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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水北 闵然 52916 字 2024-05-17

她喉咙动了一下,艰涩应:“是真的。”

谢长嫣声压极低、极冷地斥责:“薄苏,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喜欢女人。”

薄苏喉咙干到发哑,握着手机的右手又开始隐隐颤动。

她涩声:“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怎么说都比我现在从热搜上知道要好。”

薄苏只能说:“对不起。”

谢长嫣揉眉心,控制情绪:“现在说对不起已经迟了,这个热搜的热度是网民一条一条搜出来的,现在整个网络所有平台都在议论这件事,后面明显还有人在推波助澜,撤是撤不掉了,只能启动公关应急。”

强压下去也不是做不到,但那样做与此地无银三百两无异。除非薄苏以后都不再出来、不再在乎路人缘,否则这么做的话,这件事将会成为薄苏一生再也洗不脱的污点。

她替薄苏分析:“以北城电视台一贯的作风,他们不会允许你自己出面澄清的。现在,第一,你去联系你照片里的那个女人,让她明天发一个侧面回应的消息,否认掉这个恋情,文案你知道该怎么写。第二,明天让纪琅被记者围堵的时候,澄清一下你们从来都没有交往过的事实,洗脱掉不存在的出轨误会。第三,北城电视台调查你具体情况的时候,你不要承认,之后再找机会,适时放出你绯闻男友的消息,这件事就差不多可以翻篇了。”

虽然不可能完全没有影响、谢亭先那边可能瞒不过去、网民也不见得都会信,但不论如何,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处理。

她想在热度还在时,先及时把污水洗脱,其他的,徐徐再图。

薄苏明白,想要降低这件事的影响,谢长嫣说的几乎已经是最佳的应对方案了。

但她沉默着听她说完,咬了咬唇,说出口的却是:“妈,我不可能让妤笙出面否认的。”

“我不想牵连到她,让她被迫面对公众,也不想否认我们这段感情,更不会再有绯闻男友。”

“我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承认,至少,应该有勇气不去抹杀掉这一切。”

这是她对姜妤笙、对这份感情退让到最后的坚持。

是她的底线。

谢长嫣这才显露出了压抑不住的怒火,厉声质问她:“薄苏!你是小孩吗?你到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不否认,不想牵连她,那你想干什么?我都不知道你是这么没分寸的孩子,越活越回去了吗?”

薄苏的心跟着她的右手颤抖。

无边的黑夜几乎要吞噬了她,但她还是一步不让,由着母亲凌厉的声音响荡在耳侧,回荡在心底。

她哑声说:“我明天会联系纪琅澄清的。至于其他的,”她唇上在不自知间已有了红色的血痕,被迫提前吐露:“等《山水之间》播送完,我会从北城电视台辞职的。”

“我本来也只是在等这一档节目顺利播送完。”

“薄苏!”谢长嫣气压极低,似有些喘不过气,气息颤抖了好几秒,才有些哽塞地说了一句:“你太让我失望了。”

声音不大,却似有千斤重,顷刻间压垮了薄苏的脊背。

薄苏始终悬在眼眶里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无声无息。

谢长嫣缓过一口气,要求:“你现在,立刻,马上过来,我们需要谈一谈。”

薄苏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声答应:“好。”顿了一顿,她恳求:“妈,不要让人肉妤笙的信息再发酵开,她不是公众人物,不应该受这无妄之灾。”

她知道谢长嫣不论如何都不会什么都不做,让她完全坐以待毙的。

谢长嫣什么都没说,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薄苏脱力靠到了床背板上。

窗外的风声一瞬间变得好大好大,在她空洞洞的心里、世界里咆哮、逡巡。

她又感到了久违的不安、恐惧,一种世界要倾覆,她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做不好的无力感与自厌感又一次攫取住了她。

她紧紧握住颤抖的右手,偏头看向床头柜上照片里姜妤笙明媚的笑脸,咬紧下唇,颤抖地深呼吸,终是从情绪的漩涡中抽身出来。

她捡起手机,自己挨个拨打有自媒体资源的朋友的电话,道歉半夜打扰,央求她们帮忙投放水军控制评论,保护好姜妤笙的个人信息,让事态不至于朝完全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不可能完全不泄露,但至少可以尽量延长时间、降低信息泄露的程度与深度。

“对不起,对不起,宝贝。”她亲吻姜妤笙的照片,在心底里不住道歉。

不愿意半夜惊扰姜妤笙,想让她再睡一场好觉、再做一场好梦,她没有告知姜妤笙。

她换上外穿的衣服,迎着森冷的寒风与黢黑的夜色,独自奔赴她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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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火寥落,一梯一户的近CBD小高层里,谢长嫣只留着书房的一盏灯。

薄苏刷开了指纹锁,停驻了好几秒,才深吸一口气,步履沉重地朝光源走去。

冷白的灯光下,谢长嫣不再讲究往常最注重的仪容仪表,只穿着睡衣,披散着半黑不白的中长发,垂头静坐于宽大的办公桌之后。

身形寂寥,像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神气,老态疲态尽显。

薄苏几乎一瞬间就要被翻涌的愧意与痛意击垮。

她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勉力武|装好自己,抬手敲门,颤声叫了一声:“妈。”

谢长嫣抬起头望了过去,以一种从未认识过她一样,陌生的、失望的眼神打量着她。

薄苏感受到了锥心的痛。

谁都没有再说话,时间在死寂中无限拉长,母女俩隔着不远的距离对望,薄苏高高抬起的左手终是失力,慢慢垂落,头也跟着低下。

谢长嫣望着她,望着这个她十月怀胎,险些大出血丧命才生下来,呕心沥血,费尽心力才要回来、养大的孩子,也不是不痛。

她终于开口,听不出情绪地问薄苏:“你在电话里说的,你要辞职,是什么意思?”

薄苏说:“就是字面意思。”

“因为这个女人?这段感情?”

“不是。”薄苏应:“因为我自己。”

她抬起头,直视着母亲,说出口:“妈妈,是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谢长嫣蹙眉,语气堪称冷静:“这样的日子?什么样的日子?嗯?薄苏,你告诉我,我让你过什么日子了?我哪里委屈你了?那你难受成这样,薄苏你和我说说?”

可她泛红的眼里分明也不是没有泪花。

薄苏的喉咙像被千万根针封住。

谢长嫣摇头:“说到底,还是因为她。”

她自嘲地说:“我没有想过,我还能再输一次。薄苏,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薄苏的眼泪滚落了下来。

谢长嫣说:“前段时间,你突然和我说,我的期待,折磨了你,我夜里开始睡不着,常在想这件事,翻来覆去地反省,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给你的压力太大了。我甚至去看了半个月的心理医生,想尝试调整一下我们的亲子关系,可原来你是在给我打预防针,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薄苏,你对得起我吗?”

薄苏受不起她这一声的质问,节节败退。

她一声不吭,只有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昭显着她还在听,也在痛。

谢长嫣越说越心寒:“你知道我刚看到热搜的时候在想什么吗?我很惊讶,但我接受了,我甚至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对什么男生都不感兴趣。我想,算了,虽然我不能完全理解,但如果你喜欢,那也可以,只要好好处理,谈就谈了,这也没什么,我们身边多的是同床异梦、各取所需的婚姻。只要以后差不多时间,找个合适的男人明面上过得去,其他的,你开心就好。”

“我真正生气的是,你说你不要否认,不要牵连她,你甚至要辞职。薄苏,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你要这样毁了自己吗?”她悲愤交加,突然以手捂胸,面露痛色。

仿若十二年前她突然倒下的往昔重现。

薄苏脸色跟着一刹那褪尽血色,右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她手脚发软,踉跄地跑近,伸手去扶谢长嫣:“妈,妈!”

谢长嫣用力地推开了她的手,靠在椅子上,面色发白,唇色发青。

她睨着她,整个人气到都有些在抖。

“薄苏,我教了你这么多年,不要感情用事,你都听到哪里去了?毁树容易种树难,我甚至都没要求你分手,我只是让你把这件事处理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还不够理解你,还不够体谅你吗?”

