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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君 枝呦九 64960 字 8个月前

但前几日,三少夫人被查出了有孕,她的态度就变了,直言道:“你去与大哥做幕僚吧。”

连个官身也不是!

兰三少爷心里不痛快,自然不愿意去,但也不知道三少夫人怎么跟朱氏说的,朱氏竟然也同意了。

四老爷心里也是同意的,再让阿璋闹下去就真要出事了。

他跟郁清梧道:“如此,他耍耍脾气,我们心里其实痛快。”

至少不内疚了。

郁清梧笑吟吟的道:“历练历练,是好事。我也是回蜀州三年历练出来的,不然直接在洛阳,说不得还没有今日的本事。”

四老爷更加觉得兰三少爷去宿州是好事。

他还想把自己的两个儿子也送过去给兰挚,郁清梧就道:“还是先读书,读完书?*?再说其他的。”

四老爷欣然同意。他现在觉得郁清梧说什么都对。

郁清梧回到家里,钱妈妈瞧见他一脸高兴样就知道这小子占得了便宜。她问,“怎么回事啊?”

郁清梧帮着她凑柴火,“钱妈妈,山君说我本就招凰引凤呢。”

钱妈妈一愣,而后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郁少爷!好哇,你长本事啦,都敢招蜂引蝶了!”

郁清梧生生受了一巴掌,好笑道:“不是那个意思。是说我好的意思。”

钱妈妈疑惑:“是吗?”

但还是道:“男人还是不要在外面招蜂引蝶的好。”

郁清梧点头,又道:“这几日我真不能去见她了?”

钱妈妈:“还是按照规矩去,别叫镇国公府觉得你不懂礼数。”

郁清梧:“那我送些礼去吧。”

他回去选了很久,在诸多礼物之中,还是选中了一把刀。

——

兰山君收到刀后,将它挂在了博古架上。

那日,她坐在椅子上看书,外头春光正好,她本是要抬头看窗外的,眸光却在一瞬间又看见了那把刀。

它的旁边是老和尚送的戒刀。

两把刀被她挂在一处,静静的安置在那里,她只要想见,便能看见。

她不由笑了笑,正要扭头,却心有所感,而后急急站起来,从小箱笼里拿出札记,翻开一看,上回还没有写完的那一段依旧空白着。

今日倒是可以填上了。

她研墨,提笔,在上头续写道:“虽有风雪覆盖,梧树掉落又一轮枯枝,四处依旧不见花草。”

“——但我于梧桐树下望天,恰好,抬头见喜。”

诸多意味,皆在这四字之中了。

又想到几日后大婚她可能没有时间写札记,这个小箱子也要锁起来,于是干脆提前写道:“元狩四十九年三月,我落梧桐树,以枝叶筑家。”

元狩四十九年三月初八,我嫁郁清梧。

【📢作者有话说】

下章大婚。终于写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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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214;谁道三冬无春色&#128214;

46?冰山高处万里银(1)

◎“这首诗有下阙。”◎

临出嫁之前,朱氏将准备给慧慧的嫁妆都给了兰山君。她道:“金银珠宝,我还能给她再置办,但是庄子和铺子如今难买了,便给你们两个分,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兰山君却拒绝道:“寿老夫人临去前给我留下了不少的东西,已经足够了。母亲这些本就是给慧慧的,还是给她吧。”

上辈子母亲也将这些给了她。

母亲给她的时候,心是好的,她也感激。但是母亲的性子不定,今日好明日坏,往后镇国公府每每有事,她便都要用此事来说话,“当初你出嫁的时候,我连慧慧的嫁妆都给了你,难道还不算对你好么?如今不过叫你帮扶一把,又有什么可推却的呢?”

她道:“你三哥哥和你祖母说你攀高枝忘本,我却还为你争论,没曾想你当真不顾念旧情。”

人到有难时,便要说一些难听的话。母亲的埋怨虽是轻声细语,但在兰山君听来却尤为刺耳。

但她当年确实受了母亲的嫁妆恩惠,于是不得不听着她埋怨。

母女之间,便宿怨更深。

兰山君听得烦了,就想把嫁妆还回去。母亲又不要,更生气的道:“这是我心甘情愿给你的。我是你的母亲,给你嫁妆是应当的,你还回来是要打我的脸么?”

所以说,母亲这个人,是有她自己一套规矩的。

兰山君不愿意再入她的规矩里。大喜的日子,她没有与母亲争吵,而是道:“我此时嫁给郁清梧,咱们家还是镇国公府,有门第撑着,寿老夫人留下的嫁妆就够了。但大哥哥和三哥哥一直不高升,再过几年,轮到慧慧的时候,想来更加艰难。不如多给她些嫁妆,这样无论婆家怎么样,都能傍身。”

朱氏闻言,又恼又觉得兰山君说得好似也有些道理,于是心有些摇摆不定,半晌才道:“也行。”

她说,“我瞧着你能拿捏郁清梧,在他那里,你不用嫁妆也能有底气。”

兰山君笑着点头,“是。”

此事就这般定了。倒是慧慧知晓后跑来跟兰山君道:“无论六姐姐跟镇国公府如何,千万别跟我生分。”

兰山君对她是心愧的。她点点头,“遇事不决,便来找我,我比你大四岁,总是多几分见识。”

顿了顿,见她霜打茄子一般的脸,知道她可能又跟母亲置气,便还是道:“慧慧,临出门前,我有最后一句话要嘱咐你。”

慧慧窝在她的怀里:“什么话?”

兰山君温和道:“我与母亲闹成这个模样,又没有收她的嫁妆,将来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依着她的脾气是不好意思来找我的。”

“但你得了她的嫁妆,她便要与你盘一盘道。”

“你爱母亲,想来舍不得她受苦,但帮她做事情之前要先想一想,这个忙,你是非帮不可还是可以不帮。若是非帮不可,心里又会不会不舒服。”

“若是可以不帮,若你自己不舒服,便直言拒绝她就好。”

兰山君感喟道:“母亲这个人,你若是强一点,她就弱一点。你若是退一步,她就要压你一脑袋了。”

慧慧听得一愣,“这样么?”

