解的烦心事?”缝隙里的声音愈发虚弱,气息更如游丝一般,消弭在空洞的寂夜,“若非我执意让你入宫伴读,你应该如寻常闺阁小姐那般,从不为这些事所扰。”
焦侃云想起阿娘提过的谶纬之言,忙问出口,可门边的人只是沉默了许久,似是在翻找陈年回忆,最?后叹道:“哪有什么谶纬……不过是借口,恰逢你父亲被政敌私谏诬告,皇帝虽不尽信,却想打压警告一二,他在御书房与?近臣议事时?,提出想把年幼的你配给那年死去的四?皇子?,虽被那位大臣严词劝驳,但他有此心思实在可怕。阿玉恰好听见了…他才四?五岁,就听懂了,对我说想救这个妹妹一命,就这么简单。”
原来如此…焦侃云与?她相握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哽咽道:“难怪…难怪阿玉刚与?我见面时?便作出那般亲近,甚至让我唤他‘玉哥’,他生怕在外人面前?没?有表露出对我的喜爱,我便要深陷泥沼,万劫不复……阿玉一直在救我,可我却救不了他……娘娘……如今阿玉的尸身又在何处?尸身如何了?当真一直在冰室吗?他…他冷不冷……”
其实焦侃云也知道自?己?问了无用的问题,自?从得知真相,她早就将这些问题想过千百遍了。她想,阿玉的尸身早就被辛帝销毁了,也早就不在冰室了,所谓的“皇后守在冰室旁的宫殿中自?囚自?伤”,都是辛帝囚禁她的借口。
皇后亦避开了这个问题,颤声道:“前?几?夜,我每晚都梦见阿玉……”
天边突然炸开一道绚烂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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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中秋的盛会到达了热闹的顶峰,一簇接着一簇盛大的花火在不远处窜起,像被敲碎掉的猛兽的心脏,鲜血迸溅,糊住了皇后本就不甚清晰的话语,“无忧无虑……快乐……”
焦侃云急切地?爬向缝隙,可皇后的身体将门抵住,不知是因为再也无法动弹分毫,还是因为不想她踏入这凄清折煞的冷宫,焦侃云恨不得如过隙白驹,钻回无忧的岁月里,亦钻进缝隙,抱住皇后,可她只能紧紧握住皇后的手,慌张地?追问:“什么?娘娘…您说什么?娘娘?娘娘?!”
“阿绰……”皇后便耗尽气力回握住她,把头埋在她的掌心,重复着那段话。
焦侃云终于从交叠的烟火声和哭泣声中听见了。
她说:“前?几?夜,我每晚都梦见阿玉,他让我告诉你……他也很想念,很想念你伴读时?,与?他无忧无虑的岁月,长大之后,总是没?有那么快乐了,所以他希望你快乐…继续快乐…带着他的那份,永远快乐。”
焦侃云失声唤着她,“娘娘……对不起,我应该早些来……是我太窝囊了……”
“不,幸好你没?来……平安最?紧要。”皇后低声啜泣道:“而且,我摸着你的手,像摸到了阿玉,你们俩人总是形影不离,我看到你,真像看到了阿玉……你若来了,又要走,那我岂不是…要失去阿玉千万次了?”
身后的宫人终于上前?,公公低垂眼眉,催促道:“宫宴快要结束了。”
焦侃云便感觉到那双冰凉却温柔的手放开了她,她慌乱地?想再抓住,却只觉袖中硌硬,被塞入了一件物什,她不敢声张,只继续哭着想再摸一摸那双温柔的手,身后的人便直接架起她拖开,“焦小姐,必须走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宫门合上,听见沉闷的一声重响,朱漆黯然失色,她用力扶住宫女,撑起身体,秋风卷起她的裙摆和发丝,缠如乱麻,她的神思早就回到从前?。
朱门焕然一新?,皇后和蔼的面容带着笑,细腻温暖的手抚摸着阿玉和她的头,像看自?己?的两个孩子?,“阿玉,阿绰,给你们赶制了新?衣裳,可你们好像又长个头了……”
一年又一年,新?衣裳越做越大,焦侃云终于有皇后的身量,可皇后狼狈地?伏在门后,再也摸不到她的头,更是连阿玉的手,都再也碰不到。
“小焦大人已经?览尽月色,可以随奴才回宫见娘娘了。”公公低声说道。
焦侃云恍然大悟,颔首流着泪,轻声说道:“多谢皇贵妃娘娘…恩赐赏月。”
她一向只觉得宫中人情淡薄,可如今又该如何评说皇贵妃与?皇后两人呢,势均力敌地?酣战多年,其实,也只有她们懂得彼此吧。
琼华宫内灯火通明,焦侃云收拾心情,将皇后藏在她袖中的东西重新?塞了塞,才跨入殿中。方?才情绪叠起,她的脚远远没?有心痛,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痛楚,跪下时?不由得蹙了眉,“微臣见过皇贵妃娘娘。”上次澈园议事,楼庭柘得知她需要身份入使者宴,已将辅官的凭证为她办好,她不再需要自?称“臣女”。
柔嘉亦知道此事,对于焦侃云的反复无常,她自?然是有些不爽的,如焦侃云揣测那般,她不仅知道楼庭柘说了什么卑微的浑话,还知道他不要命地?去兴庆府找太上皇出山。幸而听见那话的太医都是她的人,否则一旦传出去,楼庭柘的脸真可以不要了。
情字本就是先动心的人输得彻底。柔嘉早就预料到他会有此一劫,只是没?想到他会成这样。
柔嘉在得知这些事后也问过他,“打算如何自?处?本宫不想再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毫无斗志,像个死人。”
中秋宴,她随侍圣上,侧眸看见楼庭柘,仍旧是一幅阴鸷深沉的模样,魂不守舍地?在饮酒,生出怅惘叹怜,再将视线落至那位忠勇侯,少年却意气鲜活,生机勃勃。
她便想起楼庭柘的回答:“你以为我是在跟忠勇侯斗吗?我是在和她斗……可我斗不过她。”
想到这,柔嘉微抬手指让她起身,“月色如何?”
焦侃云轻垂眼睫,“回娘娘的话,甚好,多谢娘娘。”
“痛吗?”柔嘉问她,“脚,腿,心。”
焦侃云点头,“很痛。”
柔嘉轻笑,“你是不是以为,本宫会说‘柘儿比你痛千倍万倍,本宫会让你尽数还来’?”见她沉默不语,柔嘉接着道:“的确,本宫从没?见他那幅模样,所以存了几?分想要折磨你的心,但比起将你磋磨得痛不欲生,本宫更希望留着你的气口,让你做更重要的事。揣好你的东西,走吧。”
焦侃云一怔,袖中之物的四?方?尖角,将她的手臂微微硌痛,她心神不宁地?抬眸悄悄打量了一眼柔嘉的神色,她只是风轻云淡地?拨弄着护甲,低垂睫羽,眸底是令人看不懂的深沉。她知道皇后趁着这次见面的机会给了她东西?却不询问是何物?
这让焦侃云的神思有一瞬缥缈,一线灵光穿透脑海,使她的心脏勃勃跳动起来,但细想,却抓不住那微妙到令她本能排斥的想法。她只好拜过柔嘉,转身离去。
她出神地?想着袖中究竟是何物,浑然没?看见步入琼华宫的楼庭柘,他看见她脚步虚浮地?走出来,略一错愕,皱紧眉头追上来,“你怎么在这?母妃没?有为难你吧?…你的脚怎么了?我送你。”
柔嘉听见殿外的声音,微微摇头叹息,吩咐下边人,“给他们备轿。”
两人坐进轿中,焦侃云才剥离了秋风,闻到楼庭柘身上浓郁的酒气,他端坐着凝视她,她便意识到自?己?脸上有斑驳的泪痕,兀自?寻了个话题揭过,“圣上近期与?皇贵妃娘娘感情如何?”