薄苏面色同她一般苍白,摇摇欲坠,整条手臂,整个身子都在抖。

可她依旧寸步不让。

“妈,我不敢退。”她泄了一丝哽咽。

“我退过了,人生的路,我退过太多次了。”

“我不知道,我这一退,是不是又是一个十年,是不是又是一退再退。”

她不能再失去姜妤笙一次,她不能再那样活了。

她好累。

“我不想要退路,我只是想走一次自己的路。”

“可我是你妈,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自己啊。”

“不是毁,人生本来就不是只有一条路能走不是吗?你怎么能确定我现在要走的路,就是一条不好的路呢。”

谢长嫣以一种她太过天真的神情看着她:“薄苏,三十年前,你外公和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应他的,我什么下场,你也看到了。”

薄苏说:“不一样的,我们不一样的,妤笙也不一样的。”

谢长嫣摇头:“我当时也这么觉得啊。”

“诺诺,你还没有经历过,你不懂,如果她真的爱你,像我这样爱你,她就也不应该这样由着你胡来。”

“我后来才明白,真正爱你的人,是应该会懂得看时势,知道为你放手的。”

薄苏天灵盖似被什么扎入,忽生警觉,攥住谢长嫣的手,颤声要求:“妈,你不要去找她,不要去为难她。”

谢长嫣凝视着她,没说话。

薄苏突然崩溃,所有的强作镇定、极力理智、意图保持平和沟通的坚强都土崩瓦解,再也支撑不住,扶着谢长嫣的手,跪了下去。

她头抵在谢长嫣的膝头,泪如雨下,崩溃、委屈到无以复加。

她一声一声地央求:“妈,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笙笙已经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委屈了,她不应该,也不可以再因为她受责难了。

谢长嫣眼泪也簌簌地落,抚住她的头顶,和她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不明白,她这一生,只是想爱薄苏,想为她规避一切磨难,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为什么好像总在为难她。

她不明白。

第76章

姜妤笙知悉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

冬日天亮得晚,六点过半,天地间依旧笼在一片低饱和度的淡灰色中,杳杳霭霭,窄巷矮墙,枯枝落叶,很有侘寂美学的风格。

姜妤笙循着生物钟醒来,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倚靠在窗台上静赏片刻,刚准备拿照相机拍下,晚点与薄苏分享,就听见床头柜上手机震动了两下,似是有微信消息进来了。

她走近坐下,取过手机,看见竟是薄苏发来的。

“醒了吗?”薄苏问得简洁。

姜妤笙微感奇怪,姐姐今天怎么这么早?

入冬以来,薄苏的睡眠质量有明显的改善,虽然依旧很难睡一个整觉,但没有工作要早起的早上,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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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续的,她已经连续多日能睡足六个小时了。

所以,姜妤笙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收到过薄苏七点之前的问早消息了。

她发了一个“早上好”的表情包,回:“起啦。”

刚准备问问她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下一刻,薄苏的语音电话便没有间隙地进来了。

姜妤笙神经像被什么拨了一下,不自知地紧绷。

这不太像薄苏往常的行事作风。

“姐姐?”她接起。

“妤笙,吵醒你了吗?”薄苏的声音从听筒的另一端传来,清清醒醒,透着几分喑哑。

姜妤笙心脏蓦地发沉。

“没有,我醒了。”她柔声应:“怎么啦,今天这么早?没睡好吗?”

听筒那端安静两秒,才出声:“不是。对不起,妤笙,一大早就要影响你的心情。”

“嗯?”姜妤笙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薄苏说:“我们可能是被人跟拍了一段时间,昨天半夜一点多,有营销号有组织地、大规模地把我们牵手、拥抱的亲密照片投放到社交媒体平台上了。”

“嗡”一声,姜妤笙脑袋炸开,窗外凛冽的冷风一瞬如有实质,侵入室内,剐起她肌肤上一层细密的疙瘩。

她哆嗦了一下,思绪如一片被突如其来的龙卷风压倒的芦苇丛,唯剩一枝,歪而不折。

她连忙问:“很多人都看到了吗?是直指我们的恋情吗?对你会造成什么影响?有转圜的余地吗?”

她脑袋乱哄哄的,但也隐约察觉到了这个爆料者的来势汹汹,不可小觑——时间点太巧合了。

薄苏昨天才因《山水之间》的预告片取得不俗热度,半夜一点多,这些照片就被借着东风放了出去。

对方分明是伺机已久,想要把薄苏一举拉下神坛。

薄苏没有正面回答这件事的事态有多严峻,只解释她的第一个问题:“因为投放的时间在半夜,所以等我们这边监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降热度,撤热搜了。很多人都看到了。”

“不只是关于我们恋情的爆料,还有关于我所谓在与纪琅交往时出轨的恶意揣测。”

“对不起,妤笙,要连累你了。”她嗓音里有难掩的歉疚:“虽然现在已经放出去的照片拍得都不是很清晰,我也让朋友帮忙控制风向,严防你信息的泄露,但是这些都只能挡住大部分普通的公众,有渠道的自媒体、记者和好事者,可能还是已经在路上了。之后几天,舟稻可能会有一些异常的客流。我们住的地方也是。”

姜妤笙喉咙发涩。

傻瓜。

“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不是吗?怎么能算连累?”她嗓音也染了些许的哑,沉声说:“薄苏,你说要当我女朋友的,那就要把我当女朋友。有什么事情,我们本来就应该一起承担。”

薄苏静了一静,嗓音更哑:“好。”

姜妤笙勉力找寻回理智,问:“那我现在离开澎岛来得及吗?还是,你需要我面对她们,说些什么吗?”

薄苏坚决:“不用,你不要被他们骚扰。”带着恶意的镜头与笔,有积毁销骨之力,那不是姜妤笙应该要承受的。她说:“我联系了岛外的一个朋友,在南区有一个度假别墅,你过去暂住一段时间好不好?等这件事情的热过去了再回澎岛。”

姜妤笙不想给她添任何麻烦,她让如何她便如何。没有任何犹豫,她答应:“好。”

薄苏说:“越快越好。”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现在就买票离岛。”

“好。”

空气有两秒的安静,姜妤笙还是忐忑,还是不放心:“姐姐,你还好吗?”

她泄露柔软。

“还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薄苏呼吸似是颤了两声,随即她好像笑了一下,很沉着、也很温柔地说:“我还好,只有一件事要你做。”

“嗯?”

“相信我,照顾好自己。”

姜妤笙鼻尖一刹那发酸。

她答应:“好。”

薄苏似还想说什么,但有电话进来了,她必须先处理。

语音通话结束了,室内一片冷寂。

旧梦的余温荡然无存,冷风在穿流呼啸,像是一场降临得过于突然的冬日噩梦。

姜妤笙掐自己的食指指节,是疼的。

她咬牙,深呼吸一口气,不再浪费任何时间,迅速地买了离岛的票,按照薄苏发来的别墅地址,预约了从码头过去的车,而后才有时间,一边利落地往行李箱里塞衣服,一边粗略地浏览网上的事态。

比她预想得还要糟糕——直到此刻,与薄苏相关的词条依旧占据热搜前十里的大半,最热一条,是「薄苏出轨」。

广场里的污蔑与诋毁,姜妤笙只扫一眼,便觉锥心。

那是薄苏兢兢业业、辛辛苦苦近十年攒下的路人缘啊。

她仰起头,忍下泪雾,锁定手机屏幕,拉着行李箱出卧室。

连牙都没刷,脸都没洗,她戴上口罩与线帽,整装待发,敲响池棋的门。

池棋揉着眼睛打开卧室的门,疑惑:“小妤姐?你……这么早要出门吗?”

姜妤笙点头。

她长话短说:“我和薄老师被曝光了,现在正在热搜上,之后可能会有记者来这里和舟稻蹲点,所以我先离开避一段时间。”

“对不起,要连累你和大家了,舟稻接下来的两周,也要辛苦你和大家了。”

池棋瞌睡虫都被惊没了,瞠目结舌几秒,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连声说:“没有没有!”

“那……薄苏姐现在还好吗?”她下意识担心。

姜妤笙眼眸微黯,摇了摇头。

池棋很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可是她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平日里真有事,也都是姜妤笙教着她处理的,她笨嘴拙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姜妤笙看得懂她眼里的关切,勉强对她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次,是没关系的意思。

她教池棋:“不论别人问什么,你们都当不知道就好了。态度不要凶,我们开门做生意,来者都是客,都当普通顾客就好了。”

“如果太烦太难招架了,就关门休息几天,不要勉强。”

池棋点头:“好。”

姜妤笙想起来:“楼梯拐角明信片墙上,薄老师的明信片,帮我收起来。”

池棋答应:“好。”

姜妤笙又细细地叮嘱了几个舟稻的营业事项,池棋都一一应下了,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姜妤笙最后摸了一下池棋的头,推上行李箱往入户门外走去。

门外,天光渐渐亮起,晨风萧瑟,姜妤笙裹紧围巾,一步一步,坚定地向薄苏并轨。

*

薄苏给的别墅地址,是在一处远离鹭城市中心,景色宜人的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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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区里。

别墅是独栋的,显然她已经打好招呼。姜妤笙在门口下车,打理别墅的管家便适时迎了上来,确认了她的身份,领她进门,关怀备至。

别墅里影音、娱乐、健身设备一应俱全,冰箱里,物资丰富,应有尽有。管家说,她24小时都会在别墅一楼待命,有什么需要,随时叫她就好。

姜妤笙客客气气地应下了,表示什么都不需要,在卧室自带的卫生间里洗了脸、刷了牙、拆了一盒牛奶,便一头扎进了舆论的沼泽里。

她越全面地了解到事态的严峻性,便越深刻地明白,薄苏此刻面临的处境该有多难。

广场上,许多人都在猜测,薄苏此事过后,是否将被北城电视台雪藏,《山水之间》是否还能如期播出,如若不能,薄苏作为节目的制片人,是否有责任承担广告商与投资方的巨额损失。

他们或是纯粹吃瓜、或是幸灾乐祸,都在等薄苏、北城电视台的回应,不管是正面的,还是侧面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整个上午过去,什么都没有,连纪琅都对媒体避而不见,只让助理代为给出一个十分引人遐想的答话:“纪总现在不在公司,他的私事,我们不便回答。”