兰山君:“东风和西风,总要有一个是要胜的。平日里你让着她,大事上却可以自己由心去。”

她为慧慧整整头发,轻柔宽慰,“母亲也是疼爱你的。你实在不愿意,她不可能逼你。”

聪慧心软的姑娘一旦长大,便总以为自己比母亲厉害些,见她懵懵懂懂,做事不周到,于是想着去教她,去反哺。

慧慧就是这般的姑娘。

但母亲几十年的阅历了,在她的眼里,你的道理和她的道理,她更相信自己的道理。

两厢相撞,这就是争端的缘头。

慧慧便认真点头,“我会记住的。”

兰山君轻抚她的头,“如此,在这个家里,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三月初八,天还没亮,兰山君就起来洗漱梳头。镇国公府请的全福人是伍夫人。

伍夫人:“……”

她还是愿意来的。

她认认真真给兰山君做出阁前的准备,将头面一件件戴在她的发髻上,而后用桃枝拨水洒在她的身前,寓意宜室宜家,道:“宴尔新婚,名门庆事。欢声绮席,瑞霭华堂。此嫁之后,不负之子于归。”

兰山君给她行谢礼,伍夫人连忙将人扶起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往后还有大富贵呢。”

兰山君又谢了一次。

朱氏在一边看着直流眼泪,拉着兰山君道:“我纵有千般不好,却不可能害你。山君,往日我但有错处,你要体谅我。”

兰山君闻言,却想起了上回出嫁时母亲说的话。

她说,“山君,你这般自卑又自傲的脾性,以后是要吃亏的。”

兰山君感慨起来,郑重的给她行了一礼,“母亲,你要保重。”

朱氏就捂着嘴巴哭,心里惆怅得很。

但很快祝纭和秦娉婷等人就来了。乌泱泱来了二十多个小姑娘,十多个年轻妇人,屋子里险些坐不下。

大半屋子的人说蜀音。

正好走到门口的镇国公老夫人:“……”

她又生了一肚子闷气,便连门也不进,拄着拐杖回去了。

朱氏叹息,一转身,就见慧慧跟好几个姑娘在一处说话:“待会儿也不知道能拦他们多久。”

姑娘们叽叽喳喳:“我家阿兄来了,他的诗句好,必定能挡一个。”

另外一个说:“武的不怕,我家阿兄可是上个战场的。”

也有人道:“我大哥来了这里,二哥被新郎官请去了,待会只看谁更厉害。”

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兰山君坐在一边跟着笑。

一伙人分两拨走也是郁清梧的主意。

他这是为她撑场面,她是知晓的。这个人,心细得很。

有这么个人在,即便日后斗不过老天,也是无憾的。

她不由自主笑起来,总觉得今日的曦光正好,照得人很舒服。

慧慧正好来找她,便瞧见晨光之中,她一身嫁衣,脸上带着从前没有看见过的笑意,暖融融的。

慧慧一愣,而后舒出一口气,看向窗外的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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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道:“迎亲的应该快到了。”

确实快到了。

钱妈妈穿得一身红早一步跟着过来了。

风风火火,欢欢喜喜,脚步不停!

她一路上撒喜糖和铜钱,还特意看见聪明好看的孩子就摸两把头——传闻这样可以蹭蹭他们的好处。

其中一个长得白白嫩嫩如同神仙一般的娃娃,她便摸着舍不得放了。

娃娃不忿,却又不敢挪开脑袋,只好据理力争:“阿婆,可以多给一些铜钱和喜糖吗?”

钱妈妈把一包都给过去,“行行行。”

只要蹭着了,怎么着都行!

赵妈妈是认识她的,见了她来,立马高兴道:“我以为您在家里等着的。”

钱妈妈:“我性子急,可坐不住。再者说,我还没看过新娘子出门呢!”

赵妈妈拉着她就往里头走,“快来,我们姑娘必定欢喜。”

兰山君果然欢喜,钱妈妈瞧见她这么一副喜娃娃的模样,笑着道:“我在那头,就是新郎官的家人了。我一想,这可不行,你们两个在我心里是一样的,不若就来这里送你,再跟着回去,便也是送嫁,也是迎亲了。”

她拍拍胸脯,“我钱妈妈,可没有偏心眼哟!”

兰山君忍俊不禁。

钱妈妈却看着她纳罕,“你不紧张呀?”

兰山君一愣,“紧张什么?”

钱妈妈立马做了耳报神,“郁少爷可紧张坏了!衣裳的袖子都是我替他穿上去的。”

她探出脑袋看外头,“哎,这时候肯定在催妆,也不知道他写诗快不快!”

她没瞧过别人催妆!

兰山君赶紧道:“您跟浮春一块去瞧瞧?”

钱妈妈忍不住去了。回来一本正经的道:“他还是有才华的。”

朱氏在一边好奇问:“您听懂了?”

钱妈妈:“我哪里能听得懂哦!但他一出诗句,四处就叫好,这能写得差?”

她扬了扬下巴,道:“他可是探花郎。”

兰山君笑出声来。

另一边,郁清梧还在过五关斩八将。

跟着他过来的还有不少蜀州人,文官武将都有,尤其是大理寺卿徐大人的儿子叫嚣得厉害,无论镇国公府这头谁来宣文宣武,他都亮着嗓子喊:“无足惧之。”

但他文不成武不会,只会点兵点将,文的喊新郎官自己来,武的要群挑,他自己躲在最后面,全靠一张嘴巴走天下,被许多人起哄让闭嘴。

——唯独四老爷却很羡慕。

同样是文不成武不就,怎么他就像个鹌鹑一样呢?

如果能有徐家大郎一半的嘴舌就好了。

徐家大郎一眼就发现了这敬佩的目光。他马上过去慰问四老爷,两人谈天说地,吃席的时候,果然还吃到一块去,之后成了忘年之交。

此乃后话了。

只说今日镇国公府这边混进了许多蜀人,那定然不可能真的拦人,于是文的松口武的松手,急得兰三少爷出了一身大汗,低声怒骂道:“怎么如此行径!”

便有人拉着他低声笑,“你这个人,你是嫁妹妹,又不是真比试要考个文武状元的,这么较真做什么?”

正在说话之间,大门已经打开了,一群人乌泱泱的进,太仆寺的官只要年纪差不多的都来了,大声道:“今日咱们能让郁少卿早点圆房,便是功德无量!”

郁清梧前不久升了太仆寺少卿之位——皇帝某日怀念寿老夫人的时候直接升的。

于是开路的开路,一路无阻,直接迎了新娘子出门。

两人成亲的宅子是新的,在寿府不远。

郁清梧这三个月经常过来收拾院落,马儿都熟悉了,到了地方就停,熟悉得很。

他连忙下了马,将马鞍取下来放在地上,等兰山君从上头跨过去,傧相在一边高喊从今平安四字时,他耳中一鸣,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

眸眼之中,自此一切都慢了起来。

而后拜堂成亲,送入洞房,阴阳先生在外头高唱催妆诗,又有傧相在花筵唱曲,一派热热闹闹,人人欢欢喜喜。

郁清梧推杯换盏,和着慢吞吞的曲调拉锯着这场婚宴。

及至被众人扶进屋子里,退尽宾客,屋子里只有他和兰山君两人时,他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耳边慢吞吞的曲调变成了两个字。

太监。

太监。

太监。

一片寂静。

郁清梧唏嘘一声,拘束片刻,轻声问道:“山君,你饿不饿?”

兰山君摇了摇头。但她却想梳洗。

他们这桩婚事的真假,是瞒着众人的,连钱妈妈也不知道。

兰山君其实想要老实告诉钱妈妈:“咱们分房而居,她总会察觉的。”

郁清梧听见分房两个字酸了心肝,心虚道:“还是别告诉她吧?她会担心的。”

兰山君却觉得不是长久之计,郁清梧就道:“老夫人去世不久,钱妈妈心里还伤心着,咱们再说此事与她,岂不是徒增烦恼?”