楼庭柘微一凝,他虽喝多了酒,脑子?不太清醒,却仍旧听出了这问语的不寻常,“挺好的。怎么了?”
焦侃云缓缓摇头,“随便问问。”皇贵妃知道皇后会塞东西给她,且那句话的意思,分明意味着今日让她来宫中相见是皇后所托。这么说,皇贵妃和皇后私下紧密地?联系过了?而圣上并不知道此事。圣上……居然不知道此事?这才是皇贵妃的可怕之处。她抬眸看向楼庭柘,见他的眼神带着探究,着意撇开话题,“你的病好了吗?太医说你可以喝酒了?”
楼庭柘挑眉,醉意迷离地?凑近她,“……你在关心我?”
焦侃云抬起手肘抵住他的胸膛,漠然道:“你清醒得很,别装醉乱来。”
楼庭柘往后退开,忽然一笑,倒有几?分往日的轻佻,慢悠悠开口道:“我来就是乱来,虞斯来就是正合你意。‘虞斯倾慕招惹贵府千金,罪该万死’?‘九死无悔,永不言弃’?你就喜欢这样的?”
焦侃云的面色顿时?如血般通红,瞪着他,羞愤地?道:“我真是低估了你的脸皮!”
看得眼前?人一阵轻笑,她别过脸不再搭理,只听见他压低声音幽幽地?道:“楼庭柘倾慕焦侃云……焦侃云不让招惹。”
焦昌鹤刚到宫外,因驻足等候,使虞斯侧目注意,询问后得知是皇贵妃传召了焦侃云进宫,正打算硬闯进去,就见之前?于宫道上偶遇过焦侃云的那顶轿子?行至宫门后,落停时?,楼庭柘先下来,伸手向内请,“脚都这样了,扶一下不会死。”
焦侃云仍是掌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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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下来,楼庭柘无奈地?握住她的手腕,直接把人抱了下来,她尚未站稳,抬眸就见虞斯满目沉冷地?走了过来,楼庭柘挑眉一哂,“好巧。”
虞斯将焦侃云拉入怀中横抱而起,紧紧圈在臂弯中,冷声道:“这是我的未婚妻,殿下自?重!”恨不得告诉他两人在榻上有过多亲密的擦蹭撩拨。
说完,也不等楼庭柘再回敬个子?丑寅卯,立刻带着焦侃云离开,陪同焦昌鹤一路送至焦府才放心。期间怨念幽幽,又碍于焦昌鹤在,不敢说什么,更不敢搂着她死死亲。
他嗅到她身上沾染了楼庭柘的酒气和惯用的熏香,味道极浓,可见两人在轿子?里挨得多近!楼庭柘前?几?日还重病潦倒,宴席上还喝着闷酒,怎么轿子?里跟焦侃云坐了一会,就眉开眼笑了?面对他时?也能自?如地?挽唇,甚至有得意之色,焦侃云到底在轿子?里哄了他什么话?
一腔酸醋全都沉淀为眉目的嫣红,更可气的是,焦侃云一心想着回家看袖中之物,并揣测着皇贵妃的深意,完全没?空搭理那翻了的醋坛子?。
回府后,她更是直接与?虞斯作别,虞斯委屈的一句“你们在轿子?里说什么悄悄话了?你都不哄一……”尚未说完,焦侃云便打断了他让他早点洗洗睡,而后迫不及待地?进了府门,回到房间,抽出了袖中的东西。
是一封黏贴得十分紧密的信。封壳上写着:默郎亲启。
焦侃云的手一抖,顷刻在脑中找到了与?此相关的人名:陈徽默。她霎时?明白过来,阿玉究竟是谁的孩子?。难怪圣上要陈大人亲自?译北阖文给绝杀道杀太子?,原来是想让阿玉死在亲爹的手上。而皇后的这封信,将是她辞世前?,予情郎真相的绝笔。
她需要把这封信,交给陈徽默。思及皇贵妃的深意,她想,自?己?必须亲自?交予,她有许多问题,要问个清楚。而能带她悄无声息地?进入陈府的人,正是方?才被自?己?冷落成千年陈醋的……虞斯。
第83章往昔荒唐夜。
于是,焦侃云特循休沐日?造访侯府,专程诓哄憋了好几日窝囊气的虞斯。画彩献计,擦涂口脂香吻一枚,即可轻松拿捏。
虽然焦侃云确实打算这?么做,但依旧对这?位胳膊肘往外拐的少女起了好奇,眼神戏谑地看着她,询问她那日?究竟收了虞斯多少贿赂,如?今才能死?心塌地地为两人的婚姻保驾护航?
画彩透露,“彼时侯爷让我张开手指随便说个数,我?便说?了个七,侯爷就送了我?七间商铺七天利的七成!奴婢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如?今已?全都存起来了!小姐,你们可一定要天长地久啊!”焦侃云笑着摇头?,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虞斯只是让画彩随手帮个小忙。
她又敛起笑意,皇贵妃对皇后,不也正是知道皇后想?见她,并递信出去,随手用权帮了个小忙吗?可在这层关系下,是否又正如?画彩和虞斯那般,同样是互利共谋之举呢?皇贵妃的利益又在哪里?
总觉得有出乎他们计划之外的事会发生,她对虞斯说?明?来意后,便一直心不在焉地思考着,虞斯把练的枪用力往地上一扽,才唤回她的神思,一抬眸,虞斯已?朝她走了过来,将银枪绕过她的后腰,双手握杆,往怀里一拉,紧紧箍住,“你有事让我?帮忙,才肯来哄我??…你带这?个,是在嘲笑我??”
他指的是焦侃云特意带来的一壶醋,焦侃云促狭道:“是啊,侯爷不是喜欢喝醋吗?特意为侯爷甄选的酸口佳酿。”
“可我?不是在开玩笑,楼庭柘显然没有对你死?心……我?很难受。”虞斯蹙着眉,心中的不安亦悄然滋发,他轻声喃喃:“谁知道完婚之前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焦侃云悠悠提起小壶,对着壶嘴倒了一口醋,然后勾住虞斯,扬起脸贴上他的唇,交织吮吻,任由醋味在两人口中蔓开,极致的酸涩直冲两人的鼻腔与?咽喉,使腮边溃软,泪湿眼角,心头?亦流淌出猛烈的酸痛感,别有一番趣味,待虞斯尽数吞咽,焦侃云才退开,盯着他通红的脸,笑道:“这?下把醋喝够了吧?可以帮我?了?”
十八岁的少年就是好哄,虞斯把方才的不安尽数抛掷九霄云外,立刻放下银枪,“不够。”摁着她的腰再度索吻了三个回合,直把人亲得腿窝发软,他又隔着衣料,在她的肩膀上留下吮痕,最后才轻含着她的耳垂,心满意足地说?道:“傍晚就行?动?,我?先派人去打探一下陈徽默是否在家。”
等候期间,虞斯从她的口中了解昨夜之事,便将之前藏匿起的陈徽默手中那一枚“渊渊友”交予了她,合上了消息的楔口。
酉时一刻,天边织起昏线,焦侃云在虞斯的轻功帮衬下,一路避开了陈府的守卫,来到陈徽默所在书房。
一袭灰袍的儒雅学?士正在灯下执笔而书,他虽已?年至半百,可一丝不苟地梳藏了大半的花白之发,仍见松风鹤貌,此刻灯火忽然无风自跳,他迅速抬眼,盯住了面前两位正关窗闭门的不速之客,“忠勇侯你…?”
枯涩委顿的嗓音,令焦侃云微微一顿,她虽与?陈徽默接触不深,但印象中,他的声音朗如?洪钟,皇后性命垂危之事已?传至朝堂,他也正为此黯然神伤吗?