惹得喧嚣更甚。

姜妤笙心乱如麻、心如刀割。

她不是完全看不清楚事态的人,她知道这场舆论的台风,真正的台风眼其实在她身上。

只要她出面声明,她和薄苏只是朋友关系,那么所有的喧嚣,都会逐渐偃旗息鼓。

但她不知道,爆料者是否留有后手,她们是否有更亲密无间的照片被把握在对方手上。

更知道,薄苏为什么不愿意她出面、为什么不愿意否认。

她动容,也心疼。

无力感几乎要吞噬了她。她指甲扎入掌心,极力保持清醒、冷静,告诫自己,此刻帮不上忙,那么不轻举妄动、不添乱,便是帮最大的忙了。

她做最坏的打算,把薄苏可能需要她做的回应,打了几个草稿出来备用,以便薄苏有需要的话,立刻就能用上。

除此之外,她除了刷新页面跟进事情的最新动态、等消息,还是只能刷新、等消息。

傍晚,纪琅终于在事态几要无可转圜之时,姗姗地“让”记者蹲到了他,澄清了他与薄苏从未有过交往关系、从来只是朋友这件事,让薄苏身上最大的道德污点被洗清。

但由于他回应得过晚,语气也过分僵硬,仿佛透着几分不情愿、给彼此留几分情面的意味,依旧有许多大众不买账,怀疑他这份澄清的真实性。

但不论如何,「出轨」这个词条,总算在热搜上渐渐退热,只余下她们始终未被回应的绯闻,依旧在热搜上沸沸扬扬。

阳光渐渐从室内退出,夜色缓慢地降临,黑暗中,姜妤笙靠坐在床上,不时按亮屏幕,刷新消息,听窗外海风嘶鸣,接受时间走秒的拷打。

快十点钟,薄苏终于打来了视频电话。

她妆容未卸,坐在书房黑色的办公椅上,神情平静似寻常。

“吃饭了吗?”她温和地问。如果不是她眼底有难掩的血丝,嗓音分明比早上那通电话更要沙哑,姜妤笙几要错觉,这只是她们交往后,与许多个收工后的夜间闲聊相仿的,平平常常的一天。

姜妤笙眼底水雾漫漶。

她极力忍下,也努力平常地回应她:“吃了,你吃了吗?”

薄苏应:“我也吃了。”

“现在是回家了吗?”

“嗯。别墅还好吗?”

“挺好的,管家阿姨很和善。”

“舟稻呢?”

“也挺好的,棋棋说是有人去蹲点了,但找不到我,撬不开她们的嘴,他们也无可奈何。你那边呢?”

“也都还好。”

“真的吗?”姜妤笙眼神很柔,似安抚,又似鼓励,仿佛无论怎么样,都可以告诉她,她都能与她共同分担。

薄苏静了两秒,伸手用已不再颤抖的右手轻抚屏幕上她的面容,轻声应:“真的。”

她与她同步事情进展:“早上电视台监察部那边找我约谈了,下午副台长和部门主任也和我谈过了,因为出轨是子虚乌有的事,我也没有别的要求,主动表示可以辞职,只希望能把《山水之间》这档节目播送完毕,所以他们答应了,会替我争取一下。”

“谢家那边的反应,我不清楚具体如何,我也不在意。”

“整个谢家,我在意的只有我妈。”薄苏无所隐瞒。

姜妤笙心脏被啄食:“那……阿姨那边,怎么样?”

薄苏眸色黯了几分,隐去凌晨母女俩在书房里的崩溃哭泣,把谢长嫣的反应与态度,连头带尾地告知了姜妤笙。

书房里最后的交谈结果,是以薄苏泪流满面,却依旧毫不退让结束的——

因为谢长嫣要求,她妥协不去找姜妤笙的前提是,薄苏也要让一步:“你不能辞职,私底下我不管你,明面上,关于同性恋的绯闻,你必须要澄清。”

薄苏不同意。

她几乎能预见这条退让的铁轨最终将通向何方——你需要一个绯闻男友做掩护、你需要形婚、最后是,你需要一个孩子。

有第一步的退让,第一次的言不由衷、身不由己,就会有之后的步步退让。

她退过一次,错过一次了。

这一次,她一步都不容许自己后退。

姜妤笙可以理解谢长嫣的反应,甚至说,谢长嫣的反应,已经比她预想中的要和缓许多了。

她爱薄苏,是真的。即使这份爱,过于自我、过于沉重,始终压得薄苏喘不过气。

但也正因为谢长嫣的这份爱是不作伪的,姜妤笙更能理解薄苏的压力与痛苦、理解她过往的软弱与逃避。因为爱若是假的,兴许她辜负她的期待、知道她会失望、会难过的时候,亏欠感、愧疚感便不至于那么深,煎熬也不会那么久、那么真。

姜妤笙不左右、不勉强薄苏做任何决定。她只告诉她:“没关系的,姐姐,我没有那么不堪一击,如果阿姨想见我的话,我可以见的。我只想知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薄苏眼角有泪不受控地滚落,她注视着姜妤笙,涩声恳切说:“我希望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动摇,都不要放开我的手。”

姜妤笙积聚在眼眶里的泪也跟着滑落。

她吸了一下鼻子,答应她:“好。”

薄苏的呼吸声也沉了。

她薄唇嗫嚅又抿紧,似有话要说,又无法组织好语言。

姜妤笙静静地等她准备好。

薄苏终于再次开口,几分颤音:“对不起,下周不能回去陪你看话剧了。”

姜妤笙说:“没关系的,以后还有机会。”

“元旦也不能一起过了。”

“没事,还有很多的节日。”

“妤笙。”她叫她名字。

姜妤笙眼眸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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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温柔宽容。

薄苏心脏涌起细密尖锐的疼痛。她想起姜妤笙年少时那张同样温柔却还显天真的面容,听见旧日的风浪又在回荡,年少稚嫩的诺言又在鞭笞她的残忍、无能。

她知道,她是有前科、不值得被信任的。可她不得不权衡,不得不坦白。

她艰涩地说出打算:“如果《山水之间》能顺利播出,可能有三个月,最多半年的时间,我们没有办法见面。”

因为她们不能再被拍到,再在节目的播出时间里生出波澜。

她不能让力保她的台长、主任为难,也要对整个制作团队、投资方和广告商负责。

成年人的世界,除了自己要顾全,总还有更多无辜被牵连的他人需要顾及。

姜妤笙默了一瞬,还是答应:“好。”

“你……会等我吗?”

薄苏一瞬不瞬,似怕错过她神色里的任何不情愿。她被泪打湿的面容上有不易察觉的脆弱,姜妤笙听得出她的不安。

她颤了下睫,没有马上答应薄苏这个问题,只是叫她名字:“薄苏。”

“嗯。”

“其实我从来没有特意等过你的,只是我的心,始终只为你而动。”

“我不会等你的。”她说:“所以,如果在这不能见面的期间里,你有任何想法的改变,都不用顾虑我、不用勉强自己、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只希望你是真的开心、真的在走自己最想走的路、在过自己最想过的生活。而我,你知道的,不论如何,我都会好好地过的。”

薄苏呼吸骤停,血液凝固在血管里,只剩下泪水簌簌地流动。

姜妤笙终于也泄露出了一丝不理智,一丝真切的脆弱与爱恋:“但是如果你会回来,你始终没有改变想法,那要保持联系,要一直让我知道,你还在爱我。”

因为,她也会害怕的。

薄苏泪流满面,哽声答应:“好。”

她许诺:“妤笙,我一定会回来的。”

这次,她不会再失约了。

把命运的钟往回调十二年,她不会再让鹭城的轮渡载着她的身影远去。

不会再让北城的风雪覆过她们满身。

不会再让命运的朱印盖下离心的谶言。

不会再转山转水转佛塔却不敢转身回头、观照自己。

不会再让那总是迟到的一步,追上她。

或长或短,她这一生,都只会属于姜妤笙。

如果这次真的注定无法选择在她身边,自由地过完这一生,那至少,她可以选择,在姜妤笙心里,活过这完整的一生。

或生或死,总归,她的灵魂只会安息于她的所在之处。

第77章

舆论潮水稍退的第二天,社交媒体广场上还在自由心证薄苏是直是弯,姜妤笙微信收到了一条来自新的朋友的请求。

这两日,她微信不时就会弹出陌生人添加好友的申请,有的备注写明了是某某媒体,想要采访她、有的则什么都没写。

她一个都没有通过。

而这次这个,写的是:薄苏母亲。

姜妤笙心脏蓦地一震。

她点开这个申请人的朋友圈查看——是一条长长的横线,朋友圈的背景图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

什么都看不出来。

犹豫两秒,姜妤笙接受了她的好友申请。

“阿姨,你好。”她主动问候,戳开她的头像,准备再次进入她的朋友圈探查身份。

谢长嫣消息回了过来:“你好。”

板正的两个字后,她开门见山地问:“你在鹭城吗?这两天方便的时候,我们见一面。”

姜妤笙要点进她朋友圈的指尖顿住。

上移戳开消息的通知条,重返聊天界面,她直截礼貌地要求:“阿姨,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先视频一下吗?我需要确认一下您的身份。”