他道:“无事的,如今天越发热了,我铺床被子睡地上就好。”

兰山君犹豫一瞬,道:“这样也行,但你不用睡在地上,在临窗的地方摆上一张榻吧。”

郁清梧哎了一声。

如此,既然偷偷摸摸的,便做什么都要隐人耳目。

郁清梧:“这时候可以叫水吗?”

兰山君:“是可以先清洗的。”

等洗漱后,眼看就要相顾无言,郁清梧继续问:“山君,你饿吗?”

“你饿了?”

“没,我担心你待会饿。”

兰山君笑起来,“钱妈妈已经给我偷偷吃过一次了。”

郁清梧左右为难。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干什么。

总要有点事情做吧。

但他也不敢让山君看出他的窘境,便道:“你要不要睡,我还要……还要写札记。”

兰山君是知晓他喜欢写札记的。

她点头,道:“那你写。”

郁清梧就又慢慢吞吞的拿过笔墨纸砚,慢吞吞研墨,慢吞吞的提笔,慢吞吞……他装作要喝茶水似的转身去倒茶,而后用眼神看山君,发现她正歪在床上看书。

见他看过去,她歪了歪头,郁清梧连忙问,“山君,你渴吗?”

兰山君摇头。

郁清梧转身回去继续写了。

他提笔,心绪重重,半天不敢下笔。

便索性翻开自己从前的札记,入目满是山尊二字。

他难免做贼一般将手往札记上挪了挪,掩盖住半边纸。

而后又忍不住慢慢翻阅,发现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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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去世之后,他已经没有去记其他的事了,只写了山君。

也许这样,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日子是快活的。

他漫无目的翻阅,却看来看去,还是看见了第一句。

“路过荆棘,血满长衫。有林中山尊,踏月而来,问我平安。”

他手指头在平安两个字上面轻轻擦拭,想起今日她跨过马鞍时的模样。

从今平安。

心中便苦涩中带着些悸动,良久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在纸上写道:“元狩四十九年三月,我用红烛相伴山尊,从此不孤。”

元狩四十九年三月初八,我娶山君。

他写完,搁笔,将札记收起来,却又不知道放到哪里为好。

兰山君虽然也是歪在床上,但见他慌不择路一般这里钻那里钻,便笑着道:“郁清梧。”

郁清梧哎了一声。

兰山君:“我不会看的。”

虽然他人好,但她很有分寸,“你的东西,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我不会碰。”

郁清梧虽然很想说一句你都可以碰,哪里都可以碰,但他怎么说出口呢?

他只能说,“好。”

兰山君:“你要睡吗?”

郁清梧:“你睡吗?”

兰山君:“我现在还睡不着,想看会儿书。”

郁清梧:“那我再写会札记。”

兰山君点点头,宽慰道:“这才第一日,不适是应当的。往后就好了。”

这才第一日……他高估自己了。

郁清梧便又重新坐了回去,心灰意冷写道:“山尊谋我,谋骨不谋皮。”

“风骨瞧不见,皮相她不屑。”

是他生得不好?是她铁石心肠?

他收好札记,慢吞吞回到床上,道:“山君,我睡了。”

兰山君便也道了一句,“我也睡了。”

屋子里安静起来。半晌之后,兰山君突然道:“你睡着了吗?”

郁清梧翻个身对着床边,“没有。”

他看不清楚那边,却能看见床帏幔幔。

兰山君轻笑道:“世事真说不定,我不曾想到,竟有这么一桩事会发生在你我身上。”

她说,“我刚来洛阳的时候,其实曾经颇为遗憾。”

郁清梧:“什么遗憾?”

兰山君:“人到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但现在……

她也翻了个身,于烛光里遥遥看向郁清梧的方向。

她道:“这首诗有下阙。”

郁清梧便情不自禁笑起来,温和道:“谁道三冬无春色,冰山高处万里银。”

兰山君跟着笑起来,“郁清梧。”

郁清梧:“嗯?”

“我们会看见春色的吧?”

“嗯。”

他承诺道,“会的。”

【&#128226;作者有话说】

晚安,今天少点,这章写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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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冰山高处万里银(2)

◎“因为大夏这条命啊,不断有人去为它填上。”◎

郁清梧早早起来收拾床褥——这些通通需要藏起来。

榻上一扫而空,没有任何人睡过的痕迹。他想了想,又放两个大肚窄口花瓶上去欲盖弥彰,显得这里昨晚无人踏足。

而后顿了顿,轻手轻脚进里间,山君果然没有醒。但床边绘着钟馗除妖的青瓷灯确实快要灭了。

他赶紧又蹑手蹑脚过去重新换了一根红烛。

山君睡觉,需要留灯。

灯一黑,她便好像在睡梦里也察觉一般,能瞬间惊恐得坐起来。

他昨晚就见了一次,便吓得他几乎连滚带爬一般下床去重新点灯。等她再次迷迷糊糊睡着之后,他才又回到榻上眯了一会。

郁清梧昨晚统共也只睡了一个时辰不到。

好在今日休沐,他可以再睡会。

他蹑手蹑脚又要去外间。兰山君却睁开了眼睛。第一眼,便瞧见他一双赤足轻轻踩在地上要离开。

她怔怔出神一瞬,才记起自己昨日嫁给了郁清梧。

这里是她和郁清梧的新家。

他们住在一间屋子里。

她睡里间的床,他睡外间的榻。

兰山君裹着被子坐起来,看他做贼一般的身影笑了笑,“郁清梧。”

郁清梧懊恼的转身,“我吵醒你了。”

也曾犹豫要不要进来,但他又怕灯断了火,她要被噩梦缠上。

兰山君便想起他昨晚也是这般急得连鞋也没有穿,赤足进来点的灯。

但她因是睡得太深,又或者是昨日太累,竟然又在他的细声宽慰里很快睡了过去。

若不是现在看着他,她会以为昨晚他伴随着烛灯出现是个梦。

她笑着道:“昨晚多谢你了。”

郁清梧声音柔和:“夫妻之间,这是应该的。”

他撩起帘子背着她道:“山君,我出去,你先换衣裳。”

但等了等,他又道:“我也去换衣裳。”

兰山君嗯了一声,“你没说换好之前,我不会出去的。”

郁清梧便又懊恼了一番——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是怕自己被看。

他是怕她看见自己。

可这两句话似乎又是一个意思,他深吸一口气,索性不解释了,只能闷头出去。

在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的口舌跟皮相一样不值钱。

他只好手忙脚乱穿好了衣裳,努力平心静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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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头轻轻喊了一声“郁清梧”后才进去。

假夫妻,要做的事情还挺多。

他这个人心细得很,自然想得也多。先跟兰山君道:“外头的榻我整理好了。”

