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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一句比一句理直气壮:“难道我这个念头不对吗?难道我写的诗不对吗?”
郁清梧说不出不对两个字。
邬庆川便讥讽道:“可他却想拿了这首诗来威胁我帮他对付博远侯——他也配。”
郁清梧气息越来越重,手死死的握住栅栏,咬牙切齿:“他也配?他为什么不配?”
“他信你,敬你,重你,在得知你跟博远侯私贩茶叶后,也没有把莹莹的死怪罪迁怒在你的身上,最后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想拿了那首诗威胁你——可他威胁你了吗?他要是威胁你,就不是这个做法了,就不会让你夺了他的性命!”
郁清梧重重的拍打栅栏:“他是在顾忌,是在撕拉自己的血肉,一边是莹莹,一边是你和我——他最后在你叫人把我喊走之前,什么也没有说!”
邬庆川眸眼复杂,最后闭眼,“于他,我确实有罪。”
“元狩四十七年腊月初十,他去了你的府宅,我很害怕,我怕他会把博远侯府的事情告诉你,所以我选择先下手为强,让他去茶馆等我……你不是在揣摩其中细节吗?我来告诉你吧,到茶馆之后,我跟他明言我必须要走这条路,但他却如同你现在这般,对我讥讽,嘲弄,我都没有生气,我还给他机会,想让他为我所用。”
“但这个孩子啊,实在是太倔了,我没有办法,只好先骗他喝下了药的茶,再用茶馆里的枕头将他捂得没了气,让人连夜丢进了河里。不过,听人说,他当时还没有死透,他还在河水之中挣扎过。”
郁清梧的手一点一点缩紧,眼眶越来越红。
邬庆川深吸一口气:“后来……你跪着求我找人,我多高兴,真是上天助我。这样就可以善尾了,无论查到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你,还会彻底抹除痕迹……如此,你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他说到这里叹息起来,“可惜啊,你还是疑心上了我,你要是不疑心我该多好。清梧,我是真心实意把你当儿子养的,我杀他,也是不愿意让他成为你我之间的阻碍。不然,你我父子,联手起来,把这洛阳闹得天翻地覆又能怎么样呢?”
郁清梧却在他话音落下之后,一巴掌拍在栅栏上,恨声道:“收起你的嘴脸——幸而你这一辈无妻无子,否则,也会落得一个妻离子散!”
邬庆川却被最后四个字激怒了,冷笑连连,怒声道:“我这辈子对不起别人,难道还对不起你吗?”
他挣扎着向前,带动着锁链不断发出刺耳的响声:“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郁清梧,你这个背叛师恩,不忠不孝的东西,有何脸面说我?”
郁清梧却开始平静下来,而后轻轻道了一句:“你若为父,虎毒不食子,畜生不如。你若为师,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你不配。”
他站起来,因知晓了阿兄去世的真相,便不愿意再跟他掰扯这些。
但邬庆川见他要走,却又激动起来,大声道:“你与我,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不过是道貌岸然之辈,你若是有初心,该去敲闻天鼓,该去死在蜀州的百姓鸣冤——”
郁清梧没有被激,而是摇头,道:“邬庆川,你我唯一相同的,便是邬和郁两字,都长一双耳朵。”
“可你的耳朵,犹如心一般,是乌色的,是虚无的——你一直自欺欺人,以为自己耳听八方,耳聪目明,其实从回洛阳开始,你就已经是掩耳盗铃。”
邬,乌,无。
倒是邬庆川的一生写照。
他道:“我临来之前,钱妈妈让我给你捎一句话。”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苟利社稷,生死以之。”
邬庆川喃喃咀嚼,“……苟利社稷,生死以之。”
他眼眶红润起来,“郁清梧,你到底图什么啊。”
“阿兄教我这句话,阿兄死在了夺嫡之战。”
“先太子和段伯颜教我这句话,他们也死在了夺嫡之争。”
“如今,我不愿意死,又有何错之有。”
他拍地哀声道:“何错之有啊!”
郁清梧没有再回他的话,只转身朝着牢外走去。
邬庆川眼见他越走越远,这辈子,眼见就再不相认,突然挣扎起来,朝着牢门跑去,却又被锁链绊倒,倒在地上,他艰难抬起头,大声道:“清梧——那个姑娘,山君……”
郁清梧脚步一顿,回首看他。
邬庆川想起当年段伯颜对他的好,哭道:“当初,我去蜀州,也是为了段伯颜。我后来留在断苍山,是听闻断字,之前是段,我才留的。”
“我是真的,真心实意过的。”
郁清梧:“好。”
邬庆川喃喃道:“你告诉她——告诉她……我,我……”
“我也曾,且喜淮山来故人。”
元狩五十年八月十八,邬庆川病死于牢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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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点天光(2)
◎宋家和宋知味后续,没有男女主◎
邬庆川死了,宋?*?国公府的处置却迟迟没有落下。皇后从皇帝嘴里打探虚实,跟来长乐宫请安的太孙妃道:“咱们这位陛下,恐又觉得自己是慈悲为怀的神佛了。”
果然八月底,宋国公撕下自己的衣裳,在上头用鲜血写下一封陈情书撞死在牢狱后,皇帝大悲,没有依罪对宋家抄家灭族,而是留了其他人性命,允宋家男丁流放西南,宋家女眷抄没家财返还原籍。
好在宋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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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一辈的姑娘都已出嫁,二少爷和三少爷因着之前宋知味没定下亲事,便把婚期定得晚——当时虞家和折家还颇有微词,认为宋国公夫妇太过于偏向老大,未免太过分了些。
结果现在宋家出事,婚期晚还没成婚,倒成了天大的幸事。
虞夫人接连拜了好几天的神佛,洛阳的寺庙道观都被她跪遍了。又四处布施白粥,感谢老天保佑。
最后亲自登门去见宋国公夫人,拉着尚且在病中的她道:“不曾想,姐姐竟有如此心胸,知道自家命不久矣,一直拖着不愿意定下婚期——我那时还埋怨姐姐太过嚣张跋扈,此时终于明白了你的苦心,原来是不愿意让我家的孩子来受罪。”
她大笑起来,拍着宋国公夫人的手道:“就凭着这份功德,你死后都下不了十八层地狱。”
宋国公夫人本就心力交瘁,多日来病恹恹的,如今被她这样一讥讽,再扛不住,瞬间晕了过去。
虞夫人瞧见,双手合十,“罪过,罪过。”
她高高兴兴罪过着走了。
等宋国公夫人醒过来时,天色已黑,屋子里静得可怕,周身只有一个婆子照顾着。
她一生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但事情已然如此,她也得扛起这个家来。
她对婆子道:“你去伍家请伍夫人来……我想来想去,这几年也就是她一直对我心诚,别人,我是不敢指望了。”
婆子便连夜去登伍家门。
伍夫人:“……”
她一时半会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听见婆子痛哭流涕说宋国公夫人如今只信她的话后,又有些啼笑皆非。
好嘛,体面也成了一个错处。
她摆摆手,再不愿意参与宋国公府的事情,只拿了钱给婆子,“这是单给你的。你是个忠心之人,这时候还愿意守在她的身边,委实不容易。但我也有一家子人要管,哪里有空呢?宋家多的是亲戚,找谁都比找我强呀。”
婆子急急道:“若是还有其他的办法,我家夫人也不会……”
伍夫人拍拍她的手,“我与你家夫人,无亲无故,还有仇呢。”
婆子一愣,这才想起当初夫人也是想为大少爷求娶伍家姑娘的。
她不再哀求,怔怔拿着银子回了府,宋国公夫人急忙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婆子低声道:“伍夫人不在家,回娘家去了。”
宋国公夫人大哭道:“是专门为了躲我才回娘家吧!”
又骂道:“好一个狼心狗肺的,之前她说媒不好,惹出那么多事情来,我可曾怪罪过她?如今倒是躲着我了,一点情面也不讲。”
婆子一句话也不敢说,由着她骂。但因为收了伍夫人的好处,到底在心里为她说几句话:明明今日虞夫人才是将夫人气得晕过去的罪魁祸首,她却不敢骂,只抓着伍夫人骂,未免太过分了些。
婆子就一直等,等她骂完了,已经快到子时。
宋国公夫人吩咐婆子:“后日知味他们就要去西南了,银钱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吗?”