谢长嫣有几秒没有动静,随即,她的视频通话请求发送了过来。

姜妤笙稍整仪容,把摄像头翻转成后置的,对准书桌旁的墙壁,接通了视频。

屏幕很快亮起,一张保养极好、岁月格外优待、气韵自华的女人面容出现在姜妤笙的面前。

女人浑身上下都透着矜贵,五官与薄苏有几分相似,气质却比薄苏更显端肃雍容,带着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场。

姜妤笙放置在镜头外的左手不自觉地收握紧,把摄像头转成前置,露出得体又不显得过分讨好的浅笑,不卑不亢地解释:“阿姨好,抱歉,我怕是别人冒充您,骗取我的位置信息。”

谢长嫣看不出情绪,一双冷淡又锐利的眼扫过她,淡淡说:“谨慎些,没什么不好的。”

姜妤笙主动回答她前面的问话:“阿姨,我是在鹭城,这几天都会在薄苏朋友的度假别墅里暂避媒体,什么时候都方便的,看您的时间安排。”

言外之意就是答应见面。

谢长嫣随手翻看东西的模样,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言简意赅:“那就明天晚上吧,定位你发给我。”

姜妤笙没有意见,应了声:“好。”

谢长嫣没再多一秒的停留,直接把视频挂断了。

姜妤笙盯着突然跳回到普通聊天界面的屏幕几秒,眼眸微黯,把定位发送了过去。

谢长嫣没有回复她,姜妤笙知晓,她不会回复了。

她没多做纠结,把手机屏幕锁了,想起来什么,起身出书房,去到楼下,嘱托了管家阿姨明天白天的时候,去市区里帮她买一本厚一点的五寸相册,而后回到书房,打开了电脑,输入了云|盘的账号密码,把这段时间用手机、相机帮薄苏拍的照片,挑挑拣拣,用一旁的打印机洗了百张出来。

*

隔了一天的傍晚,谢长嫣如约而至。

司机刚按响门铃不久,姜妤笙便亲自出来应门。

她没穿外套,只穿着一件条纹复古的棕色毛杉和一条休闲的黑色长裤,微卷的长发明显精心打理过,长身玉立于别墅门亭的灯照下,既不过分随意,也不显得过分隆重正式,有一种很赏心悦目的、干净文弱的气质。

很难不让人生出很好的第一印象。

谢长嫣年轻的时候识人不清,浸淫商海多年,阅人无数,如今最是慧眼如炬。

在收到姜妤笙的生平履历、知悉姜妤笙与薄苏一起长大的过往前,她与社交平台上的许多人一般,不理解薄苏向来心气高,眼光也不低,为什么会鬼迷心窍,执迷于这样一个除了脸,什么都配不上她的女人;收到姜妤笙的生平履历后,她猜测,薄苏大抵是重情义,与她从前一般,从小生活环境优越单纯,所以才难以抵御薄霖、姜妤笙这样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过,最善拿捏人心、投其所好的人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在加上姜妤笙微信,与她视频前,她都认为PlanA——拿钱权威逼利诱,便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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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姜妤笙知难而退,见好就收了。

但昨天在视频里见到姜妤笙的第一眼,听到她平稳冷静的语气的第一瞬间,她便知道了,这大概不是一个图钱、可以简单用钱解决的女人。

今天亲眼见到了姜妤笙,这份感觉便更分明了——

这是一个很聪明、很出挑的女人。

比昨天视频里感受到的更直观,站在她眼前的姜妤笙,年轻秀美、斯文白净,身上有一种不同于时下年轻人的静和、沉淀气质,比起社交网络上给她贴的【网红餐厅女老板】的标签,她更符合刻板印象里,所有人对书香世家、南方姑娘的美好想象。

“阿姨,晚上好,车子可以直接开进来,您到别墅门口下车就好,外面有点冷。”她打开别墅院子的电动平移门,侧开身子,微微噙笑与车窗里的她打招呼。

眼神里是礼貌的尊重,没有丝毫讨好、市侩的意味。

谢长嫣收回眼,升起车窗,吩咐司机把车开进去。

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她在心底里下定论。

车停在了别墅门前,司机为她开门,她下车,脚落地的同时,嗅到了一阵令人味蕾大动的饭菜清香。

姜妤笙从院门口走回来了。

“阿姨吃过晚饭了吗?”她似没有察觉到刚刚谢长嫣对她的冷遇,依旧落落大方。

谢长嫣猜到了什么,不给她献殷勤的机会。

“吃过了。”她惜字如金。

姜妤笙神色不变,自然地接:“那阿姨我们去茶室喝茶?”

谢长嫣不着痕迹地收回眼,不冷不热:“嗯。”

姜妤笙走在她的身侧,稍前半步带路,关心:“阿姨喝红茶吗?还是普洱?还是黑茶?”

“红茶。”

“好。”

她话不多,除开必要的喜好询问,没有任何自以为是的卖弄,既不过分殷勤,也不过分局促,倒是要比之前与薄苏相亲、总在饭桌、茶桌上夸夸其谈的多数男人要顺眼不少。

谢长嫣于滚水蒸腾的白雾间,再次打量姜妤笙的面容。

姜妤笙倒着水,似是察觉到了,抬头与她对视一眼,弯唇淡然一笑。

谢长嫣难得在一个年轻人身上看到这样的气度,分明居下位,却不自矜也不自轻,始终自若。

如果不是来谈判的,她大抵是会欣赏这样的年轻女孩的。

谢长嫣心更沉了些。

她有些猜到了薄苏为什么会喜欢她,也预料到了,这场谈判,大抵要比她想的更艰难。

“薄苏有和你说过我胃不好吗?”她突然开口。

姜妤笙点头。

谢长嫣说:“其实茶与酒我都不爱喝,喝了,就难受。”

“就难受”三个字,是不轻不重的重音。

姜妤笙泡茶的手微顿,立刻道歉:“抱歉,是我考虑不周。那……”

她收回放在茶盏上的手,面上终于显露出几分意外与无措。

谢长嫣在心底里勾唇,不咸不淡:“没事,你泡吧,喝一两杯还是可以的。”

姜妤笙站起身:“我去给您热一杯牛奶吧。”

谢长嫣不容置喙:“不用。”

姜妤笙不好忤逆,只好坐下。她重新烧了一壶水,从抽屉里取出了一盒铁盒,问询:“阿姨,那我们喝花果茶吧?养胃的。”

她又找回了自己的从容。

谢长嫣眯了一下眼睛,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诺诺小时候其实也不爱喝茶,喝茶也容易胃疼,喝酒还有些酒精过敏。”

姜妤笙抬头看她。

谢长嫣说:“但是十八岁回北城不过半年后,她便能喝茶如喝水,远远的,只要闻到茶香,她便能辨别出是哪种茶,对所有的茶,如数家珍。”

姜妤笙不是很确定谢长嫣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个,便只挑着不会出错的答:“姐姐记性和悟性一向都很好。”

谢长嫣很轻地冷笑了一声:“这可不是有记性和悟性就能做到的。是她用心了,因为她知道她外公喜茶,知道北城的文化圈里,不懂茶,可上不了台面。”

姜妤笙默然。

谢长嫣说:“工作以后,酒精过敏,她也用脱敏疗法,自己克服了。最开始,稍微喝一点酒,她就起红疹,喝多了,她就发高烧,最严重的一次,她几乎要休克过去,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停下过要克服这一关的脚步。”

姜妤笙听得心惊也心疼。

谢长嫣说:“我被她吓到过,也心疼她,劝过她算了,但她没有停下过脚步。你知道为什么吗?”

姜妤笙知道她不是真的要听她的答案,便只看着她,安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因为她知道,在她所处的这个社会大环境里,不会喝酒的人,是无法正常应酬的。无法在应酬场上左右逢源的人,是无法平步青云的。”

“从小就是,一旦做了什么,她便总想要做到最好。你应该看得出来,她不是一个真的没有志气、真的不想往上走的人吧?”

姜妤笙无法辩驳。

薄苏确实是一个很骄傲,心气很高的人。从小就是。

谢长嫣话锋一转,忽然逼视着她:“可就是这样的人,在这两天,被人怎样踩在脚下践踏,这样拼命才建立起来的名声与事业,受到了怎样毁灭性的打击,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姜妤笙喉咙发紧,心口绞痛。

谢长嫣沉声问她:“你爱她吗?”

姜妤笙目光沉静,无所保留:“我爱她。”

“那你一点都不替她考虑,一点都不心疼她的吗?”谢长嫣发难。

她流露出深切的不理解与不赞同,先占据了道德的高点。

姜妤笙颤睫,面色陡然苍白,不似完全不动摇。

谢长嫣沉着,在等她的裂缝,给她致命一击。

可几息之间,姜妤笙眼神又镇定了下来。

她迎着谢长嫣审视的目光,腰肢挺直,不躲不闪,坦坦荡荡地应:“我心疼她。”

“阿姨,说起来可能太文过饰非,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被攻击的是我,能承担一切的是我。”她难掩柔情。

“你是不能代她受攻击,承担这一切,但你可以解决这一切。”谢长嫣顺势而上。

姜妤笙凝望着她。

果然,谢长嫣说:“你和她分手,这一切自然都能迎刃而解。”

姜妤笙喉咙动了一下,坚定地摇头:“阿姨,我不会和她分手的。”

像在心里排演过无数遍,她补充:“我也不会劝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的。”

谢长嫣神色沉了下来:“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她吗?”她流露出几分嘲讽与轻慢:“你不爱她,你根本就是自私。”

姜妤笙接受她的言语责难,身姿分明单薄如风雨中飘摇的兰花,可却始终坚持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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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韧不败。

谢长嫣直戳人性的最脆弱之处:“相爱时,总是不惧与世界为敌,想要做彼此的英雄,越是轰烈,越是壮烈,反而昭显你们爱情的坚定与伟大。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都是有必要的吗?有一天,激情退去,冲动散去,她理智地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失去的到底都是什么,后悔了怎么办?”