这才又盯着床上的被子看,一本正经的道:“钱妈妈火眼金睛,应要乱一点才好。”

兰山君一愣,倒是被说得有些不知如何答。半晌才点了点头,“是。”

郁清梧便把被子揉了好几把,直到乱糟糟的才满意。

兰山君躲出去了——再是觉得他人好,但却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他确实是个男人。

虽不涉及风月,但一男一女谈这般的事情总是不好的。

她的脸皮还没有修炼到这等的地步。

她等了一会,才等到他出来。她不免朝里头看了一眼,倒是布置得不错,他还扔了一件自己的衣服在床上,半藏半露在被子里,像是那么回事。

但……他可能不懂真的圆房会发生什么。

她便慢了一步,从箱笼里面取出一把匕首,捞起袖子,朝着自己的胳膊就要割下去,郁清梧立时吓得脸色惨白,等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急急过去拦住了刀,若不是兰山君刀停得快,他这双手就别想要完好无损了。

兰山君解释:“我只是割破一点皮,得点血罢了。”

郁清梧一身冷汗,沉声道:“做什么要这样?”

兰山君却稀奇起来,“你真不知道?”

郁清梧这时也明白自己刚刚可能做了一件傻事,却不敢露怯,他囫囵道:“再怎么样,也不能割你的手。”

兰山君就笑起来,想了想道:“那就算了吧,咱们家也没人来查元帕。”

郁清梧呆愣愣好一会儿才算是想明白了。

他虽未经过人事,但也听过荤话,看过钱妈妈给的书,大概知道些东西。

他方才是没想起来。

再是心细,对自己未解的事情还是容易漏掉的。

他脸色涨红起来,又不好叫山君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只能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根本没必要。”

兰山君就把匕首放回去,让外头的小丫鬟进来收拾屋子。

郁清梧跟着出去,深觉自己恐在山君眼里丢了脸。

他这时候才苦涩的回过味,知晓在一段假的姻缘里,动心的那个要时时刻刻演戏。

想要维持体面,委实不是一件轻巧的事情。至少远比他想的要难。

但好在两人其他是假的,能吃到一块去是真的。

这实在是太好了,他的口舌又伶俐起来,将一盘清酿豆腐说得头头是道,听得兰山君最后笑着道:“不曾想,你在吃上倒是有如此多的见解。”

郁清梧:“……”

他其实并不是想要她觉得自己爱吃。

他失悔得一早上没说话。

兰山君却没有发觉。他这个人,因着神情一向温和,又特意隐瞒了自己的心绪,便在她看来,他吃完饭后是沉思去了。

他们两个心事都多,她是能理解的。便不好打扰,只去外头看园子。

钱妈妈忙活完了过来道喜时还笑道:“园子大得很呢,除去养花,定然是要种些菜的,你们预备种些什么啊?”

郁清梧看向兰山君,“钱妈妈喜欢吃豆角,你喜欢吃荠菜,不若就先种这两样试试土吧?”

兰山君没什么可推却的:“便连你喜欢吃的豌豆也种上试试吧。”

郁清梧嘴角扬起笑意,“好啊。”

她一句话,便让一早上的闷气都消散了去。

他好兴致的问,“山君,你待会可要做什么?”

兰山君:“要把书房收拾出来。”

她跟郁清梧各有一个书房。她的在东,郁清梧的在西。两间书房相距不远,中间只隔着一个小池塘,池塘上还有一架拱桥可以相通。

这是郁清梧最喜欢的地方。他还特意在相对的墙上叫人凿开了两扇大大的窗户,只要打开窗户,便能看见对面的人。

兰山君也觉得好,她道:“等以后有什么事情,便也不用特意跑一趟了,只要打开窗户,便能说话。”

郁清梧:那拱桥难道就闲置了么?

他只好迂回道:“我耳朵不太好。”

兰山君迟疑问,“是么?”

郁清梧温润出声,“有时候会不好。我还是过来吧,免得你开口说话坏了嗓子。”

兰山君不解,却也没有多问,“好。”

她说,“若是听不见的时候,便过来吧。”

她去收拾书房了,他站在一边看,却好像什么也帮不上,他只好苦中作乐:他这一身,好似到了山君面前,事事不好——口舌不利,鼻子不灵,耳朵不好,皮相不诱。

好在双眼两君利索得很,懂得看人脸色,尚有价值,便识相的道:“山君,那你收拾书吧,我也去收拾书房。”

兰山君闻言,从拥有一个书房里欢喜里回神,将手里拿的书放在书架上,道:“郁清梧,你高,先帮我把刀挂上来再走吧?”

未曾想到个子高竟然也能得到赏识,郁清梧连忙过去拿刀。

刀有三把。她家先生给的戒刀,寿老夫人给的蜀刀,他给的云州刀。

他欢喜问,“挂在哪里?”

兰山君:“柱子上。”

郁清梧挂了上去,一转身,便见山君已经从书架边过来了,她站在他的身边,抬头看那三把刀露出欢喜的笑。

郁清梧就跟着笑了起来,“你笑什么呢?”

兰山君便看看他,再看看刀,感喟道:“抬头见喜,怎能不笑呢?”

郁清梧一双眸子清亮起来,直到出门的时候还两眼弯弯。

钱妈妈扛着锄头从前头过瞧见了,啧啧称奇,“看看这不值钱的模样,定然又被一句话哄住了。”

她老人家眼睛最利,早看出他和山君昨天晚上的不对劲。但孩子们不说,她就当自己是个睁眼瞎。

不聋不瞎不哑巴,可当不好一个好家翁。

钱妈妈摇摇头,继续扛着锄头回去。

她和赵妈妈等人也有自己的院子。钱妈妈的院子里头本还有假山,却被她统统扔去了赵秦两位妈妈的院子里——她只想种地。

菜地当然是越多越好。假山能吃吗?不能。

不能吃的都可以挪出去。一旦被关,被围,菜地是最后的希望。

赵妈妈本想跟着一块种地的,却被兰山君拦住了,道:“你不是喜欢牡丹么?便种牡丹吧。”

赵妈妈欢喜的哎了一声。她本也是想捧着钱妈妈。

但她还是去帮着钱妈妈种菜,道:“咱们家夫人良善得很,在嫁过来之前,还问我们要不要放出去呢。”

但她们谁也不愿意走。

走能走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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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妈妈和秦妈妈是家生子,一辈子都在镇国公府,春夏秋冬四个虽然是买来的,但从小就被买了,早忘记了自家在哪里。

主家好,眼看着就是大好的日子,傻了才会求着出去。

何况秦妈妈算盘好,不苟言笑,是做掌柜的料子,姑娘就让她出去管账了,荣光得很。

她跟钱妈妈道:“我家那口子管着马房,如今跟着主家一块出门,外头人也高看他一眼。”

赵妈妈主动说这些,钱妈妈就好奇的打听起镇国公府的事情,“这次咱们两府成婚,也没瞧见镇国公和老镇国公——他们真不关心世俗啦?”