虞斯已?颔首与?他示意过一番,“陈大人,今日?带小焦大人一起冒昧潜行?至此,是为密谈而来,如?你我?上次密谈一样需要掩人耳目,还望见谅。”上次谈说?的,是扰乱祭天之事,陈徽默心中纳罕,今日?之事也与?那日?一般重要吗?
焦侃云迅速向陈徽默施礼,“大人,时间有限,请勿怪下官将诸数繁文缛节省去,亦请恕不敬之罪。今日?下官前来,是宫中的意思,承人之情为人办事,无意与?大人周旋,可兹事体大,当问清辩明?,方能托付。”
随着她开始叙述,陈徽默已?抬手请两人落座,并倒了茶水放置桌上,听到“宫中”两字,提壶的手略滞了一瞬,复又如?常。
陈徽默在两人对面落座,泛着精光的瞳眸紧紧锁住了焦侃云,他深知这?位女官与?皇后的关系,宫中传来皇后时日?无多的消息,他对面前二位的来意有了几分猜测,却不敢流露出多余的迫切与?哀思,只是诚恳地道:“小焦大人尽可直言。”
焦侃云拿出渊渊友,开门见山地问道:“这?块玉佩,我?也有,是阿玉向皇后求来。‘渊渊其渊,浩浩其天’,正适合赠予渊博之友,皇后以古玉打造,闻名遐迩,仅有两块。曾经她说?,她送了一块给闺中好友,随口一提,也无人会查证。
“侯爷在追查太子案时,与?您密切接触,发现了大人身上这?枚渊渊友,猜到您与?皇后相交匪浅,有我?和阿玉那般对照,加上皇后入宫前与?您并无交集,没有青梅竹马的前言,您时常入宫,确实会见到皇后,大庭广众之下心会神交,实乃君子相交,属正常。
因?此,侯爷一开始以为您藏掩渊渊友,只是怕帝王多疑,芥蒂男女之防,从未想?过,您和皇后的交情,早已?逾过分寸,不似我?和阿玉。”
温言细语的揭穿,像荆棘攀上,缓缓地扎裹住了陈徽默。
他的瞳眸如?烛火颤跃,烧掉了眸底的伪装,挤开追忆往昔时才会浮露的哀痛忧思。
年轻时候发生的那件荒唐事,早就被他在第二天醒来时扣上无数道枷锁,按入心河,沉没水底。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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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守节知礼,与?皇后再未逾距分毫,两人相见时皆神情淡漠,仿若寻常。
他本以为自己?和皇后都淡忘了,彼此皆当作一场‘误将知心友,解语有情人’的意外,也因?尴尬羞惭,更是双双默契地在心底约好,再无往来,浑当不识。他更是吃斋自修,禁欲清心。
他藏起了无关风月的渊渊友,将其同那夜的秘密一起,沉底近二十年。
直到杀太子的信差交到他的手中,惊起心澜,令他惶惑难安,他想?到,圣上杀太子,无异于弃皇后,是挚友有难。可他迫于皇命,竟毫无办法,束手无策的绝望感,扰乱了他恪守数年的心矩。
近几月,随着皇后哀极、皇后疯魔、皇后被废、皇后垂危这?接二连三的消息传至耳中,往事顺着心矩的罅隙,猛烈地翻涌上来,冲破桎梏,挣脱锁戒,他才发现,一切记忆如?新。
如?新记忆涌漫心头?脑海的同时,他参与?谋害了挚友之子的懊悔恼恨也被顶上了极点,他终于后知后觉地痛不欲生,可多年混迹朝堂,他的心性沉稳隐忍,做不出癫狂的事,更是被皇权驯化成狗,只知道自咽苦果?,咽得多了,便装作麻木。
此刻直白地被揭穿,陈徽默没有半分秘密被窥破后的慌张,“皇后被废失势,侯爷对我?说?,担忧此物放在我?身上,若有一日?不慎掉落,会招来祸患,便强硬地将其拿走了,那时我?就猜到,侯爷其实是怀疑我?与?皇后之间的清白,想?将此物拿去充作证物。”
虞斯摇头?否认:“我?那时就知晓内情不假,但并非是想?充作证物。此事乃是天家丑闻,我?若将其呈堂证供,陛下只会当众叱我?满嘴胡言。我?是当真怕你因?参与?谋杀挚友之子悔恨莫及,哪日?头?昏脑涨,将渊渊友随身携带,以作追悼,而后不慎掉落,引发什么变数,故而将其拿走监管。况且,此事哪里还需要证物?大人分明?知道,圣上早就猜到了,不是吗?”
陈徽默眸光闪烁,并不作答。
焦侃云说?道:“那封送去绝杀道的信,借二殿下之手交托于您逐句作译,清清楚楚地写着要您杀谁。您那时就没有怀疑过,圣上杀太子,除了是想?借绝杀道起兵北阖外,还另有原因?吗?就算译写时没有怀疑过,后来皇后被废,如?今她性命垂危,您也没有怀疑过圣上的居心?
“倘若您真的没有怀疑过,为何如?此积极地上疏,劝谏圣上勿动?干戈,为何如?此积极地集结党羽,密谋扰乱祭天?您故作麻木,只想?把圣上的行?为解读为他想?大兴战火。可若仅仅是为此,您不觉得牵强?就非要杀太子,才能兴战?其实您心底也有一丝猜测吧,非要杀太子的原因?。您这?般解读,难道不正是因?为,您害怕,若不将出兵兴战这?一理由扎根到骨子里,您的心底就会有另一个理由冒出来吗?”
陈徽默的嘴唇轻颤抖着,眼眶已?晕染一层绵红。
“所以您不是不知,只是不想?承认,这?个证物一直没有被揭穿,是因?为圣上也不想?让这?件令他蒙羞之事人尽皆知。若只是知道您与?皇后之间感情不清白,圣上不会遮掩至此,他遮掩至此,是因?为自己?倾尽心血与?精力栽培近二十年的储君,并非他的血脉。若让人知道,自己?被枕边人蒙蔽近二十年,他便是千古第一昏聩蠢钝,必然贻笑万世。”
陈徽默的胸膛微微起伏着,数月来梦寐间令他恶汗频发,惊惧不休的事,终于被眼前的少女剥落血痂,狠狠撕碾,怎么会没有猜测呢?从记忆落锁,交织缠绵的一切,清晰浮现,如?在眼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拼命地压制着这?一缕荒谬的猜测。
他依旧维持着岿然不动?的面貌,哑声问:“你如?何确定?”
“难道不是该问大人自己?,为何到现在,还不敢确定吗?”焦侃云径直戳穿他,“是因?为大人不敢相信,自己?害死?的是亲生骨肉?还是不敢去想?,皇后娘娘垂危之际,会如?何痛苦,会如?何恨您?”
“她从没告诉过我?。”陈徽默垂下眼帘,沉默半晌,重复道:“她从没告诉过我?……十八年都没告诉我?,就是不想?让我?负罪,只想?自己?担守这?份沉重?”
虞斯看他的眼神泛起一丝同情,不知想?到什么,轻蹙了下眉,看向焦侃云的目光便流泻出温情,最终只是抿着唇,什么都没说?。
“我?不知。”焦侃云无法揣测皇后弯绕的心思。
她只道:“如?今这?份沉重以另一种方式,加倍地施还给了您,比起直接杀了您,圣上就是更想?看到您一辈子惴惴不安,看到您分明?心中已?生出猜测,却不敢言说?,不敢确信,只能憋在心底,让心肉的伤口溃烂生蛆,最后把自己?逼疯。”
“不仅如?此,圣上从中获得的最为尖锐的快感,是大人对他的屈从。因?为您再如?何痛恨,还是要对他俯首称臣,卑躬屈膝。践踏过他的尊严的男人垂暮老矣,仍旧盘屈在脚边,被自己?践踏,才是圣上乐见的。”虞斯锐利的招子刺在陈徽默的身上,“大人心中,也早就有猜测了。所以才会对本侯说?,将不顾一切阻扰圣上大兴战火,鱼肉百姓。你所说?的‘不顾一切’,恐怕没有你现在表面这?般冷静吧?
