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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凡人一世,可抵为妖千年。”
关你屁事。
这是桃桃的口头禅。
从前慧觉还在时,只要哪里让她不爽了,她就会这样和慧觉拌嘴。
那些时候,南宫尘坐在东极扶摇木下,从不参与两人的骂架。
桃桃一直以为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没听到,现在看来,他不仅听到了,他还学会了。
“你……”她气结。
“我看到妖王了。”南宫尘声音平静。
桃桃虽然气着,但还是知道分寸。
为了不让南宫尘被发现,她闭上嘴。
“银蜂露你还要不要?”
桃桃正站在路边的摊位前。
老板是只蜂妖,在卖自己产的花露,清甜甘爽,犹如山泉,多喝可以延年益寿。
南宫尘才有了脸,他从前没吃过食物,桃桃想让他尝尝人间美味,正打算掏钱就被他气到了。
一瓶蜂露五十珠,桃桃没好气地把刚赚来的三百珠丢过去:“六瓶。”
她拿着买好的蜂露,找了一处高高的楼宇,坐在最高处的瓦檐上,看着掌心中印记传来的画面。
妖王虽是花妖,可居所内却百花凋零。
花绮然裹着淡色薄纱,坐在枯萎的万花之中,一张面容憔悴不堪。
尽管如此,她也依然美得不可方物,于淡味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娆。
乌发如瀑垂到脚踝,用一条红色的发带松散束着,肌肤细腻胜雪,在额心点了一抹浅红的花钿。万花枯萎,可在她身上依然能感受到花意,葳蕤而生裹住了她纤细的身体,眼眸流转之间,勾魂摄魄。
面对这样一只女妖,即便桃桃也心生摇曳,南宫尘一个男人,会无动于衷吗?
她想看清南宫尘的表情,不过印记只能让她看到南宫尘手旁的景象。
她掏出一面铜镜,边看着印记对面的妖王,边打量自己:“好像是比我漂亮那么一点,头发也长点,不过眼睛没我大,还病恹恹的,很美吗?也就还好吧……”
“越鲜艳的蘑菇越有毒,越漂亮的女人就越危险,你可不要被她美貌迷惑了。”
南宫尘听着少女碎碎念的絮叨,唇边微弯。
透过掌心的画面,他能看到少女正在照镜子的苦恼模样。
花绮然是很美,可少女身上那松雪冷月般的清冽和眉眼横斜间的散漫与张扬,却是世间一切都无法比拟的。
桃桃收了镜子,一本正经道:“记住我们的计划,搜集她私自勾魂的证据匿名交到魔城,弥烟罗是蛮荒狱律法的制定者,它要知道了一定会介入其中,这样说不定那些凡人就有救了。在找到凡人的灵魂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她如果对你动手动脚你就暂且忍耐,反正妖王是个大美人你也不吃亏,等找到凡人被勾走的灵魂……”
南宫尘唇边才扬起的那抹笑瞬间褪去,他冷声道:“我已经找到了。”
桃桃还想说话,掌心的画面倏然消失了,是南宫尘拢起了手掌,不给她看。
“怎么阴晴不定的?”桃桃困惑,“咋又生气了呢?”
……
蝶苑。
南宫尘举目,在半空中,他看到了一张巨大的红色花瓣织就的网。
荒原上被妖物抽走的凡人灵魂被粘在花网上,他们还有意识,于网中不断挣扎、扭动,发出痛苦的哼声。
确实是妖王干的,她明明看上去很虚弱,却没有将这些灵魂吞噬修补自己的身体。
蛇妖走到花绮然身边低语,妖王抬起苍白瘦削的下巴,望着小妖带来的南宫尘:“凡人?坐下吧。”
蛇妖识趣地退下,南宫尘坐到她面前那些枯萎的花草上。
“你不是普通凡人。”
花绮然倚在一株枯萎的花树上,美眸从美目在南宫尘身上游转而过,顾盼生辉:“我去过很多次人间,也见过很多男人,不知我身份的,见了我总是一副急色相,知晓我身份的,也是一副急色相,不过急色里还带着畏惧。”
“你的眼神,让我想起一个人。”
花绮然懒懒地从花树上起身,她伸出纤纤的指落在南宫尘的心口:“告诉我,凡人都是这样心如铁石吗?”
“不动,不疼,甚至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就因为我是妖?”
南宫尘淡漠道:“或许。”
桃桃虽看不见画面,但能听到妖王的话语,她愣了愣。
妖王是在说谁?是在说她的男宠吗?
听蛇妖说起过一个叫李修胤的人,难道他就是妖王的男宠?
可是听妖王的语气,不像是在说男宠,倒像是在提起心爱的男人。
桃桃重新打开手中的《蛮荒狱生存录》,她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她翻开书页,一页一页仔细看去,在翻到记录蛮荒狱之主弥烟罗那一页时,她的手顿住。
她抬起头:“弥烟罗没有性别?”
茶妖说,妖王的男宠转投弥烟罗的怀抱,妖王这才勃然大怒,去魔城与弥烟罗交手,被训诫后重伤而归。
可蛮荒狱生存录上却说,弥烟罗于三气中诞生,是蛮荒狱的灵魂——没有性别之魔。
没有性别,妖王的男宠要怎么转投它的怀抱?妖王又为何要找它交手?
那茶妖只是城中一只小妖,对于王的事情想必也是道听途说。
“南宫。”她对着掌心轻声唤,正想提醒他这件事,忽然从印中听到蛇妖的声音。
蛇妖仓促跑进来:“王,弥烟罗大人马上就要到达妖城了。”
……
妖城上方的云翳突然被一股强横的魔气浸染,魔气朝蝶苑的方向而来。
花绮然违背弥烟罗定下的规则,束缚了上万凡人的灵魂,可她丝毫不惧,依旧坐在枯花丛中低语。
像是说给南宫尘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如你所见,我拥有一副美丽的皮囊,魍魉鬼域的邪祟与奴隶都想爬上我的床,可我看腻了他们眼里的欲望,无非是觊觎我的美貌,又或是贪图人间的自由,想我放他们走。”
“可后来,我在人间遇到一个人。”
“他和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花绮然淡红色的双眸中闪出了一抹神采,“他看向我的眼里没有杂念,我从未见过那样干净的人,他送我花,为我抵御风沙,带我浪迹天涯,他应当是爱我的。”
“可当他知道我的身份后,却给了我一剑。”
花绮然拉下身上的薄纱,肌肤胜雪,却在心口处,有一道血淋淋的伤疤。
“花妖一族若被心爱之人所伤,伤口永远无法愈合。”
“三年了,它仍留在我身上,只要看到它,我就知道,我依然在意他。”
“我将他囚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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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蝶苑里,日日对着他,抱他,吻他,他看我的眼神却像在看一块石,一只蚁,一粒尘埃,为什么?”
花绮然望着南宫尘的双眸:“为妖,是我的罪吗?”
魔气已至。
南宫尘没有回答,从笼罩着蝶苑的魔气里,他感知到了那似曾相识的强大气息。
自他诞生于蛮荒狱的那天,他就知晓,在魍魉鬼域的深处,有这样一道力量存在。
如一座冰山,平日不显出寒气与峰棱,潜藏于海底之下,无人看见,无人知晓,又确实而恐怖地存在着。
——弥烟罗。
蛮荒狱的灵魂,主宰这片天地间的一切,即便三城之王在它面前也只能俯身稽首。
风声呼啸,邪云摇曳,一团深黑的魔气降落在枯萎的花丛里。
魔气深黑,带着极强的压迫感,迎面直冲而来,妖魔跪地,几乎被它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它用魔气化出了人形,但没有人的五官与肌肤,一双眼眸如沉睡了千万年的古井,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在它出现的那一刻,似乎有结界阻隔了蝶苑内的一切,不光画面,桃桃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南宫尘还在蝶苑之内,他很可能有危险。
想到这里,她轻盈的灵魂跳下高楼,朝蝶苑的方向奔去。
……
空灵的声音自魔气中传来:“妖族之王,你触犯了蛮荒狱的律法。”
半空中被花网缠住的凡人灵魂痛苦地挣扎。
花绮然平静地跪伏于地:“既如此,就剔去我的妖骨,剥去我的妖筋,当是触犯律法的惩罚。”
四周跪伏的妖族大惊:“王——”
唯有弥烟罗平静如初:“我将李修胤从你身边带走,让你闭门静思己过,你思量之后,答案仍是这个?身为妖族之王,放弃了你的城池,你的子民,心中所念只是做一介凡人?”
“凡人一世,可抵为妖千年。”花绮然漂亮的眼眸里满是凄然,“我活了五百年,见过形形色色的邪祟与凡人,世人都谓妖族之主光鲜亮丽,可这背后的孤独无人知晓,有时候,漫长的生命未尝不是一种诅咒。”
“也许在遥远的未来,大人也会遇到一个人,也会为他放弃一座城,甚至一条命。”
“——到那时,我的心情,您或许会懂。”
弥烟罗沉默。
魔侍牵着一条锁链,锁链尽头缠在一个男人的脚踝上。
他瘦削苍白,长发凌乱,剑眉星目。
在望向漫天凡人的灵魂时,他眼中泛起漠然的神色,纠拧的眉梢能看出一丝冷意。
李修胤。
南宫尘望向他,男人身上隐约有流动的灵力,不是普通凡人,而是灵师。
弥烟罗:“剔妖骨九死一生,你想好了?”
花绮然的目光从李修胤出现的那刻起就凝固在了他的身上,秋水含情,盈盈流转。
可无论她看上多久,也换不来他一个回眸。
于是,那莹润的眼波中又融进了一缕悲伤和凄怆。
“曾经他也为我九死一生。”妖王的声音如一根轻柔羽毛,徘徊于蝶苑的芳草之中,“就当还他一条命,我想做一回凡人,如若我死……”
她顿了顿:“……放他回人间吧。”
弥烟罗身上魔气四溢,化为枷锁与刀刃,勾住了花绮然的四肢,刀锋抵住她的妖骨,划开肌肤。
随着一声痛苦的呜咽,殷红的妖血低落在脚下的枯花里,像是得到了某种感召,枯萎的花朵弥放出了血色。
绿茎红花,妖王的本体化为一株几十米高的曼珠沙华,招摇在魍魉鬼域的阴云之下。
化为丝缕的花瓣如千万根红线随风摇曳,花粉飘向妖城,一刹那,城中遍地绽放了那妖红色的花蕊。
城中众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仰头望着那株曼珠沙华。
花绮然的身体完全变成了花身。
虽无法发出声音,但在弥烟罗动作之间,花瓣颤抖,能感受到她正在承受的痛苦。
李修胤漠然的眼中出现一抹松动,从那裂缝里依稀能看到深重的痛色。
“即便做了人,我也不会原谅你……”他喃喃低语。
一块鲜血淋漓的骨头从曼珠沙华的花蕊中坠落在他脚下,鲜血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他凝视着那块妖骨,骨头上刻着曼珠沙华的纹路。
繁花开遍了整座妖城,带来的却不是花香与艳丽,而是苍凉的血色与悲怆。
随妖骨坠落,半空中的花网消融,黏着于网中的凡人灵魂获释,从四面八方逃出了魍魉鬼域。
巨大的曼珠沙华像失去了支撑,缓缓倒下。
“九死一生。”弥烟罗的声音平静如常,仿佛在它手下死去的不是妖王,而是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她做不成人,也做不成妖了。”
邪气遮蔽的云顶下起了荒凉的血雨,纷纷扬扬散入魍魉鬼域每一个角落。
顷刻间,血色的雨水成河,蝶苑遍地的曼珠沙华也浸在潮湿的水汽里,氤氲雾绕,影影绰绰。
魔侍解开李修胤身上的锁链,他一动不动,凝固在了这场血雨里。
“那是谁?”