“她不给自己留退路,不珍惜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作为爱她的人,你也这样冲动,不给她留任何路吗?”

“姜妤笙,不分手,替她声明,为她遮掩一下,总是能够做到的吧?”她充分利用拆屋效应,假装退让,终于点到今日真正的来意。

姜妤笙十指陷入掌心,腰背越发挺直。

她注视着谢长嫣,与薄苏一般,寸步不让:“阿姨,我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我知道,如果我现在就退让,让她觉得被背叛、不被爱人理解,她现在就会很难过。”

“她是一个成年人,更是一个非常优秀也非常清醒的人,我相信她有能力、也愿意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以后就算她后悔了,她也一定能承担得了。”

“阿姨,”她诚恳地说:“这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一定是您。”

“她最爱的也是您。”

“但我敢向您声明,我一定是这世界上第二爱她的人。”

“如果您对她的爱,是倾尽所有,盼望她好,那我对她的爱,便是如她所愿。”

“她希望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所以,阿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自作主张,违背她的意志,做任何她不希望我做的决定,答应您任何她不希望我答应的要求。”

“如果她要离开,我一句都不会多挽留。”

“但如果她希望我陪在她身边,那无论如何,受千夫所指,我都会死皮赖脸留下的。”

她措辞周到客气,把自己放得极低,谢长嫣却听出了她与薄苏如出一辙的骄傲、倔强与坚决。

谢长嫣哑然。

半晌,她冷冷地睨着姜妤笙,意味深长:“其实我很佩服你这份底气,你这份底气,是来自于诺诺对你的爱,还是,你觉得我不会对你、对你的餐厅、你的朋友做什么?”

姜妤笙摇头:“阿姨,我没有底气。””我只是信任您,如薄苏信任您一般。我相信薄苏深爱着的母亲,是同样深爱着她的人。会以爱人的心,将心比心。”

谢长嫣当真对她的从容不迫、能言善道、油盐不进刮目相看。

她的涵养、她对薄苏的爱,确实使得她对着姜妤笙这样礼数周全、她挑不出错的女孩子说不出更折辱人的话。

甚至不得不感慨,怪不得是和薄苏从小一起长大的,怪不得薄苏会一头栽进去。如果是男生,如果不是会如此断送薄苏的前程,只要做好婚前财产公证,谢长嫣当真不会在意,随薄苏开心就好。

可世事总如此难两全,总如此刁难她。

谢长嫣已经不存在有胃的部位又开始疼痛,太阳穴突突地跳。

“看来是没什么好谈的了。”她气压很低。

姜妤笙温和地说:“如果阿姨您愿意和我聊聊薄苏其他的事,或者想听听薄苏小时候的故事,我是很愿意的。”

谢长嫣拂袖起身。

姜妤笙连忙跟着起身,叫她:“阿姨。”

谢长嫣睥睨着她。

姜妤笙双手奉上一本相册,说:“阿姨,送给您的,这半年以来,薄苏的照片。”

“请您相信薄苏,相信她的能力、她的志气。她选择和我在一起,选择一条新的路,不是自甘堕落、自毁前程,她只是换了一条不一样的、她更想走、走得会更开心的路而已。”

“在这条路上,她也一样会不停地往前走、往上走的。”

谢长嫣不置一词地审视着她,没有抬手要接的意思。

姜妤笙颤了颤睫,双手捏紧了相册边缘,右手尾指的神经在隐隐作痛。

她最后说:“谢谢您,阿姨,谢谢您今晚没有羞辱我,没有对我说太难听的话。”

她眼神很真诚,谢长嫣眼神动了一下,心口似有什么堵到了喉咙口。终于,她伸手拽过相册,阴沉着脸,什么都没再说,径直往别墅外走。

姜妤笙也没再多话,送她到别墅门口,目送着她坐进那辆彰显身份,低调奢华的黑色迈巴赫里。

迈巴赫融入夜色,渐渐失去影踪。

姜妤笙身体的力气蓦地被抽去,抬手勉力扶住了罗马柱,慢慢平复身体与心脏不自觉的痉挛。

“姐姐,这真的是正确的爱你的方式对吗?”

她在心底问自己。

夜色静谧无声,只有如刀的寒风在剐,在身体力行地告诉她,孤冷是何种滋味。

她不愿意让薄苏体验这样的滋味。

“是对的。”

她仰头深深吸一口气,忍下想要夺眶而出的泪,在心底里肯定自己。

爱一个人,是如她所愿。

*

车流稀少,寒风萧索的环岛公路上,迈巴赫在平稳奔驰。

顶灯明亮,谢长嫣一张一张地翻看相册里照片上薄苏或是灿然、或是羞赧、或是无奈的笑脸。

眼神渐晦。

那是她这十二年来从未在薄苏脸上见过的生动与明媚。

似每一张照片,都在控诉她这十二年来,有多失职、让薄苏过得有多不快乐。

她心口越发得堵,车内空气沉闷得让她有种难以呼吸的错觉。

她降下车窗,透一口气,望见了环岛路下广阔无垠的大海。

海面暗蓝深邃,在幽微的光亮中闪烁着粼粼的波光,潮涨潮退,以亘古不变、仿若无意义的运动,一点一点冲刷、侵蚀、塑造着地形地貌。

似万分平静,又似暗潮汹涌;似能包容一切,也似能吞噬一切。

谢长嫣忽然出声:“路边停一下。”

司机应好,在一处可安全停靠的路边停下。

谢长嫣打开车门下车,迎着刺骨的海风,裹紧了身上的长呢外套,独自一人走向了环岛路旁的观海栈道。

风肆虐地吹拂她的身影,刺痛她的面颊,她一无所觉般地凝望着海面。

嫁过一个鹭城的人,生过一个祖籍鹭城的孩子,却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鹭城的海。

也曾在情浓时起过要来观海的兴致,计划过这样那样的攻略,最终都湮灭于现实的磕绊、情意的由浓转淡。

就是这样的海,养育了薄霖、薄苏、姜妤笙这样不同的两代人、三个人吗?

不同的人,循着相似的轨迹运动,真的能通向不同的目的地吗?

谢长嫣心似身体,被风吹得空落落的,没有着落。

她倾家荡产输过一次,知道倾尽所有爱错一个人,选错一条路,最终一无所有的痛,所以她厌恶一切的风险与不确定。

她不明白,明知山有虎,情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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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瞬息万变的东西,她不想让薄苏沿着她的老路往虎山行,想为她规划出一条最顺遂、最轻松的人生路,有什么错?

错了吗?

夜色静谧无声,只有如刀的寒风在剐。

谢长嫣心里没有答案。

第78章

谢长嫣离开后的当晚,薄苏发来视频,姜妤笙考虑再三,还是没有隐瞒,把谢长嫣来鹭城找过她的事情告诉了薄苏。

薄苏霎时就变了脸色。

姜妤笙连忙安抚她:“没事的,阿姨很客气,没有对我说什么难听的话。”

她把交谈过程尽量客观地还原了一遍,建议薄苏:“如果阿姨没有主动和你提起这件事,你可以当做不知道,不用刻意提及。”

她的宽容与体贴令薄苏羞惭。

她愧疚:“对不起。”

是她没能处理好与谢长嫣的关系,说服、阻止不了谢长嫣,才让姜妤笙被迫面对本该由她自己面对的压力。

姜妤笙露出不理解的眼神,摇头说:“不要说对不起,姐姐。”

“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想听你说对不起,让你愧疚的。我只是不想隐瞒你任何事,不想在这样的时候,让我们因为信息不对等而再产生任何不必要的误会。”

“也是想要告诉你,你可以对我有信心的。”她眼神温柔,透着万夫莫开的笃定:“我可以处理好我这边所有的事情,所以,你只要放心大胆地做你想做的决定,按照你自己的计划和节奏,去处理你要处理的事情就好。”

她似她风雨飘摇的世界里,最坚不可摧、不可动摇的擎天柱、定海珠。

薄苏喉咙哽涩,胸腔被心疼、感动、愧疚、甚至委屈……诸般无以名状的情绪涨满。

她哑声说:“我爱你。”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言语足以承载她此刻的心迹。

姜妤笙怔了怔,眉眼更柔,眼眶明显也泛起了一点红,但她还是故意露出了些许俏皮的笑,温声逗她:“怎么能突然犯规呢?”