婆子点头,“是。”
她顿了顿,“夫人,您也是要走的。”
这宅子,后日就要封起来了。
宋国公夫人便又掉泪,骂道:“我与皇太孙一党不共戴天!”
婆子连忙去捂住她的嘴巴,叹息道:“夫人,这般的话,以后再不能说了。”
她的手并没有捂紧,但宋国公夫人却没有挣扎,也没有动,只就着她的手压抑着哭起来,撕心裂肺,却又一点声响都没有。
怎么就到了如此的地步?
大厦将倾,也该有砖瓦掉下。可是宋家,却如同断崖一般,突然就断掉了,再没有一丝起复的可能。
她是如此想的,宋家其他人也不例外。
牢狱里,宋家三少爷狠狠瞪着宋知味,怒骂道:“父亲再三警告你,要忍,忍,忍,你为什么就是不忍,反而跟邬庆川那般的人混在一起,如今好了,父亲被你坑害死,咱们也成了阶下囚。”
宋知味靠着墙坐,一动不动。
宋三少爷气得不行,光骂已经不解恨了,走过去对着宋知味就是一拳头,“你在这里装什么!你是宋国公府的罪人,应该跪下来求父亲在天之灵原谅,求宋家列祖列宗原谅!”
宋知味被打得倒在地上,却没有说一句话。
他直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所有的事情。
兰山君为什么会知晓他做的诗句,会模仿他的字迹?
难道真的是父亲跟邬庆川私下有来往?那父亲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难道自己真的是父亲的弃子,只是中途出了差错,才让他自己也赔了进去?
他深吸一口气,爬起来,继续静静的坐着想前因后果。
宋三少爷见了更加生气,冲过去提着他的头发就打,“你还在这里装!从小你就是这幅样子,好像自己比我和二哥高贵许多,怎么,都是同一个爹娘生的,你除了早出生几年,还有什么比我们厉害的?”
宋知味依旧没有反抗,被打得鼻青脸肿也没吭声。还是宋二少爷看不下去,过来拦着道:“这种时候了,咱们三兄弟应该齐心才是。”
宋三少爷都要气死了,“齐心?怎么齐心?你见他有一丝后悔的模样吗?”
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可怜父亲,胆战心惊在陛下跟前几十年,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竟然最后是自戕而亡的。”
“还有母亲……他这二十多年,哪里将母亲放在眼里?母亲为了他的亲事,掉了多少眼泪,他却每次都是敷衍过去,从不去管。如今好了,父亲死了,母亲身边没个人照顾,怕是也活不长——”
宋知味听见这话,身子颤了颤,却抿唇扭过脸去,依旧不肯说话。
宋三少爷怒火中烧,过去又给了他一巴掌,“你说话啊!你凭什么不说话!事已至此,你就是说几句软话,说几句愧对父母的话,我也没有这般的气你!”
宋知味被打得嘴角出血,耳鸣许久。
他侧着头,好一会儿才回神,咬牙撑着。
宋三少爷面对他这般没脸没皮的模样,气得狂打自己两巴掌。宋二少爷连忙去劝,宋三便抱着他哭道:“这么多年,咱们得罪了不少人,怕是流放路上就活不了的。二哥,你我兄弟,怕是只有这两日相聚了。”
宋二少爷轻声道:“父亲死前,听闻上了一封血书给陛下。陛下这才饶过我们。既然他都饶我们了,想来这两年,陛下还记得父亲的时候,还是无人敢杀我们的。”
宋老三抬头:“真的?”
宋老二:“真的。”
宋知味闻言,这才看向这两个兄弟——尤其是看向平日里不显眼的二弟。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宋二少爷苦笑一声,“大哥,别这样看我,我确实不是什么有大智慧的人,并无藏拙之心。但是基本的道理还是懂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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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道:“我知道,宋国公府能走到这一步,父亲也是动了心思的,并不能全然怪你。但是最后一步,应当也是你撺掇父亲站队齐王,这才落得如此下场,这份罪,你得认。”
他说到这里摇摇头,叹气道:“我就是不懂了,咱们家已经这般好,为什么你们非要再进一步。你又为什么,非要跟别人比呢?”
宋知味这才开口说出这几日来的第一句话,“我跟谁比?”
宋二少爷:“自然是跟郁清梧比。”
“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么?自从元狩四十四年郁清梧中探花被人追捧后,你就已经忍不住了。”
宋知味抿唇:“我没有。”
宋二少爷也不跟他争。他只说,“你看,即便已经落到这般田地了,你还是不愿意承认。”
“可是,无论你承认不承认,从郁清梧重返洛阳,一步一步走在你的前头,把你的名声挡住,你就开始急了。后来,他娶了你提亲过的镇国公府姑娘,你更急了。”
宋三少爷嗤然道:“可不止这些。他表面上对自己喜好男风的名声不在意,但其实心里恼怒不已,时时刻刻想要翻盘。”
“我当时就跟父亲说过,你心思重得很,又要面子,不仅在别人面前装云淡风轻,就是在自家人面前也是装的。我让父亲说说你,父亲却说我嫉妒你——哈,我有什么可嫉妒你的,嫉妒你要面子却没能力,郁清梧把成名的机会最后送到你的面前,你却没有把握住,还更加急切起来。”
宋知味阴沉沉:“什么成名的机会?”
宋三少爷重重道:“让你去收账——扪心自问,如果这件事情是郁清梧去做,他肯定不要体面,也会把账收回来。可他看死了你,根本不认为你能把账收回来,所以挖了个坑让你吃跳,你如他所愿,没有跳出来,反而自掘坟墓!”
宋知味呼吸声越来越重,宋三少爷眼见他情绪终于有了变化,说得更加起劲,“哈,如今想来,你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觉得自己的能力可能会被人看轻,所以步子大起来,结果没走稳,把一家人都害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也没有解恨的感觉,痛哭道:“国公府邸,百年传承啊!”
宋知味转过脸去,又开始一言不发了。
宋三少爷便扑通一声跪下,朝着半空大喊,“父亲,你看看吧,看看这就是你的儿子,你最看重的儿子!”
等第二日,一群人要被押送到西南去之前,狱卒拿了衣服过来让他们换上。
肮脏不堪的衣服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囚字,宋知味看着那个字,这才有了一丝沦为阶下囚的真实。
他想吐,站在那里久久不动。
但狱卒可没有那样好的耐心,一鞭子抽过去,“还愣着做什么,要我来帮你穿吗?”
宋知味深吸一口气,恶臭之味传进了嘴里,让他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狱卒皱眉,又抽了一鞭子过去,宋知味没有办法,只能咬牙去换下了身上的绫罗绸缎,穿上囚衣。
狱卒又带着他去见人。
宋知味不认识这个人。但他听见此人对狱卒道:“等到了地方,自然有人来接应,会把他带去庄子上养着,到时候还请通融。”
狱卒收了他的银子,点头笑道:“好说好说。”
那人急匆匆离开了。
宋知味问,“那人是谁?”
狱卒:“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他做出要抽人的姿势,“滚滚滚,别耽误老子做事。”
宋知味抿唇,“你不是收了他的银子么?”
狱卒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可只说要接你去养身子,但没说让我一路上不抽你。”
反而委婉的让他一路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狱卒可想不通这些。这些富贵人啊,总是有诸多秘密,他能活到现在,就是只收银子不打听。
但这事情也古怪得很。他在心里揣摩着:如果一路上还是照常折磨宋知味,那不就是用接去西南养身子吊着他不死么?
毕竟死在路上的囚犯不知有多少。
狱卒砸巴了下嘴,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恨他。”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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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点天光(3)
◎“我就这般抱着你过去好不好?”◎
邬庆川和宋国公府流放抄家之后,洛阳倒是热闹起来——内阁和户部尚书的位置一空,势必是要有人补上的。
补谁的人,就成了关键。但无论补谁的人,都要争一争,吵一吵,不然朝堂太安静,皇帝不高兴。
皇太孙和郁清梧在一块下棋,心不在焉,“你说,陛下会重新拎出魏王来继续跟我斗吗?”