赵妈妈点头,“真不关心。”

反正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回来几次。

她想了想,还是低声道:“外头都说他们是为着战死的战士们祈福的,我倒是觉得他们是害怕冤魂缠上,去求三清保命了。反正我瞧着老夫人刚开始慌乱得很,天天在屋子里磕头呢,求佛祖保佑,不要来索命。”

钱妈妈挖地的手一顿,而后点头:“我也这么想——那么多兵啊,打两个蜀州也行了,他们却将人都战死,听闻连尸体都埋在了坑里,一个都没有带回来过。”

当年群臣激愤,势要他们砍头,但皇帝却还是保住了他们。

钱妈妈:“这种人,陛下怎么就留着呢?”

赵妈妈可不懂这些,她道:“哎,所以他们就一直躲着。这才说不关心世俗。”

卖了老主家几句话,赵妈妈跟钱妈妈的关系便显而易见的更亲近了。两人商量着是在前头种豆角还是后头种。等中午吃饭的时候,又一起骂老夫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赵妈妈:“就那么压着我们姑娘……压着夫人要跪下去,幸而夫人腰背直挺挺,否则要受欺负的。”

钱妈妈听得一筷子下去戳中一截玉米,玉米梗戳穿一个洞被她提起来?*?啃:“这个老娘们!别犯我手里!”

赵妈妈从王奎掉粪坑的时候就佩服起钱妈妈的。奴婢做到钱妈妈这个份上,简直是光宗耀祖。她眉开眼笑,一味的奉承,“我还有的跟您学呢。”

往后都是一家人了,钱妈妈很是大方,“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

但郁清梧却最先向赵妈妈取经。

他问,“是每晚都要点灯吗?”

赵妈妈斟酌,“是。”

郁清梧:“是来洛阳之后才有的,还是一来洛阳就有的。”

这里面的时间就有的说道了。

赵妈妈不敢说谎,再次斟酌了一会,道:“是第一日来洛阳就点的灯。”

郁清梧:“夜夜噩梦?”

赵妈妈连忙道:“现在好多了,之前是夜夜都噩梦的。”

郁清梧:“此事万不可说出去。”

赵妈妈赶紧点了点头,“不敢说的。”

等她出去之后,郁清梧写着山君与年岁不符的纸上,又添了一个字。

灯。

为什么是灯呢?

他自然而然想起了点天光三个字。

这是山君之前问的。

他坐在椅子上沉思,揣测来,揣测去,都不敢直接打开窗户问她点天光三个字……她可曾碰见过。

不然,怎么会有这般的反应?

但仔细想想,推敲来推敲去,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在洛阳的每一日他都曾知晓,她在洛阳也是有迹可循,不应该遭受这般的事情。

那是其他人?

最可能的就是段伯颜。

但段伯颜……也不曾应该有。

他的一生也是有迹可循的。

郁清梧皱眉,怎么解也解不开这个谜。他提笔,在纸上写下点天光,齐王,段伯颜三个名字。

而后顿了顿,又将宋知味加了上去。

山君恨宋知味。这也是他不太能理解的事情。

从正午到黄昏,他一直坐在椅子上思虑此事,却还是没有谜底。他叹气,起身开窗,正好瞧见对面的山君靠着窗坐,手里端着一个瓷碗在给底下的胖鱼撒鱼食吃。

瞧见他开窗,她笑起来,道了一句:“你收拾完了?”

郁清梧:“收拾好了。”

她就笑着道:“不是听得见吗?”

郁清梧做出空耳状逗她:“什么?”

兰山君笑得越发欢快。

郁清梧便想,无论从前她发生过什么,无论她从前是因着什么害怕黑暗,他都可以用一生去愈合

他这一生,除了要匡扶天下,似乎又多了一件让他欢喜至极的事情。

总有一日,山君不用在黑夜里点灯,也不用再做噩梦。

他喊了一声,“山君。”

兰山君:“嗯?”

郁清梧:“我这里有博戏。”

兰山君好奇,“什么博戏?”

郁清梧:“升官图,骨牌,叶子戏,弹棋,我都有。”

他问:“你要不要玩?”

兰山君今日心情好,莞尔道:“也行。”

郁清梧就带着东西过去了。

他出门绕去后门上拱桥,踩着拱桥行至桥尾,弯腰进了屋。

兰山君正在收拾书案,郁清梧瞧了一眼,似乎是一本札记。

他好奇问,“你也喜欢写札记?”

兰山君点头,“喜欢。”

郁清梧放下东西,“好巧,我也喜欢。”

他说,“我从六岁就开始写了。”

其实很少有人喜欢写札记。他问,“你怎么会喜欢呢?”

兰山君挑了升官图来玩,闻言回道:“是……见过一位故人写。”

故人……

她在淮陵的日子,应当是发生过许多故事的。

因有故事,才有故人。

他不好再问故人是谁,只笑着将升官图展开,告诉她玩法。

“这里有一个陀螺,共有四面,写着德才功赃四字。”

兰山君拿起看,果然见上头有这四个字。她细细品味了一番,道:“官场之中,德才功赃,倒是已经写尽了。”

郁清梧:“从白丁开始,有童生,案首,监生,生员,禀生,举人,解元,进士,二甲,会元,探花,榜眼,状元。”

“从这开始,便可以开始做官了。”

他道:“这其中要经过六部衙门,外放衙门,三公九卿,最后到太傅太师太保,才算是赢。”

兰山君仔仔细细看,突然问,“走到太傅太师太保才算是赢吗?”

郁清梧:“是啊。”

兰山君若有所思,她想到了阿狸和阿蛮。

太孙若是最后败了,一定是齐王坐上皇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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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郁清梧手里拿过陀螺,而后将一颗棋子放在太傅的字眼上。

她问,“——陛下若是能再活二十年呢?”

那时候,阿狸也有二十六岁了吧?

郁清梧瞪大眼睛,连忙四处看看,“山君,慎言。”

兰山君轻轻点头,“好,我不说。”

她仰头看他,“但你应该懂吧?”

郁清梧点头,“我懂。”

若是陛下还能再活二十年,便不是齐王魏王之争,也不是太孙和齐魏世子之争。

而是各位世孙之争。

但是陛下真的可以吗?

兰山君心神便去顾念此事了,喃喃道:“至少十年是可以的。”

她知道陛下可以活十年,齐王知道吗?

这里面,其实还是能做文章的。

郁清梧却初听此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之处。

但等到晚上,却突然想到她允诺自己的十年相伴。

她说,“自此之后,十年生死,愿与君同。”

他留了心眼,将十年两个字也藏在了心中。

他翻个身,宽慰自己:慢慢来,一点点想,应有一日会想通的。

——

另一边,太仆寺卿苏老大人苏怀仁的府宅之中,苏小姑娘正在跟祖父对弈。

她问,“我必走不可吗?”