薄苏也难得露出了这几日来的第一个笑,乌眸如水地回望着她。半晌,她伸长了手,把平板从支架上取了下来,拥入怀中。

屏幕陷入一片黑暗,呼吸声隐约,姜妤笙一颗心、整具身体,也似被紧箍,陷入薄苏的怀抱中,因她的渴求与珍惜而隐隐发疼。

她轻抚黑暗的屏幕,似在轻抚爱人那颗藏在无坚不摧铠甲下千疮百孔的心脏。

“我也爱你,薄苏。”她轻声说:“你已经做得很棒了,辛苦了,如果不想笑,在我这里,可以哭的。”

黑暗中,薄苏的呼吸声明显低沉了许多。

姜妤笙鼻腔酸涩,低头亲吻摄像头。

薄苏看不到,但几秒后,她嗓音很哑,却依旧含着笑意,由衷说:“你也很棒,妤笙。”

“谢谢你。”

爱情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一个人的坚定和坚持是没有意义的。

谢谢姜妤笙的懂得与同样的坚持,让她所有的坚定都有回应。

她不想哭,她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很累,怀疑“人与人之间只要愿意沟通,就一定能达成互相理解”的想法是不是太过一厢情愿。

无意义、不被理解的对话产生过多后,她偶尔会对这个世界再次产生厌倦,失去耐心。很想不顾一切回到姜妤笙的身边,很想抱抱她,被她抱抱。

但谢谢姜妤笙让她确知,她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只要看到姜妤笙温柔无畏的面容,听到她清醒轻柔的声音,她便又能充满电,对这个世界充满热爱。

对未来充满憧憬。

雨总会过,雾总会散。

这只会是人生歌曲里一个小小的延长音记号。

*

尽管贺之航掩耳盗铃般地套了几个壳、转了几手,但在同一个圈子里,各有人脉,要查出照片的最初来源、爆料的幕后推手并非难事。

因谢亭先不喜子孙淫逸,谢长悦管束严格,贺之航在私生活方面确实小心,无可指摘。但薄苏与她亲戚多年,知道她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大聪明没有,小聪明不断。

资质平庸却自命不凡。

小时候在学校表演,稍加改动别人的歌曲,便要自吹是自己创作的作品。

中学拿奖的作文,是默写谢长悦提早找人帮她代写好的模板。

大学为她保研立了大功的数篇论文,是刻意结识的好友给她署名,带她一起。

至于硕士毕业论文。

薄苏检索贺之航公示于网上的论文,仔细研读,整理出了她论文中所有涉嫌学术造假的部分,汇总成一份pdf,用不具名的邮箱投递进了贺之航的邮箱里。

第二日,贺之航便自乱了阵脚,着急忙慌地打来了电话质问。

“是不是你,表姐?”她刻意掐头去尾打哑谜。

薄苏不知道她是否开着录音,也不畏惧她录音。

她坐在办公桌前轻搅咖啡,气定神闲地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明显带着讽意的语气,让贺之航百分之百确定,就是她了。

“你想怎么样?”她咬牙切齿。

薄苏轻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顿了一顿,她声线转冷:“但是,如果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就适可而止。”

说完,没再给贺之航时间,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相信贺之航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她不知道贺之航手头上是否有她和姜妤笙更多更亲密的照片,也不确定贺之航是否会就此收手,同样的,贺之航也不确定,此刻她手上的底牌是什么。

在北城电视台、谢亭先眼里,她都已算声名狼藉、难堪大用了,贺之航的目的应该已经初步达成了。薄苏猜贺之航一定比她更不敢接着赌。

果然,贺之航收手了,热搜和讨论在没有刻意的推力和薄苏、谢长嫣加推的其他话题稀释下,很快就消失在了公众的视野里。

薄苏把这张未完全亮出的底牌拿捏在手里。

北城电视台那边见舆论形势控制了下来,迫于《山水之间》投资方的压力、几个中高层领导的力保,终于松口了,答应如再无波澜,《山水之间》可以按照原先预定的档期播出,但要求这档节目播出和宣传时,要绝对的去薄苏化——片头不署薄苏制片人的名、除了薄苏作为主持人,在节目中无法避免地会出现,其余的一切时候,都要淡化薄苏的存在感与对这档节目的贡献,不允许以她为主体进行任何宣传与营销。

一切的成败,似都与她这个曾经为此付出过最多的策划人、制片人无关。

管青为薄苏委屈,其他交好的同事也替薄苏可惜,但薄苏什么都没再争取,体面地签字了。

她知道,电视台要如期播出这档节目,也扛住了很大的压力。能够不因为她自己个人的原因埋没整个团队的心血,能够看到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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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所有人都出现在职员列表里、电视的荧幕里,收获他们应该得的劳动成果,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倒过来宽所有人的心,给他们致歉与道谢,交接工作,看得所有人唏嘘。

傍晚,忙完手头收尾工作,准备下班时,徐意初少有地敲了她办公室的门,邀请她共进晚餐。

薄苏看得出她眼底的善意,没有拒绝。

闹中取静、临溪倚梅的雅静包厢中,薄苏与徐意初相对而坐,品茗等餐。

徐意初推一盏茶到薄苏面前,真心实意地惋惜:“怎么会闹成这样?”

她不明白,薄苏为什么要那么坚持,这次的舆情,如果对方再没有后手,那么不管真假,只要薄苏一口咬定是假的,一切自然都会逢凶化吉的。

薄苏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徐意初知晓她的答案,有心再劝劝她:“真的要辞职吗?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她是真心欣赏薄苏的才华、为人处世,生出惺惺相惜的心,才这样少有地多管闲事。

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薄苏本有机会借这档节目,更上一层楼,是未来势不可挡、当之无愧的北城电视台一姐,兴许连她都要被她的光华盖过。

薄苏微垂眸:“说一点都不可惜是假的,但人生总有取舍。”

她抬眸望向徐意初,问她:“初姐,你有没有后悔过,当初错过《中国古韵》?”

徐意初怔了怔,推心置腹地说:“看你后来主持的效果那么好,我可惜过的,但是,没有后悔过。”

她想到孩子,语气都不自知地放柔几分:“如果我当初为了《中国古韵》而放弃了小葡萄,我现在一定会更后悔。”小葡萄是她女儿的小名。

薄苏理解,望着她笑。

徐意初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了。她失笑:“在这儿等着我呢。”

薄苏莞尔:“没有。”

徐意初嗤笑一声,哪里听不懂她的话外意:“是我一叶障目了。”

“那我就不再劝你什么了,祝你往后事事如愿、前程似锦,最重要的,远离小人。”她抬手,以茶代酒,为声名扫地的薄苏送上敬重。

薄苏也抬手,与她轻轻一碰:“谢谢初姐,你也是,步步高升。”

“以后用得到的地方,随时开口。”

“好。”

两人相视而笑。

*

当天晚上,北城初雪降临。

薄苏是在行车等红绿灯的时候发现的。

街边行人都在驻足欢呼,前方有人降下了车窗伸出了手。昏暖的光晕中,雪絮一片一片,如梦似幻地飘落。

薄苏失神地望着,手脚一片冰冷,直到身后刺耳的喇叭声响起才记起踩下油门继续前行。

她回到昆仑明湖,从地库上到一楼,自入户大厅走出,仰头望着夜色中的飘雪,许久后,才僵冷着手指戴上蓝牙耳机,向姜妤笙发去视频请求。

她在昆仑明湖无人的雪中徐行,轻声说:“妤笙,北城下雪了。”

“下得好早,好小。”

堆不起一个雪人。

她是微笑着说的,语气里却分明染满遗憾。

姜妤笙看她愈显清瘦、被风雪吹红的面颊,心似被雪水洇湿。

她下床,哄她说:“不早不小,刚刚好。”

随手取下挂在衣架上的羽绒外套套上,她脚步匆匆地下楼。

手机跟着步履晃动,镜头忽上忽下,背景快速变换糊成一片,薄苏奇怪:“你怎么走得这么急,怎么了吗?”

姜妤笙已经跑到了别墅的一楼,打开了大门。

庭院里,地灯幽微,冷风扑面而来。

姜妤笙一步不停,跨入清寒的冬夜里。

她打了个哆嗦,杏眼弯成月牙,笑着说:“我来陪你雪中漫步了。”

“雪真的有点小,但是风好大,好冷啊。”

薄苏怔在原地。

雪絮絮地落在她的头上,风乱乱地吹着姜妤笙的长发。

姜妤笙问:“姐姐,走啊,你怎么不走了,要我拉你吗?”

好似她们真的在同一片天空下、同一场风雪里比肩而行。

薄苏眼底渐渐氤氲起水雾。

姜妤笙逗她:“不能哭哦,哭了被风一吹,明天脸要变乌龟壳了。”

薄苏无法不破涕为笑。

她仰头望向飘雪两秒,忍回眼泪,望着姜妤笙,红着眼睛问:“傻不傻?”

姜妤笙歪头,明知故问:“你吗?是有点傻。”

薄苏终是有一滴不受控制地落下。

她唇角弯起弧度,若无其事地轻嗔:“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姜妤笙也轻轻地笑。

温声细语顺着耳道钻入爱人的心底,雪地也被她们踩得暖融。

姜妤笙说:“姐姐,初雪都已经落下了,春天一定已经不远了。”

薄苏答应她:“好。”

第79章

隔了两日的晚上,姜妤笙刚刚听完管理学的网络课程,忽然收到几条来自池棋的微信消息。

是几张从舟稻监控里面截取的画面。

画面多数都在一楼,对着顾客用餐区的某一个固定区域。

姜妤笙还没有看出所以然来,池棋的电话进来了。

姜妤笙接起电话,起身走到窗台旁,活动肩颈。

池棋振奋的声音从扬声器的另一端传来:“小妤姐!我们好像找到那几个偷拍的人了!”