整个蝶苑中,无论妖魔皆跪伏于地。
除了李修胤外,就只有一个不跪的身影格外显眼。
弥烟罗一眼注意到了他。
一袭胜雪的白袍,即使漫天血雨也沾染不了分毫。
妖王剔骨身死妖城,蛇妖痛苦得浑身颤抖,她低声道:“是新入蝶苑,王的凡人男宠。”
在魔侍的注视下,南宫尘转身走向门口。
弥烟罗未发话,无论妖魔,没人拦他。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蝶苑,弥烟罗忽地想起了什么。
它凝视着站在血雨中的李修胤,又回头望着南宫尘离去的方向:“妖王的男宠?”
……
桃桃不见了。
在离开蝶苑后,南宫尘张开手掌,印术的对面一片漆黑。
周遭没有她的气息,按她的性子,在看到满城红雨之后不可能坐得住,而现在对面没有任何画面
种种一切都表明,她出事了。
平时表现得再霸道嚣张,也只是一只没有力量的柔弱鬼魂。
虽精通术法,却无法使用,就算剑术超群,在遍地邪术的地方也无法横着走。
更别说,邪灵城和鬼城,都想要她的命。
邪灵城与鬼城在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贸然去找只会浪费时间。
南宫尘站在无人的街巷里,妖王香消玉殒时的纷飞血雨打湿了他的衣袍。
在漫长的寂静与黑暗之后,掌心的印中终于出现了画面。
他平淡的神色在一刹那间弥漫上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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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走进了雨里。
……
鬼城。
栗公族的摊位前依然热闹,只是卖缥缈糕的老头换了一个。
周围的鬼魂议论,说上一个老头两年前累得投胎去了。
相反,卖前尘汤的那位孟婆已经几十年没换过了,这并不代表她身体多好,只是太清闲了。
——听说她已经三年没有卖出一碗汤了。
正在进入鬼城的邪祟议论时,一个身穿白袍的男人走到孟婆的摊位前。
孟婆躺在长椅上假寐,有人挡住了她摊上红纸灯笼的光影。
南宫尘从长满青苔的汤桶里舀了一碗前尘汤。
“天命之人,你该知道前尘汤对你无用。”孟婆睁开半只眼,觑着眼前人,“吃了缥缈糕化为鬼身会失去大半的灵力,你不愿吃缥缈糕,说明来鬼城是有所求。”
“半个时辰前,我弄丢了一个人。”
孟婆眯起眼,悠闲地摇起蒲扇:“一炷香前,一辆车从城门驶入,我老眼昏花许多年,并没有看到车上刻着鬼王宣霆的标记。”
南宫尘静了静:“你身为鬼族,却愿意帮我,目的?”
孟婆笑了,一脸苍老的褶子似能夹死人:“五年前,老鬼王被重创后魂魄消散,新任鬼王残暴,鬼族民不聊生。”
“邪与人没什么区别,好与坏无法一概而论。”
“天命之人生来为渡众生,不仅渡凡人,我们,皆是众生之中的一粒尘。”
南宫尘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将前尘汤一饮而尽,放下汤碗,走入喧哗的鬼城。
……
桃桃醒了,她没有立即睁眼,而是回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在发现这件事不是她和南宫尘所想的那么简单后,她跳下楼台跑往蝶苑。
刚拐进一条小屋,忽然闻到巷子里飘浮着一股诡异的茶香。
在吸入那气味后的短短瞬间,她身体突然不能动弹了。
紧接着她听到了茶妖的声音:“是她吧?鬼城的通缉要犯,她从茶馆离开后,我第一时间就去鬼城上报了。”
“你一只妖对鬼城的通缉犯这么熟悉?”
“三月前我去了一趟鬼城,在告示上看到了这张脸,鬼王花五万珠悬赏她,可不得记得牢牢的?”
失去意识前,桃桃最后一个念头不是痛骂那狡诈的茶妖,而是——
——我竟然这么值钱!!!
此时此刻,她被镣铐锁在床上,不敢睁眼,只敢竖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茶妖说是鬼王在悬赏她,可她听着那轻浮的声音分明就是那个好色的世子宣霆。
鬼侍:“妖城传来消息,妖王殁了。”
宣霆:“那女人有五百年修为,妖力还在邪灵王与我父王之上,她怎会死?”
鬼侍:“是弥烟罗大人,它抽走了妖王的妖骨。”
宣霆:“抽妖骨九死一生,听说一月前,花绮然为了一个男人去求弥烟罗,要它抽走她的妖骨,好去凡间做人,弥烟罗没有同意,训诫她后又囚禁了那个凡人将她赶回蝶苑,为何一月之后,它改变了心意?”
鬼侍:“听说是妖王擅自勾走了蛮荒狱内数万凡人的魂魄。”
宣霆冷笑:“不择手段的疯女人,竟不惜触犯律法逼得弥烟罗不得不动手抽走她的妖骨。父王灵魂消散后,我曾以明珠千斗,奴隶万名求娶妖王,她连妖城的门都没让我进去,我堂堂鬼王,还比不过一介凡人,如今也算死得其所。”
听到这里,桃桃明白了。
怪不得这浪荡子能当鬼王,原来是他老爹死了。
不过他老爹该不会是死于南宫尘手底下吧?要是这样,这仇可就大了。
鬼侍似乎还有话想说,宣霆:“说吧。”
鬼侍指着床上的桃桃:“床上那女人醒了,我刚看到她眼珠动了。”
桃桃:“………………”
宣霆霍地站起来,他快步走到床边。
桃桃在他冰冷眼神的凝视下,不得不睁开眼:“嗨,好巧。”
宣霆用一种阴森至极却又色.欲熏心目光打量她。
桃桃试图自救:“或许你能先放开我吗?我可以给你解释五年前的事。”
既然把她锁在床上而没有第一时间弄死她,说明他此时弄死她的决心也没有那么大。
宣霆坐在床边,手指从她桃花般粉软的脸颊缓缓滑过,落在她雪白的下巴。
这张脸令他魂牵梦萦,再见依然惊艳。
他捏住桃桃的下颌:“或许,你乖一点服侍好我,我会让你快活几天,再把你丢到化妖水里,要是不乖,我就先将你丢进化妖水里折磨,等磨软了你的性子,再让我快活。”
桃桃:“你真变态。”
宣霆眼色暗沉,他按动床头的机关。
桃桃身下的木板朝两边散开,露出了床下一汪深色的池水。
化妖水的戾气蒸腾而来,桃桃这才发现,整张床都被架在了化妖池上,化妖池占满了半个宫殿,而水位还在不断蔓延。
宣霆依依不舍从她脸颊上抽回手。
他起身站在宫殿的地砖上,眼睁睁看着那张床不断沉入化妖水里。
化妖水对邪祟而言,是比鸩毒酸液更为锥心的东西,一旦浸入其中,必然生不如死。
桃桃试着挣动手腕的锁链,商量道:“五年前我是把你丢进了化妖水里没错,但没过几分钟你就被救上来了,要不你也就泡我几分钟算了,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
“化妖水不算,我父王的仇又当如何?”
桃桃严肃道:“这不关我事,你去找南宫尘算账吧,其实严格说起来你还要谢他才对,要不是他重伤了老鬼王,你何年何月才能篡位成功,只怕你爹能活一万年吧?现在当鬼王不比当世子香吗?”
宣霆神色越发阴沉了,他按停了机关。
在离化妖水还有半个指头的距离时,床停了下来。
桃桃松了口气。
“我改变主意了。”
可下一刻,宣霆眼神阴柔,勾住桃桃的领口。
“这样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要是不能让它发出我喜欢的声音,该多无趣?”
他手指一动,扯开了她的衣领。
桃桃将将松了的那口气又憋了回去。
第262章
又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女人。
“你敢?”
宣霆指尖落在她锁骨上,那粘湿的触感几乎叫桃桃把后槽牙咬碎。
她伸脚踹去,只可惜脚踝也被锁链锁住了。
她稍一挣动,镣铐的内侧便生出尖锐的倒刺扎入她的脚踝。
“几次打晕我,又将我丢进化妖水,你这样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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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辣的小美人,我会不防备?”
“你越挣动,倒刺就会扎你越深。”
桃桃疼得嘶气,眼看宣霆的身体压下来。
她眼眸一暗,也不管镣铐的倒刺会扎得她血肉模糊,直接拖着锁链甩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宣霆毫无防备,被她扇到了床尾。
她又提膝顶在他的后颈,将他踹下床去。
只差一点,他就要落进化妖水里。
好在身为鬼王,他反应还不算慢,稳住了身体。
鲜血从桃桃的手腕和脚踝流淌出来,沾湿了身下的床铺,她咬牙:“放在从前,我杀你八回。”
宣霆被激怒了,幽白色的鬼幡出现在他手中,幽冥之火闪烁在每一条幡布之中。
他眼神阴郁:“不愿服侍我,那就让幽冥灵火幡中的恶鬼替我尝尝你的滋味,幡中恶鬼千万,鬼王殿种满了医鬼草,不会让你轻易死掉。”
桃桃偏头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红色手环,她能感知到体内是有灵力存在的。
可每当想要运转时,这手环就会发出一股阻挡的力量,叫她无法运用自如。
幽冥灵火幡里的恶鬼已经钻出来了,看着床上的桃桃面露欲色,在宣霆的指令下,朝桃桃扑来。
鬼声凄厉,桃桃却没有去看声音的来处,她全部注意里都在红色手环上。
灵力在她体内纠缠碰撞,涌向那红色手环的位置。
她绷直了筋骨,那道手环在她强力的冲击下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大殿的门忽然从外面打开。
宣霆脸色阴森:“滚出去,我没叫你们进来。”
他以为是鬼侍,可大门迟迟没有关上的声音,他回头,看见门槛之外站着一个白袍少年。
少年眉眼如远山之月,清冷皎洁,可眼眸之中弥漫起的暗红颜色却叫宣霆看得心惊肉跳。
——分明没有见过这张脸,但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却叫他忍不住战栗。
时光仿佛回到了那年化妖池边,老鬼王用身体护住了他,他才没有在那恐怖的雪白气息下融化成一滩烂泥。
“南宫尘……”他叫出了少年的名字,声音颤栗,“你又来做什么?”