“你也想?报复,确切一点,你要反抗,你要报仇?”
陈徽默紧握拳,盯着虚空一点,缓缓摇头?,“忠勇侯高看我?了。我?的意思是,会撺掇朝臣在祭天时冒死?谏言,捣毁祭坛,再激进一些,炸掉问天石,群臣相逼,令圣上回心转意罢了。”
虞斯只灼灼盯着他,叮嘱道:“无论如?何,你不要做蠢事。祭祀时,百官缴械搜身,军卫林立严守,你根本没有机会,不要白白送死?。”
陈徽默自嘲道:“我?说?了,侯爷高看老朽了,我?残烛之身,纵然再痛再恨,哪里有那个气性?又哪有那个本事?”
虞斯将眉皱得更紧:“你最好是。”他看向焦侃云,两人视线衔接,彼此眸底都泛着不解的难以言说?。
焦侃云收眼,拿出袖中的信件,“大人,这?是历经诸多弯绕后,皇后娘娘托付我?交予您的信……”
陈徽默身躯一震,立刻起身,迫不及待地伸出双手接来,如?获珍宝般呵护在掌心,尚未拆看,上边亲切的“默郎”便使他身心俱痛,老泪纵横,“皇后……给我?的信?”他双膝发软,跪瘫在地上。
虞斯和焦侃云双双去搀扶,后者直言道:“但在您看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皇贵妃是否知晓您对皇后娘娘之情?”
陈徽默一愣,疑惑地皱起眉,“此事与?皇贵妃何干?”
“她没有找过您吗?”焦侃云同样疑惑,轻声说?道:“你们没有任何隐秘书信往来?”那皇贵妃为何一幅“你焦侃云是在替我?跑腿”的模样?
陈徽默拭掉眼泪,认真说?道:“皇后与?皇贵妃在后宫中素来分庭抗礼,我?既曾与?皇后交好,数年来又恪守忠臣之心,怎会与?皇贵妃攀上交集?”
焦侃云纳罕地噎住了,不安缭绕心头?,她看向虞斯,后者亦轻摇头?,他更是没有和柔嘉有过多余接触,不清楚她的为人,自然就无法判断更多。
难道是皇后的信中有嘱托?焦侃云等着陈徽默看完信件,他涕泗横流,眼底却是茫然一片,焦侃云忙追问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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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提到皇贵妃娘娘?”
陈徽默已?无心力再同面前两人多说?,干脆将信件交予她自己?看,“没有…”
焦侃云接过来细读一番,除了告知陈徽默有关太子之事的真相以外,还有一些寻常问候,字里行?间追忆相识始末,对那夜荒唐的揽责安抚,以及压抑二十年的真切思念,纸短情长,道说?不尽,字字泣血。
焦侃云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信是皇后娘娘的真情流露,但送信的她却不是在送真情一般,像是……她想?起画彩说?,“你们可一定要天长地久啊!”天长地久,十八年,生离死?别,再看向陈徽默抱着信委顿哭泣的模样,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是无常。
那谁是阎王呢?
待离开陈府,焦侃云问虞斯刚才想?说?什么。
虞斯凝视着她,“我?只是在想?,还好我?登门得早……否则,我?们岂非另一对他们?”他的喉结滑动?了下,最后几个字已?苦涩不堪,他难以想?象那种只能和焦侃云在宫宴上遥遥相望的情景。
焦侃云恍然,垂眸淡笑着,轻声道:“不会一样的。侯爷是我?的大苦主,侯爷不登门赔礼……我?便会登门赔礼。”
虞斯了然地浅笑,“你是在说?登门赔礼吗?”他将焦侃云揽入怀里,勾起尾指,“我?若记得不错,你欠我?的是四件事,我?还可以问你提一个要求。”
“侯爷都把我?按在榻上又亲又咬又戳多少回了,还记着这?事儿?有些斤斤计较了吧?”焦侃云低声说?完,红着脸道:“你说?吧。”
“我?就是个锱铢必较的人。”虞斯脸热一霎,又敛起戏谑的神色,肃然道:“使者宴上,无论发生什么,你只须顾好自己?的命,千万不要想?着帮我?,或是帮其他人。我?不是陈徽默,我?不需要你自己?担守重责。”
焦侃云微蹙眉心,犹豫着点头?,便见虞斯继续脸红道:“还有,你和楼庭柘分开点坐……他总爱熏香,我?不想?让你的身上沾惹他的味道。”
“我?是小官,垂首待命殿外,亦或是殿侧,哪里能落座了?”焦侃云促狭道:“侯爷想?多了吧?不愧是穿惯了盔甲的人,防御真是高。”
虞斯却一幅看破一切的神色,不悦地道:“他必然借口你是他的随行?辅官,让你与?他同座。届时什么场合,他岂容你拉拉扯扯推诿拒绝?总之,不要接他递来的茶、敬来的酒、端来的菜和喂到嘴边的糕,我?要吃醋。”
焦侃云笑着答应了他,待分开时,才告诉他,“侯爷,其实你身上……更香一些。”说?完落下一枚颊吻,转身回府。
虞斯抚着滚烫的脸颊,望着她的背影掀唇一笑,“本侯当然知道。”不然怎么勾引她的。
第84章不知可敢。
中秋一过,月渐椭残,焦侃云时常望着残月忐忑,中秋宴后,宫中再未传出过皇后的消息,这究竟意味着皇后仍在苦苦支撑,还是已寂亡于冷宫,无?人在?意?
她盼望宫中能传出皇贵妃再度以“折磨”的名义召唤她的消息,她能再次探望皇后,并问清自己究竟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
可十数日过去,她原本的一切计划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陈徽默小心?翼翼地联系着可信朝臣谋事,并未昏聩地妄言其他,皇贵妃也在宫中八风不动,哪怕知道楼庭柘去兴庆府,也没有?阻拦。没有?人出招,没有?人扰乱焦侃云,顺利得诡异。更没有人传她入宫,仿佛送信,就真的只是柔嘉随手弄权帮皇后这对怨偶的小忙。
是她想多了?焦侃云第一次对自己的敏锐产生了怀疑。
再度见到皇贵妃,是在?使者宴上。裹挟寒气与风尘跋涉月余,北阖使团在?为首使臣睦勒的带领下?,持节入京,于驿馆休整几日后,入宫朝见。
时至深秋,百姓无?不囤粮积褥,准备过冬,与北阖停战一年?,尚未完全恢复朝气,生计难谋,步履维艰,可使者一入大辛,辛帝便下?令减轻赋税,虑囚疏狱,命特办官员搭棚施粥,救济流民,百姓们一片欢呼,喜极而泣。
北阖使团刚入城时看见的,便是百姓们其乐融融,对辛帝歌功颂德的景象。
睦勒自然?也要亲自见识大辛的大国之风和?辛帝的仁德。饶是撕毁合盟之事彼此?已心?知肚明,可在?尚未彻底撕破脸皮前,辛帝仍是把两国交好之象贯彻到底,派遣鸿胪寺卿携着相关官员,在?驿馆友好地慰问了使团,更是在?圣元殿办宴,携文武百官,郑重接见。
宴赐五品以?上及特诏官员于殿内落座,其余官员待命殿外,王侯贵胄落座君王下?首尊位,而辛帝的身侧,唯有?皇贵妃一人,自然?是代劳皇后之职。
虽是清晨,没有?毒辣的日头,但众官员在?殿外排成方阵,窃窃私语,热气交互,总教人烦闷,更遑论要立候几个时辰。如虞斯所料,楼庭柘看不得焦侃云吃这苦,便以?随行官之名,在?开宴前就将?她带入席间,安排在?身侧。
她并非独一份,席间有?不少随行官,是因众人听?闻此?次前来的北阖使中,有?一位王子,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话,桀骜不驯,很爱找茬,且潜入樊京多时,私底下?掌握了他们不少小道消息,众人生怕自己成为大战的导火索、替死鬼,遂携智囊随行官入宴,时时帮衬,也许称他们为解语官、提词官更为贴切。只是他们大多跪踞于王侯贵胄的侧后方,像她这样入座的极少。
焦侃云落座后,明显感受到了来自上位者的威压,皇贵妃的视线笔直落在?她的身上,她匆忙窥视一眼,眼神交汇,柔嘉只是淡淡一笑,便别过眼去,却让焦侃云坐立不安。
父亲离她较远,依稀可见他正与身侧官员交谈,虞斯则坐在?她对面左侧方,与她隔着中央殿堂,此?时正凝重地看着她,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紧张,满目关怀,她缓缓吐息,叹了口气。
引得楼庭柘侧目,轻声问她:“怎么??”