她说她们这段时间一直在根据媒体爆料出来的照片里她和薄苏的衣服,比对监控,确定了那几日的日期,又调取了其他时期的监控,反复比较,终于找到了那几个总是坐在一楼正对着服务台、最好观察人员进出和姜妤笙的用餐区位置的人。

不是固定的同一个人,也不是显眼的独行者,每次都有同行的人。应该是总共有三个人,两两成行,只在薄苏出现在澎岛的时候同时出现。

因为舟稻的翻台率高,很多年轻的顾客都是直接在手机上点单的,所以他们没有要求过服务,钟欣韩冉她们这些服务生便也很少与他们直接接触。那个时候没特意留心,她们没发现异常,更没有多想,至多只是觉得他们好像有些眼熟。

“对不起啊,姐,我们好笨啊,要是我们当时多留点心,可能早就发现了。”池棋自责。

姜妤笙这才知道,这段时间,大家在工作忙碌之余,还在自发地加班,默默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为她和薄苏寻找罪魁祸首。

“说的什么傻话啊。”姜妤笙心口酸软,眼睫微微湿润:“我自己不是也没有发现吗?况且,那些照片,也不单纯都是在餐厅里拍的。”

“谢谢大家,辛苦了,你们真是……”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感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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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

池棋闷闷的:“那……那这截图有用吗?”

姜妤笙说:“有用啊。”她没告诉池棋,其实薄苏已经知道爆料的最初源头了。她真心说:“谢谢你们,帮了大忙,我会把照片发给薄老师的。”

池棋终于开心了一点,说:“好,希望有用。”

姜妤笙温声地笑,两人转而交流起这两日舟稻的情况。

池棋告知她一切都好,先前一直在蹲点的自媒体和记者好像都撤光了。

她关心她:“姐,你一个人在别墅里会不会很无聊啊?”

姜妤笙玩笑:“怎么了?你要和传羽、珈禾她们一起过来陪我打麻将吗?”

庄传羽这几日看形势没那么严峻,不至于连她都会被跟拍了,怕姜妤笙一个人心思重,在别墅里闷到发霉,开始闹着要过来陪她了。

池棋精神抖擞:“庄姐要过去吗?可以吗?那我一起!”

她不放心姜妤笙。两人相处这么多年,她早便看穿了姜妤笙不是有事会表现在面上的人。她担心姜妤笙的举重若轻,只是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的保护色。

姜妤笙噙笑:“不用啦。”

“唔。”池棋发出一个低落的单音节。

姜妤笙坦言:“我不无聊。”她不是会害怕独处的人,更何况,薄苏时时都在与她联络。

而且,她说:“我准备回澎岛了。”

“安全了吗?!”池棋惊喜。

姜妤笙说:“嗯,应该差不多了,只是舟稻这边我可能还是不好公开露面。”

“没关系,你回来了就好!”池棋松一口气,适时吐露一丝困扰:“小妤姐,你走之前让我测试的那些标准化方案,其实我弄不太懂,推不进不下去了。”

“这个家,不能没有你啊。”

姜妤笙失笑:“好,没事,等我回去再弄。”

池棋也笑:“好。”她由衷地替姜妤笙开心:“这场风暴总算要过去了。”

姜妤笙唇角弧度不变,眼底笑意却黯了几分。

她没有应是,也没应不是。

她知道,她们总能走过这一程风雪的。

但也知道,薄苏此刻还一个人处在暴风雪的中心。

*

不知道是不是那日深夜在海边受了凉,从鹭城回去以后,谢长嫣就开始咳嗽。

事情又多又乱又急,谢长嫣腾不出时间就诊,只随便地吃了点感冒药,在公司、媒体、谢家、薄苏这几头斡旋,终于还是在一周后因肺炎高烧不退住进了医院。

吓坏了薄苏和本在与谢长嫣谈事的谢长业。

谢长业早在知道薄苏又重蹈谢长嫣的覆辙,不知好歹,恋爱脑上头、一意孤行时就怒不可遏,把薄苏叫到家里劈头盖脸地骂过一次了。

他骂薄苏不懂事,一点都不懂得她妈妈的苦心,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和珍惜,替谢长嫣的这辈子不值得。那用词和语气都极重,几乎是奔着压垮薄苏脊背、勒住薄苏脖子去的。

薄苏低垂着头,脊背挺直,一句没为自己辩解,也一步都没有退让,直到谢长业忍无可忍,让她滚出去。

这次,在医院再碰面,他更是没有丁点好脸色,就差没直接把嫌恶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或是真心实意地关心、或是虚情假意地说场面话,所有来探病的、知道内情的人,都要用言语、或眼神谴责薄苏不懂事,好似所有人都在踏进病房的那一刻,拥有了高高在上审判她、鞭挞她的资格。

薄苏陪在谢长嫣的病床旁,任人或明或暗地奚落,不争不辩,礼貌得体地接待了所有前来探望的客人。

谢长嫣呼吸本就不畅,看着她受委屈、别人看笑话,两日下来,气更不顺,冷着脸让薄苏不用来医院了。

“不过一个肺炎,死不了。”

她不想心更痛。

她自己怒孩子不争是一回事,让别人看她笑话、践踏薄苏,是另一回事。

但薄苏坚持,依旧日日都来,时时都在。

她去不了鹭城,被北城电视台停了除《山水之间》外的所有工作,也暂时没有办法太大动作地去往海城为筹办自己的公司活动,便把大量的时间都腾在了陪伴谢长嫣上。

一日三餐,几乎都是她亲自送来医院,偶尔谢长嫣有急需处理的工作,谢长嫣故意让她代劳,她也都能完成得可圈可点。

闪着荧光的笔记本屏幕前,她的面容专注又出众,谢长嫣看着,骄傲又痛苦。

愈是爱薄苏,愈是知她能耐,她便愈是心痛、愈是可惜。

她总觉得,她在看一颗本该冉冉升起的明珠坠落、缓缓蒙尘。

她的孩子,是万里难挑一的,这一生本不该如此平凡书写的。

她甚至想过,干脆借病施压,逼迫薄苏妥协,可想到那日薄苏跪在她腿边,崩溃得一塌糊涂的模样,她又于心不忍。

心有不安。

她潜意识里已经察觉出了薄苏这次的坚决,她承受不了再看一次薄苏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惊惧与折磨了。

她只能见缝插针地施压、软硬兼施地劝薄苏不要辞职,不管是在公众领域,还是在谢亭先那边,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她苦口婆心过:“为什么谈恋爱了就要闹得人众皆知?名分就那么重要吗?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样、自己爱的是谁不就好吗?关起门,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你沈阿姨家的大儿子,形婚这么多年,不是也过得很好吗?什么都不耽误。”

也气急败坏过:“你就是要气死我是不是?薄苏,你真的太任性,太不懂事了。”

薄苏从来克制,从不说尖锐伤人的话,平静地收下所有。

谢长嫣强硬的时候,她便沉默以对,谢长嫣软的时候,她才适时地与她说几句真心话,流露出冷静与坚硬。

至于痛苦,谢长嫣只能从她偶尔被逼到泛红的眼眶、日渐单薄的身形里窥见。

谢长嫣与她一样痛苦。

她爱愈性命的孩子,骂她、为难她,她怎么会不难受。

可她真的没有办法放任她自流。

直到北城电视台的处分下来,薄苏的辞职,几乎已成定局,谢长嫣才算是死了那条让她继续在电视台、文化|部门高升的心,退而求其次,让她别折腾什么文化公司,回谢家她所在的公司帮忙。

谢长业曾承诺过她,只要她有能力、薄苏有能力,谢家的产业,他们能继承,就能平分。

“你外公那边,我来想办法。”她退到了最后一步。

薄苏却还是不肯点头。

她想要自力更生,想要忠于自己、忠于姜妤笙、不再受制于人、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自由人生。

谢长嫣急火攻心,让薄苏走,不要再在她眼前晃,她眼不见心为静。

“反正你也没把我这个妈当一回事,就别来给我添堵了。”她说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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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苏脸色白了白,当真起身离开了。

但晚上送饭时间,她还是如常地过来了,摇床端汤递筷子,体贴周到,该是怎样,还是怎样。

谢长嫣不与她说话,把她当空气,她便自顾自地和她说起自己小时候和姜妤笙的故事、说姜妤笙小时候有多聪明可爱和优秀、说她们关于未来的打算、工作的安排。

谢长嫣不时打断她,让她不要说了,她不想听,但不知不觉中,她还是知道了太多本不想知道的。

她不得不感慨:“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话这么多?”