他不答。
鬼族生前为人,是邪祟之中力量最弱的一种。
宣霆做世子时游手好闲,更是没有多少本事在身上。
在认出眼前少年那一刻,想起那年他觉醒力量后屠杀鬼王殿的模样,未战气势先已经弱了。
雪白色的光芒瞬息而至,宣霆闪躲。
那光芒却化为一张巨网朝他笼来,又于枝末处生出绳索般的触手缠住了宣霆的四肢,神圣净化之力加身,对于邪祟而言比化妖水的痛楚有过之而无不及。
宣霆发出痛苦的嘶吼声,而下一刻,他看见南宫尘手中亮起一道诡秘的印记。
印记飘落在他身上,幽冥灵火幡里逃出的恶鬼放弃了床上的桃桃,目光灼热,转身朝他而来。
“啊——”宣霆发出惊恐的嘶吼,“你做了什么——”
在那道印记之下,恶鬼认不出宣霆是幽冥灵火幡的主人,也辨不出他的性别。
一窝蜂扑在他的身上,撕去了他身为鬼王华丽的长袍,露出他苍白瘦弱的躯体,鬼怪伸着长舌,舔舐撕咬。
南宫尘越过化妖池,来到床边。
桃桃松了口气,不再试图去冲击那手环:“快帮我解开。”
镣铐的倒刺扎进了她手腕与脚踝,鲜血流了一床,看得人触目惊心。
南宫尘握断了困住她的镣铐,小心地将她的脚从倒刺冲拔.出。
桃桃的身体轻颤,只是嘶了一声,没有喊痛,也没有发出痛苦的声音。
“可以叫出来。”
“没什么。”桃桃淡淡道,“已经习惯了。”
她没有立即起身,而是静躺缓解疼痛,顺便转过头看着宣霆被众鬼围攻的惨状。
南宫尘俯身去抱她,垂下头时离她脸侧很近。
少女肌肤细腻如一块没有瑕疵的羊脂玉,每一寸都散发淡淡的清甜。
那一瞬间,神志像是被鬼城中游魂抽走了,鬼使神差的,南宫尘轻轻在她脸上触吻了一下。
柔软又有些许冰冷的唇印在脸上,桃桃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霞色从脖颈爬上了脸颊,她讶然地盯着南宫尘。
许久后,她开口,一张嘴就暴露了霸道的底色:“不要脸的小东西,你敢亲我?你完了,我今天一定要掐死你!”
原本南宫尘已将手伸到她的后颈打算将她抱起来。
在听到这句话后,他眼眸中幽深的颜色一抹而过。
——他改变了主意。
神圣净化光芒从他指尖散开,化为一道光状的镣铐将桃桃的双腕重新锁回床上,只不过那镣铐没有触及到她的皮肤,只是限制了她的行动。
桃桃还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他的唇再次印了下来。
这次不是在脸颊,而是落在唇上。
熟悉的气息萦绕住她,清冷如冰雪的味道弥漫融入她的呼吸。
南宫尘的唇有着微微的冷意,可他的舌尖却是烫的,抵住桃桃唇齿时叫她头晕目眩。
她瞪大了眼睛,但不敢挣扎,生怕碰到那神圣净化化作的镣铐。
南宫尘的吻看似温柔,却如春夜拂过荒原的晚风,带着常人难以看出的霸道与凌厉。
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明白,被剥夺了呼吸,被他用气味溢满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可桃桃竟丝毫不觉得讨厌。
比起宣霆手指那黏湿的触感,她总觉得,此时这一个吻,在她没有记忆的年月里,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一吻毕,一抹淡淡的红晕从少年的颈间蔓延开来,他故作平静,凝视着身下的少女:“你来。”
“来……来什么?”桃桃已经完全呆滞了。
她以为他是说他亲完了该她了。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她刚才说要掐死他,南宫尘让她动手,是觉得只亲了一下就被掐死太亏吗?
桃桃原本是想打他来着,但此刻却怎么都抬不起手来,她抿去唇上残存的湿意:“待会儿再说。”
她别过眼,盯着床下深邃的化妖水:“打了你,你把我丢下怎么办?等你抱我越过这些化妖水,我再往死里揍你。”
南宫尘凝视着她:“你脸红了。”
“你胡说!”桃桃当即反驳,“只是被亲了一下而已,我脸红什么?又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女人。”
“世面?”南宫尘眼底幽深,“你见过很多?”
桃桃噤声。
当然噤声只是缓兵之计,她现在脚踝受伤无法行走,也跨不过床前的化妖水,万一惹他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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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把她丢在这就完了。
桃桃很识时务,她环住南宫尘脖颈,亲昵地蹭上去:“抱我走吧。”
南宫尘的身体在她贴近的一刹那有些许的僵直。
少女发丝蹭过他的鼻尖,微微泛着痒意,让他很不自然。
柔软的身体贴在他怀里,心中顿时冒出了一万个旖旎念头。
宛如生着绒毛的植物触须,挠着他的每一寸心肺,挠出了涟漪与微波,却无法解渴。
“放开。”
她抱得太紧,让他快要无法呼吸了。
“不放。”桃桃生怕他爱而不得恼羞成怒把她丢在这,搂着他的手臂又紧了一分,就差把腿也缠在他身上了。
“南宫。”少女认真地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吧?想想这些年我对你多好,陪你解闷,送你风铃,还教你剑术,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是你爹啊,你不能丢下我——”
她像极一株紧密的绞杀藤,紧紧箍着他。
他眼角绯红,喉结在她没有察觉之处轻微滚动。
如果不是床下布满化妖水,而殿内宣霆的嘶嚎太过惨烈,或许今天不会就这样结束。
南宫尘胸口微微起伏,他平息掉那股躁意,横抱起桃桃,越过化妖水离开了寝殿。
寝殿之外,鬼侍遍地。
虽受了伤,却没有几只鬼因为神圣净化之力而消亡。
比起殿内被万鬼包裹的宣霆,南宫尘对它们手下留情了。
而它们,也没有想要冲进门去救鬼王的想法。
南宫尘抱着桃桃在鬼城的楼宇上穿梭,桃桃微仰起头凝望着他俊美的面庞。
——明明是一个漠然至极,对世间一切都不在乎的人,却在某些时刻有着令她也无法理解的仁慈。
难道就像他所说,他要去渡众生苦?
桃桃从怀里掏出几个小银瓶放到他衣袍里。
“什么?”
“用你做男宠的钱买的银蜂露。”桃桃说,“味道还不错,给你尝尝。”
“听说妖王死了。”桃桃想起醒来时听到的鬼侍与宣霆的对话,“她故意用花粉勾来凡人的灵魂,就是为了让弥烟罗抽走她的妖骨,之所以这样,是为了一个凡人。”
“是。”
“什么样的凡人?”桃桃想起妖王的绝世容颜,好奇道,“帅吗?”
“啊——”
桃桃的身体忽然从几十米高的楼宇上坠落,失重感让她忍不住尖叫。
在她即将砸到砖石路上鼻青脸肿的那一刻,南宫尘从楼宇上一跃而下,接住了她。
鬼城刚下过雨,他继续抱着她在青砖小巷里奔跑。
桃桃咬牙切齿:“你故意的?”
南宫尘淡漠道:“手滑。”
“天命之人也会手滑?”
“过誉,我只是个不要脸的小东西。”
桃桃:“……”
巷子没路了,南宫尘踩着小楼的侧墙跳到楼顶。
白袍随风招展,他迎风立于楼顶。
“妖每百年会经历一次雷劫,三年前,妖王去人间历第五次天劫……”
桃桃听到八卦一下就不气了,她打断他的话:“是不是因缘际会被那李修胤救了,妖王发现这凡人好清新好不做作,他不贪图我妖王的身份,也不贪图我花妖的美貌,在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情况下还对我这么好,所以情根深种?”
南宫尘:“……你怎么知道?”
“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啊。”桃桃一本正经道,“接下来,两人相爱了,有一天李修胤发现她竟然是妖,而他全家都是被妖所杀,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所以他给了妖王一剑,妖王对他又爱又恨,将他囚禁在蝶苑自己的寝殿,日日凌.辱,其实说实话,我也想被美人凌.辱……”
“李修胤虽然恨着妖王,但还是无法阻绝内心深处对她的爱意,所以痛苦煎熬。”
“妖王也很痛苦,她认为,一切的根源都是她的身份,只要她变成凡人,那么两人的心结就可以解开……”
话都被桃桃说完了,南宫尘没话说了。
“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看过电视剧,别问我电视剧是什么,我不记得了。”桃桃炯然有神的眼盯着他,“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总不可能是妖王临死前把他们的过往讲述了一遍吧?按理说,过往的画面只适合回忆,讲出来就不美了。”
“不是。”
“所以呢?”桃桃追问,“是怎么知道的?”
“有一种印可以窥视人的记忆,我进入了李修胤的记忆之海。”
桃桃一脸你怎么可以这样的表情:“你好阴险哦。”
南宫尘拧眉:“是为了知己知彼。”
桃桃的眼神越发炯炯有神了,她眯起眼:“记忆之海?你会这种变态的印术,该不会也看过我吧?”
南宫尘凝滞,只是一秒,桃桃笃定道:“你看过!”
“没有。”他不自然地别过脸。
“你现在分明是在说谎,南宫尘,你这个歹毒的小东西。”
南宫尘:“我……”
他眉梢忽地一蹙,抱着桃桃从楼宇的边缘跳到了另外一座楼顶。
一团白发于虚空中破出,刺向他们刚才所站之处,将屋檐上的青瓦击得粉碎。
桃桃回头看,只见虚空中钻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
他六七岁的模样,身上穿着一件红肚兜,头上扎着两个啾啾。
他左手拿着一串糖葫芦,右手操控着刚才差点要了她和南宫尘性命的坚韧白发,正伸出鲜红的舌尖舔舐糖葫芦,看上去没有任何威胁,如果不是那团白发的根源在他手中紧握着,桃桃甚至想去掐一下他可爱的脸颊。
“这小孩是谁?”