焦侃云忍不住低声问,“皇贵妃娘娘最近有?问起我吗?”
楼庭柘打量她的神色,斟酌着说:“有?。但应该不是你想要听?的问语。”他觉得,焦侃云不是在?害怕被母妃折磨,因此?也就不会想听?柔嘉叱责他为了焦侃云如何如何的话。
焦侃云心?领神会,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娘娘对你犯险行事有?何异议吗?为何最终没有?阻拦?”
“有?异议,拦不住。”楼庭柘挑眉,“她怕不给我做这件事,我就真得疯了。”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却是肝肠寸断的一夜夜煎熬,柔嘉深知,这是楼庭柘认为自己唯一一件被焦侃云完全信任托付的事,倘若不让他做,他的确得发疯。
焦侃云一噎,不再问了。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圣元殿金碧辉煌,灿灿金光映在?朝臣们绯红的袍子上,使其如血鲜亮,光滑洁净的砖面时不时地有?俯首奉案的宫人们来回踏走,将?使臣入宫、行至何处的消息传进殿中,一趟趟下?来,逐渐将?臣子们的声音压低,也将?殿中氛围压得庄严沉肃。
“北阖使团觐见——”
太监拔着尖细的嗓子沉气高喝,众臣噤声,随着辛帝的视线一道望向殿外,身穿北阖朝服的十数使者提步入殿,为首者是一位年?约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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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持节官,在?他身后紧落一步的才是多罗王子。可见多罗不准备一来就发难,是为先礼后兵。
“北阖使臣睦勒,携使团前来觐见,敢执壤奠,以?修同盟之好,祝大辛武运昌隆,国泰民安。”
宾主客套寒暄乃是礼仪,多罗再桀骜也得装得人模人样,随睦勒抬手贴胸,低头施礼,“北阖王之子多罗,携使团前来觐见,北阖王祝大辛国祚绵长,风调雨顺,辛帝福寿天齐,圣体安康。”
辛帝便也要人模人样地笑着交互一番,“王子与使者远道而来辛苦,壤奠福语,朕皆受之,赐座。”
北阖使者推诿三番,与朝臣见过礼,朝臣又起身客套三番,言语交锋,恩威并施,使者不卑不亢还敬,大家才正式入座。所谓壤奠,乃本土所产贡品,礼单奉入殿内,由太监宣读,使臣倾情?介绍,皆是名贵特别的土产,可这次北阖主要带了什?么?东西来,大家都心?照不宣,火种尚未点燃之前,谁也不会当出头鸟。
奏礼乐,献歌舞,奉美酒,捧佳肴,使者与朝臣们谈天说地,辛帝偶尔问下?几句,便有?臣子附和?着拍马屁,使臣恭顺地回应着,如此?酒过三巡之后,还没切入正题。这般虚与委蛇,是都不想率先挑起机锋。
焦侃云根本吃不下?,多罗看了她好几眼,又常常去打量虞斯,目光在?殿内诸数臣子脸上穿梭来去,仿佛手中握有?他们的把柄一般,横眉冷对,满目不屑。显然?装到现在?,多罗已经不耐烦了。
殿外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传来,如一颗石子投湖,打破了平静。焦侃云看见两名宫人面色仓惶地入殿,插出歌舞,冲到阶下?径直下?跪禀报,“启禀圣上,殿外有?怪物,藏身于北阖使团携从之物中,此?刻发出刺鼻恶臭与诡异声响,大人们不敢轻举妄动,特派奴入殿禀报……”
焦侃云蹙眉不解,不是绝杀道枭首的脑颅吗?怎么?成了能发出诡异声响的怪物?
多罗的脸上露出了“终于来了”的神情?,琥珀色的瞳眸中满是惬意。睦勒先起身施以?一礼,“启禀辛帝,此?物并非藏身于内,乃是北阖王遣派某前来觐见时的必献之物。”
辛帝目光微凝,沉声问:“哦?不知究竟是何物?”他看向宫人,“命人带上来。”
礼乐骤停,歌舞立毕,方才还悠然?和?乐的大殿顿时剑拔弩张。
宫人们将?一座遮着幕布的方形巨物抬入殿内,巨物不停地从幕布下?淌着水,刺鼻的味道瞬间蔓延,焦侃云不由得往后扬了扬脑袋,屏住呼吸,尚未缓过气味的冲击,那幕布一掀,眼前的刺激更使她浑身一颤,惊呼出声,几乎是一瞬间,楼庭柘抱住她的头捂住了她的眼睛,不悦地盯着殿上——那一排化冻后逐渐苏醒,并发出呜咽声的人彘。
殿内此?起彼伏的惊叫声织起诡异的乐曲,多罗眸底露出笑意,享受着比方才彰显大国之风的礼乐要动听?得多的声音,起身恭敬地朝辛帝一拜:
“小王失礼,此?物乃是满载北阖王诚意而来,在?北阖,挖目剜舌,割鼻切耳,断手废足,掏脏穿腑,并将?其以?冰冻之法封存却不致死,是对待最高级别的要犯施行的最重酷刑,且须得以?特殊之法炮制秘药才能得到这般作品,又须得时时续存冰石,才能撑到入京呈现殿上,不知会给大辛诸臣带来如此?震撼,实?在?抱歉。不过,想来若是辛帝与诸位大人们知晓这些?人彘的来历,便不会露出恐惧之色,反而会欢欣鼓舞了。”
焦侃云迅速别开楼庭柘的手,楼庭柘便低眉倒了杯茶,递握到她的手中,温暖的茶水充当安抚,心?绪渐平,她瞪着多罗那张面目可憎的脸,思绪翻江倒海,他携枭首头颅入京之事,朝臣皆知,却没想到,此?头颅非彼头颅,既是服软,也是威吓,既是恭顺,也是挑衅,可进可退,正如他的来意。
殿内诸臣仍惊魂未定地揣测纷纷,上位者却岿然?不动,皇贵妃只是蹙了蹙眉,用锦帕掩鼻,辛帝更是冷笑一声,“北阖王煞费苦心?,既是如此?难得之物,多罗王子倒是说一说,此?物的来历与背后的诚意,朕愿闻其详。”
多罗合掌,示意使团中一名官员出列,官员呈上一份状纸,由太监送至辛帝手中。
“圣上请看,辛朝太子于数月前遭到暗杀,遗憾辞世,举国哀悼。此?事传至北阖,北阖王闻太子仁德贤名,亦为此?感到惋惜哀痛,特命满朝文武素斋三日以?祭。
“却不想,太子案尚未破获之时,竟有?消息传出,谋刺之人来自北阖,隶属绝杀道。三人成虎,口舌翻覆之下?,传到北阖王耳中时,此?事已然?变成‘北阖王室攒结绝杀道杀害大辛太子,以?扰乱朝纲,挑衅大辛,欲毁辛北之盟’。
“北阖王昼夜难安,唯恐辛帝信以?为真。辛北议和?,缔结盟约不过一年?,岂能就此?因奸邪挑拨作废?岂不教奸邪得逞,辛帝与北阖王背信反悔,更会教天下?人不耻。遂,北阖王特派遣精锐,捣毁绝杀道窝点,一举剿灭匪徒,以?证清白。而今殿上所呈,便是绝杀道诸位长老?的头颅。”
殿上老?臣们演技斐然?,立刻哗然?一片,仿佛刚刚得知此?事。主和?大臣追问:“王子口口声声说是奸邪挑拨,想必已掌握其中内情??”