从前她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好像多说两句话嗓子能冒烟一样,她一直以为,薄苏长大以后就是这样不擅表达自我、不喜与人沟通内心的性格。

薄苏默了默,低头眼神很柔地说:“是她教我的。”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她说:“我以前不说,是因为我那时便有很多的想法是与你有分歧的,我不想与你起争执,让你伤心。”

“但她让我明白了,有问题在那里,不沟通,不表达,不处理,那问题只会一直在那里,不会随着时间消失的,只会随着时间,像海水送上岸的砂石一样,越堆越高。”

“妈……我……我很爱你。”母女三十年,她从未对谢长嫣说过这样肉麻的话,说得万分艰涩,手指脚趾都蜷缩了起来,但还是努力表达出口了。

她第一次直言:“所以,你生病,在我面前倒下,是我很多年里的心理阴影。我因此不敢再做任何忤逆你的事,不敢再让你生气、伤心,我很怕悲剧重演。”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一直很心疼你的辛苦,很不愿意辜负你。”

“但人是有思想、有自己意志的生物,我要勉强自己完全变成你希望我成为的样子,就只能先把真正的自己杀死,成为一个能装得下你意志、只能装你意志的容器。”

“过去的十二年,我就是这样努力地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容器的。”

“妈妈,你真的希望我一直那样行尸走肉地活下去吗?”

谢长嫣无言以对。

她第一次这样清楚地知道,薄苏是这样想的。

她觉得难堪,觉得受伤,甚至有些寒心。

她想给她的好,难道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她一厢情愿在强逼她吗?

可见过姜妤笙给她的相册里,薄苏真正开心的笑脸,她问不出口:“真的就这么痛苦吗?”

她好像知道答案。

也不敢扪心自问,那一年,她到底有没有利用过自己的病,利用过薄苏的愧疚感,有意无意地要挟过她。

但真的可以就这样不管她了吗?

这一放弃,也许就再也回不了头、回不到这条轨道上了。

她知道薄苏现在的答案是什么,可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她心内充满了无力:“你知道我现在看着你,像在看什么吗?”

薄苏摇头。

谢长嫣说:“像在看一列失控的、脱轨的列车。”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甘心眼睁睁地看着她放弃坦途,翻入可能车毁人亡的深渊呢?

下去容易上来难啊。

可薄苏却坚持:“妈妈,人生本来就不是轨道,是旷野啊。”

幸福为方向。

道路本就有千千万。

第80章

2024年的第一天,《山水之间》在北城电视台顺利地播出了第一期。

用心打磨过的作品,任谁都能看得出诚意,好评如潮,间或的,社交媒体上讨论薄苏的声音还是不间断——

北城电视台已经公布了今年春晚的主持人团队,名单里没有薄苏。

稍有些灵敏嗅觉的人都能觉察出,薄苏还是受先前那些模棱两可的流言蜚语影响了。

有人单纯吃瓜,有人落井下石,还有人在真心替她可惜。

薄苏都没有在意。

她平平常常、得失不论地做着手头上关于《山水之间》的最后工作,站好最后一班岗,毁誉由人。

她规律地往返于电视台、昆仑明湖与谢长嫣的小高层之间,只要谢长嫣没有工作、没有应酬,她便雷打不动地陪谢长嫣共进晚餐,试图以一次次的沟通换取理解。

两人这段时间共处的时间、交谈的话语,几乎要比前十年的总和都要多了。

谢长嫣有时候真不知道是该欣慰薄苏有这份定性和耐心,还是气恼她这时候有这份定性和耐心。

1月4号,天文监测站播报,象限仪座流星雨将要迎来极大值。

谢长嫣身体早已没有大碍,近期却因为各种琐事缠身,许久没有外出放松过了,薄苏便主动安排好了一切,邀请谢长嫣去朋友的远郊山顶度假别墅观测流星雨兼散心。

谢长嫣其实未有多大兴致。

象限仪座流星雨,三十几年前她便追过——这个流星雨号称是北半球三大流星雨之一,但其实很难捕捉,常常让天文爱好者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但因薄苏花了心思联系、安排,她不欲扫兴,也有心让薄苏出去亲近自然,透一口虽然她从未表现出来过的气,便还是点头答应了。

深冬的季节,山顶草木枯黄,深夜里,度假木屋别墅周遭,一丝人为的光亮都没有。

星垂野旷,月色近人。

薄苏与谢长嫣在二楼的露台寻找好最佳的机位,架设好望远镜和摄像机,调整好参数,而后便关了别墅里的灯,并肩倚靠在栏杆上,等待流星雨的降落。

风吹拂着两人的长发。

旷野除了风声,还有极轻微的、极遥远的似昆虫、又似禽鸟的窸窣声。

长久的仰望过后,薄苏忽然开口,说:“我之前看过一本书,里面科普过一个知识,让我知道了飞蛾为什么会扑火。”

谢长嫣不经心:“嗯?”

薄苏说:“因为飞蛾的天性就是通过月亮寻找方位,它们会一直把月亮放在自己的左边,然后仰仗月亮朝西飞行。”

“所以飞蛾以为火光是月亮?”

“嗯。但那只是人造的光亮。人造的光亮,不是远在几十万千米之外的月亮,飞蛾飞的时候,依旧想把它放在左边,但其实只要它翅膀稍微一动,这个‘月亮’就会转到它的背后,所以飞蛾以为自己的路线拐弯了,就不停地调整自己的航线,最后,就会变成一直围着火光打转,直到耗尽生命。”

谢长嫣偏头看她,沉默片刻,直言:“你想说什么?”

薄苏望进她的眼底,目色很温和:“我只是看着月亮,突然想起来了这个片段。”

她轻声地说:“人生的好坏究竟应该由什么来评判?”

是问句,却并不显疑惑。

“有时候指引着我们前行的所谓的‘好的人生’的标准,究竟是真正的月亮还是他人所造的光?如果只是他人所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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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光的话,为什么要追逐别人的光,在别人划定的人生坐标系里打转呢?”

“其实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乐,只有自己最清楚不是吗?”

谢长嫣知她心中有自己的答案。

但她还是要说自己的答案:“即便是人造的光,它能够是最闪亮、最被普罗大众看到的光,那便说明,它确实是这世间最接近月亮、最值得追逐的光,不是吗?”

“但那再大再亮,也只是别人造的光,不是真正的月亮。”

“那你确定你追的月亮就是月亮吗?”

薄苏黛眉微微舒展,平声说:“不管是不是,至少我追过了,我不后悔。”

“我怕你后悔啊。”谢长嫣忍不住蹙眉。

她自己也是从这般心性过来的,她知道后悔的滋味。

薄苏却摇头:“妈妈,比起后悔,我更怕遗憾。”

她的每一句话都说得分外平静,像自心底自然流出,墨色的眸,在寒峭的夜色中,显得尤为清醒。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想忠于自己,尽情尽兴。”

“不管好的坏的,人生的答卷人是自己,阅卷人也是自己。由我自己书写,交出的答卷,才能够算是属于我自己的、无怨无悔的一生。”

“可我是你妈妈,我觉得你扑的不是月亮,是火坑,我怎么能不害怕、能不担心、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扑进去?”

“那就不要看着我。”薄苏沉静:“妈妈,更多地看看你自己,观照自己。”

谢长嫣听得出她是认真的。

她几乎要被气笑了:“你说得轻巧,可能要有一天,你也为人父母了才会懂吧。”

她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牵挂,她怎么能做得到不看她。

薄苏点头,露出赞同的神色、孺慕的温情:“我可能确实要到那个时候才能有完全的感同身受。”

谢长嫣气稍顺。

薄苏笑了一笑,又说:“但以我现在的心境,我会觉得,如果我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一个已经成年了、独立了的孩子的母亲,我可能会担心她的一些选择和坚持,但我也还是会相信她。”

“我相信我自己教育出来的孩子、相信她作为一个成年人,有能力负担起自己的一生,为自己的所有选择负责。”

“也相信,人生具有多样性,只要意志不倒,条条大路都能通向春天,无论如何,都能活出很好的人生。当然,这个‘好’,是她自己内心的评判。”

这些笃定、这些不倒的意志,是她从姜妤笙身上看到的、被唤醒的。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清冷的面庞上有很从容、很温柔、很明亮的神采,似久困雾海的云巘拨开了阴云,阳光由此流泻而下,日照金山。

谢长嫣望着她成熟甚至有些陌生的面容,不是完全没有动摇。

她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薄苏真的长大了。

那个在她眼里、在她心中,总还是十来岁她离开时会追着她车跑、哭着说会想她、会听她的话自己好好长大模样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已经完全长大了。

她不会再追着她车跑,也不需要她再教她怎么好好长大了。

风雨夜路,她都想要自己走,也能自己担了。

她视野忽然模糊,转回了头,望向远处漆黑的山野,不再说话。

薄苏也未紧逼,跟着沉默了。

她们母女俩最近常有这样的时刻。

她感受得到谢长嫣的动摇,愿意再给她消化的时间。

其实她不是一定要逼谢长嫣接受和理解的,她只是不想她一直担心、一直难受,不想成为她余生解不开的心结。

山野送来清冽的冷风,毛孔在风中舒展、收缩,迫人的寒意使人活着的感觉尤为真切。

薄苏伸出手,隔着厚厚的手套,把谢长嫣放在栏杆外的手包握进手心里。

谢长嫣没有挣开。

浩瀚的星河下,无边的黑暗与清寂中,她们一起倾听宇宙最原始的脉动。

等待生命中一场如期而至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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