南宫尘将她放下,一向平淡的眼眸竟然变得严肃了。
他沉声道:“耄耋。”
第263章
留在蛮荒狱,随天地永生。
耄耋。
桃桃对这名字有印象。
她翻开《蛮荒狱生存录》,在记录弥烟罗的后一页后找到了它。
——耄耋,衰老之魔,弥烟罗手下最强大的魔物之一。
这只魔由人间苍老之苦的戾气所化,生平最喜欢年轻鲜嫩的肉.体。
每当遇到合它口味的人或邪祟,就会以白发缠缚吸取他们的生命力。
被吸走生命力的人会瞬间苍老几十岁,而耄耋则会在这些生命力的滋养下越来越年轻。
眼前这只魔只有六七岁的模样,不知吸收了多少凡人的生命才能永葆青春。
“南宫尘。”清脆的声音从孩童口中发出,很难让人想到这是一只存活了不知多久的怪物。
桃桃回头看,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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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被耄耋的白发缠得密不透风,千万缕漂白的发丝堵住了鬼城的风景,也堵住了天上的云与游离于空气中的风。他们完全被困在了一座白发交织的囚笼里。
“上次见面已经是十年前了。”耄耋稚气的脸上露出一抹阴然的笑,“无论如何衰老,甚至衰老到死,依旧会于枯骨之中重生,神明之力赋予你不死的力量,同时,也赋予我取之不尽的珍馐。这些年来,我无比想念你的味道。”
“只可惜被你逃离了魔城,有东极扶摇木的庇护,再也没能找到你。”
怪不得南宫尘认得这魔物,也怪不得初见南宫尘时,明明只有十三岁,却表现得老气横秋。
桃桃明白了原因——在耄耋手里,他恐怕早已经历了无数次的衰老与重生。
这魔物又看向桃桃,放在孩童脸上应是很天真的笑意在它脸上看来却森然诡异:“以你的性子,怎会愿意孤身前来魍魉鬼域?之所以出现在妖城,难道是因为这个女人?”
它伸出惨白色的舌尖,舔舐殷红的嘴唇,盯着桃桃的眼睛精光闪烁:“——这女人,闻起来美味极了。”
话音落下那一瞬,耄耋手中的白发猛地绷直。
每一根发丝上都闪烁着冷光,朝南宫尘和桃桃直射而来。
一柄木剑出现在南宫尘手中。
耄耋咬下手中最后一颗红通通的糖葫芦,十只幼嫩的手指操控起空中的白发。
那些白发在他手中仿佛有生命一样,无孔不入。
白发遮蔽了天空,招云印无法使用。
南宫尘指尖画出一道月形印记,挡在他与桃桃。
可他刚闯过鬼王殿,本身已近力竭,力量又与耄耋相差太大,取月印的屏障一瞬间就被攻破了。
他持剑后退至桃桃身边,挥剑斩去差一点就缠住她的白发。
“还能跑吗?”
桃桃脚踝鲜血淋漓,但要说跑,也不是完全不行。
可她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想干嘛?”
南宫尘:“我尽力拦它,你逃进鬼城,就算弥烟罗的人也无法在鬼城内肆意搜捕,等到一切平息,想办法回到东极扶摇木下,在那里,没有邪祟能找到你。”
桃桃没有吭声。
南宫尘:“听见了吗?”
“那你呢?”少女看着他,“被它带回魔城,像从前一样?”
南宫尘与她对视,即使这种时候,他依旧能做到纹丝不动的平静。
眼眸如一汪死气的静水,就算细看,也未必能发现水底翻卷的细微波澜。
“你也会在乎我?”他问。
耄耋手指灵活波动,它用白发织就了一道莲花形的底座。
发丝一端勾住楼宇的檐角,另一端系在莲花瓣上,将那底座撑在半空。
而它就站在莲花之上。
单看红色的肚兜和圆胖的脸颊,根本难以将它和凶残的魔物联想起来,反而像观音座下的童子娃娃。
几万根白发汇成天罗地网,朝他们所站的屋檐射来。
“谁都跑不了。”耄耋眯起狭长的眼。
发丝坚韧,只要被轻轻擦身就会割得皮开肉绽。
这锋利不分人鬼,桃桃手臂被划了一道,瞬间流出血来。
南宫尘抱起她在屋檐上被白发缠绕的密密匝匝的碎片空间中穿梭。
锋锐的发丝将他飘逸的白袍切割成碎块,身体,手臂,包括那张俊美的面孔上都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被他抱在怀里的桃桃没有被伤到。
他的血沿着颈侧滴到她脸颊,滚烫,鲜活,和他的人是两个完全的极端。
桃桃抿着唇,似乎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不知怎么改成了另外两个字:“屁话。”
她轻声呢喃:“别想让我丢下你离开。”
她翻开手中的小册子,试图找到耄耋的弱点。
生存录上说,衰老之魔的头发很坚韧,火烧不穿,一般的刀刃也切不断。
南宫尘蕴灵力于木剑内,只与头发对斩了几剑,木剑就断裂了,想要用蛮力破开这发丝之阵几乎是不可能的。
同时,头发又可以很柔软,能沿着人的鼻孔、嘴巴钻进人的体内去吸收生命力。
世上万物都有弱点,如若衰老之魔的白发既坚韧又柔软,那么一定在其他地方有致命的弱点。
否则岂不是太逆天了?
在南宫尘躲避发丝的空隙,桃桃观察那莲台上的小人。
她也在魍魉鬼域见过不少邪祟,眼前这小孩,似乎有些不一样。
耄耋的脸色比其他邪祟要苍白,它身上的邪气也微弱很多。
按理说这样强大的一只魔邪气不该这样微弱才对,除非……
桃桃看着它操纵头发的动作,每当南宫尘躲避发丝的切割朝它靠近时,它就会一边将他弹开,一边操纵发丝围住自己,似乎在害怕什么。
“我知道了。”桃桃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耄耋虽然凭借吞噬凡人的青春维持自己漫长的生命,但凡人的力量入体也一定给它造成了影响,它的邪气被混淆了。”
邪气是邪祟的力量之源,被混淆的邪气比纯粹的邪气更容易净化,只要泯灭了它的邪气,就可以杀死它。
——净化。
南宫尘指尖流泻出一丝雪白的灵力。
耄耋太强大了,只用灵力包裹它很难达到效果。
桃桃从他身下跳下来,她跪在屋顶的青瓦上,拿起一块碎瓦在地上写写画画:“给我一点时间。”
白发在耄耋的操纵连绵不断,南宫尘没有问她为什么,木剑已断,他伸手攥住了缠向她的头发。
桃桃闭上眼睛,努力回想。
招云取月,担山卧雪。
招云印主战,取月印主御,担山印主力,而卧雪印,主净化。
这些印术存在她的脑海里,只有拥有神圣净化之力的灵师才可以使用。
五年来她将三种印术由记忆中复原,唯有最后一种卧雪印,她怎么都想不起画法。
看着地上逐渐成形的雪花印记,她蹙眉,抹掉再画。
接连画了十几道,都觉得缺点什么。
缠绕她的发丝全部被南宫尘挡下,桃桃只顾低头画印。
直到滚烫的鲜血洒了她满脸,血珠粘落在她的眼睫上,她才缓缓抬起头。
那一袭皎洁的白袍已然被鲜血覆满,锋利的白发穿胸而过,贯穿了他的身体。
大片大片的鲜血从他胸口涌出,白发吸走了生命力。
顷刻间,他满头青丝化雪,皮肤变得苍老而皴皱,但他神情依然不变,一步未退,挡在她的面前。
曾几何时,桃桃也见过这样血色。
只是任她如何回忆,能记起的只有翻卷的血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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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温柔的声音。
“你可以不用再被邪祟纠缠,只要我把心放在你的身上,作为交换——”
“——桃桃,你要做我永恒的新娘。”
“把心脏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不需要心。无心才能无情,神本该无情无欲,无悲无喜,一旦动了七情六欲,便会困入凡尘。”
“困入会怎样?”
“一入红尘深似海,那是神明的原罪。”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在很遥远的曾经,似乎有人握住过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它本没有那么强大,是你将自己对未知的恐惧投映到了它的身上,心存畏惧,那么蝼蚁也会幻化出恶魔的模样。”
那人牵引着她的手,以指做笔,于空中一笔一笔画出一道印。
——一道完整而清晰的雪花印记。
桃桃丢掉青瓦,走到南宫尘身边,望着他一瞬间苍老的面容:“忍忍,会有些疼。”
她攥住穿透他胸口的发根,咬牙将它拔.出来。
白发染血,在她手中蠕动,鲜血也溅了她一身。
她浑然不觉,丢掉那株头发,握住他的手:“守本心,行正道,见真我,灵随心动,心随意转。”
少女的手因鬼魂之身的缘故冰冷异常,画出每一道印记的力度却很坚定。
随着印记越来越清晰,身周的魔发似是感受到了威胁,发疯般朝耄耋身旁缩回。
“……凡人载神,在这一刻,无需畏惧任何,你才是这方寸之间的天命。”
她喃喃自语,那道血海中始终看不清面孔的身影越来越近,在某一瞬间和身旁的少年重合。
他也浑身浴血。
卧雪印落成,南宫尘感受到了其中的力量。
他反手握住桃桃,指尖在印中央轻轻一点,那道印飘向屋檐另一头的耄耋。
虽能感知到神圣净化的气息,但南宫尘的灵力在它眼里实在太渺小了。
身为魍魉鬼域最强大的魔物之一,除弥烟罗外,耄耋从未败于任何人之手,所以它哪怕感知到了威胁,也没有躲避。
凭着自大和对实力的自信,它迎了上去,可离那道印记越近,它隐约察觉不对。
——体内的魔气在消融。
不受它控制,仿佛一团灼灼燃烧的烈焰猛地被浇入一盆冷水。
那印术种的神圣之力沿着白发钻入它身体,明亮的白发瞬间枯萎,而它体内的魔气也跟着消散,脚下的莲台化为腐絮,它孩童的幼嫩的身体也如风干的橘子,出现了道道皴开的皱皮。
——它孩童的面孔变得苍老了。
耄耋开口,清脆的声音变得嘶哑:“你做了什么——”
南宫尘染血的衣袍近在眼前,他闪现而至,将手探入耄耋的胸膛,捏出一颗沾着魔气的心脏。
在耄耋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手心合拢,捏爆了那颗心脏。
随着衰老之魔消失,周遭绞缠的白发全部坠落于屋檐上,露出了鬼城原本的模样。
天穹依旧是那个天穹,邪气的云层遮蔽不散,万古长夜,漆深幽然。
南宫尘失去的生命力回归本体,白发变为乌发,脸颊的苍老褪去,变回少年的模样。
桃桃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扒他白袍的领口:“让我看看你的伤。”
南宫尘轻轻按住她指尖:“还没有结束。”
桃桃沿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鬼城的乌云之下,一缕漆黑的魔气悬浮在楼宇之外。
——只有人形,没有五官,于浓黑的魔气中,缓缓浮出一双淡如古井的双眼。
比起刚才的衰老之魔,这团魔气强大了太多。
所以哪怕桃桃从前没有见过它,也在一刹那知晓了它的身份。
——蛮荒狱之主,弥烟罗。
……
魔城。
比起妖城与鬼城的热闹,魔城几乎可以用荒凉二字来形容,但比起邪灵城的阴森,它又很清爽,没有人骨与骷髅,没有贩卖人肉的摊子,魔城之内处处开满奇异的灵物与花草。
在城正中央,有一座常人不能靠近的魔窟,那里是弥烟罗的居所。
弥烟罗生性喜静,而魔又是独居生物,魔窟之中,即便魔卫也没有几个。
桃桃见过邪灵王的奴仆,见过鬼王殿的侍从,没有成千也有上百,相比之下,倒衬得弥烟罗这里简单又朴素。
这偌大的魔窟之中除了弥烟罗和魔卫外,就只有桃桃和南宫尘了。
“你诞生那日,哪怕相隔百里,我依然从你身上感受到劫的气息。”弥烟罗坐于王座之上,四周悄寂,它目光从南宫尘身上挪开,落在了桃桃身上,“直到今日才发现,我的劫,并非只有一次。”
桃桃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很热心地举手:“我可以问两个问题吗?”