齐王因着倪陶和邬庆川一案被皇帝厌弃,所以这一次补人,皇帝也很明显是在他和魏王的麾下挑,没有要齐王的人。
如今齐王府只有齐王世子在皇帝面前撑着,还算有点脸面。
郁清梧闻言摇头,吃了皇太孙一子,将棋子拿在手里摩擦,低声道:“不会,陛下看着已然不喜欢魏王了。”
皇太孙神情复杂,“陛下的心思真是……”
郁清梧笑了笑:“他之前喜爱魏王,是因为魏王能够跟齐王斗。但等殿下您入朝堂之后,魏王却想躲着看两虎斗,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惜,他想得倒是好,却没料到他不争想捡便宜的心思,陛下却看不上,心里早已经不喜。”
皇帝对子嗣的要求还挺高。魏王这样,他觉得丢了脸面。
尤其是魏王一门心思想生孩子的事情,让他更加不满。
郁清梧轻声道:“山君说过,乡下的老人其实很多都不愿意在年老的时候看见子孙出世,他们觉得,每多出一个子孙,就要夺走自己的寿命。”
皇太孙啼笑皆非,却又觉得皇帝还真是这样。没准,这才是皇帝真正厌恶魏王的理由。
他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那最后还是会让阿柏跟我斗?”
郁清梧点头,“我估摸着是。”
皇太孙心不在棋盘,索性不下了,伸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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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腰:“齐王叔这次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不会善罢甘休的。就看他忍不忍得住,能忍多久。”
他得一直防备着。
“而且,齐王愿意让阿柏出来一时,却不会出来多时。谁愿意将手里的势力给别人呢?即便是儿子,也是不成的。”
他将棋子一颗颗抛进棋盘,“这就是皇家的规矩。”
然后顿了顿,笑道:“阿柏却不知道这条规矩……阿柏这个人,一直都挺单纯的。”
郁清梧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点点头:“我会见机行事的。”
皇太孙站起来,打开窗户透气,突然话题一拐,又拐到邬庆川一案上,好似感慨一般道:“若是寿老夫人多跟你们说点就好了。”
郁清梧默然。
当时,他和山君能对皇后和太孙夫妻解释利用苏行舟栽赃邬庆川和段伯颜相交,能解释山君幼时正好模仿的笔法跟宋知味像,所以编造了谎言,但却不能解释栽赃宋国公和邬庆川说的那一段关于皇帝作诗的话。
好在还有寿老夫人用来扯谎。
两人便用“陛下有一次喝醉酒,曾跟寿老夫人说过此事”为由解释。
这倒是能圆回来,只看皇太孙信不信。
此时看着,他是“愿意相信”的。
但等郁清梧走了,皇太孙便对太孙妃道:“这对小夫妻应该有不少事瞒着我们。”
太孙妃刚好摆完菜,闻言一巴掌打在他身上,“人人都有秘密,他们有,你也有,他们可曾打听你的?他们用秘密救了这么多人,尤其是救了你,你快些感谢老天吧!”
皇太孙就笑起来,无奈的道:“元娘,我只说了一句话。”
但是……
他看着太孙妃问:“你不觉得奇怪吗?”
越跟他们相处,就越是奇怪。
他想了想,轻声道,“你被毒害那次……山君前前后后所为就挺奇怪的。”
太孙妃便冷笑一声,“无论怎么奇怪,我都因着她被救回来的。阿虎,你的心思,收一收,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皇太孙偃旗息鼓,“我真的没干什么,只是好奇罢了。”
他站起来,抱住太孙妃,讨好道:“我跟你说件事情。”
太孙妃皱眉,“什么事情?”
皇太孙小声道:“郁清梧还是个雏!”
太孙妃一愣,“什么?”
皇太孙得意,“你看不出来吧?”
太孙妃稀奇:“你怎么看出来的?他跟你说的?”
皇太孙:“男人看男人,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但我瞧着他眉宇之间已有久旱逢甘霖的模样,估计很快就不是咯。”
太孙妃翻了个白眼。又说到郁清梧要过生辰的事情上,“这回确实多亏了他和山君,我得送份厚礼给他。”
皇太孙:“我也送。”
太孙妃便笑起来:“那你按照礼数,要多厚几分。”
皇太孙:“为什么?”
“做晚辈的,当然要给长辈送重礼了。”
太孙妃一板一眼:“在陛下和其他人那里,都说山君是舅祖父的养女。如此说来,郁清梧是山君的丈夫,比你大一辈呢。”
她道:“你该叫他姑丈。”
皇太孙目瞪口呆,摸摸鼻子,好笑道:“行,那我就给姑丈送点好东西。”
皇太孙送了一头鹿。
郁清梧收得莫名其妙,“怎么突然送这个?”
钱妈妈也不懂其中含义,但她老人家懂鹿怎么吃啊。
赶紧叫人先杀了一碗血给郁清梧,“这个补!”
郁清梧终于明白过来味了。他看了钱妈妈一眼,心思转开,扭捏的接过,“我喝吗?”
钱妈妈迟疑,“你不能喝?”
不是又搬进房里去了吗?这几日看着两人黏在一块,说话都带着股甜瓜味,她以为成了呢。
原来还没成啊。
钱妈妈就挪走了碗,那还是别喝了。她把鹿血放在灶上,赶郁清梧出去:“我给你做长寿面,待会山君还要给你做包子呢。这会有了鹿肉,我晚间给你烤鹿肉吃正好,哎哟,那个香哦。但青瓜蛋子也不能多吃,吃多了要流鼻血。”
郁清梧却听不见她的话,只一步三回头,眼睛死死盯着鹿血。
钱妈妈赶苍蝇一般赶,“真不能喝!”
郁清梧垂头丧气出门。兰山君正好在外头晒书。一桩大戏落下帷幕,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她也有了些闲心逸致。她一本书一本书翻晒,享受着难得的恬静。
结果一抬头,就见郁清梧站在不远处……鼻子好像流血了。
她一惊,连忙惊呼过去,“你这是怎么了?”
郁清梧狼狈的抬头,“没事,没事。”
兰山君掏出帕子给他捂住鼻子,“真没事?是撞着鼻子了?”
郁清梧摇摇头。
钱妈妈听见声音出来,大喊一声,“天爷,你是不是偷喝鹿血了?”
郁清梧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钱妈妈赶紧跑去厨房看了眼,鹿血还在,一滴未少。
她又跑出来喊,“那你鼻子怎么出血了?”
郁清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钱妈妈大笑着走了。
兰山君已然懂了他和钱妈妈话里的意思。她好笑道:“你想喝鹿血?”
郁清梧捂着鼻子羞于见人,“我能喝?”
兰山君静静的看他:“为什么不能呢?”
郁清梧脚一软,急急低头拉着她的手,“山君,快扶一扶我,我耳朵听不见了,眼睛也有些模糊。”
兰山君好笑,“但你嘴巴可没闲着。”
怎么是这般一个人呢?
她抬头看他,只觉得他这般的长相,端方君子,应是个古板的性子才对。
像一方木头,不动声色,沉淀着百年韵味。
但他偏偏像一团火。木头燃起了火,哪里了得。他只靠在她的身上,她都觉得自己也要燃起来了。
烫。
她抬起头,突然道,“郁清梧,你这般像火一般,我靠在你的身边,其实早该发觉你的心思。”
郁清梧第一次赖在她的身上。
他忍不住吸了一口,笑着道:“山君,你也是火啊。”
因为她一直燃着,比他的爱意亮眼,所以才没瞧见他。
但不要紧,他终于得偿所愿了。
“就是做一辈子太监,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郁太监心甘情愿去厨房找鹿血了。
他晚间先洗了一个澡,搓了个干净,等进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榻上还有被子。
他成了个多思多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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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山君不愿意了?是今日不成?
