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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拉着遮光窗帘的室内,悄寂无声,姜妤笙自酣梦中睁开睡眼。
光线昏昧,入目的是女人近在咫尺的冰肌雪肤。
姜妤笙微怔一下,昨夜的记忆回笼,忍不住扬起红唇,抬头要去寻薄苏的睡颜,猝不及防,撞入薄苏清亮的眼底。
薄苏好整以暇,显然是清醒已久的模样。
姜妤笙想到自己昨夜勾着薄苏,过分黏腻的情态,不免有几分羞赧。但她咬了下唇,还是强装无事,亲薄苏的下巴一下,主动问早:“早上好。”
嗓音微微的哑。
薄苏笑意明显深了:“早上好。”
她枕在姜妤笙颈下的小臂稍作调整。
姜妤笙暗自清了下嗓,半是撒娇半是嗔怪:“你又醒这么早,不好好睡觉。”
薄苏眼神温柔:“睡了,到生物钟要醒的时间了。而且……”
“嗯?”
“不早了。”她语气里藏着几分打趣。
姜妤笙一愣,翻身去看手机。
确实不早了,已经快早上十点钟了。
消息通知栏里还躺着几条未读的微信消息,几条是昨夜留宿今早六点多已经乘早班轮渡离开的朋友们的消息,几句揶揄、几句祝福,最后表示她们就不等她们起床啦,打工人先回去搬砖了,回头再聚。
剩下的两条是早上九点半池棋发给她的,和她说:“小妤姐,我们吃过早饭先回去啦。你和薄老师今天好好休息,不用来店里啦。”
“我们一致同意,放你一天的大假,你不要太感动噢!”
姜妤笙失笑。
薄苏挪近了,从背后抱住她光|裸的背,温声:“没关系,我没有听到隔壁有动静,传羽和珈禾姐应该也还没起来。”
她以为姜妤笙在不好意思她们起得太晚了。
姜妤笙简短地回了朋友们的消息,锁上屏幕,放松地靠进她的怀里,轻笑:“那你昨天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嗯?”
“隔壁的。”
薄苏:“……”她好笑:“你很想我听到吗?”
“要是我能听见的话……”她无声笑,没有把话说完。
姜妤笙反应了过来,两颊发烫,否认:“没有,我开玩笑的。”
要是她能听见的话,那传羽那边应该也能听见她们这边的动静。
她可没有这种癖好。
薄苏轻声地笑,吻她的发顶,给她吃定心丸:“听不见的,我什么都没听见。”
她入住前,不仅检查过是否有针孔摄像头,还做过隔音测试的。
她轻揉姜妤笙的腰腹,关心:“会难受吗?”
姜妤笙耳根烧灼,在她怀里轻轻地摇头。
薄苏很温柔,也很克制,虽然次数很多,但并不是每次都进去了的,每次也都是做足了准备,循序渐进的,所以她没有感受到太多的不舒服。
到后面适应了,几乎全是享受。
她视线不经意地落到了地板上被她们紧急转移的、没来得及拆开的礼物盒上,笑问:“那个白色的带子很多的礼盒里是什么?”
薄苏的视线跟着她投去,莞尔:“你猜。”
姜妤笙弯唇,窝在她的怀里,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搭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指,配合着她的要求猜想。
两人有问有答、饶有兴致地把礼物一个一个猜了过去,才起身把礼物一一捡起,拆开验证。
没有开灯的房间,依旧留有着几分夜晚才有的旖|旎安谧气息。
仿若世界仍旧只独属于她们两个人。
姜妤笙套了一件宽松的衬衫,光着长腿,带着若隐若现的吻痕坐在床上拆解礼物。
像得了许多新奇玩具的小朋友一样。
薄苏侧着腿坐在对面陪她,眼神是旁人从未得见过的柔软。
拆到一个礼物盒,打开是一台现在市面上稀缺的、以颜值著称的复古微单相机,姜妤笙难掩惊喜。
她想起来问薄苏:“下次你睡觉的时候,我可以拍你吗?”
她想做好多次了。
薄苏勾唇:“当然可以了。”
她也有很多想要拍姜妤笙的时刻。
比如此时此刻,她就很想。
喜欢她只在她面前衣衫不整、又纯又欲的模样,也喜欢她只在她面前流露出的孩子气与天真,喜欢她总是弯弯的微笑唇和开心时就会闪闪发亮的杏眼。
喜欢到每时每刻,都想定格她,珍藏它们。
她也想起来了一件事,问姜妤笙:“昨天快递员没有上门之前,你有没有怀疑过我不记得你生日了?”
姜妤笙给相机安装电池,低垂着长睫:“有啊。”
她打开了相机,镜头对着薄苏,寻找角度。
薄苏放松地由着她拍:“那如果我真的忘了,你会提醒我吗?”
姜妤笙笑:“不会。”
“为什么?”
“如果你真的忘了,说明你太忙了,我说出来不是增加你的负担吗?”
“那你会失落吗?”
姜妤笙轻声:“应该会吧。”她按了一下快门,顿了一秒,又补充:“但就一点点,没关系的。”
她会自己消化好的。
薄苏眸光微动,半晌,她说:“你以前不高兴、不开心了都会让我知道。”
就算不说出来,也会想方设法地表现出来,让她自己察觉到,然后不动声色地哄她的。
姜妤笙唇角弯弯,玩笑:“那我现在长大了,懂事了呀。”
薄苏乌眸沉静:“我不用你懂事。”
“妤笙,像以前一样对我、要求我就好了。”
从上一次她发现姜妤笙几乎从不主动联系她、她沟通后,姜妤笙分明也可以有很多日常愿意主动与她分享,她就发现了,姜妤笙常常太替她考虑、太迁就她了。
她后知后觉,那一夜姜妤笙对她说的,“我只想你能开心一点”,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对她有多纵容。
她不用姜妤笙总是委屈自己,压抑自己的需求和情绪去体谅她。
会不高兴也没关系,有小脾气也很可爱,甚至对她任性她也同样享受。
“我也只希望你能开心。”她郑重地说。
姜妤笙按快门的指尖微顿。
她透过镜头注视着薄苏端华的容颜,半晌,避重就轻:“好。”
“下次我会提醒你的。”她歪头,从相机后露出笑眼:“但是,希望不要有这个时候。”
薄苏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在她的镜头下绽放笑颜。
姜妤笙也笑,垂眸掩下了晦涩心绪。
两人在别墅里逗留到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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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中饭,才留了饭,和刚刚起床的沈珈禾、在房间里还起不了床的庄传羽打了声招呼,离开别墅。
下午,姜妤笙没有领受大家的好意,照旧去往舟稻营业,薄苏留在永城路三十三号的顶楼忙碌案头工作,等到晚上舟稻打烊时间,她才出门,一如既往地去接姜妤笙下班。
长长的巷陌中,几乎不再有游客的身影,她们光明正大地牵手,肩膀挨着肩膀行进。
无聊琐碎的日常,在彼此有温度的话语中也被煲出了滋味。
谁都没有留意到,街巷二楼的某个窗口,有一双眼睛、一个镜头,自薄苏在夜色里出现后,就再没有移开过。
*
九月中旬,薄苏结束了《山水之间》的全部录制工作,回到北城进行后期的监制。除开偶尔的晚会录制、开会应酬、陪谢长嫣探索业余爱好,薄苏有了更多的可灵活调配时间。
北城、鹭城两地往返,成了她生活的常态。
十一月初某个台风天歇业的午后,舟稻的大家聚在永城路三十三号一楼的客厅打麻将。
麻将是今年春节前,大家得知所有人都和去年一样不回家过年,商量年夜饭后的守夜活动时,池棋心血来潮买回的。
谁都不精通,边打边学,却也乐在其中,于是这项活动便被保留了下来。
姜妤笙对此不热衷,只坐在一旁的沙发旁翻着闲书陪伴她们。
话题不知道怎么说到了恋爱、异地恋,最后说到了薄苏的身上。
池棋开玩笑:“我说真的有点佩服薄老师,坐飞机跟坐出租车一样。航空公司真是要感谢这些异地的恋人们为他们做出的贡献。小妤姐,我们努努力,把分店开到北城去怎么样?”
姜妤笙淡笑:“白天睡觉不好。”
池棋没反应过来:“啊?”