苏老大人点头,慈爱道:“还是走吧,洛阳本就不太平,”

苏姑娘双眼泛红,“可阿爷,我能走到哪里去?”

苏老大人:“你不是早有志向要出去行医问药吗?”

“便去你想去之地。”

苏姑娘哽咽:“但那只是出门罢了——这回出去,我还能回来吗?”

苏老大人便宽慰道:“四海之大,哪里都能为家。你就当我一直陪着你吧。”

苏姑娘抬头,泪眼涟涟,“阿爷,您都这把年岁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这么多年,您都这样过来了,为什么要在休养的年岁还要去……”

她说不出“寻死”两个字,便又捂着嘴巴呜咽起来。

苏老大人便哎哟哎哟叫唤起来,“我的小妮啊,只可怜你了。”

他走过去抚摸小孙女的脑袋,感喟道:“我也不懂,怎么到了这把年纪了,竟然开始想为百姓做点事情。”

他喃喃道:“我生于蜀州,是最早进洛阳做官的那一批吧?”

他和郁清梧其实一般,年少就成名了。

十七岁高中探花郎,但因是蜀人,当年还在打仗呢,哪里能留在洛阳做官?

便被遣去偏远之地了。

他也不恼恨,勤恳为官,清清白白,从不敷衍,后头得罪了权贵,无人救他,还是百姓丢了手上的马驹,牛羊,庄稼……一个个的都聚到了州府之前为他喊冤,这才惊动了洛阳,段伯颜亲自来审,把他救了出来。

段伯颜说,“怀仁啊,你是个好官,却缺了几分运气,便去太仆寺吧?”

他笑着道:“你来管百姓的马。”

苏老大人颤声道:“但我,但我没有管好——一年又一年,死了多少人啊。今年,若是再死下去,外头打起来,咱们哪里还有人呢?”

年轻的时候,他也不懂为什么段伯颜等人前赴后继的去死。

他只能看着他们去撞南墙。

段伯颜死前,还来找他喝过酒,道:“怀仁,你要好好的,能救一个是一个。”

段伯颜死后,他觉得这个世道糟糕透了,如此昏庸之君,昏庸之臣,如此不堪的世道,凄惨的百姓——本该亡国的。

为什么直到这时候还没有亡国呢?

苏老大人手哆哆嗦嗦的为小孙女擦眼泪,道:“我想啊,想啊,想到现在,算是明白了。”

“因为大夏这条命啊,不断有人去为它填上。”

折太师带着人补过一次。

先太子和段伯颜带着人又补过一次。

一次又一次,一次间隔二十几余年。

如今,轮到他了。

他道:“我曾经问段伯颜,我说,你甘愿吗?就这般死去,愚蠢的死去,甘愿吗?”

苏姑娘一脸泪痕抬头,“阿爷,您又甘愿吗?”

苏老大人就笑起来,“段伯颜说,他是甘愿的。”

“今日,我也想告诉你,我……也是甘愿的。”

“我们,不是为这个王朝续命,不是为陛下续命,我们是为天下百姓续命。”

“马政,不能再拖了。陛下这个人啊,你死得几个人,他就能改一改。你不捅破了天,他只当看不见。”

这样的陛王,为什么能活如此之久?

苏老大人捂住孙女的眼睛,粗糙的手磨得她痛彻心扉,哭道:“那么多人可以去死,为什么要阿爷去?”

苏老大人宽慰道:“别恨——别恨其他人。”

“我活了这么久,也该轮到我了。”

“当年我这条命是百姓救回来的,如今,只当我还给他们。”

“小妮哟,你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这个洛阳,烂透了。”

【&#128226;作者有话说】

淦,我明天一定准时。

我还是搞之前的作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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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8?冰山高处万里银(3)

◎【过渡】冷心冷情四个字,足以让心疼女儿的人家不愿意踏足了。◎

兰山君三朝回门的时候,钱妈妈本也想跟着来,却被她劝回去了:“您在家里帮着算铺子里的账吧?”

今日回去肯定要拜见祖母的。上辈子她嫁给宋知味,门第高,三朝回门时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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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祖母几分好脸色,但如今嫁给郁清梧,又有兰三要去宿州的事,按照祖母的性子,应该会闹一闹。

她也不瞒着,笑道:“我三哥过几日就要出洛阳去找我大哥,家里正乱着呢。”

牵扯到镇国公府家事,钱妈妈不好强求,只心疼道:“你们早去早回!”

兰山君哎了一声,果然到镇国公府的时候,里头正乱成一团。

镇国公老夫人在堂庭里抱着兰三痛哭,阴阳怪气的骂朱氏:“到底是谁挑唆了你,让你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下得去手!”

朱氏抹泪,“孩子长大出门历练,本就是应当的,母亲何必要多心呢?”

镇国公老夫人:“我哪里还不知道你?你是个老实厚道人,必定是有那狼心狗肺的挑唆你!”

她的口中除了兰山君“当得起”狼心狗肺四个字,也没有别人了。

三少夫人闻言,眼前一晕,已然知道她又要作妖。

她痛苦的闭了闭眼睛,扶着肚子深吸一口气道:“祖母,这是阿璋自己的主意,并不牵扯别人。”

镇国公老夫人:“好好的户部不待,偏要去那穷乡僻壤,这能是阿璋自己的主意?也不知道是哪个看他不顺眼要害他!”

兰山君来之前就算到了会有这么一出。她面色不变进屋,倒是引着他们进门的四老爷尴尬不已,喃喃解释道:“刚刚还没有这样。”

他出去接人的时候,明明一派和气。

但这话不是更做实了老夫人是特意挑着他们来的时候指桑骂槐吗?

郁清梧好笑,先安慰四老爷,“老人家心疼孙子是应当的。”

这般的老实人能在兵部任职多年,想来也是大家不愿意给他下痛手,否则早就给别人挪了位置。

而后又轻声道:“只是祖母这般说,我们夫妻倒是惶恐之至……还望四叔在祖母前面为我们美言几句。”

四老爷很是感激他的不计较——谁家新婿第一次上门就要被如此哭哭啼啼对待的?

他这段日子先借着郁清梧跟兵部的于大人成了好友,被他时时开解,自信了许多,再是借着郁清梧跟兰山君的婚事跟徐大郎成了忘年之交,颇学了几句口舌,便不自觉硬气了一点,硬着头皮开口劝:“母亲,今日是山君回门的日子,您还是别哭了吧。”

多不吉利。

镇国公老夫人却蛮横得很:“我还能活几年?如今我老了,便连哭也要被你厌弃么?”

又骂道:“丢人的东西,竟然巴结上小辈,怎么,难道还要他来支撑镇国公府的门庭?你父亲和三哥还没死呢,轮不到你这种糊涂虫来做主!”