主战大臣却道:“王子口口声声说是奸邪挑拨,却绞杀绝杀道不留活口!此?时呈上的罪状,焉知不是造假之物?”
辛帝看完罪状,“王子呈上一份无?人画押的罪状,是何意?”
多罗恭敬地再施一礼,淡笑道:“只因绝杀道中,无?人承认杀害了辛朝太子,既无?罪人,自然?就无?人画押。”
辛帝一哂,“既然?无?人画押,北阖王又为何执意绞杀绝杀道上下?不留活口?焉知不是做贼心?虚?”
睦勒解释道:“绝杀道这等危险组织,盘踞北阖境内多年?,发展迅猛,在?北阖扎根,并建立总坛,一开始,只在?境内杀人索命,近几年?却屡屡仗着深处北阖之优势,潜入大辛,谋求钱财无?恶不作,大辛边境诸城皆惧,甚至有?不少大辛百姓误以?为是北阖王庭有?意放纵其频频来犯,北阖王若不趁此?时机将?其铲除,迟早有?一日会挑起纷争。王,诚心?与大辛结百年?之盟,绝不会任由绝杀道侵犯大辛,故而将?其绞杀殆尽,并非因太子案而做贼心?虚。”
话是说得漂亮,但在?场众人皆知,不过都是些?场面话,在?北阖被虞斯打退之前,北阖王庭确实?就是故意放纵绝杀道侵犯边境。
诸臣不与其深辩,多罗才接着说道:“绝杀道内虽无?凶手画押,小王却知,大辛朝内有?能证实?绝杀道杀手行刺的关键人证。此?事关乎两国交好,百年?之盟,虽听?闻查案之人乃是神勇无?双的忠勇侯,但小王不才,关于此?案,亦研究多日,颇有?心?得,正与忠勇侯所得结论不同,尤涉奸邪挑拨、泼脏冤枉等复杂内情?。既有?出入,便想请人证入殿一叙,小王与忠勇侯当面对峙,一同盘问。辛帝宽厚仁德,不知可否?”
虞斯淡淡地睨着他。他哪里是在?问辛帝“不知可否”,分明是在?问“不知可敢”。辛帝最好面子,此?事已在?文武百官面前摊说,必不会拒绝。
第85章一派胡言
宫宴不是公堂,要人证入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接受盘问,太过骇人听闻,更何况还是左右两国盟约的要案,心智稍弱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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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吓得当场惊厥,哪怕心智强者,一句话?不慎,也要将边境掀起鸡飞狗跳,且看多罗的神色,是势必要以压迫之姿颠倒一番黑白,也不知虞思晏那十四五岁的年纪,能不能应对?臣子们高涨的抗议情绪使大殿沦陷在张皇的氛围中?,随行官们笔不停耕,纷纷记叙与分析北阖此举用意。
辛帝抚着?龙椅,沉声问道,“忠勇侯何在?”压住了百官的窃语。
虞斯起身,“陛下,臣在。”
“多罗王子既对你承办之案心存异议,那你索性证给他听,朕知你忠肝义胆,且心细如?尘,绝不可能办出一桩冤假错案,也必不会教结案陈词横生枝节,让朕失望。”辛帝拖着悠长的语调咬下最后几字,虞斯合拳回应,他才瞥了一眼随侍太监,后者心领神会,高声传唤:“传人证虞思晏入殿——”
不消多时,两名侍卫与数名宫人携思晏入殿,数月前还纤弱细嫩的女子变得高挑健康,英姿勃发,虞斯一有空就教她练枪,除了改善了她的体质,也摒弃了她在绝杀道时森冷凄介的气质,此刻她的眉眼削锋刻锐,瞳眸凝起炬火,虽然仍是喜欢冷着?脸,但整个人都充满了朝气。
可焦侃云依旧握紧了杯盏,紧张地看着?这一切。比起阐述案情,她更担忧思晏会压抑不住情绪,显露出对辛帝的仇恨。她深知毁了她的罪魁祸首,就是坐在高位之?上的人,此刻,百官的审视更加催化了这份压迫她的皇权,正如?绝杀道以师父的性命相挟催她行凶那般恶劣霸道,很难不激发出她内心汹涌的杀意。
然而思晏只是安静地走到殿中?下跪,低眉顺眼道:“民女虞思晏,拜见圣上。”
焦侃云舒了一口?气,忍不住将目光放在虞斯身上,果然得到他点头微笑?以作安抚的回应。
辛帝示意她起身,身侧太监替言道:“人证在此,多罗王子可以开?始盘问了。”
很快,阵仗摆开?,虞斯与多罗立于殿堂左右两侧,微微侧身一半以对峙应答,思晏垂首立于中?间,面向?阶上,随时听问回话?。
多罗率先开?口?,“小?王难以接触刑部卷宗,更不知结案陈词所述内容,但听闻太子乃是深夜被歹徒谋杀,便有三事不解,想请思晏姑娘先详细讲一讲看见刺客行凶的始末,并?着?重回答小?王,是如?何‘只身’‘深夜’‘路过’太子府外的吧。”
无疑,他说出了没看过卷宗的诸位大臣们心底的疑惑,但圣上亲督刑部尚书收结此案卷宗,结案之?后饶是心存犹疑,谁也不敢追问,此时只盯着?思晏,等候解答。
思晏不慌不忙地叙述道:“此事要解释清楚,便说来话?长了,须从民女的身世讲起。民女本是寿王府胡姨娘所出,但自?出生起,就患有严重的心气不足之?症,体弱多病,思行迟缓,大夫更是断言活不过十五岁,父王不喜,姨娘心疼,便将民女送至石岐山随乌药师父习武,不求民女精通武艺,只求强身健体,祈盼乌药师父医术高超,会有治解之?法。
“岂料民女命不该绝,师父确实给予了民女一线生机,那便是日夜不辍地修习师父赠予的《固心经》,不得为外物扰断,因此,民女索性跟随师父游历大辛,由?师父亲自?指点修行。但王府之?女,太过散漫不羁,待回府后,参与贵族宴会,亦会被旁人诟病,所以,每年民女自?有一段时间回家探望父母兄姊,接受嬷母的教导,已期能有大家闺秀之?姿,如?此十数载,民女已与弱质常人无异,又到了适婚之?龄,便于年初被接回府中?。
“太子被刺当夜,民女白日里受嬷母的约束教诲,实在憋屈,一时顽心乍起,靠着?多年从师习得的武艺只身私逃出府。可民女对樊京并?不熟悉,饶是每年回家,大多时间也都被藏养在府中?,陡然逃出王府便迷了路,轻功疾掠,只见太子府外风景秀致,灯火幽微,四下静谧,正是修习打坐的好地方,很是欢喜,遂藏身入树,倚靠休憩。
“而后,就看到太子踱步前来,静立树下观景……”思晏说至此处,神色才稍有恍惚,眸光微微一潋,她强摁住脑海中?浮现的回忆,顿了顿,继续谎称:“修习《固心经》,一旦入定,便如?龟息之?术,吐纳微弱,很难被人发现,但若为外人扰断,心神剧震,恐有走火入魔之?险。故而,民女欲与其?交谈,使其?避让,没想到,此时一名黑衣人掠身而来,手?执刺刀,几乎只在眨眼间就将太子杀害,干净利落得令人咋舌。
“黑衣人行事时并?未发现民女,但民女见其?杀人手?段,一时心神被扰,吐息俱乱,才被他发现,幸而彼时他已有去势,再要追来,便慢了一步,民女看准时机逃之?夭夭。夺回一命,但许是被那人瞧见了模糊的面孔,而奄奄一息的太子亦窥破此事,最后一丝意志,都拿来为民女写下了半个‘救’字。然而民女经此一事,走火入魔,恐惧之?下竟将真相短暂遗忘。”
焦侃云正认真地听着?思晏的盘叙,十分欣慰,楼庭柘却倾身过来,凑到她的耳畔低语。
她下意识抬手?,被他按住,“大小?姐,我说秘事,不凑过来,要我在大殿上嚷嚷出来吗?……使团中?有一个气质沉冷、神色端肃的随从,观其?样貌神态不似文臣,一直隐匿在暗影处,倒像刻意收敛杀气与身形的刺客。自?虞思晏步入殿中?,他便目露惊疑,时时窥看打量,许是与她相识。”
焦侃云这才松了手?上防备,目光游移到使团中?,分明只是寥寥十数人,且青天白日坐于一团,她竟然找了许久才看见那名随从。显而易见的,多罗把绝杀道的杀手?伪装成了使者,一并?带至殿上了。
“原来如?此。”多罗笑?道:“多谢姑娘解答疑惑。”他又看向?殿上,搜寻一圈并?未找到寿王身影,不由?得讥讽一笑?,心下了然。
虞斯睨着?他,“王子既不知结案陈词,也没有了解过始末,所谓的研究数日,不会净是一些无端揣测吧?”