钟欣打出一张六条,点破:“小妤姐让你别做白日梦呢。”
大家纷纷大笑。
郑耘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我们这半年以来,生意明显越来越好了,我感觉也不是不可能呢。也许再过几年,我们真能把分店开到全国各地呢。”
特别是那次开通直播以后,明显她们餐厅的流量变大了许多,变成了半个网红打卡点。
池棋不怕做梦:“要是真能开到全国各地,那小耘你就是华南区总经理,欣欣你就是华北区总经理,小冉你去东北和西北怎么样?”
韩冉毫不犹豫:“可以啊。”
大家煞有其事地聊了起来,一个一个梦飞出了天窗。
姜妤笙翻过一页书,噙着笑听她们扯淡。
开到全国各地不太可能,但在隔壁市开一个分店,倒是有希望。
窗外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香樟树上,室内搓麻声哗啦啦地响,钟欣喝一口冰奶茶,望着大家的笑脸,不由感慨:“要是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过下去就好了。”
成年以后,就数在舟稻的这两年,她过得最安定、最自由、最快乐。
郑耘紧张:“别别别,你别说啊。”
钟欣莫名其妙:“干嘛?”
郑耘吐槽她:“你每次说完这种话,后面就没好事,跟个flag一样,立下来就是要倒的。”
“呸呸呸,你这才是flag吧,乌鸦嘴。”
两人争辩了起来,大家听她们笑闹,没当一回事。
但没想到,这次,让郑耘一语成谶了——
台风刚过去的第二天,雨势稍小的傍晚,一个身形高壮、皮肤黝黑、看起来三四十岁的男人登门,打破了钟欣眷恋的平静生活。
彼此韩冉正在门口迎客,见到男人进门,礼貌询问:“先生,你好,几位?”
男人理都不理她,只环顾着室内,顾自往里面走,像是在找人。
韩冉没在意,也不是没见过这类的顾客。她安静地随着他往店内走,以便他万一有需求。
“贱人,你算是给我找到了!”男人忽然大吼一声。
韩冉被惊得一个哆嗦,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正站在不远处服务顾客的钟欣已经被他攥住了手腕,用力地往外拽。
钟欣像是吓懵了,被他拽着往外走了好几步。
韩冉反应过来,冲了过去,制止:“干嘛?先生,请你放开她!”
钟欣面色煞白,也开始挣扎:“放开我,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
男人脸黑如铁,寸步不让,用口音严重的普通话骂钟欣:“你装什么?钟欣,你敢说你不叫钟欣?你不是我老婆?”
钟欣说:“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她抓着一张桌子固定住身子,满脸是泪。
韩冉被男人的指认说得一愣,姜妤笙从楼上的顾客用餐区赶了下来,伸手把钟欣挡在身后。
“先生,我是这里的老板,有什么误会我们坐下来好好说,你可以先放开她吗?”
“不可以。”男人怒目圆睁:“她今天跑不了了,你别多管闲事我告诉你,我管我自己婆娘,天经地义。”
“你给我让开!”
姜妤笙微怔,大概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了——
钟欣透露过,她是逃婚出来的。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退让的。她义正辞严:“先生,请你先放开她,不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让你这样不明不白地把人从我店里带走的,有什么事情,我们坐下来说。”
男人自觉不平,又几次三番被阻止,额头青筋暴起,直接上手推搡姜妤笙:“滚开啊,臭娘们,多管闲事!”
推完就要拽着钟欣继续往外走。
做重体力活的男人手劲奇大,姜妤笙脚踝本就有旧疾,被他用力一推,崴了一下没站稳,连退好几步,手腕扫到一桌顾客餐桌上的餐盘,跌坐了下去,餐盘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她按了满手的鲜血。
顾客的惊恐声与韩冉的惊叫声同时响起,现场一片混乱。
钟欣慌不择路,低头咬住了男人如鹰爪般紧攥着她的手背。
男人吃痛,用力甩开了她,钟欣踉跄地跌到了另一桌空桌的椅边。
池棋和郑耘听到大动静,着急忙慌地关了火,从后厨跑出来。
“小妤姐?!”
“你干什么?!”郑耘横眉冷对,手上提着的大刀在灯下闪耀寒芒。
男人捂着手背,看到刀,看到姜妤笙手上的血和痛苦的表情,又听到人群中有人在说“报警”,也怂了,一边色厉内荏地指着钟欣放话“你给我等着,你跑不了的,我让你爹妈来治你”,一边快速地后退,撒腿跑了。
钟欣脱力瘫在地上,仿佛失了神,姜妤笙强忍着疼痛要起身。
“小妤姐,你还好吗?”池棋紧张地去扶她。
姜妤笙面白如纸,整条手臂疼得都在抖,用气声说:“挡一挡欣欣,让她先进去,别让大家再拍她了。”
池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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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挡住钟欣,半搀半抱地护着她起身走进走道的休息室。
姜妤笙由着韩冉把她搀扶起,强撑着笑脸,给所有顾客道了歉,善了后,才去往医院处理伤口。
第72章
薄苏是过了两天才从网上得知这件事的。
她有搜索舟稻实时广场的习惯,久而久之,大数据记录下了她的偏好。事件发生后的第三日中午,她一刷社交app的首页,关于那日有男人强拉舟稻店员,老板阻止不成反被推搡在地的帖子一下子就推到了她的脸上。
帖子里,照片上,姜妤笙本就纤柔的身形似纸片般薄,无力地折在桌腿旁,高糊的像素都掩不住她面色的惨白与痛楚,她的右手下,是一地的碎瓷与淋淋的血迹。
薄苏心脏骤然紧缩,变了脸色,起身出门。
正与她争分夺秒一起吃饭的后期剪辑师惊诧:“薄老师?”
薄苏置若罔闻。
她下颌线条紧绷,手微微发颤,拨打了电话,步履带过一阵风,去到了休息室外无人的走道。
十几秒短暂又漫长的惶然过后,姜妤笙接通了电话。
“忙完啦?今天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一如往常,姜妤笙语带笑意。
薄苏心脏顷刻间松下,随之而来的是心疼、酸楚与后怕。
她嗓音发涩,开门见山:“我在网上刷到了前两天舟稻的帖子,你受伤了,是吗?”
姜妤笙似是愣了一下,才说:“是,一点小伤,都是皮外伤,没事的。”
薄苏心脏泛起细密的痛意:“我看到你的手上、地上都是血。”
姜妤笙轻描淡写:“是盘子被打碎了,我手不小心按到了,划破的位置比较刚巧,所以看起来才比较夸张,没事的。”
“只有手吗?”
“是,只有手,噢,还有脚,有点崴到了,其他都没事的。你别担心,我都处理好了。”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薄苏的心似驶进了一处阴云密布的港口,风浪中飘摇,情绪翻涌。
她很想问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们每日都有通话,昨天还才视频过,姜妤笙却一点都没有告诉过她,一丁点都没有流露出来。
为什么?