四老爷羞恼难当,看看一脸担心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再看看在一边已经眉头紧皱的新婚小夫妻,心下丧气,脸上无光,竟蓦然生出了一股决然之气,捶胸顿足道:“母亲何必发难,若是实在不行,就将我们分出去吧!儿子不孝,让三哥回来侍奉您正好。”

他这话一出,四下静寂,连镇国公老夫人都忘记哭了,只瞪大了眼睛诧异,好似从他口中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兰山君本要说的话就咽了下去。

她还不曾见过四叔这般。

但人许是终究有一股胆气,胆小的人把它们藏了起来,如今一旦发现踪迹,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四老爷铿锵有力的道:“对,让三哥回来,咱们把家分了!”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刚想的还是早早有了苗头,四老爷越说越大声,“我这种无用之人,哪里配住在镇国公府里!”

朱氏急得不行,连忙道:“这是哪里的话,四弟,母亲没有坏心,你万不可计较这些。”

又劝道:“今日是山君回门的日子,还是平心静气些吧!”

四老爷闻言,也觉得今日是喜日,不宜说分家的事情,便软了下去,点点头道:“好。”

但镇国公老夫人却见他一软,又立马高声道:“好啊,反了!你要气死我!滚,滚滚,你们都滚开,别搭理我这老太婆!”

兰慧一直坐在一边没说话,此时才道:“那祖母就和三哥哥在这里哭吧。”

她站起来:“我们去别处说话。”

镇国公老夫人诧异的看向这个一向孝顺的小孙女:“慧慧,怎么,连你也要忤逆我了?”

兰慧:“不过是遂祖母心愿。”

她如今也算是明白了,有时候长辈拿捏晚辈,不过是孝顺两字,一旦把这两个字看开些,事事竟开阔起来。

她忍不住想:难道祖母还真能四处说自己和四叔不孝顺去?

肯定是不能的。

那镇国公府就成笑话了。祖母最看重镇国公府的门第和脸面。

她舒出一口气,“如此,祖母还要哭吗?”

镇国公老夫人连连被两个平日里不会忤逆她的人顶嘴,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便急急低头去看宠爱的三孙儿,却见兰三一脸垂头丧气:“祖母,还是算了吧,我去几年就回来。”

镇国公老夫人拍他:“你这个孩子,怎么就认命了?”

明明是他跟自己诉苦,请她在兰山君回门的时候闹一闹,好让家里人改变主意。

兰三少爷确实是这般打算的。但他看看慧慧,再看看四叔,只见两人竟然都无动于衷——慧慧能说得动母亲,四叔虽然不显,却依旧是家里官职最高的。

他们刚刚已经在全家人面前表了态,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他又看向三少夫人,一脸哀怨。刚开始,他是打死都不去的,但是妻子却道:“你如此莽撞,是要闯下大祸的,我已经是不孝女,不愿意再牵连家人,你若是实在不愿,咱们和离就好。”

兰三一张脸气得红一阵紫一阵,又不敢反驳。好歹同床共枕这么长时间,他分辨得出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

他耷拉着脑袋,倒是有了一番感悟,“若是你无用,便连父母妻儿都看你不起,何况其他人了。”

镇国公老夫人闻言哀泣,竟要晕厥过去,朱氏和四夫人连忙去扶,便又是人仰马翻。

屋子里乱起来,郁清梧就扯了扯兰山君的袖子,带着她站到一边去,道:“咱们还年轻,哪里懂这些,还是请母亲安置祖母吧。”

兰山君本也没打算插手,闻言一愣,而后笑着道:“你说得对。”

郁清梧上前走几步,又拉着还没回过神的四老爷去一边:“祖母这般,是误解我狼心狗肺么?我实在是没有想过让三哥去吃苦的。实在不行,便让三哥留下来?我不愿意四叔为了我和山君受祖母这般的责备。”

四老爷本是惶惶恐恐的——他确实是个孝子,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还是愿意捧着镇国公老夫人的臭脾气。

但听郁清梧如此说,他反而硬了心肠,“再留下去,真成祸害了。”

今日让母亲闹一场,明日再闹一场,哪里还有好日子?

他想起于大人跟他说的:“你为家里付出几十年,又有几人记得呢?这个家里,你不是无用,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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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看重。”

四老爷想起这话,心里就酸涩。外人都能知道他的辛苦,为什么母亲就是不知道呢?

于是拉着郁清梧一味的喝酒,喝醉了,心里堵得慌,便对着郁清梧掏心窝子,“当年,我资质愚笨,但父亲和三个哥哥从未嫌弃过我,母亲也对我爱护有加,我的日子,本是洛阳城里最好过的。”

“直到那一年,父亲要去蜀州平判……”

他拿着筷子敲了敲桌子,“圣上给了十万兵!”

他醉醺醺道:“十万兵啊,当时蜀州才多少呢?”

郁清梧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场战事。他给四老爷倒了一杯酒,“不到三万。”

四老爷哭道:“去的时候,大哥和二哥信誓旦旦,说一年之内必定回来,他们是要检查我功课的,父亲也笑着拍我的头,让我在家里听三哥和母亲的话。”

那时候,家里显赫,他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恭维的,即便不聪慧,却也得一个“稳重”的名声。

可父亲败了,大哥和二哥死了,他便成了别人口中的蠢货。

四老爷怎么想也想不通,“蜀州就是天险,依着父亲和大哥二哥之能,也不该输了才是。”

他道:“我父亲英勇,从没吃过败仗,不然当年怎么会让他去?我大哥二哥,自小就跟着父亲南征北战,怎么可能同时死在蜀州呢?”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他就不信。

他拍桌子咆哮:“我如今还不信!”

“若是我父亲和大哥二哥都没有用,为什么陛下还要我三哥去?他为什么不派别人去?”

这句话倒是有些道理了,不像是撒酒疯。

郁清梧手一顿,迟疑道:“听闻是岳父大人从小在陛下身边长大……陛下对他很是信任。”

四老爷,“再是信任,也不该在这种紧要关头叫个没打过仗,只会纸上谈兵的去吧?”

这么多年了,因他是个废物,很多话别人都不信,也不肯听他仔细说一说,如今郁清梧这般耐心,他便大倒苦水,“到底是我昏了头,还是朝廷昏了头?”

“如今过去快有二十年了,无人提及此事,也无人提及我的父亲,可我依旧记得,父亲是个极为聪慧的人,他并不是……并不是后人口中说的那种无能之辈。”

所以每回去看父亲,他都伤心得不行。

“他曾经也是一代名将——如今呢?母亲怨恨他,大嫂也怨恨他和三哥,他们每日跪在那座道祖跟前,还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他伏在桌子上痛哭不已。

郁清梧安抚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四叔,且看开些。”

四老爷:“看不开又能怎么样呢?如今已经败落了,我只恨自己没有用,撑不起门庭。”

他又喝了几壶酒,痛哭一番,这才睡去。

这场回门宴便如此结束了。三少夫人过来送兰山君,轻声道:“你放心,无论如何,你三哥哥下旬就走。”

兰山君握着她的手,“三嫂嫂,你能够这般决断,必有后福。”

三少夫人抿唇笑起来,“已然这般了,若是还不挣扎求救,难道还要等着别人救我不成?”