他迟疑着,哆嗦着,委屈的睡到了榻上。
他翻了个身,身上难受得要命。
兰山君本是躺着的,见他久不进来,便提着灯去寻。她的钟馗除妖灯早被他换了,今晚点的是莲花并蒂青瓷灯。
她走到他前,见他卷着被子,脑门上一身大汗。
她弯腰,提着灯凑近他看,只见他一张脸红得要命,但一双眼睛看着她,却不似平日里可怜般湿漉漉的,而是像
虎狼一般,盯得她发毛。
看来他往常也是装了的。
她问,“你怎么不睡?”
郁清梧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山君,我衣裳湿透了,脱了成不成?”
兰山君:“成。”
灯下看美人,确实多了几分旖旎。兰山君被他弄得也燥了几分,见他手有些哆嗦,解不开衣裳的扣子,便伸手过去替他解。
郁清梧哪里还忍得住,迫不及待的缠上去,将头狠狠的埋在她的脖颈之间,用力的又吸了一口。
刚开始是浅尝辄止,后头就暴露了本性,自己的衣裳半脱半挂,兰山君的衣裳却被撕扯一般全然褪去。
他也不愿意再生出枝节来,狠狠的就撞了过去。
可惜,青瓜蛋子并无经验,还是兰山君翻身做主,这才让他满足。
等有了经验,榻便不够用了,他抱着她,还是不肯多生枝节,不愿意挪动,“我就这般抱着你过去好不好?”
兰山君仰着头,闷哼一声,“你从哪里学来的?”
郁清梧:“书里,书里什么都有,我学了不少……”
兰山君只能陪着他学。
等他清醒的时候,她闭着眼睛缓神,一睁眸,便见他褪去了方才的狠劲,趴在她的上头,“山君……对不住。我试着克制过了。”
【📢作者有话说】
嗯……试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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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点天光(4)
◎“不瞒殿下,我低头极快,从不犟嘴。”◎
钱妈妈天亮的时候去小夫妻门口送了早膳。正午时分去门口送午膳。黄昏终于见到了人。
她打趣郁清梧,“如今,你的事情成了,家里的母鸡也算是放下了心——再没人催着它们下蛋。”
郁清梧一本正经,“它们确实劳苦功高。钱妈妈,对待功臣,必定要行赏。我做主,生蛋的这几只鸡就别杀了吃吧?等它们死了,我还给它们立个碑。”
钱妈妈一边剁肉馅,一边吊起眉眼:“郁少爷,你知道现在老母鸡多少银子一只么?贵得很哩!就你这点俸禄,还想给鸡养老?”
郁清梧立刻意识到自己大言不惭,改口道:“一只母鸡炖了熬汤给您养身子,另外一只给山君做个辣子鸡。”
钱妈妈:“那你自己呢?”
郁清梧:“我吃鹿肉。”
钱妈妈大笑起来,“哎哟,吃多了不好。”
她摆摆手,“走吧走吧,别在我这里杵着,我今日还要给你做点冬瓜汤降降火。”
郁清梧就去了兰山君的书房。他撩起帘子低头进屋,正瞧见兰山君在看兵书。他就坐在一边看她。
兰山君被盯得受不了,“你不做点其他的?”
郁清梧:“不了,我只等天黑。”
兰山君用书盖住脸,“你别说荤话。”
郁清梧轻笑起来,“我哪里说了。”
但也不敢过分,生怕她真气恼。便又说起镇国公府的事情来:“四叔父请我去喝酒,还请了于大人作陪。”
兰山君:“你不愿意去?”
郁清梧闷闷点头。
兰山君叹息一声,将书从脸上挪走,先是感喟:“从上回的事情看,他们最后,应当终究不曾救我。”
但顿了顿又道:“慧慧来了两次,都是一副愧疚的样子。可其实也没什么好愧疚的。我若是没有翻身,他们恐也会受我连累,如此没有来往,不救是最好的,最起码可以保住自己。”
这几年她也一直没有跟他们走得太近,就是怕将来出事牵连过多。
她笑了笑,“且被困淮陵的时候,我就恨过他们了……恨着恨着,便在当年已经想通——我没有任何缘由,叫人家拼死为我一斗。”
这话虽然让人心伤,却也是一句大实话。
她道:“古人不是有句话说,论心不论迹,论迹无圣人吗?”
郁清梧低头,“不是这么用的。”
但也没有多说,而是道:“反正我拒了帖子。”
兰山君便坐正,突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如君样对我,确实只你一人。”
郁清梧被摸得很舒服,很愿意将自己的大脸凑在她的手上蹭一蹭。等到去东宫的时候,他还回忆着山君的温柔。
皇太孙殿下好笑,“怎么一脸春意?”
郁清梧却看着他露出来的胳膊印子欲言又止。皇太孙便道:“山君以后也会这样对你的。”
郁清梧:“不会。山君的脾气很是温和。”
皇太孙挑眉,“你以为太孙妃刚开始不是?”
他将袖子放下去遮住,拍拍郁清梧的肩膀道:“但真正的夫妻,就是如此。不挨一番打,不算真丈夫。”
郁清梧表示受教,却依旧不肯松口,“我自有一副山君舍不得打的好处。”
皇太孙好奇,“什么好处?”
郁清梧坐下开始摆弄棋子,“不瞒殿下,我低头极快,从不犟嘴。”
皇太孙哈哈大笑好一会儿,这才说起朝堂的事情:“户部尚书定了,是徐有顷。”
徐有倾就是大理寺卿徐大人。
皇太孙将一颗白子按在棋盘上,“大理寺卿这边,便由宋成贡顶上。”
宋成贡之前是大理寺少卿,也是皇太孙的人。
郁清梧心里盘算一番,“如今,六部三寺里头,户部,大理寺,太仆寺是殿下的人。刑部之中,若说完全无人,也算不上。陛下任用祝大人做刑部侍郎,里头还是有些偏向于您的。”
“兵部本是齐王的,可这几次下来,兵部一直动荡,兵部尚书杨馗是陛下任命,但我看着,却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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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陛下的人。上回兵部缺银,他连上十几道折子,没有给陛下面子。”
皇太孙:“杨馗是能臣,不涉党争,是陛下特意选出来的稳住兵部的。”
皇帝当然知晓这般的位置不能再放个蠹虫,能把皇帝做到现在,绝对不是蠢人。
郁清梧点头,“是。剩下的吏部,鸿胪寺,是魏王的人。工部,礼部,还在齐王手上。”
他将一颗黑子按在白子前面,“殿下,您发现没有,无论是您,还是魏王,齐王,都没有太多的兵权。你们之中,齐王的兵权还是最多的。”
皇太孙当然知道。不仅他知道,齐王和魏王都知道。
而且齐王这么多年,难道不曾在私底下拉拢大将?
皇太孙意有所指,“这两三年来,齐王一直被压着,但却没有露出急躁之情。除了他对陛下揣摩得准之外,会不会还有其他缘由,比如兵……”
郁清梧:“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皇太孙眼眸越来越深:“你说,齐王如今被打压到这种地步,下一步会做什么呢?”
郁清梧深吸一口气,吃掉一颗白子,“殿下的意思是……”
他把白子翻过来,棋子因反过来无法平稳,一直在晃荡。
他道:“若是殿下想他这样,那无论他会不会,咱们也可以逼着他会。”
皇太孙背后开始冒汗,却明白郁清梧懂他的意思,也在表态。
他闭上眼睛:“你说,齐王会吗?”
郁清梧揣摩着:“陛下应该也在想这个问题。”
皇太孙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看着不远处的大树道:“又是场大戏……也不知道这一次,我能不能靠自己爬上那棵大树。”
……
郁清梧从东宫回去的时候,被于大人叫住,笑着道:“郁太仆,好巧,我正在这里喝酒,你要不要来喝一杯?”