可说出口太像责备,她也几乎能猜到姜妤笙会如何回应她。
三言两语,无济于事。
她克制住情绪,嗓音微沉地询问她来龙去脉。
姜妤笙吐露:“是钟欣之前订过婚的对象。”
钟欣出生于南方一个落后的贫困县,家里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弟弟,十六岁念完初中,父母就觉得女孩子上学没用,不让她继续上学了。
姐姐出嫁了,她被迫在家带最小的弟弟,一直带到十九岁,弟弟上了小学,她随姑姑外出打工,补贴家里。
没想到刚刚出外打工两年,刚刚见识了一点外面的广阔世界,父母就给她说了亲,让她嫁给隔壁村一个她完全不喜欢的男人。
男人比她大五岁,是一个油漆工,在当地家境算是正常的,相貌也算寻常,什么都不算出挑,也都不算太差,可唯一有一点不好——钟欣不喜欢他。
他们在订婚前只见过三次,第一次见他,钟欣便不喜欢她。
她看到了他抠了鼻屎不以为意地捻在了桌面上、感受到了他身上隐隐散发着的汗臭味、脚臭味与油漆味。
她觉得反胃,无法接受。
可在大家长式的家庭中,她的声音根本无关紧要。
母亲劝她差不多就好了,男人都这样,你看有几个男人讲究?最重要的是人踏实,你眼光不要太高,不要出去了两年,就想七想八,还喜欢不喜欢的嘞,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嫁过去了,当了他孩子的妈不就有感情了。
父亲说她不要没毛病找毛病,结了婚屎尿都一处了,还分这?人家家庭比我们好多了,彩礼能够一次拿出这么多的,有几家?不要挑挑拣拣,最后被人家挑拣。
连姐姐都劝她,她帮忙问过了,这个男人算还可以了,也看得出来对你挺喜欢的,你要不再考虑一下。还拿亲身经历劝解她,她以前也挺不喜欢她老公的,嫌他太矮太胖了,可在一起以后就发现,人确实不能只看表面的,过日子,人好才是最重要的。
好像不同意、看不上对方,她就是天大的罪人一个。
层层施压之下,她软弱妥协了。
父母收了对方一半的彩礼,摆了两桌酒,就把她推到了男方的家里,答应了等她生了男孩再收另一半的彩礼,补办结婚酒。
可去到对方家里的第一天,她就后悔了。
她根本没有办法忍受这个男人,忍受不了与他共处一室,更不要说忍受他的任何肢体触碰。
她想吐,她想到下半辈子都要和他在一起,她就想死。
当天她就又哭又闹地跑回了家,涕泗横流地和父母说她要退婚,让他们把彩礼退回去,她不要和他在一起,她根本没办法和他一起过日子。
父母显然不可能同意的,把她臭骂了一顿,扯着她要把她送回去。
大弟弟像发怒的狮子,质问她搞什么,他等着用这笔钱装修房子娶媳妇。
连自小由她带大的弟弟都骂她不懂事,说她这样做要会让姐夫一家人、他们一家人以后在村子里抬不起头做人。
钟欣突然死心了。
有时候大彻大悟就在一瞬之间。她忽然看穿了,这些人,根本不算她的家人,他们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根本不在意她会过得怎么样,她开不开心、幸不幸福。
自己先前为了他们而做的那些忍让与牺牲,才是最可笑无用的。
她假意妥协,说那让她在家里再呆一个晚上,再缓一下。
父母勉强同意了。
那天晚上凌晨,大家都睡下后,她留了一封信,让他们把钱还给男方,自己骑着小电动,带着身份证、三百块钱和手上的一只金镯子、金戒指出逃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
这么多年,她颠沛流离,辗转北上,好不容易她才在鹭城遇见池棋与姜妤笙,相信她们的为人,跟着她们一起从模具厂里跳出,来到澎岛开店,有了一个安身之处。
她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男方依旧在找寻她的下落——因为他没有钱娶新媳妇,也不甘心这笔钱就这么没了。
更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她父母居然一直没有还那笔彩礼钱。
男人在次日又来到了舟稻,这一次,姜妤笙不在,池棋受姜妤笙先前的未雨绸缪,直言要报警,并拿出了昨日姜妤笙的验伤报告,吓唬他要告他,男人这才安分了,规矩地坐了下来,好好协商。
最终以钟欣答应还他那笔那年她父母收下的彩礼钱,并另外赔偿他一笔损失费后,达成和解。
今天两人刚在姜妤笙找来的律师见证下,签了协议、转了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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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没事了,你别担心。”姜妤笙再三安抚。
薄苏抿紧薄唇,不置一词。
*
深夜十点半,热闹散去后的澎岛,与北城一般,正下着小雨。
薄苏执着伞,面沉如水,走过人影萧条的街巷。
小雨淅淅沥沥地溅落在她的半袖上、小臂上,未带起她面上的半点波澜。
尽管姜妤笙再三表示没事了,她都处理好了,薄苏还是推迟了一个当晚的应酬和一个次日的会议,栉风沐雨地赶回了鹭城。
从码头到永城路三十三号,往常要走二十分钟的路程,她只用了十五分钟便抵达。
“我到了。”她进楼栋门,一边往上走一边给池棋发消息。
池棋很快回复她:“好的。”
不过几秒,她踏上最后一阶台阶,便听见二楼的楼层门“咔哒”一声开了。
池棋探出头,迎着她笑:“薄老师。”
薄苏勉强也牵了一丝笑回应她:“谢谢,耽误你睡觉了。”
她把湿淋淋的伞靠放在入户门边。
池棋大开楼层门,侧身让开位置:“太客气了,薄苏姐,这么早我哪睡得着,小妤姐应该也还没睡呢。”
她关上门,关心:“外面的雨下很大吗?”
她看薄苏白色的皮鞋表面与裸|露在外的脚背上全是泥水,半身裙上也有几分湿润。
薄苏淡声:“还好。”
暗光笼罩下,她冷玉般的面庞上覆着沉沉欲雨之色,并不比窗外的天空明朗多少。
池棋看出她的情绪,知进退:“那我先回房间啦。”
薄苏应:“好。”
她在门边换了鞋,径直朝姜妤笙的卧室走去,走到门边,才想起什么,转了方向,去到洗手间洗了手,而后再次来到姜妤笙的房门前。
房门紧闭着,只门下窄窄的缝中透出一线浅淡的光。
薄苏抬手轻敲,姜妤笙放下电子书,应:“棋棋?进来。”
她目视着房门方向,等待着那张预料中的脸庞。
意外的,步入她视线的是一张似雪色清寒、若皎月出尘的面容。
衬衫、半身裙矜冷又知性,不是薄苏是谁。
姜妤笙惊喜:“姐姐?!”
她杏眼亮起,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薄苏没有笑。
她嗅到了满室的跌打药膏味,目光落在了姜妤笙包裹着纱布的右手上,阴云落到了她的眼睫边。
“嗯。”她很低地应了一声,合上门,走入室内。
姜妤笙看她表情,大概猜到了她为什么突然回来。
“真的没有大碍,你怎么不相信我呢?”她故作轻松,抬起贴着药膏的右脚,想要稍显灵活地晃了晃以作证明,薄苏眼疾手快,伸手托住了她的脚后跟,另一只手覆在她的脚背上,制止了她的乱动。
分明还没有好全,脚侧淤青一团,还微微肿着。
薄苏沉眸,呼吸都缓了下来。
姜妤笙能感受到她的低沉情绪。她轻声:“只是看起来有点夸张,其实一点都不疼了,明天应该就能下地走了。”
薄苏没说话,只是小心地放下了她的脚,去捉她的手。
她捉得很谨慎,只轻握着她的手腕,在光下仔细地打量她的伤口。
手心里那道,池棋说扎得太深,险些要伤到神经,缝了两针的伤口被纱布包住了,她看不到。但裸露在外的五指,星星条条,全是被碎瓷片扎出来的小破口与出血点,连尾指上那平日里不小心刮到都会微疼的旧疤上都横陈着一条血块已经凝结成痂的豁口。
薄苏无法想象清创时,她该有多疼。
她注视着,忽有一滴湿润的水珠落在了姜妤笙的手背上。
姜妤笙惊慌:“姐姐……”
薄苏放下了她的手,偏开头,微哑问:“背上呢?”
姜妤笙又暖又无措:“背上只是一点淤青,没事的。”
她不敢躺下翻身掀开给薄苏看了。
薄苏没说话,也没有动作。
“姐姐,真的没事。”她伸出左手牵住薄苏的右手,轻轻晃晃,嗓音轻软。
薄苏侧着头,目光垂落在虚空的一处,好一会儿才应:“好。”
“那我先去换衣服了。”她喑哑地说。
姜妤笙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不对。
她没松手,微微施力,迫使得薄苏不得不走近。不介意她还没换衣服,她双手环抱住了薄苏的腰,仰着头看着她,柔声:“姐姐,你不高兴了。”
她用的肯定句。
薄苏无法抗拒她这样的柔情。
她低下头望进姜妤笙的眼底,心口爱意泛滥,痛意也更甚。
她忍不住抬手轻抚姜妤笙的面颊,乌眸里凝满深晦的心绪。
姜妤笙解读不出来。
她问她:“为什么不高兴?是因为我受伤了吗?我觉得好像不是,对吗?”
薄苏颤了一下睫,不说话。
姜妤笙央求:“能和我说说吗?”
薄苏的骄傲、脆弱、隐忍都在她的娇声软语面前不堪一击。
她不愿意让姜妤笙失望,也不愿意就此违背她答应过姜妤笙的,不让信息差再在她们之间作祟的诺言。
尽管姜妤笙自己并没有做到。
总是没有做到。
她极轻地吸了一下鼻子,艰难启唇:“妤笙……”
“嗯。”
“你是抱着一种牺牲自己、成全我,或者可怜我的想法,在和我维系关系的吗?”
姜妤笙有两秒呼吸停滞:“当然不是啊。”
她爱她,还不够明显吗?