多罗对虞斯那夜杀出陷阱的可怖神态仍心有余悸,稍稍一赧,又恢复如?常地笑?说:“侯爷莫急,这只是其?中?一问。第?二?问,还想请姑娘解释,为何能一眼认出,黑衣人来自?北阖,隶属绝杀道?”
不等思晏回答,虞斯先一哂道:“你不如?问本侯,是不是蠢货?连这都不盘清,就草草结案?思晏随乌药游历四方,两年前行至狼漠镇,便与我相识,我与她一见如?故,见她天赋惊人,便教授枪法,时有接触,绝杀道,她不清楚,我还能不清楚吗?狼漠镇常有绝杀道出没,行侵害之?事,我看见了,便会教她识人方法,辨明手?段。更何况,绝杀道之?后三番四次派来杀手?,潜入樊京,欲除她而断后顾之?忧,她若说得不对,绝杀道此行又作何解?”
多罗垂眸掩藏起阴沉的底色,嘴角勾着?一抹漫不经心,“这也正是小?王想要说的。小?王在剿灭绝杀道时,于总坛搜获了不少绝密卷宗,册子上详细记录了一桩桩交易的买主姓名、出具酬金,以及买谁的命,唯有太子案,并?不记录其?中?,只在册中?夹了一封以北阖文写就的买命帖,酬金数十万之?巨,辛北之?盟所定合约中?,大辛赠予北阖的助旅岁币也不过二?十万之?数,一条人命就有数十万,如?此可观,任谁都会心动不已,但此帖却没有落款。
“既然没有落款,又是以北阖文写就,混淆买主背景,且要杀的还是一朝太子,凭谁想都知道,此事不是单纯的买命杀人,而是关乎朝局甚至天下局势的大事,轻易不能掺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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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结果来看,长老们到底还是扛不住钱财诱惑,达成了协议。
“既想要钱,又不想担责,那就只好达成秘密交易,只让寥寥数人知晓此事,且要保证行刺者回来后,绝不会透露这次的行动,也许,可以派一个再也没有机会接触绝杀道内部的刺客,事成之?后,再命人将其?杀掉。这个刺客是谁呢?”
他戏谑地将目光落在思晏的身上,又抬手?示意,方才那名侍从便走出阴影,朝辛帝施礼,“辛帝陛下,使臣索尔曾隶属于绝杀道,后解身从良,跟随王子多年,而今斗胆,要指认曾经一位同道中?人的身份,拆穿她的谎言,使陛下不受奸邪蒙蔽。”
辛帝并?未发话?,原本沉肃的脸庞多了几分讥诮。
使臣为求和而来,却连买凶杀人之?事都摊说于殿上,让文武百官揣测纷纷,无疑,是在告诉辛帝,自?己已知晓此案始末全貌,且手?中?已掌握了他的“罪证”,倘若他一意孤行,北阖就要对外揭穿他的脸皮,使世人都看见他的恶行和野心,诸数外族王权自?危,唯有向?外求索,寻得庇佑,或结势联盟,从此北阖即可轻而易举地拉拢,入侵中?原,获得更大的利益。
但辛帝仍旧自?若地观赏着?多罗这一出借力打力,轻声吐出两个字:“准了。”他倒要看看,多罗这么早交底,还能有什么铺排。
诸臣交头接耳,显然已对局势的发展有了几分惊惶的猜测,忧怜且恐惧地望向?殿中?跪拜的女子。
索尔果然抬手?一指,朝思晏大声呵道:“此女不是什么王府庶女!更不是体弱多病心力不足之?辈!她来自?狼漠镇,隶属于绝杀道!索尔与她交手?切磋过数次,绝不可能认错!若有半句虚言,索尔不得好死!”
焦侃云抿紧唇,她和虞斯设想过多罗会揭穿思晏的身份,但没想过会这么早,更没想到,居然是带着?绝杀道的人直接指认。
正与辛帝所想暗合,他们都以为,此举会是多罗的底牌之?一,因为一旦揭穿了思晏,便会连带着?将虞斯的罪名也牵扯出来。那分明是求和不成功之?后应该施行的挑拨计划才对,这么早摆出来,多罗要如?何收场?他到底还想不想求和了?
虞斯撩起眼帘,淡淡地蔑视着?索尔,后者只觉一股杀气锁喉,浑身一颤,蜷回那根不敬地戳指于人的手?指,虞斯这才收回视线,说道:“阁下称自?己解身从良,跟随王子多年,想必离开?绝杀道也许久了吧。
“思晏与我在狼漠镇相识之?际身形纤弱,面黄肌瘦,与如?今的面貌大不相同,若换作乌药大师来认,恐怕都要交谈多时,细察骨相,才敢确定,怎么阁下只是藏身于阴暗之?地远远地窥视了一会,就能分辨?言之?凿凿,不知是受了何人指使,要如?此污蔑?目的……是知我在辛朝朝堂恶名昭昭,借诸臣猜忌之?势,好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吗?”
他这段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先发于人,殿中?诸臣确实已经顺着?多罗与索尔的思路,开?始揣测与绝杀道刺客义结金兰的虞斯是何居心了,闻此一言,皆嘶声沉默,再观局势。
“侯爷误会。小?王只是想说,倘若思晏姑娘当真隶属绝杀道,当然要一并?处死才好,绝不能让一个绝杀道人苟活于世,成为辛北交好的威胁。”多罗笑?道:“但侯爷所言也提点了小?王。
“侯爷早与思晏姑娘相识,在思晏姑娘恢复王府庶女身份后,更是迫不及待地与其?结拜,收作义妹,强硬地护在羽翼之?下,寿王府势颓,与其?使一个不知命数几何且几乎从未露于人前的庶女待在府中?待嫁或等死,不如?交予侯爷,从此不论是姓楼,还是姓虞,两府共护一女,既能为思晏姑娘谋个好前程,也能与侯爷结好……因此,侯爷以一见如?故为借口?,轻易就将思晏放在了身边。”
多罗的视线扫过众人,最终朝辛帝俯首,恭顺且诚恳地道:
“倘若思晏姑娘当真来自?绝杀道,虞侯是否知晓这一切呢?陛下焉知,这一切不是虞侯的阴谋?借妹妹与绝杀道之?间的关系,杀害太子,祸乱朝纲,挑拨北阖与大辛,待陛下恼怒,认为是北阖杀了太子时,便会再次交予他兵符,勒令其?出战北阖,如?今他一战北阖,名声在外,必然在军中?极有威望,届时虞侯重握兵权,岂不方便行谋反之?事?”