郁清梧心里有数,犹豫了一瞬,还是走过去,果然看见了兰四老爷。
四老爷朝着他希冀的看过来,郁清梧心知他这样的性子肯叫人来说和实属不易,便朝着他行了一礼,把四老爷惊得连忙过去扶起,掩面道:“这是羞辱我了。”
于大人便笑着道,“去我家喝酒吧。外头贵得很,如今俸禄越发越迟,可得精打细算。”
他也欣慰郁清梧肯给他这个面子。不然郁清梧直接走了,他也没有办法。
三人到于家酒过三巡后,四老爷拉着郁清梧道:“我当时也慌乱,也想着马上要去洛阳府,可母亲拦着,以死相逼,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那时候还想,如我这般的人去,又有什么用呢?我只能等着结果。”
他痛彻心扉,突然大哭道:“我就是个懦夫!就好像多年前,父亲和三哥兵败,大哥二哥惨死,我不相信,却又不敢为他们说一句话。我这辈子,生来懦弱,无才无能,却又要被逼到这个位置上,左右为难。”
郁清梧听着,心里的气也去了一些。但依旧觉得他和山君,六亲缘浅,这辈子,不与亲族来往才是对的。
他默不?*?作声,四老爷便知道他心里还是有气。他道:“山君……”
郁清梧:“山君并不曾怪罪。她还说,她和镇国公府,本就相处不多,即便你们不曾做出救人的举动,也是能理解的。”
四老爷更加惭愧,道:“我如今想来,实在是做错了。当日无论如何,我都该去一趟。不为别的,只为告诉他们,山君也是有人护的,管的。”
他低头道:“幸而山君无事,否则,我也会无脸见人,跟着去道观清修赎罪了。”
郁清梧闻言,眸眼一闪,这才愿意多说几句。于大人见此,连忙为二人倒酒缓和关系。
四老爷又说起镇国公府其他人,“三嫂羞于见山君,一直不肯出门。阿璋媳妇事后也很是后悔,挂不住脸,本是想去你家的,可她家那孩子发起高热来,一直不退,她走不开,只好托慧慧去。”
四老爷开了口,竟滔滔不绝,说起老母亲来也是一脸愤怒,“此事本就是我们做的不对,别说是自己家的孩子,就是亲朋好友的,出了事也该问问。可母亲却无论如何都不准我们来,还在家里骂骂咧咧……”
骂的那些话,他都说不出口。
他重重叹息一声,“如我们这样的人家,无德的无德,无才的无才,怎么能不败落?”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郁清梧迟疑一瞬,又道:“听我家钱妈妈说,老夫人那日好似对此事态度很是激动……”
四老爷也有些不解,“平日即便是胡搅蛮缠,也没有如此的。”
郁清梧没有多问,倒是于大人说起了倪陶的事情。
他低声道:“他和如今的洛阳府尹孙致是同年的进士,家境,年岁也都一般。当时我们三都去了兵部一块做事。我就欢喜倪陶多一点,比起孙致来,他是个老实人,从不偷懒耍滑,落在他手上的事情,也件件都做得漂亮。”
“但我们命不好,当年正碰上先太子和段伯颜落了下风,齐王管着兵部。当时兵部……乱得很。”
郁清梧闻音知意,知晓于大人今日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连忙为他倒了一杯酒,“而后呢?”
于大人:“孙致喜欢往上爬,很快就走了。我和倪陶不爱说话,也没有人靠,只能继续熬着。”
“那时候,苦中作乐是有的,但无论如何艰难,我们都不曾违背自己的良心。”
直到……
他摇头道:“直到有一日,陛下身边的刘贯刘公公去找他,让他办件事情。”
从那一刻开始,倪陶的命运彻底转变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大纲去了,先一更,明天下午六点补。
这个月还有五天了,我要努力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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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点天光(5)
◎郁清梧,众生皆苦,你我也苦,不用愧疚◎
虽然于大人没有说刘贯要倪陶去做什么事情,郁清梧却已经明白了。
但他不能说自己知晓此事。倪陶案的真相是被按下来的。
邬庆川的罪名是杀害苏行舟和诱令倪万渊死谏栽赃皇太孙主使此事,宋国公的罪名是此案帮凶。
刑部和大理寺写案卷的时候,也半点不敢提二十年前。
郁清梧不知道于大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又出于什么目的在此刻提起。
他便做出聆听状给于大人斟酒,一言不发。
于大人却看向四老爷,“兰兄,接下来的话,与你们镇国公府兵败有关,你要继续听吗?一旦听之,此生再难逃脱牵绊,恐有灭顶之灾——你,愿意听吗?”
四老爷闻言手一颤,酒立马醒了。他急急问,“是跟我父亲和哥哥们在蜀州用兵有关?”
于大人点头,“你不是不信他们会兵败吗?这其中,确实是有些缘故的。”
四老爷心神震动,整个人有些恍惚起来,便打了自己一巴掌,“我是在梦里?”
于大人正色摇摇头,“不是。”
郁清梧一直没有做声,他暗暗思量起于大人的出身和为官之路。
但想来想去,也没什么特殊的。
于大人出身蜀州,虽家世不显,但多有才华。所以进士及第之后,就进了兵部,本该有大好前程。
谁知不久蜀州就有了第二次叛乱,蜀州才子和官员受了冷落,注定了他当时不能高升。
人在官场,一时废了,一生便废了。
这是当年很多蜀州官员和学子的写照。
而后一直熬,熬到徐大人开始崭露头角,开始聚集蜀州官员成为蜀党,让他们得以晋升。
郁清梧记得徐大人说,那时候蜀州官员有资历有才能的人少,想让于大人顶上,但于大人却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愿意动弹和参与争斗。
所以,在于大人露出想要结交四老爷之意时,他没有拒绝,很是乐意为他们两个相同性子的人牵线。
但现在仔细想来,如果于大人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情,那可能通过他接近四老爷,本就是有谋划的。
郁清梧又给于大人斟了一杯酒酒,看向四老爷。
四老爷还皱着眉头深纠。他这一辈子都在懦弱,后退。虽然说这次因着兰山君的事情明悟了许多,但听见于大人如此郑重的说“灭顶之灾”,他又不敢听了。
好在于大人也不催促,任由他在那里想,只是一杯又一杯闷酒喝下去,将自己喝得两眼通红。
郁清梧两个都不劝,只静静的等待。
大概一刻钟之后,在他以为四老爷都不敢再说话的时候,四老爷突然道了一句:“我愿意听。”
于大人猛的抬头看他,“可真?”
四老爷点头:“真。”
他苦笑颤声道:“我这一辈子活得糊里糊涂,难得有一次机会能活得明白,能有个人能把如此重任给我,让我知道自家的秘密,那为什么不试试呢?”
而后又看向郁清梧,“那日钱妈妈来家里求救,也曾说山君也许是段伯颜段将军养大的——事后虽然没有传出来什么闲话,但我觉得,此事恐是真的了。”
他道:“你们两个小辈,八月遭受了一场大难。我见你们大难不死,便闭上眼睛不去管,告诉自己你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现在想想,朝堂局势如此,若是镇国公府真有什么秘密,那就是一把刺向你们的匕首,我不能……不能再退了。”
郁清梧眼眸温和起来,“四叔,你能说出这番话,我和山君,都很感激。”
于大人一拍大腿,“好!兰兄,我就知道,你也绝非鼠辈。”
他喝下一口闷酒,说起当年的事情。
“那是元狩二十九年初,蜀州起了暴乱,朝廷正要用兵。但不知道为什么,先太子和段伯颜却‘病’了,尤其是先太子,一直在东宫不出,朝会也不参与。当时我和倪陶就说,怕是这里头有事情。”
“但这也不关我们的事情。我们当时,只想苟着,苟过那一段动乱的日子。”
他回忆道:“有一日,兵部点将点兵,各个都在骂蜀州人。还有几个跟我过不去的,对我指桑骂槐,让我抬不起头。我当时心灰意冷,整个人都有些颓靡,便去了兵部的库房里面清点文书。”
清点累了,便坐在架子后休息。没一会,倪陶和刘贯就进来了。
他们分别检查屋子,倪陶正好看见了他。
“但他没有出声,还示意我也不要出声。我大气不敢出,一动也不敢动。于是,我听见了我此生难以忘记的一句话。”
四老爷紧张的看着他,“什么话?”
于大人,“刘贯说,空饷的事情,账面上抹平了吗?”
四老爷到底不是愚人,立刻问,“是说……是说二十九年的出兵,有吃空饷的……假兵?”