能让她投身一段感情,身心交付的唯一前提只能是——她爱她啊。
薄苏说:“那你为什么发生这样的事,不愿意告诉我?”
她们明明每天都有联系,她有过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告诉她的,她怎么就能忍下不说呢。
姜妤笙果然是那一句:“我不想让你担心嘛。”
薄苏问:“那你告诉传羽了吗?”
姜妤笙眨了下眼,被问住了。
薄苏知道她的答案了。“那你告诉她,她不会担心吗?”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姜妤笙一时失语。
薄苏早就察觉到了。
她轻抚姜妤笙的额发,涩声问:“你对我,从来报喜不报忧,从来不会与我分享你的烦心事,从来不对我做任何要求,其实也从来不对我抱有期待对不对?”
她回到了姜妤笙的生命里,但又没有完全被接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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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细微的差别,都是在这些日子一点一滴的相处中慢慢体察出来的。
她嗓音里有落寞、沉痛的意味,姜妤笙无从辩解。
薄苏无意责怪她,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责怪她。她只是觉得:“如果这样的相处方式你不会难受,不会觉得委屈,那也没有关系,你舒服最重要。”
“只是,我不希望你是在委屈自己,包容我。也会害怕,有一天你会突然觉得累了,不想继续迁就下去了。”
单方面的多付出,爱意总会有被耗尽的一天。
姜妤笙心脏震颤,喉咙发苦。
她明了:“但是你会委屈是吗?”
她真的没关系吗?
骗人。
没关系的话,她今天就不会说出来了。
薄苏低垂着睫,再一次沉默了。
空气岑寂得针落可闻。
姜妤笙执着:“姐姐,你是不是觉得委屈了?”她不让薄苏回避,又问了一遍。
薄苏避无可避。好几秒后,她轻声应:“是。”
有一滴泪,又顺着她的眼角滚落了下来。
她觉得她不是被姜妤笙期待、被姜妤笙信赖、被姜妤笙需要的人。
在她全情投入,想要一生一世的时候,姜妤笙好像从来没有相信过她,好像随时都在准备离开她、适应没有她的生活。
她对姜妤笙来说,好像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有也很好,没有也不差。
她知道这是她自己的问题,她没有资格要求姜妤笙太多。
可是她察觉到了,难免不安、难免难过。
姜妤笙眼底也蒙上了一层水雾。这不是她的本意。
她问薄苏:“你为什么觉得委屈?”
薄苏乌眸蕴着水色,在荧幕上从来能言善道的红唇此刻在灯下保持缄默。
姜妤笙不为难她。
她顾自猜测:“是因为觉得我不够投入,有所保留,还是觉得我不够真诚、不够爱你?抑或者是……”
她还没有说完,薄苏轻捂住了她的嘴,哑声:“是我不好,和你都没有关系。”
她似是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回避:“妤笙,忘了这件事吧,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她确实不好,确实不该在这个时候就要求这么多,不该贪心、不该得寸进尺。
姜妤笙心似被钢针倾轧。
她伸手拉下薄苏的手,握在手中,摇头说:“我已经听到了,怎么能当什么都不知道呢?”
薄苏红唇嗫嚅。
姜妤笙说:“姐姐,期待、信赖与压力、束缚,是硬币的一体两面。我不是从来不对你抱有期待,不想依赖你,只是,我也会觉得害怕。”
“你害怕什么?”
“我害怕我不是完全理性的圣人。”
她把一颗心完完全全地剖开在薄苏的面前,无遮无掩:“我害怕我又开始越来越依赖你。我害怕期待越大,也许无形中给你施加的压力就越大、对你的要求就越多,你的负担就越重。”
她也没有把握,在她全情投入以后,还能始终保持清醒理智、始终体谅薄苏、始终做到无论如何,不怨不憎,不伤人不伤己。
“薄苏,”她坦白:“我爱你无所保留,但我的心态确实有所保留。”
“不是因为我不爱你,或者我不够爱你,不想爱你,只是因为,我不想我的爱,成为你的另一个牢笼。”
薄苏心脏发胀。她心口的不安痛意稍解,取而代之另一种更深更沉的疼惜痛楚。
她摇头:“妤笙,期待与压力,是硬币的一体两面,但爱不是束缚,也不是牢笼。”
她自己都未曾想到,历经过往行尸走肉的十二年,有一天她可以如此坚定地说出这句话。是姜妤笙赋予她的觉悟。
姜妤笙凝望着她。
薄苏说:“至少你的爱不是。”
她是钥匙,打开了她的牢笼。
“如果你的爱是有重量的,那也不是束缚,不是绑在小鸟脚下的细绳,是系在气球底下的石头,防止我飘走,在这个世界流离失所。”
“妤笙,”她说:“我不是想要求你要如何爱我,我只是希望,你不是在同情我、施舍我。”
“不是把我当成一个病人,处处照顾我,迁就我。”
“我想要是你的爱人,想要的是一段平衡的、长久的关系。你记得你曾经很喜欢过的一首诗,《致橡树》吗?如果你是橡树,那至少,不要把我当成凌霄花,让我当一株木棉吧。”
“单方面的长久付出与压抑需求,总有一天会失衡,我不想有一天我们走到那样无可挽回的地步。”
姜妤笙动容。
她没有办法抗拒她这样坚定的眼神、没有办法拒绝这样清明理性、熠熠生辉的薄苏。
她问薄苏:“你认真的吗?”
保持现在这样的相处方式,薄苏可以轻松很多的。
薄苏说:“我认真的。”
“你做好准备了?”
“我做好了。”连心理医生见她都慨叹,果然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
姜妤笙握紧了薄苏的手。半晌,她露出了些轻松的笑容,逗薄苏:“维持现状,你拥有的是一个不吵不闹、体贴温柔的十佳女友。”
“打破现状,我可能就要变成一个普通的娇蛮任性的女朋友了。”
薄苏终于也露出了笑。
“原来我已经是你的女朋友了吗?”
姜妤笙:“……”
她咬了下唇,把脸埋进了薄苏的小腹里,闷声:“原来你不知道吗?”
薄苏低头亲吻她的发顶,紧紧拥住她,轻声:“我现在知道了。”
乌云散去,星星落进她的眼底。
她低喃:“我的女朋友。”
“我的……宝贝。”
第73章
暖黄的灯似太阳,蒸发尽几分钟前室内似有若无的潮湿气氛。
薄苏拥抱姜妤笙片刻,还是要求:“背上我看看。”
这次姜妤笙不敢再做推辞,随她心意地翻过身子,趴下了由她探查。
指尖轻提睡衣下摆,半截如瓷的雪背露了出来,旋即是一大块触目惊心的棕黄色药贴。
药贴斜斜地覆盖在脊背骨之上,面积不算小,却仍旧难以完全遮掩淤伤,其四边下裸|露的乌青,两三天过去了,依旧是深色的青紫,其他地方,可见一斑。
薄苏呼吸停滞。
姜妤笙故作轻松:“味道是不是很大、很难闻?”
薄苏低声:“不会。”
她指尖轻抚过姜妤笙的伤处,似羽毛轻柔:“拍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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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姜妤笙能感受到她的疼惜:“拍了,没事。”
她下巴抵在手背上,轻声叫:“姐姐。”
薄苏应:“嗯?”
“姐姐。”俏皮的。
“嗯?”
“姐姐。”姜妤笙还是没有说下文。
薄苏情绪终是松快了些,无奈:“干嘛?”
姜妤笙翻过身坐起,再次伸手抱住了她,水眸亮晶晶地说:“让你感受一下娇蛮任性。”
这算什么娇蛮任性?薄苏不由莞尔。但好像确实是她小时候会做的事。她掌心轻落在姜妤笙的发顶,以五指做梳,撩姜妤笙的细发。
姜妤笙手退到她的腰侧,稍作摸索,下一秒,突然拉开了她半身裙侧边的拉链。
薄苏猝不及防,腰侧一凉,连忙扣住了她作怪的手,用眼神表示疑惑。
姜妤笙笑:“我想你坐床上,不要一直站着。”
薄苏:“……”
姜妤笙杏眼清澄,不似有他意。
薄苏耳根微热,若无其事,松开手下力道,由她拉下了自己的半身裙。
努力忽略不成体统的羞|耻感,她如姜妤笙所愿,光|裸着长腿在床边坐下。姜妤笙找了个姿势,自然地躺下,枕在了她的腿上。
“今晚不是有应酬吗?没关系吗?”她抱着薄苏的手,轻声问。
薄苏说:“没关系,我推迟了。”
“明天早上的会议呢?”