座下哗然一片,虞斯先发制人,多罗却顺势而为,竟然直言挑明了自?己欲挑拨是非的居心,堂而皇之?地在挑拨帝王和虞斯的关系。
焦侃云蹙眉,十足担忧。虽然帝王知道一切不可能是虞斯的谋划,因为这一切是辛帝自?己谋划的,可辛帝确实也一直因虞斯功高盖主而愁苦,多罗并?不在意将自?己挑拨的居心摆在明面上,他只想煽动这一点。也知道帝王敏感多疑,极好煽动。
与此同时,多罗把辛帝拿捏虞斯的那套做法摆到了明面上,原本,只要辛帝对外确定了思晏是杀人凶手?,那么虞斯作为兄长,就要出兵攻打北阖,自?证清白。
多罗却反过来利用了这一点,给了辛帝一个不能出兵的理?由?,现在,只要确定了思晏就是杀人凶手?,那么虞斯拿兵符、行谋反的意图便跑不了,诸臣听从之?,都会劝辛帝勿用其?心可诛之?辈,辛帝也就需要装作“不敢”借虞斯出兵打北阖。
好一招借势而为,笑?里藏刀。
面对索尔的指认,思晏深知自?己不能一直让虞斯替答,必须正面回应,她的骨子里有对绝杀道中?人的恐惧,可她也知道,若自?己被坐实身份,虞斯的境况将会更加危急。
她一笑?,竟迎上了索尔的目光,轻蔑地道:“一派胡言。哪里来的腌臜鼠辈,本小?姐根本不认识你。”
第86章她争气。
多罗步步紧逼,让辛帝和诸臣心生不悦,劳使宴本该由?大?辛主导,岂该他北阖小王大肆发挥。此时不嚣张,更待何时?思晏自称本小姐,又一句腌臜鼠辈痛贬使臣,她?年纪小,口无遮拦,不仅不会令辛帝不悦,反倒给殿上诸臣出了一口恶气。
不等索尔作出反应,思晏抬高声量,继续说道:“民女恭恭敬敬地跪在这里,是敬畏我大辛朝的天子……而不是在朝北阖伏低姿态做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世间?之大?无奇不有,面貌相似甚至相同之人?何其多,使臣空口无凭,只说自己凭一张脸就能确认我是你认识的那?位故人?,未免把人都当傻子,是何等居心叵测?
“正如兄长所言,满朝皆知忠勇侯杀退北阖,是千年都不可多得的武材,别说北阖忌惮,四海八荒无不闻其神?威,等着看他的下场。北阖若不能除掉,就会选择打?压,以?我为介,使其遭到?猜忌,难得重用,穷困潦倒,正是一条阳谋毒计。索尔使者跟随王子千里迢迢来到?大?辛,就是为了离间?天子和忠勇侯之间?的君臣之义吗?那么你可就白来一趟了,本小姐今日敢入殿接受盘问,就是无惧于任何人的利用。
“至于王子明里暗里指出忠勇侯非要与我义结金兰十足奇怪……我两人?在北境相识,朝夕相处,他传我枪法,亦师亦友,对我恩重如山,我恢复王府小姐身份后与他结拜有何奇怪?我被樊京议论成王府拿来攀附侯爷的通婚手段,忠勇侯为破谣言与我结拜又有何奇怪?是王子只通中原汉话,不通中原人?骨子里的义气?,还是王子明知索尔在颠倒是非,仍要借势发难?
“我清楚忠勇侯的为人?,他为大?辛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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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阵,多次危在旦夕,死里逃生,他若要蓄意谋反,我敢说,大?辛朝堂中再无一人?是忠臣。但我不太清楚索尔的为人?,毕竟他曾是无恶不作的绝杀道中人?,那?么就请王子来说一说,你的这位随从所言,你是否也打?从心底认可吧。”
她?强硬反驳的态度,为方才?紧张的局势划开了一条楔口。北阖既是为洗脱太子案嫌疑而来,更是为续和而来,倘若在这二者之间?分寸把握得不好,便有借洗嫌而挑衅之意,思晏反问多罗的态度,正是在给台阶,逼迫他收势,诸臣当?即有了思路,顺势对索尔发起攻击,将优势重新掌握在大?辛的手中。
焦侃云微翘起唇角,欣慰地?看着殿上这一幕,楼庭柘侧目问她?:“这么开心…你教的?我说这字字句句怎么净有你胡说八道的风格。”焦侃云低声道:“可教得了话,教不了气?度,是她?自己争气?。”
思晏在绝望之境,宁可自尽,都不敢把一切罪行推给绝杀道,可见曾经的她?对绝杀道有多畏惧,如今却?能在天子阶下?,文武百官前,忍着皇权的压迫,气?势汹汹地?对峙索尔。这是她?自己的修炼。
她?想起那?日思晏满目绝望地?看着她?,几度欲哭地?哽咽着,“好难背…我背不下?来,我不擅长背书…更不擅长说话。倘若真以?心术压迫我,我一紧张,更是什么都不想说,恨不得装死……”
焦侃云肃然道:“还是那?句话,背不下?来我们都得死,你哥尤其不得好死。我必须逼你,没有办法……你不是答应了我,要做的比阿玉更多吗?你不想赎罪了吗?坚持不住的时候,想一想你哥,想一想阿玉,或者,想一想一路走来的自己。”
“王子先是献上人?彘,摆出诚意,提到?北阖王庭不知太子被杀内情;后又质疑太子案重要人?证,只身,深夜,路过?,想试试看能不能使十四五岁的姑娘盘叙不清,好趁势切入;没有得逞后又挑证词的漏洞,问她?如何确认是绝杀道在行凶,想直接为绝杀道洗脱罪名,又未得逞;
“干脆就挑明自己已在总坛搜到?匿名帖,一顿不甚严谨的分析后,得出结论,绝杀道确实参与此事,于是开始颠倒是非,倒打?一耙,企图说明太子案乃是大?辛朝堂内部有着不臣之心的人?为夺权而挑起的祸事,并为了离间?君臣,说这个人?就是本侯……层层递进,步步为营。你想让一个十五岁的姑娘露怯,从而露出一些无心的错漏,你好揪住不放,彻底把脏水泼出去,是吗?”
虞斯沉声将多罗方才?的心思从头到?尾摊说一遍,殿上噤声,他笑道:“可思晏不是绝杀道中见不得光的鼠辈,她?坦荡无畏,岂会容你三言两语构陷,反倒是王子,偏信绝杀道所言,将他的一面之词奉为证据,还将其伪装成使者带至劳使宴上充作人?证、面见天子,才?令人?匪夷所思……
“难道王子果真和绝杀道有所攒结?不知这仅代?表王子本人?与绝杀道的关系,还是代?表了北阖王庭与绝杀道的关系呢?但想来,不管代?表了谁,倘若多罗王子果真这般偏信曾经的绝杀道人?,是否说明……绝杀道或许并未被剿灭?”
多罗的脸霎时绷紧。他本就是携着绝杀道潜入樊京,还曾给虞斯设陷,打?草惊蛇后,帝王早就知道内情,还加强了巡防。只是明面上北阖已端了绝杀道,因此无人?能证明跟随他潜入樊京的就是绝杀道,更没人?会在撕破脸前拆穿他的行为,且都晓得他潜入樊京多时,手中必然也搜刮了不少充作把柄一般的消息。
但虞斯此刻公然的质疑,无疑是一道威压,逼他为索尔之事拿个说法出来,他的笑容龟裂,紧急思考着。
索尔心呼不好,率先站出来。他被诸臣质疑攻击,无非就是因为空口无凭,对此,他只需要拿出证据,证明思晏出自绝杀道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