于大人:“是。”
四老爷深吸一口气,“多少?”
他就说,足足十万兵啊,十万兵,怎么可能打不过蜀州。
于大人,“五万。”
四老爷闭眼,“太大胆了,太大胆了!是齐王吃的空饷吗?”
于大人摇摇头,“是陛下。”
四老爷先是一愣,而后额头和背后开始冒冷汗:果然知晓了此事,便要灭顶之灾的。
他顿时不知所措起来,身子软绵绵的,便去找主心骨,自然而然看向了郁清梧。却见郁清梧若有所思一般,突然问,“刘公公没有发现你?”
于大人:“没有。当时倪陶替我遮挡住了,他并没有发觉。”
郁清梧眼眸微沉,又问,“倪大人不怕你说出去吗?”
于大人神色便痛苦起来,“我们一直相交,又是同病相怜,我理解他的苦楚。他是没有办法了——皇帝叫你办事,你敢不办吗?而且……”
他道:“如不是我为蜀州人,这门差事,应是会落在我的身上。我比他,更加好做假账。”
“且……倪陶当时其实希望我去告发他。”
倪陶说:“泽叔兄,我这辈子,没做过这般违背良心的事情,但主在上,我不得不从,我还有一家子老小,不能让他们跟着我去死。”
但他自己却日夜受着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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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你去告发我,我就解脱了。若是有人杀了我,我此时,倒是希望是你。”
可于大人不敢。他甚至不敢再跟倪陶相交。他慢慢远离了倪陶。
他极力撇清自己的干系。他甚至反过来求着倪陶为他保守秘密。
他道:“倪兄,我是个懦夫,求你网开一面,让我好好活过下半生吧。”
倪陶那一刻的神情,让于大人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罪人。
从那以后,倪陶越发沉默,在兵部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无影人。但帮着皇帝做了这般大的事情,他没有升官,也没有被处死,而是一直活着。
于大人嘴唇颤抖,“陛下应当认为,他不杀倪陶,是他的慈悲!”
“可活着的人,是有良心的啊!”
于大人现在还记得,镇国公兵败传到洛阳之后,有日大雨,倪陶突然登了他的门,手里端着一锅汤。
“我见他如此,吓得腿都站不稳了,生怕他出什么事情连累我。我把他带到书房里,问他出了什么事情,他愣愣道:我买了一包老鼠药……就在这汤里。”
郁清梧手慢慢的蜷缩起来,眼眶泛红。
他轻声问,“倪大人,是打算带着全家赴死谢罪吗?”
于大人点头,抹泪道:“他觉得自己有罪。”
但看着年轻却已经白了头发的母亲,一年只有一件体面衣裳穿的妻子,以及坐在一边看书的儿女,他突然就下不了手。
上位者很明白他的秉性,知道他舍弃不了家人,他也被算到了,一点一点开始妥协。
他全身湿透,对着于大人道:“这锅粥的米,是我母亲日夜织布换来的。我怎么敢……怎么敢用她的苦难来杀了她呢?”
四老爷泣不成声。
于大人深吸一口气,“从那以后,他恢复了一些往日的活气,但却越走越独,尤其是教导小儿子的时候。”
他的小儿子,便是倪万渊。
“倪陶教他正直,教他眼里要揉不下沙子,教他要无谓生死,无畏家人——我有时候觉得,他就是在教一个将来杀自己的人。”
郁清梧突然想起他在牢狱里见倪陶的那一日。
倪陶说:“郁清梧,你为什么要做一个权臣,而不是直臣呢?”
他苦涩道:“倪大人曾说,我进洛阳的时候,他就在街上看过我,他希望,由我来做一把砍向他的刀……”
可当时他没有想到这般多。
于大人沉默良久才道:“后来活着,活得顺畅了,周边也没有人在说当年的事情,好像一切都过去了,他的日子也越发好,我就没有再关注过他,继续远离他——直到今年,在倪万渊死谏之前,他突然来找我,给了我一封信。”
郁清梧猛的看过去,“信?”
于大人点头,“是,信。”
他站起来,走到书架下面,用力的往上一举,书架摇摇晃晃,于大人便迅速的撬开一块木板,从里头拿出一封信。
郁清梧和四老爷过去帮忙,于大人把信放在他们中间,“倪陶说,等他死了,这封信,给郁大人或者镇国公府的人。”
于大人收了信,却不敢多做一步,果然洛阳起了风云,直到现在才落下帷幕。
于大人:“可我也不知道给你们谁,便由你们来决定吧。”
他释然道:“我也总算不负他所托。”
郁清梧怔怔道:“我那日去看他,以为他并不喜欢我……”
于大人便郑重道:“他对你的期许,是希望你做一个像段伯颜一样的人。他也一直在暗暗的看你行事——郁大人,他死之前,愿意把这封信交给你,说明并不是不喜欢你。”
他道:“倪陶这个人……也很苦。他是希望由你来杀他的。”
“他希望他做的事情,公之于众,让他受万人唾骂,而不是成为你们党争,斗来斗去,攻击对方的利器。”
郁清梧无言以对。他道:“我确实不能在此刻公之于众。”
于大人唏嘘:“所以他也选择了妥协。他自己有不得已,也明白你们的不得已。”
想来,在倪万渊决定去死谏,决定拖着倪陶一起下地狱的时候,他心里是高兴的吧。
于大人摇摇头,“倪陶说,这封信,至关重要,让我一定交给你们,不过,你们愿不愿意打开看,就是你们的选择了。”
郁清梧便取过信,“还是由我来吧。”
四老爷一愣,半晌后摇头,“一起吧,不然,我也犹如倪陶一般,永不得安生了。”
于大人站起来出门,“如此,你们商量就好。”
郁清梧点头,朝着他行礼:“多谢。”
但等于大人出门,他打开信纸,发现里头只有一句话。
“他知道。”
四老爷皱眉,“谁?谁知道?”
郁清梧若有所思,叮嘱四老爷,“此事一定要保密,万不可露出马脚。”
四老爷这会虽然也害怕,但因为有郁清梧在,倒是有些底气,道:“你放心,此事你知我知于兄知,其他人,必不能知晓,你也不要告诉他人,越少人知道越好。”
郁清梧点头。
他回去之后就告诉了兰山君。
兰山君想来想去,道:“你,算是当年旧人之徒。镇国公府,是当年的当事人。”
“你们两者都知道的,应当是镇国公父子了。”
他知道——
兰山君道:“我猜着,可能是说老镇国公知道此事,又或者,知道一些别的事情。”
郁清梧点点头,坐在一边萎靡不振。
兰山君瞧见,知道他还是内疚的。她走过去,揉揉他的头,“郁清梧,众生皆苦,你我也苦,不用愧疚。”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又是一个大剧情了,可以选择囤文,等正文完结来。
因为下个月2号开始要跟基友聚会三天,所以我会在二号之前努力更完这个大剧情的!可以那时候来。
奋斗!
80?点天光(6)
◎“钱妈妈,我可以在饺子里面包些鹌鹑蛋?”◎
倪陶一案以来,因怕引起皇帝的猜忌,兰山君和郁清梧都不曾去见镇国公父子,所以也不曾听他们亲口说过当年的事情。
兰山君低声道:“明年秋冬,两人就会去世了。”
她从前一直不喜欢这对父子,觉得他们逃避罪业,犹如缩头乌龟。但自从知道他们被逼着承认兵败的责任,从而在道观里苦守二十年不敢也不能出来后,心中又复杂难言。
她知道的真相越多,便越是发现,坐在明堂上的人无论有多可笑荒谬的言行,竟都是正常的。
底下的人遵一理字,守着世道律法,只求个生门。而他随意的点兵点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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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到谁,谁倒霉,都要打落牙齿和血吞,吞不下去,便求个死字。
兰山君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困惑,问道:“我看书上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①”
“——如今有了仁义,有了大伪,有了孝慈和忠臣,道应已不存。”
“那为什么王朝依旧呢?”
郁清梧一愣,却给不出答案。一时之间,两人相顾无言,大眼瞪小眼,郁清梧摸了摸鼻子,突然道:“山君,我若是学识不够,你会不会嫌弃我?”