弥烟罗:“你问。”
“妖王临死前请求你放了李修胤,他人呢?”
“放回人间了。”
“你这么善良?”桃桃眨巴着眼,“那你能放我们走吗?”
弥烟罗:“这是第二个问题?”
桃桃:“……不是。”
她凝视着弥烟罗,从它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你明明一直在场,为什么任由我们杀死耄耋而不出手?”
“为何要出手?”
“它是你的手下,也是经你授意来捉拿我们,于情于理你都该救它。”
“不救耄耋是因为我知道……”弥烟罗缓缓走下王位的高台,站到南宫尘面前,“只有它死了,你对魔城的怨气才能消除,除它之外,魔城没有任何一只魔对你出过手。”
还不等南宫尘说话,桃桃抢着开口:“放屁!当年在鬼王殿邪灵王亲口说过,四族曾经立下誓言,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杀死他,就算不是亲自出手,他这些年经历的一切,你也脱不了干系。”
“天命之人,杀死我是你生来的宿命,可我们一定要遵循宿命的安排吗?”弥烟罗没有理会桃桃,它的视线一刻未从南宫尘的身上脱离,“你的力量正在觉醒,拥有世间最强大的神之力的你,与拥有世间最强大邪气的我——”
“——你我联手,世间一切疾苦、悲伤都会烟消云散。”
“留在蛮荒狱,万世千秋只是过眼烟云,你我随天地永生,就连神明也无可奈何。”
桃桃不明白,弥烟罗怎么会突然示好?
可她不得不承认,弥烟罗的条件实在是很诱惑。
万世千秋,没有痛苦、没有敌手的永生,只要是人都拒绝不了吧?
南宫尘抬起眼眸:“不。”
弥烟罗:“你还记恨从前?”
南宫尘与弥烟罗对视:“我答应了一个人,要渡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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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桃愣住。
虽然很感动,但她还是凑到他耳边:“你傻啊,就算不愿意也先假意答应,它是蛮荒狱的老大,等你成了蛮荒狱的二老大,呼风唤雨呼奴使婢,到时候咱们再跑路!拒绝它,万一它杀了你怎么办?不对,你死不了,万一它杀了我怎么办?”
“快改口!”
“恐怕不行。”弥烟罗轻声道,“我已经听到了。”
桃桃:“……”
南宫尘眼眸之中清冷不改:“你说,我是不死的天命之身,亦是你的劫。”
“不死,意味着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
“劫,意味着你要死于我手。”
“放她走。”南宫尘平静道,“今后无论发生任何,我留你一命。”
弥烟罗:“很诱人的条件,可惜,天命要你杀我。”
少年眼眸凛冽:“我就是天命。”
第264章
爱别离。
大瘴弥漫。
八苦之瘴是魔城最坚固的囚牢。
纯白色的瘴气涌来,在一瞬间吞噬了南宫尘。
瘴气蔓延上他的衣袍,他没有抵抗,是因为对战耄耋后没有了力气,也是因为与弥烟罗的约定。
弥烟罗不会放他走,他唯一的要求是,放桃桃离开。
桃桃站在瘴气之外,在瘴气将他染血的白袍完全笼住时,她低声呢喃:“太糟糕了。”
他因她进入魍魉鬼域,她却无法将他救离这里。
无论怎么想,她都无法安慰自己,这不是一件糟糕的事。
“你可以离开。”弥烟罗空灵的声音回荡在魔窟的四壁,听上去冰冷无情。
桃桃没有离开,她撕下衣袖,弯腰缠住自己受伤的脚踝,转身走向弥散的瘴气。
弥烟罗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八苦之瘴,凝结着痛苦与噩梦的瘴气,凡人进入会被困死瘴内,终其一生无法脱离,我虽允诺南宫尘放你离开,但你执意寻死,我不会救。”
桃桃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弥烟罗的话,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走入了瘴气中。
弥烟罗静静看着。
对别人而言,瘴气深重,目不能视,它却能清晰地看见里面发生的一切。
常人进入瘴中,会被过往的痛苦包围、裹缠得无法动弹,可是少女,她步履轻盈,径直走入了瘴气深处。
弥烟罗眼中浮起一抹诧异。
八苦之瘴是同它一起从蛮荒狱邪气、怨气与尸气中诞生的瘴气。
就连带有神明之力的天命之人都无法抵御,这少女竟然不受影响?
弥烟罗很清楚,只有凭自己的力量挣脱过它的人才可以在瘴气中行走自如。
自它与八苦之瘴诞生后,它用瘴气囚禁过很多人,至今还有灵师在瘴气的痛苦中生不如死。
它并不记得,自己曾囚禁过一个叫桃桃的少女。
它更不记得,曾有人从瘴气中挣脱过。
瘴气一望无际,两侧悬浮着无数洁白的茧子,茧子里要么困着人,要么困着邪祟。
桃桃可以看见,被困在茧中的邪祟与人类正在经历的画面。
——八苦之瘴,会让被困于其中的人反复经历曾经的痛苦。
虽是幻境,却有触觉,有痛感,几乎和真实无异。
她一路穿行,瘴气几次三番想要包裹她,却都在触碰她身体那一瞬间退了回来。
它无法阻挡她的脚步。
一路畅通无阻,桃桃走到瘴气尽头,看见一只白色的小茧。
——幻茧。
八苦之瘴的力量来源,只要捏破幻茧,八苦之瘴就可以消散褪去。
桃桃正要动手,忽地停住了。
在身旁不远处,悬浮着一只巨大的茧子。
南宫尘陷入其中,双眸紧闭,如同陷入一场无边的梦魇。
在幻境中,他的身体再次变小,回到了那没有力量的孩童时代。
刀凿斧劈,油煎火烧,疼痛如海潮,一波又一波朝他袭来。
对于疼痛,他已经麻木,但对于那没有尽头的生而复死,死而复生,却很难漠然以待。
湖底长满水草,湖水阴湿滑腻,从箱子边角的缝隙涌入。
水草的腥味盖住了他的口鼻,浑浊的液体几乎让他目不能视。
——他被抛到了冰冷的水底,困住他的囚牢坚硬,他出不去。
瘦小的身体漂浮在狭小的箱里,他闭上了眼睛。
寂静的水底时间流逝极为缓慢,第不知多少次溺毙复生之后,他听到茫茫水底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那声音清澈,如同寒夜里清洒于枝头月光,在无尽黑夜里破开了一丝光亮。
“南宫。”
他睁开眼,即使厚重的木板挡住了大半的视野,他依稀可以透过缝隙看到少女清隽的面孔。
她悬浮在水中,招摇的水草如一只只柔腻的枯爪缠绕着她的身体,她敲击箱子厚重的木壁:“出来,我在等你。”
捏碎幻茧,这一切都会结束,但桃桃没有那样做。
——这是痛苦,也是心魔。
固然可以将少年带离这无限接近于真实的幻觉,但那痛苦回忆凝结的心魔也会伴随他而永生。
——只有由内而外将它打碎,才能摒弃那恐怖的梦魇。
南宫尘孩童的身体蜷缩在深沉的箱底,他没有动作,只是以唇形示意:“走。”
明明已经叫她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甚至还要孤身进入这深渊里来?
少女眼眸清亮,她拽住一根柔韧的水草,将自己手腕绑在箱侧的锁环上。
少女总是不听话,也总是做一些叫人难以理解的事。
她的眼神却坚定明亮,如一弯月亮:“你不出来,我就留下陪你。”
透过木箱的缝隙,南宫尘看见,她于阴暗的深水中闭上了眼眸。
鬼魂虽不会被溺毙,但她如一株微弱的萍草,任由冰冷的水珠裹住了她的身体。
她满头柔软的青丝与水草交织在一起,混在淤泥之中。
她不该来这里,也不该放任自己浸入肮脏的淤泥。
南宫尘抬起孩童稚嫩的手,以指骨轻扣箱壁。
水涌入他的口鼻,他无力挣扎,溺死在了水里。
下一次醒来时,少女仍漂浮在水中,他改为用拳头击打箱壁。
又一次溺死醒来,他换作用腿撞击。
这荒芜的水底,万籁俱寂。
不知在生与死之间徘徊了多少回后,那还未被湖水泡软坚实的箱子终于被他豁开一道破口。
他瘦小的身体从箱子里钻出,解开了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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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缠绕的水草。
孩童变为一个清俊的少年,抱着她游上了水面。
少年浑身衣袍被冷水浸湿,乌发狼狈地贴在苍白的脸侧,他跪立在岸边,触摸少女的脸。
“你做到了。”桃桃睁开眼,朝他没心没肺地笑。
可少年的脸上并没有喜色,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凝视着她:“为什么回来?”
桃桃听到他冷冰冰话,忍不住心头火起露出了恶劣的一面:“回来就回来,要你管?”
她瞥着少年,从他湿漉漉的脸颊,到他被水泡湿后清瘦的身形。
再到他落在她脸侧的那双手上,又挪回那一双燃着一簇幽色火焰的眼眸。
潮湿的水珠坠在他漆黑色眼睫,滴滴答答滚落在他脸侧,勾出一抹脆弱的气味。
“怎么,还想打我?”