“也推了,晚上的机票。”
姜妤笙心里有数了。
薄苏顾虑:“钟欣后面有什么打算?那个男人签了协议还会不会再来?”
她不放心这件事的后续。
姜妤笙沉眸:“不好说。”
虽说是在律师的见证下签了协议的,但不是所有人都会有契约精神。
她们也都有些担心那个男人会不会回去和钟欣的父母通风报信,到时候更为难缠,或者过段时间,他觉得有利可图,又回过头来继续纠缠钟欣,索要更多的钱财。
“欣欣现在暂时在传羽那边避风头。”不过这只能算是权宜之计。
薄苏沉吟:“她一直在负责舟稻的新媒体运营?”
“嗯。”
“有兴趣多学一点吗?”
姜妤笙不确定:“什么意思?”
薄苏说:“她要是感兴趣,有长期从事这一方面的想法的话,可以跟我去北城进修一段时间。我有朋友正好在招实习生,可能钱不多,但包食宿,应该能学到一点东西的。”
姜妤笙眼眸骤然亮起,明显是动心了。但她还是先问:“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薄苏温声:“能用心学就不会。”
姜妤笙明了她的意思。
钟欣是有网感、有天分也有兴趣从事这一行业的人,所以当初她和池棋才会把舟稻的社交媒体账号交给她运营。她相信钟欣的为人,是不至于在学习上懈怠,导致薄苏跟着为难的。
只是……
薄苏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沉声:“宁愿麻烦传羽也不愿意麻烦我吗?”
空气里的温度骤然降了几度。
姜妤笙失笑。
“没有。”她狡辩。
薄苏明显没信,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姜妤笙投降:“真的没有。”她软语:“那我明天问问她,可以吗?”
薄苏终于舒展眉眼:“嗯。”
姜妤笙跟着她展眼笑。
她注视着薄苏沉静的眉眼,半晌,第一次问薄苏:“薄苏。”
“嗯?”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被拍到了,或者,被阿姨知道了要怎么办、会怎么样?”
因为不想给薄苏带去任何压力,所以她之前从来没有与薄苏谈论过这个话题。她做好了到时候无论薄苏怎么处理,她都听之由之、无怨无悔的准备。
可薄苏要她期待她、信赖她。
她没有办法再刻意忽略,避而不谈了。
她需要有更多的心理准备。
薄苏说:“我想过。”
姜妤笙凝视着她,静待她的下文。
薄苏轻抚她的额发,说:“我本来是想等一切都筹备好了再告诉你的。”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她从来都是行动上的巨人,语言上的矮子。她不希望告诉了姜妤笙以后,其间有任何的意外变动导致姜妤笙有期待落空的可能,但现在她不得不提前和盘托出:“等《山水之间》播送完后,我会从北城电视台辞职,创办自己的传媒公司,之后更多地转幕后,做制片人,为电视台和视频网站输送文化节目。”
姜妤笙愕然。
她坐了起来,目视着薄苏,凝眉说:“也许有更两全的办法呢?”
她为薄苏担心过很多次,所有的出发点都是她害怕她的事业因此受挫。
由是她从未没想过要薄苏如此壮士断腕。
她知道薄苏要走到如今的位置、取得如今的成就该是付出过多少的心血,也知道人生要走出自己一直在走的轨道、放弃所有的沉没成本有多艰难,内心要做多少建设、经历多少挣扎。
薄苏眼神平和:“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最接近两全的选择了。”
其实依旧是要委屈姜妤笙的,她依旧觉得抱歉,可是暂时没有更周全的办法。她一日没有完全退出公众领域,就一日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牵起姜妤笙的手,向所有人宣告她们的真实关系。
但至少退出北城电视台,退出荧幕,她身上的束缚会少很多、舆论压力会小很多,她们会自由很多。
她知道姜妤笙的顾虑,安抚:“不要替我担心,妤笙,不算可惜。”
“过往的积累依旧有利于我往后事业的展开,这不算是前功尽弃,只是身份和重心的些许改变。”
“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为了我自己想过的生活、想要的人生。”
她神色平静而从容,似经风沐雨后更韧的青竹。
姜妤笙被她折服。
好像那个永远胸有成竹、谋定而后动、最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走什么路的薄苏又回来了。
她咬唇,半晌,答应:“好。”
“只要你是真的快乐。”
她想怎么样都可以。
她都陪她到底。
薄苏乌眸闪动,情难自已地挨近。她轻蹭姜妤笙的鼻尖,在她唇上落吻,含情脉脉。
姜妤笙闭上眼睛,享受她的温柔,手无意识地在薄苏不|着|寸|缕的腿|侧摩挲。
薄苏毫无防备,敏感地抖|瑟了一下。
姜妤笙奇怪,睁开眼,稍稍退开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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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下,薄苏红唇莹着水润,冷白的肤色透着绯红,眼含笑意,还有几分欲说还休。
明明平日外在气韵最似高洁的白梅,此刻沾着凝露,却绮|靡殊丽无双。
姜妤笙怔了一下,喉咙微动,本没有存的心思忽然被勾起。
似一粒火种落进春|野,在她心头燃起噼里啪啦的火|舌。
她眼底浮起狡黠,放软声音,逗薄苏:“姐姐,其实我背还是有一点疼的。”
薄苏立时蹙眉:“是坐久了吗?”
她伸手要扶姜妤笙躺下,姜妤笙扣住她的小臂,摇头:“不是。”
“但不适合大动作。”
“大动作?”薄苏疑惑。
姜妤笙贴近她的耳朵,轻声问:“姐姐,等会儿,可以麻烦你在上面吗?”
她言语礼貌,说完就克制不住的笑音却把她的坏心眼泄露无遗。
薄苏有两秒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随即整个人似被火焰烧灼,耳侧的肌肤“唰”得一下通红,眼底也浮现出几分羞赧与几分无语。
心情复杂,她撇开头很轻地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推开姜妤笙的肩膀站起了身。
姜妤笙也不慌,笑音落在静谧的空气里,噙笑盯着薄苏的背影。
薄苏一言不发,轻车熟路地打开姜妤笙的衣柜,取出了自己留在她这里的睡裙,淡声:“我先去洗澡了。”
姜妤笙了然:“好。”
她笑得心满意足——
薄苏没有拿内|裤。
她看穿了她不言明的纵容。
窗外落雨声隐约,室内只留着一盏昏昏的床头壁灯。
正对着床的置物柜玻璃倒影上,女人瘦削分明的背|沟在半明半昧中的光线中摇曳,美丽如中世纪的油画。
薄苏跪|坐在姜妤笙的腿|上,咬唇低垂着睫,两颊潮|红,呼吸声矜持而隐忍。
动作越来越迟缓,似凝满水汽的云朵无力再漂动。
一场骤雨将至未至。
姜妤笙察觉到,适时地送上一阵风。
薄苏骤然跌坐,近乎本能地抓握住姜妤笙的手腕,声音都在发颤:“妤笙……”
姜妤笙吻她的细|颈,动作坚定而迅疾:“姐姐,别怕。”
她哄:“你还可以的。”
大雨一瞬倾盆而落,涟漪不绝。
薄苏脱力伏趴在姜妤笙的肩上,无法自控地颤抖。
姜妤笙背抵着床背板,紧紧地拥抱着她,用脸颊、轻吻摩挲她的脸颊。
淤伤是痛的,心是满的。
她听见她们心脏相贴、砰砰共振的节奏,似再无隔膜,一湃紧牵着彼此另一湃心潮的回响。
“姐姐。”
“薄苏。”她轻声唤。
薄苏抱着她,似有些无法平复羞耻感,不应声,只低缓地呼吸。
姜妤笙不在意,也不恼,吻她的左耳,清甜说:“我爱你。”
这一次,她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
无所负担。
薄苏终是泄了一声笑,用更紧的、无所保留的拥抱回应她。
窗外细雨绵绵。
夜还漫长。
第74章
第二日两人都不用早起,睡到自然醒。
吃过早饭后,姜妤笙联系了钟欣,询问钟欣的想法,钟欣表示很愿意随薄苏去往北城实习,姜妤笙便没再刻意分你我,把钟欣托付给了薄苏。
隔了三天,薄苏安排好北城的相关事宜,钟欣飞离鹭城。
舟稻因此长缺一个人手。
姜妤笙与池棋商量过后,决定正好借此契机,转变经营模式,为之后的开分店做准备。
两人新招了两个伶俐的服务员加入舟稻,姜妤笙由此从舟稻的琐碎事务中脱身出来,更多地把精力投放在餐厅的管理和品牌的创立、经营方面,向内寻找、制定配方流程化、产品口味标准化的方案,向外学习、借鉴经验,筹备分店事宜。
生活依旧忙碌,但两人可支配的时间上都自由灵活了不少。
薄苏始终保持着每周至少飞一次鹭城、与姜妤笙见一次面的频率。
十一月下旬,北城气温骤升骤降,反复横跳,电视台与合作的工作室里都有不少人被流感击倒,薄苏在毒圈里跑毒多日,终于也在奔赴鹭城与姜妤笙赶海看日出的前一天中招了。
“三十九度一!”管青看着耳温枪上显示的温度震惊。
怎么能像没事人一样忍这么久啊。她是铁打的吧!她们早上还一起连轴转跑了两个公司开了两场会。
“下午的会别开了吧?薄老师,我送你去医院吧。”管青翻行程表寻找合适的改期时间。
薄苏眼睛都烧红了,但神智还是清醒的。
她蹙眉沉吟:“没事,你去通知一下,会议改成线上的,时间不变。”
这个会不开,整个项目都要跟着卡壳两天。
“薄老师……”管青犹豫。
薄苏温和:“没事,你去吧。”
管青知道她工作时有多敬业负责,劝是劝不住的,只好答应:“好,那……那薄老师我先去给你买点药?”