兰山君满腔郁怒便散了些去,不由自主笑起来。郁清梧就握着她的手道:“信不足焉,有不信焉。②”
“迟早会天下大白的。”
兰山君轻轻嗯了一声,而后又道:“若是想见镇国公父子,可能要等到明年初二。但即便等到了,他们也不一定会说。”
郁清梧却觉得“他知道”三个字也有可能是说大太监刘贯。
他虽然跟刘贯打交道不深,但觉得此人做事尤为小心,没准知道于大人当初在库房的事情。
郁清梧:“也许,刘公公也有其他的心思,并不是咱们以为的忠心耿耿。”
兰山君摇头,认为试探刘贯过于冒险:“若是说刘贯,那这三个字,倪陶应该是让于大人看,而不是让我们看。”
郁清梧摇摇头,“确实是难以解释。”
他细细思量,“此事,还是要说与皇太孙才好。”
兰山君点头,又道:“今日慧慧写信给我,说祖母和母亲给她相了人家,想让我帮她参详参详。”
郁清梧回过神,“是谁家?”
兰山君:“南州折家。”
她道:“她上辈子嫁的也是南州折家七少爷。”
郁清梧迟疑,“姻缘天定?”
兰山君:“不知道。但之前她一直避讳嫁人的事情,这回倒是没有避讳了。”
郁清梧便笑着道:“也许两辈子都是一眼瞧中。有时候缘分的事情,犹如咱们两一样,实在是月老牵了线,断不了。”
兰山君好笑,又回忆从前,“我那时候跟她不亲,一年只写一两回信,她信中倒是没有抱怨,一直在说南边很好。”
但也有可能是报喜不报忧,所以当得知慧慧想要远嫁是为了逃避洛阳后,她也赞成她换个人家。
谁知道兜兜转转,又碰见了折家。
郁清梧就说起折家的来历。
“折家本是云州大户,后来才传了一支去南边,成了那里的世家。虽说是后来才起的家,但几百年传承下来,却也不比云州本家差。只是他们家做生意的多,为官的倒是少。”
兰山君:“慧慧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若是她真有心意,你就帮我打听打听折七郎。”
郁清梧应下了。兰山君顿了顿,又道:“这是她的终身大事,我不敢轻视,还是想去一次镇国公府,看看祖母和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郁清梧便嘀嘀咕咕起来,“所以说,一家子人里面,要么都是坏水,要么都是好人。坏人里面掺个好人,外头的人不能跟他们完全断了来往,里头的好人也活的不痛快。”
夜深了,他一边嘀咕,一边将两人刚刚推衍写的纸都烧掉,道:“四叔父那里,我还要多叮嘱他不要声张,免得坏了事情。”
他感喟道,“这才轻松几日,倒是又给咱们出难题了。”
——
东宫,皇太孙也觉得齐王世子若是要么像齐王妃一般是个好人,要么像足了齐王就好。
他看着又站在朝阳下拦路的齐王世子,心中一阵叹气,笑着走过去问:“阿柏,你在这里等我?”
齐王世子:“皇太孙殿下。”
皇太孙听见这五个字,又忍不住叹息一声,“我在。”
齐王世子冷笑,“昨日父亲跟我说,您是知晓倪陶一案真相的。”
皇太孙沉默一瞬,“你知晓了?”
齐王世子:“是。”
皇太孙好奇,“那你来这里讥讽我做什么。既然你知晓了,又不曾做什么正经事去揭露此事,那来谴责我又有何立场呢?”
他倒是希望齐王世子去做一回英雄。
齐王世子却道:“你不用激怒我,我只是来这里跟你说一声,父亲已经将手里的人正式给了我。以后,便是你与我的战场。”
他沉声道:“之前邬庆川和宋国公是我的人,他们利用此事死了,是他们活该,但绝不是太孙殿下站在了仁义的一方。”
他厌恶道:“我原本以为,你与我父亲或有不同,但如今看,也是一样的。”
皇太孙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好笑又好气,道:“阿柏啊,咱们兄弟二十年,我好心提醒你一句,齐王叔是齐王叔,你是你,即便是齐王叔已经面上给了你,但你私下里,要用人的时候,还是需要问一问的。”
齐王世子转身迈开步子走,“不用你教——”
皇太孙却突然说了一句:“阿柏,你是不是害怕啊?”
齐王世子脚步一顿。
皇太孙:“你是害怕自己斗不过我,还是害怕自己成为像齐王叔和邬庆川一般的人呢?”
“你是觉得,若我成了齐王叔一般的人,你就能对我下杀手了?”
齐王世子却什么也没有说,大步朝前走了。
皇太孙沉着脸回到东宫,正好碰见阿狸和阿蛮在斗蛐蛐。
他停下看了好一会儿,对着拿棍子要教训孩子们的太孙妃道:“元娘,你瞧,我们这些人——父亲,齐王,魏王,我,阿柏……像不像这里面的蛐蛐?”
太孙妃本是要打人的,结果被他这般一伤感,举起的棍子就不知道要不要挥舞了。
阿狸便带着阿蛮急急抱着蟋蟀笼子跑,一边跑一边道:“阿娘,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太孙妃丢掉棍子,看着太孙,“你又怎么了?”
皇太孙轻声道:“你说,咱们两身子都不好,会不会比他还早死?若是咱们死了,阿狸和阿蛮,是不是要和阿柏家的阿织成为新的蟋蟀继续斗下去?”
太孙妃光是想到这个,后背就发凉。
皇太孙便站起来,捡起斗蟋蟀用的芡草,往空中这么一划,“再怎么样,也不该延续到第三代吧?”
他跟太孙妃道:“看着阿柏这样,我心里也难受得很。”
他摇摇头,“他……他还不认可齐王叔。可是不认可,又怎么好去用齐王叔的人呢?”
人的言行举止,办事法子,都是已经养成了的。怎么会因为换了一个主子就变呢?
这期间,必定是要磨合的。
他道:“我可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想了想,又道:“腊月初八……”
太孙妃脸色一白。
腊月初八,齐王利用她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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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对她用毒,去了她半条命。
她知晓他的意思,但还是摇摇头,“找不到机会。”
毒好找,但是皇帝的身边人太多,他又极为惜命,样样东西检查,从无缺漏。
她道:“要有一个机会才行。”
——
镇国公府,朱氏一直紧张得不行。一会问慧慧自己身上的衣裳怎么样,一会问慧慧准备的茶点好不好。
最后叫了厨娘来,一个个菜都过问,道:“多放点辣子。”
厨娘几十年不曾做过辣菜了,虽心里没底,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慧慧就在一边瞧着不说话。三少夫人正哄孩子睡觉,忙里抬头:“六妹妹快到了吧?”
朱氏双手合十,“应该快到了。天神菩萨,还望她来了后不要怪罪我,我当时脑子也是乱糟糟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都已经放出来了。”
就一个晚上的时间,实在是放的太快。若是第二日还没放,她肯定是要去一趟牢狱的。
朱氏看向慧慧,“待会,你可要帮我说说好话。”
慧慧便道:“四叔父觉得愧疚,就去寻了六姐夫说和。母亲觉得愧疚,也该主动上门,而不是等着六姐姐来了,让别人帮你说好话。”
朱氏被噎住,到底没骂人,道:“你就是被我惯的!”
但等到兰山君到的时候,她又一言不发站在一边,尴尬的直笑,好像很是拘束的模样,倒把她自己弄得像一个远方来的客人。
兰山君就也笑着叫了一声母亲,拉着慧慧回了屋子。
她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相中折家七郎了?”
慧慧听出她的担忧,笑起来,抱着她的手道:“原是之前在白马寺见过,有些交集,只当时没放在心上,就觉得这个人长得极好。结果前日三嫂嫂母亲来为她家远房侄儿说媒,说的就是他。”
她心里突然就有了可以嫁的念头。
一是这个人不错,她并不抵触。二是他是南州人。
兰山君不解,“南州人怎么了?”