桃桃总觉得这眼神汹汹,下一秒他就要打上来了。
他凑近,桃桃那感觉更逼真了,她连忙道:“小东西,我帮你破了心魔,你不能恩将……”
轻柔、沾染着水汽的一吻落在她的眉心。
继而向下游移,轻擦过她柔软的眼皮、睫毛、鼻梁,蹭在了鼻尖。
桃桃怔住。
那吻中温柔的情愫她能一丝不漏感受到,眼前人仿佛也不再是从前那漠然清冷的少年。
深沉的湖水没有溺毙她。
倒是这一吻,让她闻到了窒息的味道。
南宫尘如一株轻飘的羽毛,倒在她身上。
茧子消失,幻境消退。
他被耄耋割出伤口没有痊愈,血流满白袍,失血过多昏厥了。
桃桃回过神,虽然离开了茧子的幻境,但仍没有脱离八苦之瘴。
——要想脱离瘴气,只有一个办法,她跑到瘴气尽头那颗小小的幻茧旁,伸手捏住它。
幻茧坚硬,里面镶嵌了东西。
桃桃用力捏碎它,一只金色的小钟从茧内掉落出来。
桃桃下意识去接,手碰到小钟那一刻却被钟身上的纹路烫到了。
她缩回手。
小钟滚落在南宫尘身旁,与他的气息交融,一缕淡淡的金光落在他身上。
幻茧消失,八苦之瘴就要散去,桃桃来不及多想,她忍着灼烧的痛楚,捡起小钟将它藏到南宫尘衣袍里。
做完这一切,瘴气彻底消失,她重新回到了魔窟。
被困在八苦之瘴里的邪祟与凡人获得了自由,纷纷逃窜,但没跑出几步,就在弥烟罗滔天的魔气中化为粉尘。
它唯一没有攻击的,就是站在魔窟中央的桃桃。
少女仰头,与王座上的弥烟罗对视:“听闻你是世间最强大的邪祟,哪怕皇室驱邪司最厉害的灵师在你手下也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我要和你打个赌。”
“一炷香内,能杀了我,算你赢,你赢了,我陪他留在魔窟,随你处置。”
“你输了,再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要带他走。”
弥烟罗:“我为何要你和赌?”
“你不敢吗?”
“激将对我没用。”
桃桃平静道:“你只能赌。”
她回头看着昏迷的南宫尘,少年脸色冷白,鲜血在这底色上格外刺眼,他伤得太重了。
“我不想留在这里,更不想让他留在这。”少女混不吝地笑,“像我这样无赖的人,你不答应,很可能会赖上你的。”
她抽出一旁魔卫的佩剑抵在脖子上:“听说魔城的剑可以斩杀鬼魂,我要死了,你对他的承诺就算没有做到,等有天他觉醒了全部力量,弥烟罗大人,你要怎样在他的怒意之下享受千秋万世的繁华?”
弥烟罗静滞片刻,缓缓抬起平如静水的眼眸:“你信我会遵守承诺?”
桃桃:“既然你能遵守对妖王的承诺放走那个凡人,当然也会对我守诺。”
“我若出手,不会留情,你一个没有灵力的鬼魂,想在我手下撑一炷香。”弥烟罗眯起眼,那一瞬间爆发的魔气将桃桃直接冲撞了出去,它轻声道,“太狂妄了。”
桃桃从魔窟的墙壁上摔下来,灰尘落在她的衣角和发梢,她脸上仍挂着一抹洒脱的笑:“我还年轻,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狂妄又如何?赢了算赚,输了不亏。”
她提起手中的剑,剑刃直指弥烟罗:“出手。”
一炷线香在魔窟中央点燃。
面对少女,弥烟罗甚至没有离开座位。
它只是轻轻抬起手指,桃桃连同她手中的剑就再一次倒飞而出。
少女还未完全从地上爬起,山岳般的压力紧跟着追叠而至,落在了她的肩脊上,她膝盖一颤,单膝跪倒在地。
香刚刚点燃,就连香灰都还未烧出。
巨大的压力令人窒息,挤压着桃桃每一寸骨肉和筋脉。
体内血液翻涌,她无法呼吸,吐出一口暗红色的血来。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场单方面的压制。
不光弥烟罗,就连周围的魔卫也想不通——一只这样柔弱的鬼魂,为何敢挑战蛮荒狱之主?
桃桃没有挣扎,也无力挣扎,她只做了一个动作——将左手绕于背后,而后静跪在地,似乎被压制得无法动弹。了
在弥烟罗强大的魔力之下,她虽然不动,但鲜血一刻也没有停止从她口中流出。
弥烟罗凝视着少女,心里盘算是否要收收力气,否则她死了,也是一件麻烦事。
正当它要付诸行动时,寂静的魔窟突然传来一道轻微的“咔嚓”声。
魔卫扭头四顾,没有找到声音的来处。
只有一个魔卫眼尖,它指着少女左手的红色手环:“那东西裂开了。”
在弥烟罗如此厚重而强大的压力之下,桃桃左手腕的手环裂开了一道缝隙。
而后,在众魔的凝视下,啪嗒断成了两截。
随着红色手环断裂,一股强大的气息从少女身上翻涌而出。
魔卫震惊,这气息强大到令人诧异,它们所见的凡人之中,没有任何一个能够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就算在邪祟中,也只有四城之王才能匹敌。
此时,这凭空出现的力量就充斥在少女的体内,纯粹的灵力席卷了整个魔窟。
桃桃抹去唇边的血渍,灵力迸发,冲破了弥烟罗的压制,提剑朝它砍去。
弥烟罗依旧坐在王座之上,这一次,它抬起了整个手掌。
它以魔气化为长鞭,与少女的剑刃交锋,凝视着少女背后凭空浮现的六株灵脉:“你生前是灵师?”
灵脉附在灵魂之中,只有生前是灵师,死后的灵魂才有灵脉附着。
从少女的面容中依稀能判断出她的年纪,二十左右,六株的力量,弥烟罗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人间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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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有这样强大的少年天才?
手环脱离后,无论出剑的力量还是速度,都比从前强大了百倍不止,不难看出她生前的强大。
好在灵师的属性之力蕴于肉.体,少女只能操纵灵力,这灵力中却没有任何属性加持,不算难缠。
“六株远远不够。”弥烟罗一鞭挥退了少女的剑锋,“想在我手下撑过一炷香,至少也要七株。”
桃桃退到魔窟的中央,锋锐的剑尖在地上擦出一道透彻的凹痕。
她没有继续攻击,而是朝弥烟罗笑了。
“七株?”她眼神倨傲,“我给你。”
下一瞬,弥烟罗眼中的少女一分为二,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出现在魔窟中央。
它拧眉:“分魂术?”
在少女本体背后,六株灵脉尽数浮现,一起浮现的还有一道庞大的灵力本源。
少女分.身跃起,回身一剑,没有丝毫犹豫,劈在了自己的灵力本源上。
那一刻,周围的魔卫几乎可以听到破碎的声音。
那一剑并未完全将本源劈开,桃桃的分.身转身扬起手中的剑朝弥烟罗斩去。
可在它操控的魔气之鞭下,她根本无法近它的身,倒是借着推力回到了本源身边,又一剑劈去。
两剑、三剑、四剑……
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说好是和弥烟罗的对战,她却在劈斩自己。
围观的魔卫嘶了一口冷气:“她不疼吗?”
“那是灵力的本源,怎会不疼?”
桃桃凝聚了半身的灵力重重斩下,一剑抵得千剑。
那本源在一剑之下倏然裂开了一半,而她唇畔也淌出血来,坠落在地。
此时,香刚烧了一半。
弥烟罗没有再出手,它静静凝视着躺在地上胸口起伏的少女:“你叫桃桃?”
“是。”桃桃开口,每一个音节都因疼痛而颤抖。
“皇室驱邪司并没有你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民间也绝无法生出这样灵师,你是谁?”
“是吗?”桃桃咧动唇角,气若游丝,“说起来,当年慧觉给我看蛮荒狱生存录时说过,这本册子在人间是禁书,我不懂缘由,现在想想,终于明白了。”
“因为驱邪司在害怕,害怕凡人依靠它从蛮荒狱逃离,害怕他们说出不该说的秘密。”
“鬼王殿关押的灵师要用凡人来换,而运往魍魉鬼域的食物、衣裳大多都是皇室赋予。”
“能不费吹灰之力换来荣华与安逸,没人愿意厮杀流血,只是能量守恒,这里不流的血总会在别处流掉,灵师享受着世间最富贵的荣华,却做着世间最肮脏的事,这个世界怎么会是这幅模样?”
弥烟罗:“无人规定灵师就要守护凡人,如若存在本身只是一场虚无,只是棋盘中的一颗棋子,那么哪怕贪婪,哪怕肮脏,在有限的光阴中为自己而活,也不枉此生。”
“我听不懂你的话。”桃桃说,“但你是个还不错的邪祟。”
在弥烟罗不解的眼神里,她从地上艰难地爬起。
此时,香已快要烧到尽头了。
“刚才不是想和你聊天,是真爬不起来,能容忍我说这么久的废话还没一掌把我打死,足以见得,你至少还是有一点善良的。”她朝弥烟罗笑,那笑容里有几分狡黠,“你放我一回,我记住了,将来你落在我手上,我也放你一回。”
弥烟罗冷淡地提醒她:“香还没有烧尽。”
它缓缓走下王座:“真以为,你能撑过一炷香?”
深黑的魔气在它双手掌心氤氲开来。
从那森冷的气息中,桃桃感知到它正在蓄力,这一击的力量绝不是她能抵挡的。
此时,四周没有任何障碍物,她甚至来不及赶到自己分魂术的本体面前。
魔气朝她袭来,桃桃竭力朝本体奔跑,却依旧逃不过。
在魔气即将落到她身上那一刻,她做了一个让所有魔卫惊愕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动作。
——她抓起昏迷的南宫尘,朝弥烟罗丢了过去。
南宫尘昏迷的身体挡住了魔气。
趁这短暂的间隙,桃桃终于跑到了本体面前。
全部灵力凝聚于手中的利刃,她纵身跃起,朝着自己的灵魂本源重重劈落。
这一剑直接贯穿到底,刹那间,第七株灵脉浮现,摇曳在她的背后。
凭借一瞬间多出来的灵力,她回身一剑击退弥烟罗,接住南宫尘,而后分.身与本体合一,退回到墙边。
香灰坠落,一炷香过去。
在剧烈的疼痛下,桃桃几乎跪倒在地。
可她仍仰头看着弥烟罗,和着鲜血的唇畔露出不羁的笑:“结束了。”
弥烟罗收回手,它静看向少女。
那白袍少年是它的劫,虽然与他相交不深,可弥烟罗依旧能从他淡漠的眼神中看出他的心性。
倨傲、疏离,他这样的人不会为荒芜的人间献身。
因此,当他说要它放过少女的那一刻,它心中有一丝困惑——那个少年,也会有在乎的人吗?
此刻,它的困惑消解。
少女身体因重伤而摇曳,可她脊背始终笔直。
如星月流光,如松竹清净,如雪原上的新雪,不染纤尘,又在言笑间沾染着落拓与洒脱。
这样璀璨的一个人,即便神明为她动了心,又如何?
弥烟罗掏出第二根香:“你的时间只有一炷香,一炷香后,我会去追回你。”
桃桃听到这句话,抱起南宫尘转身就跑。
魔卫纷纷让开一条路来。
弥烟罗久久凝视着桃桃的背影:“竟然是藏灵身。”
……
桃桃跑到荒原中央,忍着身体的剧痛将少年放下。
她刚劈出第七株灵脉,用尽所有灵力,此刻浑身剧痛,实在跑不动了。
比起跑不动,还有件事让她更为在意。
她拍拍南宫尘的脸,又去听他心跳的声音:“醒醒,刚才是逼不得已,不是说天命之人死不了吗?就算死了也会活过来,怎么被弥烟罗打了一下就没心跳了呢?”