薄苏说:“不用,办公室里好像有。”
她低头,忍着天旋地转,拉开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翻找出了一板临期的退烧药,吃了一颗,而后静止许久,不得不给姜妤笙打电话,告诉她自己感冒了,这周就不过去了。
她担心传染给姜妤笙。
“对不起,日出看不了了。”她道歉。
姜妤笙自然是没有任何勉强,连失落都未显露分毫。
“没关系,下次看也一样啊。”
她只叮嘱她要好好休息,好好吃药,不要喝酒,不要熬夜,工作不是实在太紧急的,都先放一放,缓一缓。
薄苏一一应下了。
她勉强支撑着把会议召开了、后续的工作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了,而后才松一口气,强忍不适,去常去的私立医院抽了血、挂了水,打车回家,多一秒都难再站得住,瘫倒在床上,睡到天昏地暗。
十一月的北城,明明已经供暖了,室内温度不低,可她还是冷得想发抖。
她在蚕丝被里蜷缩起来,总有一种漂在冰川上,浮浮沉沉,随时要被覆没的错觉。
北风呼啸有声,她半昏半醒,迷迷蒙蒙之间,她感觉有人打开了她卧室的门。
声音极轻,像是漏在时间罅隙里的幻觉。
她睁开眼,看到一个朦胧的、纤秀的身影在昏阒中渐走渐近,带着初冬微凉的寒意。
薄苏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女人却在床边站定,低头呼了呼自己的手,而后探上她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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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分真切的触感。
“妤笙?”她不确定地轻唤。
姜妤笙应:“嗯。”
薄苏霎时清醒,又惊又喜。
这是自那次陪刘老太太来北城复查后,姜妤笙第一次主动来北城找她。
可时机不对。
她哑声:“你怎么过来了?”
姜妤笙脱掉了自己的呢大衣、毛衣和裤子,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内搭,钻进了她的被窝里,亲亲她,柔声说:“日出看不成了。”
“来当你的专属小太阳。”
薄苏错觉心脏也开始发烧。
可她还是下意识地往后退,躲避姜妤笙的靠近:“会传染的。”
姜妤笙不在意,笑眼弯弯,凑近了搂住她像火炉一样发烫的身体,轻声:“没关系,那就传染给我吧,不是说把病毒传出去了,原宿主就会好起来了吗?”
薄苏不赞同:“妤笙。”
她想挣扎却没什么力气。
姜妤笙温声:“我打过流感疫苗了,没事的。”
“就算传染了,我有一周的假期,也够我走完一个流程了。”
她搂紧薄苏,眉眼似蕴着一汪冬日最温暖的水。
薄苏无端脆弱,融化在她的温度里,舍不得抗拒了。
“傻瓜。”她无奈地呢喃。
姜妤笙弯唇笑,水眸在黑夜里熠熠生波。
“有测过体温吗?会很难受吗?”她轻声细语,像哄小朋友一样。
薄苏也不由地放软了语气。
“九点多的时候测过,三十八点五度。”
现在是十二点半。
姜妤笙哄:“那我们现在再测一下好不好?体温计在哪里,我去拿。”
“就在床头。”她刚刚在医院顺手买的。
“好。”姜妤笙小幅度地翻身,按开了台灯的最低亮度,拿过电子体温计,帮她放进腋窝里。
薄苏睁着眼睛看着她,眼尾泛红,神色软软的。
姜妤笙心跟着发软。
她关心:“吃晚饭了吗?饿吗?”
薄苏轻轻:“吃了,不饿。”
“想喝水吗?”
“不想。”
“那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好不好?体温计好了我给你拿出来。”
薄苏应:“好。”
她靠在姜妤笙的怀里,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头还是很疼,世界还是在浮沉,可北风好像停了,她安定地落在了一座岛屿上。
她不再蜷缩、不再发抖,安心地任由睡意与暖意席卷了她的意识。
姜妤笙抱着她,借着幽微的光亮长久地凝视她,看她像小扇子一样轻颤的可爱眼睫,苍白的、因为呼吸不畅微微张着的可怜双唇,恍惚觉得抱着的不再是那个舞台上从来光鲜亮丽、那个人前从来沉稳持重的女人,而是一个小小的、也需要很多宠和很多哄的小女孩。
她有没有被人这样爱过呢?
姜妤笙心口突然刺痛。
*
夜里薄苏的烧有些反复,姜妤笙几次起床,给她倒水补水,用酒精擦手心,下半夜,薄苏出了一身的汗,烧终于彻底退下来了。
次日天明,北城雾霾天,窗外灰蒙蒙的,窗玻璃上也蒙着一层因室内外温差而生的白绒绒水雾。
很有冬天的感觉。
薄苏没有行程也没有急需处理的工作,两人便都没有出门,吃过迟到的中饭后,又一起窝回了床上,头靠着头,手玩着彼此的手,虚度光阴。
“要看电影吗?”薄苏随意问。
她嗓音还有些哑,但精神明显要比昨夜好多了。
姜妤笙都可以。
薄苏便把电动窗帘拉上,幕布放下,投影仪打开,进入到电影频道的页面,而后把遥控交给姜妤笙。
姜妤笙自然地接过,近乎条件反射。
是薄苏给她养成的习惯——
从第一次一起看电视开始,薄苏便从没有与她争抢过电视的主导权。别人家兄弟姐妹间为了争看哪一部动画片、哪一部电视剧而大吵特吵的事情,在她们这里从没有发生过。
连后来长大了一点,去电影院看电影,也都是她挑好了,问薄苏要不要一起去看。
薄苏从来都是应:“好。”
姜妤笙把影片按照分数的高低排序,想从高分电影里挑一部没看过的。
页面滑动,她看到了一部海报白雪茫茫、素雅冷清,很适合这个季节的影片,叫《情书》。
也算是久闻大名了。
她问薄苏:“你看过这个吗?”
薄苏避重就轻:“你想看这个吗?”
“嗯。”
“那就看这个。”
姜妤笙看她两秒,突然识破:“你看过了是不是?”
薄苏没忍住笑。
她难得巧言令色,轻声说:“没有和你一起看过。”
姜妤笙:“……”
她也没忍住,凑近了亲薄苏的脸颊,下巴抵在薄苏肩膀上笑:“嘴甜是不是会传染?”
薄苏很轻地笑了一声,纵容她:“你说是就是。”
姜妤笙胸腔轻轻地颤动。
薄苏薄唇扬起,握着她的手,帮她把影片点开了。
电影甫一开场就是灰色调的素白雪景,雪絮纷纷,背景乐清幽,整体氛围和色调都有一种很安静、很和缓、颇具年代感的感觉。
让人的心无端跟着静下。
姜妤笙握着薄苏的手,看得颇为认真,偶尔才会和薄苏交流几句。
比如那十分古早的打字机,让她想起了千禧年间的“大头”电脑。
比如电影行进到女主因为不愿意承认男生藤井树已经不在,被男友拉着去到女生藤井树的家乡,等待藤井树未果,选择离开时,坐上了藤井树刚刚坐过的那辆红色计程车,司机说了一句,“奇怪,你和刚刚回家的那位长得真像,非常像”时,她才隐约有点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比如她看了半个小时才后知后觉,“她们俩是不是同一个人演的呀?”