慧慧就小声道:“我其实很是向往南州。”
兰山君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说这话。她正襟危坐,静静的听她说。
兰慧见她并不急着责怪自己这般听起来很是幼稚的话,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道:“我仔细想过了,我不喜欢洛阳,不愿意一辈子待在这里。还是想去远一点的地方,南州就很好。”
她认真解释:“这两年我帮着芸娘姐姐看蜀州治水的书时,偶然看见了南州的风土人情,一直很是向往。”
南州茶叶多,那里的姑娘靠着养茶为生,跟洛阳大相同。
“她们年幼的时候就可以采茶养活自己,等长大后,出嫁也晚。她们烹茶的手艺,传女不传男,也很是讲究。我看了许多南州书籍,发现大千世界,确实无奇不有。”
她道:“听闻那边普通人家的妇人因手里有银子,便不愿意做饭,临到饿了,就从阁楼上吊个竹篮下来,自然有人为她们买吃食。”
这跟洛阳大不相同。
“我看县志,那边女子出来从商的也多,并不需要高嫁,反而男人喜欢入赘——六姐姐,我并不是想要从商或者做其他的事情,我就是想去看看……”
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思,只是觉得她应该去看看书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兰山君听得眸眼温柔起来,“所以就愿意嫁到南州去?”
慧慧迟疑点头,“我总觉得洛阳像一潭死水,所以,我以为外面也是一潭死水。”
但外头的天地似乎很大,也很不一样。
也许出去看看,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兰山君沉思,明白她的意思了。便先夸她:“慧慧,你这般年岁能想到这些,很是了不起。”
而后道:“我自己也没有活得明白透了,不知道你是对还是错。但我想着,你如果实在想去南州,可以先去看一看,而不是定下婚事。”
慧慧诧异,“先看一看?”
兰山君:“有何不可呢?我之前……之前没有这个能力,如今求一求皇后和太孙妃,你的事情,也不难做。”
她道:“我记得母亲在南州也是有亲戚的?你就说去探亲。”
慧慧很是心动,她在这个家里待得实在是痛苦,若是能出去走一走就更好了。但她怕母亲不同意,也觉得如此为她出去走一趟大动干戈,实在是不好。便又开始犹豫起来。
兰山君却趁机问道:“母亲和祖母都同意你嫁去南州?”
慧慧点头,“唐夫人一说,祖母就同意了。后来与母亲商议后,母亲也点了头。”
兰山君皱眉,“唐夫人倒是个靠谱的人,折家听起来也不错。可是母亲一直想你在洛阳,怎么会甘心让你去南州呢?”
慧慧一直沉浸在想去南州的心思里,此时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她也拧起眉头,“那就要问问母亲了。”
但朱氏却面色尴尬,刚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本是不愿意说的。最后被慧慧逼着问了好一会儿才说实话:“你们祖母说得对,洛阳现在死这个死那个,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到咱们家?折家虽然在南州,但我有一个姑姑就嫁在那里,慧慧过去也有个照应。再者,南州离洛阳远,以后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也不会连累她。”
慧慧一脸不可置信,下意识的看了兰山君一眼,再忍着泪水看朱氏:“所以你才同意了?”
朱氏点点头,坐在那里更加局促了。她喃喃道:“我想想也有道理,这几年,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局中人不能出去,局外人总可以吧?能送走一个就是一个,我也是实在怕了。”
慧慧直言道:“我看你就是怕六姐姐跟段将军的关系以后再出事连累到我!”
母亲拳拳爱女之心,她当然能感受到,但是这份心意在六姐姐面前,又显得有些可笑起来。
兰山君倒是没有在意?*?这个,而是回去跟郁清梧道:“祖母应该是知晓当年镇国公府兵败之事有蹊跷的,所以这回撺掇母亲把慧慧嫁远一些。”
郁清梧沉着脸,“嫁远了,就不受罪了?”
兰山君笑了笑,“本朝律法,祸不及出嫁女。南州又远得很,若是夫婿好,倒是条好出路。”
“只是不知道祖母到底知道多少……这才觉得镇国公府要被我殃及了。”
郁清梧在一边生闷气,他总是替山君不值的。好半晌才道:“应当知晓不多,最多知晓蜀州战败有些蹊跷,不然这么多年……”
不过顿了顿,道:“我记得镇国公老夫人也是二十年不曾出过门了?”
兰山君点头。
她沉思道:“说不得,她知道的还挺多。”
郁清梧,“那她不该恨皇帝么?为什么如此恨蜀州?”
兰山君猜测:“她的两个儿子到底是在蜀州去世的,她不敢恨皇帝,只能恨蜀州?”
郁清梧嗤然一声,“那也太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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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
而后又道:“无论她知道多少,都该是从老镇国公那里听来的。想要知晓全部的真相,还是要问镇国公才行。”
皇太孙也是这个意思。但他道:“此时,依旧是动不如静。”
他拍拍郁清梧的肩膀,“等吧。”
这年十月,朝堂开始平静下来。国子监学生也终于没有闹事了——皇帝这个人,确实奇怪得很。他是真心觉得学子是朝廷的将来,是不能肆意杀害的,还给了闹事学子补偿。
如今,人人都说他是被邬庆川欺骗的。
兰山君有一次听见“臣欺君主”四个字时,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郁清梧倒是跟折七郎套好了近乎,回来道:“虽比不上我,但还成。不过姻缘之事,还是急不得的。你七妹妹若是能去南州走一趟,先走一趟也行。”
兰山君就去跟慧慧说了此事。慧慧道:“等过完年我再走。明年开春,折七郎和他的母亲妹妹也要回南州了。”
兰山君笑着道:“也好,一路上有个伴。”
又去宫里在太孙妃面前为慧慧求了护卫,这才安心。
十一月,齐王世子再次被皇帝恩赐了一把宝刀,似乎在告诉别人,他已经开始跟皇太孙的争斗了。
齐王虽然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齐王府,但皇太孙却打听到齐王府的花瓶换了不少。
可见这次还是暴躁多了的。
皇太孙盘算来盘算去,还没决定接下来怎么出招时,魏王却在腊月的时候惹怒了皇帝。
魏王的一名妾室怀孕了。他高高兴兴的进宫告诉皇帝,以为自己为皇家添了子嗣皇帝会高兴,但没想到皇帝大发雷霆,斥责他“不尊嫡妻,肆意淫/乱,一天到晚想着床笫之私,已被群臣暗讽,竟然还来朕面前丢人陷眼,实在可恨。”
听闻魏王走的时候,人都是傻的。
他本是进来邀功——谁家长辈听闻家里多了子嗣不高兴的?
皇太孙却想起了郁清梧之前跟他说的话:有无知老人迷信谣言,认为后辈儿孙是在折自己的寿命。
腊月初八,皇帝突然染了风寒,起了低热,腊月十八,魏王没有出世的小儿子没了。
皇太孙一时之间,竟有些浑身发颤。
他跟郁清梧商量,“此事倒是可以让魏王去查一查。”
不然魏王还以为是魏王妃做的,大过年的,就已经把她打得出不了门,又让皇帝发了一回脾气。
年三十,钱妈妈让大伙一起包饺子。她高高兴兴的往饺子里面放了铜钱,花生,栗子,糖。
老人家欢欢喜喜,慈眉善目:“郁少爷,到时候想吃到什么饺子呀?”
郁清梧迟疑开口:“钱妈妈,我可以在饺子里面包些鹌鹑蛋?”
钱妈妈:“……”
她忍了忍,逼着自己露出大大的笑容:“郁少爷,过年欢喜。祝您今年升官,明年入阁。”
郁清梧:“真的不能包个鹌鹑蛋?”
钱妈妈恭恭敬敬:“祝您今年升官,明年入阁。”
郁清梧遗憾的砸吧了下嘴,“行吧!不吃就不吃,我现在也用不上吃了。”
他浓情蜜意的,“是吧,山君?”
兰山君坐在一边直笑,两人一起守岁,直到子时之后才牵着手回去。
大年初二,她带着郁清梧一块去了镇国公府,又如同往年一般跟着去道观拜见镇国公父子。
【📢作者有话说】
后面一章写是写得差不多了,但是我需要打磨用词和氛围,在明天下午六点发吧。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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