她紧张得手直发抖,去按他心口:“醒醒啊,南宫——”
南宫尘依旧没有反应,给与她回应的只有荒原凛冽的风声。
桃桃喃喃道:“该不会要做人工呼吸吧?你别逼我,逼急了我真能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南宫尘!”
她在他心口摸到银蜂露。
妖城的商人说,它可以延年益寿。
桃桃给他灌了一瓶,见他脸色有些好转,又接连给他灌了三瓶。
清甜的味道弥漫在四周,他喝了银蜂露,依旧不醒。
这样下去早晚要被捉到。
桃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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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力气了,她趴在他身上,浑身酸软,无法动弹。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桃桃忽然听到他静止的心口传来一声轻微的跳动,她直起身来,不敢置信:“南宫?”
南宫尘睁开眼,看清眼前的场景,他轻咳一声,语气低微:“心狠的女人。”
不光对他狠,对自己更狠。
“都昏迷了也能看到吗?”
他嗯了声。
桃桃解释:“我只是不想把你留在那里,不想再让你痛了。”
南宫尘抬手,轻触她柔软却沾满鲜血的发丝:“疼吗?”
他语气温柔,让桃桃一瞬间红了眼眶。
“疼。”她低声说,“没有时间了,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你说的,只要找到东极扶摇木就安全了。”
南宫尘支起遍体鳞伤的身体,牵着少女冰凉的手奔跑在荒原之上。
天空没有星月的光芒,只有凛冽的风声滑过耳畔。
在不远的身后,弥烟罗的越来越近,正在追来。
桃桃实在没有力气了,骨骼每一寸都叫嚣着剧痛,就连剑都无力抬起。
“我抱你。”南宫尘想要抱她,被她轻轻挡住。
桃桃盯着他胸口的衣袍:“有一只钟。”
那钟是什么她无法解释,就像她无法解释自己的来历,无法解释为何在魔窟她会知道如何劈出灵脉一样。但她就是觉得,那不是一只普通的钟。慧觉曾和她说过,当初随南宫尘一起降生在蛮荒狱的,还有一只小钟。
难不成就是眼前这只?
桃桃:“弥烟罗既然将放在它八苦之瘴中借用它的力量操纵瘴气,就说明它是法器,本身是有力量的,拿出来试试。”
弥烟罗已至,魔气铺卷,比桃桃在魔窟感知的更为强大。
哪怕桃桃此刻有七株,哪怕她没有受伤,也绝不是弥烟罗的对手。
毕竟是蛮荒狱之主,如若不是放水,他们连这里都跑不到。
弥烟罗落在他们身前,魔气浓郁到几乎具象出实体。
南宫尘低眸,当那只钟落在他手里时,他感受到钟壁微微发烫,一股气息的气息涌入他的体内,与他本身的力量交融。
他抬起小钟,指尖轻扣。
一刹那间,碎金滚玉的悠长之声从小钟之内传出,冲撞人的耳膜后瞬间绵延百里。
天穹之上笼罩了数万年的邪气之云破散开来,夜幕投落下一抹淡色的月光。
帝钟鸣,天下清。
穹顶风起云涌,溶积了千万载邪气的乌云从蛮荒狱消退。
弥烟罗的身体在钟声的冲击下一瞬间变得透明,短短呼吸之间,魔气竟融化在这连绵不绝的钟声里。
南宫尘无法控制钟声的清鸣,就如同他无法控制体内不断翻涌的力量。
天地一片清明,于寂静之中,他感受到一丝异样。
他回头,只见桃桃的身体也在钟声之中逐渐透明。
她低头看着自己正在飞速淡化的双手,漂亮的眼眸里满是诧异。
“南宫……”她想要叫他,随着鬼魂身体的消散,她发不出声音了。
于是她伸手,想触碰他近在咫尺的脸颊,灵魂却像压了一道沉重的石块,让她连手也无法抬起。
先消失的是腿,她道袍七分,露出莹润的脚踝。
南宫尘一直觉得她的脚踝极美,无论冬夏,总是俏然露在外面,白生生一截,像极了人间莲塘里的莲藕。
此时的脚踝绑着她衣服上撕下来的碎段,上面沾满了暗红的血渍,渐渐的,就连暗红也消失不见。
再消失的是身体与手臂,裹在淡黑色道袍里的纤细身躯,一刹那变得透明。
少女还没有回过神,眸中只有淡淡的茫然。
南宫尘也怔住了,他伸手,却只来得及触碰到她一缕融化的青丝。
于漫天钟声中,少女就这样,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在他眼前消散于天地。
在她彻底消失那瞬间,天地风云突变,一抹能将一切灼伤的金光破开穹顶投落脚下的苍茫人间。
“八苦七难。”弥烟罗竭力在钟声下维持住魔气,可它知道,此时做什么都无用。
天命之人觉醒力量需要经历八苦七难。
七难,火难、水难、罗刹难、刀杖难、鬼难、枷锁难、怨贼难。
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五取蕴,与爱别离。
“爱别离。”弥烟罗呢喃道。
少女被钟声冲击消散在眼前的那一刻,八苦七难尝遍,少年觉醒了神明赋予的全部力量。
荒原上永不停歇的狂风收敛去所有声音,冬夜的雪静静垂落,遮蔽了大地,覆盖了荒原,枯草,砂石,微尘和一切的肮脏与污浊,过往的爱恨皆被大雪掩盖,蛮荒狱从未有过这样干净的时刻,仿若温柔的人间冬日。
天光透彻,万古长明。
少年浑身缭绕着令邪祟闻之丧胆的神圣气息,帝钟的灿金光芒穿透了眼前千万年的长夜。
染血的长袍堆落凛冽的雪意。
他一语不发,孤独地静立在静寂的荒石滩里。
第265章
在他动情那一刻,就成为神抛弃的原罪。
晦暗,无光。
这是桃桃刚刚恢复意识时看到的景象。
她漂浮在一片黑暗中,这里没有天地,没有万物,也没有生命。
一切都是未知而混沌的,包括她自己。
在经历了漫长的黑暗之后,她发现自己没有身体,没有灵魂,只是一团意识。
黑暗与混沌如同囚笼,密密匝匝围裹住她。
她无法逃离,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里如游魂般存在着。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破开一道光亮,眼前出现了画面。
桃桃看到,脚下是山川河流,喧闹人间,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拨弄着她身边的混沌之气。
一缕投落山川的野狐,野狐眼里出现了类似人类的灵性的光彩。
一缕投落溪中的青荷,青荷花苞刹然绽放,浑身散发着与其他植物不同的白光。
再一缕投落人间的茅草屋,婴儿啼哭声传来,一个衣衫破旧的老妇抱着新生的孩子跑了出来。
千千万万缕混沌之气落向人间,静寂无声,如同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被困在这里的桃桃隐约觉得,这或许是逃离这里的唯一机会。
她飘动着自己的意识,栖身在混沌之中,在那无形之手的拨弄下,一起去了人间。
……
她先是来到北境。
那里风雪连天,寒冷刺骨,一望无际的冰原开满妖异的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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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履蹒跚的凡人去采摘花朵,下一秒就被潜藏在冰面下的邪祟所撕咬,和着血肉一起吞下。
她又去到南方。
那里山川秀美,郁郁葱葱,山灵精怪生活在深山,几乎看不到人类的踪迹。
她再去到人间。
犹记得成为一团意识之前的事。
那时,她是一只鬼魂,游走在被称为“凡人炼狱”的蛮荒狱中,认识了一个满嘴道理的小秃驴,还有一只别扭的小怪物。
听小秃驴说,人间虽不至于全然荒凉,却也是半个地狱的模样。
邪气遮天,除都城之外,很难见到太阳。
山野、城中,甚至房前屋后都布满邪祟的身影,或许是妖,或许是鬼,它们在街道上行走,杀戮,会撕咬一切它们看中的食物,甚至会在听到婴孩的哭声后破门而入,将襁褓中的孩子抢来吸食脑髓,因此,为了活命,凡人天不黑就要归家。
到了夜晚,更是邪祟的天下。
这世界的凡人像极了被圈养的牲畜,命不由己,生死在天。
可此时,眼前桃桃所见却和慧觉所说全然不同,没有冰冷、黑暗与血腥,只有繁华与喧嚣。
桃桃游荡在城中。
天幕已然黑了,云层后露出半截皎洁的月亮,长街两旁仍有人在摆摊,卖衣裳玩意,卖小食瓜果。
逛街的人络绎不绝,茶馆、饭馆灯火通明,门口的红灯笼将小街照得明亮。
她游荡去郊外,农人扛着锄头踏着月下的云影归家,山野举目四望,芳草萋萋,竟看不到一只邪祟。
难道慧觉骗我?
桃桃心里疑惑,她继续游荡。
从一座城到另一座城,眼前所见皆是如此景象。
人们坐在街头的茶摊上喝茶,坐在巷尾的树荫下闲谈。
从他们的对话中,桃桃听到最多的二字是“高塔”。
他们说,神明居于高塔。
因为他,人间才有了此时的安逸与繁华。
桃桃倚在街巷里开满白花的树下,听着他们讲述那位神明。
据说,那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魍魉鬼域此时安静到诡异。
妖王、鬼王、邪灵王惨死城内,蛮荒狱之主弥烟罗不知去向。
城中依然有妖魔存活,但妖魔不再猖狂,敛去了邪气,释放了凡人,它们将离火石矿的奴隶尽数归还人间,魍魉鬼域由邪祟的圣地变成一座生存的城池,仅仅是生存而已。
不仅如此,人间的邪祟也凋敝流离,逃至深山荒野,不再入世。
这一切,皆因高塔之上的神明。
七年前,那人一袭白袍,提着一盏小钟从蛮荒狱走出,这世间的大半天光因他而亮。
起初,他行踪不定,居无定所。
凡人为他修建了神祠与住所,他都视若无睹。
直到那年初春,他站在城中央的高塔之下,看见一根缀满繁花的桃枝,横斜在高塔的窗檐。
那日起,他在城中住下。
他久居高塔。
想要进塔的凡人都被结界阻挡,邪祟更是无法靠近。
人们只能在每月固定的日子来塔前膜拜。
只是无论塔下如何喧哗,信徒的声音如何虔诚,除驱邪外,他从不下塔。
见过他驱邪之人数不胜数,帝钟一响,天地清明。
见过他容貌之人却几乎没有。
他总戴着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一头乌发被兜帽笼住。
面具背后的那张脸叫人遐想连篇,议论纷纷,却无法看到一丝边角。
据有幸见过面具之下面孔的人描述——那是一张只有神明才会长着的脸。
那人还说,本以为渡尽众生的人会拥有一双仁慈的眼。
可当与他对视时,在他眼中除了冷意与漠然,看不到任何多余的神情。
就仿佛,无情,无欲,无所念。
桃桃原本计划回蛮荒狱去找南宫尘,或许他有办法将她从一团无法言语的意识里恢复原状。
但此刻,听到凡人这样描述那位神明,她忽然感到好奇。
难道是位很帅的人吗?