薄苏不由莞尔,唇角弧度始终不曾放下。
等电影行进到一半,小演员饰演的男女藤井树同出任图书馆管理员,有一幕在图书馆的窗边,男主在窗旁看书,女主在桌案前嗔他多少也干点活时,微风轻拂起白色的窗帘与女主轻盈的空气刘海,钢琴声舒缓响起,画面静谧而美好时,薄苏才微微敛了笑意。
她发现姜妤笙眼睛实在有点太亮了。
“是很帅吗?”她问姜妤笙。
这一幕电影的特写镜头在男主身上,如果打开弹幕的话,就能看到有很多人在感慨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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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崇的颜值。
姜妤笙没有反应过来,坦白说:“还好吧,但是女主好漂亮啊,我很能理解男主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对她心动。”
薄苏一时失语,有点好笑又有点酸涩。
她的宝贝好像直不了一点。
她微笑:“你也心动了?”
姜妤笙终于嗅到了空气里的酸味。
她偏过头,望着薄苏,眨眨眼,笑得有点明知故问了:“姐姐,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薄苏:“……”
她转回头,不理她了。
姜妤笙再看不懂就是木头了。
她杏眼弯成月牙,电影也不看了,双手圈住薄苏的脖子,笑说:“姐姐,我和你说个秘密吧?”
薄苏强装矜持,冷淡:“嗯。”
姜妤笙说:“我能理解男主为什么会心动,是因为,以前一起去图书馆做作业的时候,我也常常看到这样的你。”
“每次不经意地抬头,每次去书架间找闲书,回过头看到你坐在桌边的侧脸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怔一下。”
心脏砰砰直跳。
“我猜你肯定不知道,你在图书馆影响了多少人的学习效率。”
“有一次我在书架旁看着你发呆了好久,准备走的时候,偏过头突然发现,对面书架间的一个男生,也一直望着你发呆。我愣了一下,还特意拿起了一本书,在书架上轻敲了两下,这才把他惊回神,吓走了。”
薄苏终于再次勾起了唇:“我现在知道了。”
她望进姜妤笙的眼底,说:“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嗯?”
“其实你也很影响我的学习效率。”
每次和姜妤笙面对面坐在一起,她总是忍不住走神——忍不住看她握笔的姿势、磨洋工时嘟嘴的小动作、留意她呼吸的变化、不自觉地就会在纸上写下毫无逻辑、毫无头绪的字句。
她其实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那个越界的梦、从这些难以自控的反常行径中,反复确认到,她对姜妤笙,确实不只是单纯的对妹妹的感情。
“所以,我是你的初恋对吗?”姜妤笙忽然狡黠地问。
在这个年纪,谈论这个话题,薄苏不免有些耳热。
但无从否认,也无需否认。
她承认:“你是唯一。”
是她年少的欢喜,是她从始至终、穿过疾风暴雨、忘记自己也难忘却的贪念。
姜妤笙与她眼神交|缠,爱意胀满胸腔,无法用言语陈述。
“你也是。”她用缠|绵的亲吻代替。
薄苏反手支撑在身后,揪着她的衣摆,张开薄唇回应。
电影还在继续,温柔的日语女声还在不疾不徐地读信,雪在幕布上不时地落,镌刻着一个遗憾的故事,那年曾独自淋在姜妤笙头顶,覆过她全身的雪,却在不知不觉间悉数融化了。
顾忌着薄苏的感冒,姜妤笙没有深入,只在外面,浅尝辄止。
她侧躺在薄苏的身旁,用眼神深深镌刻她情|动后的面容。
薄苏咬唇,轻捂她的眼睛。
姜妤笙弯唇,由着她捂。
“姐姐。”她轻声叫。
“嗯?”
姜妤笙说:“我十七八岁时,常常做梦与你这样一起在北城生活。”
平平常常地,与薄苏生活在北城的某一个角落,共度漫长虚无的岁月。
把一切无意义变成有意义。
那是她十八岁时被大雪掩埋的梦想。
“妤笙。”薄苏心口泛起连绵的痛意。
姜妤笙拉下她的手,轻吻她的指尖,眉眼间一派明净:“二十八岁,也不迟。”
“谢谢你,还是让我圆梦了。”
她说出来了,彻底释怀了。
“等北城下雪了,我们一起在夜里压一次马路,堆一个雪人好不好?”
她又有了对初雪的向往。
薄苏喉咙发涩,半晌,答应:“好。”
“但我肯定没有那么厚的羽绒服。”她煞有其事地担心。
薄苏眼底水雾漫漶,哽声:“我给你买很多很多。”
姜妤笙也有些想哭,但她还是笑着逗她:“干嘛,你哭着说,好像很不情愿。”
薄苏人生第一次,又哭又笑,无力招架地拥住了她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们一同把年少时曾无情压垮她们的经年积雪除尽,一场新的暴风雪却早已在不远方生成。
第75章
北城贺家,晚饭后的书房里,谢长悦与贺之航相对而坐。
“和她妈年轻时候一样,鼠目寸光,满脑子情情爱爱,扶不上墙的烂东西。”谢长悦冷笑一声,把那沓贺之航差人跟拍传回来的照片随手扔在茶桌上,神色轻蔑。
“是呢,我本来也以为她只是又和鹭城薄家那边联系上了,吃里扒外,没想到居然有意外之喜。”贺之航喜不自胜:“只差一张能盖棺的接吻照了。”
“接着跟着吧,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把这些照片放出去。”谢长悦眼神冷鸷,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贺之航有几分犹豫:“外公那边,没关系吗?”
近来谁都看得出来,自寿宴过后,谢亭先对薄苏的宠幸,又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谢长悦不以为意:“没事,我们做得隐蔽点,给老头留一个装不知道的台阶下就行。”
当初谢亭先下了严令不允许家族内部的人往外爆薄苏她爸那边的黑料,无非是还对她抱有期待,抱有几分怜悯,想给她一个机会,看她是否是可造之材。她们那时不好直接去触这个霉头,得不偿失。
曝光了,无非也只是让薄苏失去了在公众领域上升的通道,但在谢家的内部,只要谢亭先不放弃她,她依旧拥有豁免权。
但这次不一样。
谢亭先是老派的人,不见得能接受同性恋,不论薄苏是真的爱照片上的这个女人,还是玩一玩,都不是谢亭先能够容忍的。
他对家族内部子弟私生活的管束有多严格,对谢家无纨绔丑闻有多自豪,对谢长嫣当年钟意穷卖空调的恋爱脑有多厌恶,大家都有目共睹。
谢长嫣的女儿,竟然又步她的后尘,爱上一个连高中都没毕业的野鸡,谢亭先该有多震怒,她已经可以预见。
这段恋情一经曝光,薄苏不仅在北城电视台再无法立足,在谢家,她也绝将出局。
谢亭先不可能再信任她了。
没有价值的废物、谢家污点一样的存在,谢亭先是不会真的与她们计较的。
他多的是继承人,这个不行,那便再挑一个,只看谁手中的筹码更足。
“恋爱脑生小恋爱脑。”谢长悦讥讽:“谢长嫣再要强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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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继无人,独木难支。
想想她都觉得期待,她那不可一世的姐姐,已经埋身半截的土怕是要被她千宠万疼的女儿堆得更高了呢。
不知道这次能短命几年。谢长悦唇角扬高。
*
姜妤笙说有一周的假期,便当真放下了一切,在北城陪足了薄苏七天。
薄苏感冒没好,没有外出的周末,她们一起窝在昆仑明湖的房子里看电影、拼拼图、你为我布景,我为你拍照、一起煮饭、一起吃饭、一起看书、聊一堆有用的没用的闲话,情浓时在彼此的身体上探索爱的无限奥义、兴尽时相拥而眠,听时间的滴漏、长夜的呼吸,共奏灵魂的安眠曲。
薄苏有工作要外出的工作日,姜妤笙有时忙碌自己的事,去隔壁区慰问钟欣,探看她的近况、在昆仑明湖里的角角落落里藏放小礼物,希望某一天薄苏能突然发现感到小惊喜,有时会去北城电视台临街的咖啡厅里看书,等待薄苏下班了一起去吃饭、逛商场、看话剧,还有时候,方便的话,她会直接充当薄苏的助理,陪薄苏一起大大方方地出入合作方的工作室,近距离欣赏薄苏工作时的另一面。