如果是的话,那么应当看看。
反正已经分别了这么多年,晚一点去找他也不要紧吧?
想着,桃桃飘向城中那显眼的白色高塔。
正值深秋,其他地方草木飘零,唯有高塔下那棵桃树,浅粉的花朵压满枝头。
桃树生得很高,枝蔓也很蜿蜒,它贴着塔壁爬到几十米上那幽深的窗口,于柔风里轻轻摇曳。
高塔的门只能从内打开,桃桃想要从窗口进去,却被一道雪白的结界弹了回来。
——她无法接近。
于是,她只能趴在桃树的枝头,透过窗子,朝里面探头探脑。
白塔之内只有一方静室,四壁空空。
那所谓的神明背对窗口静坐在中央,纹丝不动。
天幕上悬着一弯月牙,清辉漫洒。
风卷动枝头的桃花,吹入白塔的窗沿,落在他洁白的袍角。
那一瞬,他似乎感受到什么,回了头。
桃花枝头悬着清辉的皎月。
——除了被风卷动的落花,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倒是桃桃怔住了,她不光看到了神明的脸,还看到系在窗沿上的那只风铃。
是在蛮荒狱的奴隶市集上,她用三盏萤火灯换来的。
“……南宫尘。”她低声道。
……
她犹记得他过去麻木的模样,对于世间万物冷眼旁观。
桃桃曾毫不怀疑,即便有人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施以援手。
可现在,他居于高塔,被凡人称为神明,魍魉鬼域的覆灭是因他,人间的繁华,也是因他。
桃桃靠在桃树上看了半宿月亮。
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立于冬夜的荒原,对她说,神明不渡众生苦,他来渡。
那时桃桃以为他是玩笑,如今,他真做到了。
……
白塔下的桃树成了桃桃久居的家。
树上贴了符箓,无论冬夏,花开不败,总是撷着最灿烂的一枝开在窗口。
桃桃喜欢去城内游荡,看热闹街市上沿街叫卖,看晚霞之下众生百态,看屋顶的烟囱冒出袅袅炊烟。
人间烟火,每一缕都有鲜活、令人愉悦的气味。
游荡得累了,桃桃会回到高塔的树梢,她意识藏在繁花之间,望着塔内的人。
日升月降,冬去春来。
南宫尘绝大多数时间静坐于高塔,不动,不说话,安静得如同入定了一样。
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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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在蛮荒狱,他也是这样坐在东极扶摇木下,没人叫他,他可以沉默一整个日夜。
深夜的城内万籁俱寂,灯火消寂,唯有明月皎洁。
偶尔他会在窗边看上一宿月亮。
他的容颜比起少年时没什么分别,只是侧脸的线条更加利落,漆黑的眸也像罩了一层雾色的薄冰,笼住了情绪和眼色,叫人很难猜出他在思量些什么。
他看一整夜的月亮,桃桃也在花树上看他。
很难去解释为什么——人间虽喧哗有趣,但看久了会腻,可当她看着他时,竟不觉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哪怕只是看着,也是件叫人心里宁静的事。
那以后,她很少再去人间闲逛了。
城中的树枝抽出新叶,又枯黄坠落,辗转过了两年春秋。
两年里,她见过他外出驱邪。
白袍纷扬,帝钟清鸣,他所到之处,祸乱人间的邪祟鸟兽四散,逃入山林与荒原。
她见过皇室驱邪司数千灵师集结走向白塔。
他居于高塔不下,塔下被凡人围堵得水泄不通,皇室驱邪司的灵师寸步难行,最后两手空空,半路折回。
她见过,人偶肆虐人间。
人偶师凭借人偶书在凡间风生水起,富人权贵用邪术复活至亲至爱,地位低微的凡人却深受其害。
他走入市井,灭杀人偶,将世间所有人偶书付之一炬,却独独留下了一本。
她见过,他将邪祟赶往北境,于万千邪祟手中救下了一只金色小鸟。
她见过,他为了一个藏灵身少女,在万人瞩目之下走出高塔。
那少女的面容令桃桃诧异了很久,她原以为,过去九年,他早该忘了她。
可他似乎没有忘记。
在他为那姓崔的少女种出一株灵脉之时,桃桃这样想到。
她还见过,游历四方的和尚来到白塔之下。
清白瘦削,浓眉星目,胸口戴着一串佛珠,慧觉长大了,但依旧一身破旧的麻灰色道袍,眉宇之间隐带慈悲。
夜深无人时,慧觉走上高塔。
他是这九年来,唯一能走上高塔的人。
仿佛是为了弥补蛮荒狱没有月色的缺失,无云的夜里,南宫尘很喜欢看月,无论圆缺,明亮或晦暗。
慧觉没有打扰他,他坐到角落里,放下包袱,脱掉脏兮兮的僧袍,掏出一个硬邦邦的烧饼吃了起来。
烧饼放了很久,几乎能把人的牙崩掉,就算就着水咀嚼,也将慧觉噎得直翻白眼。
桃桃在窗外的桃树上望着他们。
从前如果不是她去市集交换食物,慧觉也总是像这样啃着硬烧饼。
她心想,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这小秃驴还是照顾不好自己?
“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慧觉边吃边说,“东边,西边,南边,大多无恙,听我借宿的农户家说,山上的精怪很久不敢骚扰农庄了,至于那些邪灵恶鬼,大多也都去投胎。”
桃桃揪着手边桃花,心想,帝钟鸣,天下清。
有南宫尘在,它们敢下山才怪。
“唯有北境,被驱出中原的邪祟聚集如蚁,只要凡人踏足,必定尸骨无存。”
桃桃继续心想,北境应该是她刚逃离那片混沌时去过的地方。
邪祟确实猖獗,不过当世的邪祟都已被逼到这种程度了吗?只能去寸草不生的荒原生存?好惨啊。
“你嘱咐的事,我办好了。”慧觉从包袱里掏出一本册子。
桃桃抻头去看,那是一份名录。
上面记载了许多人的名字,年龄和籍贯,最大的不过九岁,都是孩童。
这是在干嘛?她想。
南宫尘接过名录,递去一本薄书,慧觉问:“这是何物?”
“赋灵术书。”他平静道。
“我只听说过术书。”慧觉翻开那本赋灵术书,忽然一顿,“等等……赋灵术书?似乎她曾提过。”
南宫尘用术书在他头顶轻轻一拍,慧觉刹那睁大了眼:“这东西……”
一种他从未修习过的符术凭空出现在了脑海。
慧觉伸手,指尖蕴住灵力,一笔一画,毫无障碍在空中画出了它。
他眉梢藏不住喜色:“太好了,有了它,就算没有足够多的师父传授,皇室驱邪司也无法再控制灵师和术法了,只要有哪怕一丝灵力,都可以快速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灵师,足以令世间长盛百年而不衰。”
南宫尘平静。
慧觉凝视着窗边的白袍背影:“你做这些,不是为了人间吧?”
风轻拂过衣袍,南宫尘静默。
慧觉走到他身旁,偏头看他。
这样一张绝世的面容,笑一笑应当是好看的。
可慧觉从未见他笑过,他也从来不笑。
慧觉看着窗外月下的花树,忽地想起那年蛮荒狱大雪里,桃花满枝,少女托腮坐在树下,一脸苦恼。
转眼间,已经过去九年了。
“还会偶尔想起她?”他问,同时目光落于塔外招摇的淡粉花树。
清透的月光铺满树梢,桃桃似有所感应,望向慧觉的眼眸。
和尚眼里闪过一抹金光,她隐约记起,他似乎长了一双得天独厚的阴阳眼。
只是她此刻不是鬼魂,而是意识。
哪怕这样,他也能看到吗?
慧觉长久地凝视着树梢,许久后,他搓了搓眼:“或许她还存在于天地间,只是没有躯体,灵魂无处皈依。”
……
细雨蒙蒙。
数万凡人跪倒在白塔之下。
长街湿漉,身披紫袍的少女隐匿在角落里,路过的行人大多会投来一瞥。
——粉面玉腮,眉如柳刀,这样美丽的少女很难不让人注意。
紧接着,他们的目光落在少女的衣袍,紫色绣纹路,是灵师崔家。
崔家隶属皇室驱邪司,家族之内灵师上百,个个实力不弱,据说族长是一位强大的六株灵师。
在崔家,一切以实力为尊,生来没有灵力的族人在家族中会被当成奴隶践踏与使用。
那角落里的少女身份很容易猜到。
一年前,一个狼狈的少女逃离到塔下,请求神明为她种上一株灵脉,让她摆脱藏灵身之困。
她这举动引得众人嘲笑,都知道,那位尊上除驱邪外从不下塔。
可那日,众目睽睽之下,他竟走下高塔,亲手为她种了一株灵脉。
之后,崔故伶的名字传遍了整个世间。
她原是崔家最为卑微的奴隶,却因尊上亲手所种的灵脉拥有了无可匹敌的力量。
她回到崔家,幼年时将她践踏在脚下的人一个接一个毙命,死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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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异,惨烈无比,而她的实力突飞猛进,一跃成为崔家之主——皇室驱邪司最年少有为的顶级灵师。
只有崔家人才能穿紫色,而此刻还能随意在外行走的崔家人,只有崔故伶。
传闻,曾拿鞭子抽过她的崔家大小姐失踪后,被皇室驱邪司在淫妖的巢穴找到。
曾踹过她一脚的崔家家主,一家十二口皆被砍去了手脚泡在药酒里做人彘。
曾凌.辱过她的崔家少年们被抽去筋骨,喂下长生的药草后,化为一滩烂泥在熔炉般滚烫的符阵中受尽永生的折磨。
她几乎杀尽了崔家灵师,但皇室却没有追究。
因为相比于从前的崔家众灵师而言,她是一柄更快更锋利的刀。
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无论对待邪祟又或是人命,都像对待卑微轻贱的蝼蚁。
——皇室需要这样狠毒又听话的灵魂。
意识到少女是崔故伶后,行人不敢再看。
他们匆匆掠过,继续向前,走到白塔之下跪了下来。
崔故伶盯着远处那座白塔,眼中带着一点冷色。
那年春天在白塔之下的一瞥令她回忆绵长。
灭杀了欺辱过她的人后,她在崔家建了一座高阁,夜夜站在楼上眺望远处的高塔。
借助术法的力量,她总能透过窗口看到一抹令她魂牵梦萦的背影。
虽不清晰,但许多夜里,他都在望着月亮。
七天前深夜,塔上去了一个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