快节奏的都市生活,因着彼此的存在与陪伴,仿佛都慢了下来,每一分每一秒的流淌着甜蜜。
这几乎是她们自年少长久分离后,过得最惬意、最接近彼此理想中生活的几天。
姜妤笙临回澎岛的前一天,柯未鸣得闲,薄苏邀请她来家里吃饭。
暖和的室内,饭香缭绕的餐厅,姜妤笙给柯未鸣盛饭,语笑嫣然地为她介绍菜品,薄苏自然地伸手,环过她的腰,给她解围裙,眉眼间难掩柔情与笑意,是显而易见的精神满足、内心丰盈状态。
柯未鸣替她开心。
她玩笑:“我以前每次来诺诺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房子太大太空了,总觉得凉嗖嗖的,担心过好几次她会不会冷、暖气是不是需要修一修了。但看起来,以后是我会比较冷了。”
“嗯?”姜妤笙和薄苏不解。
柯未鸣喝一口温汤,悠悠:“孤单寂寞冷。”
“……”
“不好笑。”薄苏一点面子都不给。
但说着不好笑,三个人却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寒风被阻隔在玻璃窗外,白雾蒸腾的热气中、清脆热闹的碗筷碰撞声中,她们畅谈未来,约定来年春日一起出游、笑言《洞见》要是坚持不下去,柯未鸣就去投奔薄苏……
关于未来的蓝图,她们一张一张描画,一张张铺展开来,谁都不怀疑,她们已受春天的青睐,来日会越来越好。
但命运诡谲的吊钟却早已在暗中再次敲响。
来不及等到来年春日,她们未准备好一切,便又再次匆匆被绑上了绞架——
十二月中旬,姜妤笙与薄苏约定好一起看话剧《无问》的前一周,薄苏制作兼主持的纪录片《山水之间》播出了定档预告片。制作精良,画面质感上佳,最妙的是,文案极其优秀,一经播出,便吸引来了许多的自来水,在社交媒体上引起了广泛的议论。
「薄苏山水之间」、「山水之间预告」、「山水之间邬城」等各个相关的词条几乎没有怎么运作就自然地登上了文娱榜的热搜前列。
反响比所有人最初预计的还要好,一时间北城电视台里不知道多少双眼在热,多少双手在蠢蠢欲动。
北城电视台的制片主任对此寄予了厚望,让薄苏一定要抗住压力,交出一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答卷,薄苏举重若轻地应下了。
她对自己节目的质量有信心。
她做好了要用这档节目为自己在北城电视台的职业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的准备,小人却偏不遂她的意——
预告片播出后的当天晚上,凌晨一点多,「薄苏同性友人」、「薄苏女朋友」等关于薄苏私生活的词条突然横空出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取代了原先与节目相关的热搜词条,一路走高,很快,整个微博广场、整个网络社交媒体上都是薄苏与疑似她女朋友的照片。
照片明显都是远距离的偷拍,多是薄苏与姜妤笙在公众场合的接触。
照片里,姜妤笙的面容并不清晰,但明显可以看出是一名容貌秀美的年轻女性,薄苏与她举止亲密,肢体亲近程度远胜她过往被拍到的其他任何朋友、甚至是绯闻男友。
正面拥抱、背面拥抱、十指相扣的各个场合、各个角度的腻歪照片占了足足十七张,最暧昧的一张,是高糊的,对着车窗前挡风玻璃视角的照片。
照片的拍摄者似距离极远,以至于薄苏与姜妤笙的整张面容都仿佛自带马赛克,只能靠长发和车牌号辨认出,车是薄苏的车,人是两个女人。
照片里,取景地应该是一停车场。静谧的夜色中,主驾驶座上疑似薄苏的女人,倾身靠向了副驾驶座,柔顺的黑发垂落于颊畔,挡住了两人的面容,但依稀还是能看得出,两人好像是在接吻。
薄苏还是主动的那一个。
因着薄苏的国民度、薄苏的身份,热搜很快被引爆。
词条广场上,不睡觉的夜猫子,震惊占多数,都在扣问号:“???!!!”
“这是薄苏???!”
“这是能讨论的吗?!!”
“惊惹,不是,我2G网了吗,主持不是有男朋友了吗?”
少部分人单纯吃瓜,路过看到是两个美女,顺便磕一口:“路过磕一口。”
“我靠,该说不说,我有点磕到了。”
“妈耶,姐看起来好爱。”
“不知道说什么,送个祝福吧。”
还有一部分人,是薄苏的忠实粉丝,忍不住为薄苏着急,义愤填膺,抨击兴风作浪的营销号:“实在没得发可以不发,闲得发慌可以找个牢坐,没见过朋友感情好吗?”
“真够闲的,女生之间牵一下手抱一下也不行了吗?”
“图8不是在帮忙解安全带吗?怎么就成接吻了?”
“能不能不要瞎引导啊?女生之间是也不能交朋友了吗?”
爆料者似早有准备,根本不予回应,只很快地让其他的营销号联动,假装顺势把姜妤笙和薄苏的同款衣物、首饰都扒出来,还把薄苏在鹭城、澎岛频繁“被偶遇”的照片按时间线都整理了出来,给这个恋情绯闻又添了一把新火。
营销号的配文是:“wk,真到有些吓人了。”
路过吃瓜的、不相信想要求证的人,看到那密集的两地往返频次,不由地都跟着慨叹一句:真的好像有点真到吓人了。
但不论如何,性取向这种事,只是个人的私事,大部分吃瓜群众都只是在惊讶,在可惜,北城电视台一姐居然是同性恋,那这下她还能在北城电视台待下去吗?
《山水之间》还能播吗?
以后春晚怕是再也看不到这张伟大的脸了。
爆料者颇具耐性,深谙操控舆论的方法,在舆论发酵到她满意的程度,惋惜薄苏的声音、抨击营销号无良曝光他人隐私的声音占大多数、热度爬升到最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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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才祭出杀手锏,引爆最后一个炸|弹——「薄苏出轨」,让所有为薄苏说过话的人,都目瞪口呆,立场摇摆,被迫深度参与这件事,不断为这场舆论的剿杀递刀送剑。
根据爆料者整理出来的薄苏与姜妤笙接触的时间点来看,薄苏与姜妤笙交往的时间,确实和她与她绯闻男友纪琅交往的时间线有重叠。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大家都回忆起来,薄苏第一次在澎岛被偶遇后不久,在北城还被拍到了与纪琅的父母吃饭,一副好事将近的模样。
这下不仅仅是私人感情事的问题了,是一整个私德有亏。
众口铄金,不过半个小时,整个舆论形势就急转直下,彻底倒向了对薄苏不利的方向,许多本就不喜欢薄苏的观众开始浑水摸鱼,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说她装、说她伪善、说她有心机、说她排挤同事,许多伺机而动、靠流量吃饭的KOL也很快就像苍蝇见到了血,大规模下场,刻意发表极端言论、扩大抨击面、诋毁女性、挑起对立的大旗。
局势迅速陷入混乱,半夜又无其他新闻分散热度,整个热搜榜单几乎被屠。
全民吃瓜,彻夜不眠。
薄苏不是明星,没有经纪人,北城电视台也没有配备足够专业的、能够实时监控台里职员舆情的公关部门,薄苏直到快三点钟的时候,才突然被谢长嫣的电话轰炸惊醒,被动知悉这件事。
彼时薄苏还未完全清醒,谢长嫣嗓音沉冷,劈头盖脸就问她:“微博热搜上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薄苏握着手机迟钝了两秒,才后知后觉地从谢长嫣的语气中反应过来可能是什么事。
她周身蓦地发冷,睡意全失,坐起了身子,应:“我看一下。”
嗓音发紧。
谢长嫣沉默地等待着。
薄苏点开微博,点到【发现】的页面,还未往具体的热搜榜里点击,就看见「薄苏同性友人」、「薄苏女朋友」、「薄苏出轨」几个词条,刺目地横陈于她的眼下。
点开「薄苏出轨」的词条广场,一张张照片、一条条热议,触目惊心。
薄苏呼吸发沉,心脏跳动的节奏失去了应有的秩序,忽重忽重,空到令人发慌,但也有一种,这把刀终于还是落下了的解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