她道:“只是家里有些事情,确实是要有个明白人,若是求到你面上,还请看在一家人份上,别与我们生分了。”

兰山君:“这是哪里的话?”

等上了马车,她感慨道:“三嫂嫂也不容易。女子能做到这一步,实在是难得。”

郁清梧回神应了一声。兰山君好奇,“你在想什么?”

郁清梧便把四老爷的话说了一遍,斟酌道:“我在想,其实四叔说的也有些道理。”

兰山君:“邬庆川是如何跟你说的呢?”

这般的大事,肯定是要略知一二的。

郁清梧就道:“邬阁老说,当年先太子一案,朝廷本就不稳,当时无人可用,也不敢乱用人,所以才用的你父亲。”

兰山君仔细想了想,“倒是也说得通。”

但她确实对镇国公父子没有什么好印象,道:“我只见过他们一次,并不曾听他们说过什么。瞧着他们的面相……”

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郁清梧见她又开始钻牛角尖一般回想,可不敢伤她的神,不然便是罪过了。他立马道:“山君,看外头!”

兰山君一愣,撩起帘子看,“怎么了?”

郁清梧的口舌一碰见她就不利索了,正好有卖糖葫芦的经过,他僵硬的道了一句,“外头有糖葫芦。”

兰山君不解其意,“你想吃?”

郁清梧:“……哎!”

兰山君好笑,“男人爱吃甜食,也不是什么羞耻之事。想吃就吃吧。”

她叫车夫停下来,跟随行的引秋道:“去买两串糖葫芦回来。”

而后顿了顿,又道:“我想吃糖葫芦了。”

引秋笑着道:“夫人等等奴婢。”

她又没问是谁想吃。

但她把一草柱子的糖葫芦都买了回来。

钱妈妈瞧着了就道:“哟,这是谁想吃啊?”

买这么多?

引秋:“是夫人想吃。”

郁清梧一直没有说话。

——不利索的东西,还有什么用呢?

此后几日,他上朝下朝,与从前并无大不同。唯一的不同便是上床下床,都要铺被收被。

与山君才住几日,他竟也觉得这种日子不错。

除了没有同床共枕,与真正的夫妻又有什么区别呢?

男人不该沉迷于床笫之间,想些有的没的,如他这样一心一意只在心里想着山君的才算是真心。

他如此想一番,日子便更好过了。

倒是兰山君忙得很。

她如今每隔五日就要进宫教小郡主刀法,还因搬了新家,邀请了之前相交好的姑娘和少夫人们过来聚一聚。

秦娉婷是最快来的。赶着开席之前,她还要跟兰山君说一说宋知味的事情。

她道:“苏姑娘躲出洛阳了!”

兰山君给她倒茶,“真躲出去了?”

秦娉婷:“那当然了!这还不躲?有了咱们两个人在前面摸着石头过了河,后面的人还敢上他家的当?反正苏姑娘眼看躲不过,连夜跑了。”

兰山君哭笑不得,但也解气,她缓缓道:“这样的人,谁敢嫁呢?也不知道肚子里憋的是什么坏主意。”

秦娉婷:“是啊。哈,如今宋国公夫人怕是要急死了。”

……

宋国公夫人确实很急。连着说了三个姑娘,三个都拒绝了——其中两个马上定了亲,剩下一个好嘛,直接跑了。

出洛阳了。

消息传出来,她气得摔碎了一屋子的茶具和花瓶,在家里骂道:“以讹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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讹之人,实在可恨!”

又对着宋国公哭,“好生生的,你做什么想不开要我去说苏家的姑娘?她一瞧就是克父克母的命相。我本不愿意,你却硬要我去说,说什么苏家合适,现在好嘛,咱们家真成了洛阳城里笑话了!”

宋国公却从此事里面看出了几分不对劲,“苏老大人不至于此。”

在他看来,苏怀仁虽然是一个马夫,却在太仆寺里耕耘了几十年,这次提出更改马政,也是徐徐来之,并没有什么大操大改,是他的一贯作风,陛下已经夸好几次了。

他这才打了苏家的主意。

他沉吟片刻,道:“让知味来找我。”

宋国公夫人心力憔悴,“你就不当回事吧,等以后儿子真的娶不到媳妇了,你才知道哭。”

宋国公笑着说:“只要咱们家一直长青,还怕这个?”

真是妇人之心。

宋国公夫人却不愿意再听他的。她想了许久,让人请了伍夫人来。

伍夫人:“……”

所以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去镇国公府呢?

她后悔不已,却还要笑着问,“夫人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别又是说亲吧?她这回可是实在不愿意去了。

结果却听宋国公夫人道:“我记得,你家小女儿也有十四岁了吧?”

伍夫人:“……”

宋国公夫人看出她眼里的不情愿,立刻说:“我家的事情,你也是知晓的,从头到尾,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外头的那些话,都是以讹传讹,半点当不得真——你知道的吧?”

伍夫人:“……”

不,其实她也不知道。

她肯定是要拒绝的。不说其他的,只说这大半年来被宋国公夫人差来遣去好几次,次次都阴晴不定,脾气不好,话语难听,她是不愿意让女儿有这么个人做婆母的。

且正是因着很是清楚宋家一路名声是怎么坏的,才更加觉得宋知味并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一个人,如此不在意自己的妻子是什么人,长什么样,有什么性情,实在是可怕。

冷心冷情四个字,足以让心疼女儿的人家不愿意踏足了。

伍夫人便干脆道:“不瞒夫人,我家小女儿也是说了人家的。只是还没有告诉他人罢了。”

宋国公夫人不信,脸色发黄:“你别是骗我的吧?”

伍夫人信誓旦旦:“是我娘家侄儿,过年来的时候就瞧上了,前段日子我家老爷看他学问好,便点了头,已经写了书信寄去我娘家了,只等我娘家哥哥嫂嫂回话,我算着日子,如今回信恐是在路上了。”

她迟疑道:“我也是个老实人,不然夫人不会信我。夫人信我,那这事情,我便更不敢瞒着你,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但夫人要不嫌弃,若是我哥哥嫂嫂没答应,咱们再……”

言下之意,让宋国公夫人气得胸腔起伏不定——从什么时候开始,宋国公府的嫡长子成了这样被人挑挑拣拣的东西了?

只是伍夫人话说得好,她又不能发怒,只能憋着气道:“如此就算了。”

还拿腔拿调的道:“一家女,哪里好说两家亲?”

伍夫人:“……”

你家可不止是说了一家女了。

她也憋着气,笑吟吟站起来,“这可真是遗憾得紧。”

她急急忙忙出门去,一刻也不敢停。回到家里就跟儿媳妇哭,“倒是还说咱们家的不是。也太欺负人了,即便要与咱们家说亲,也该请了人上门,怎么能直接把我唤过去呢?可怜我还要伏小做低,事事周全。”

她的儿媳妇周氏气极,“前前后后,也实在是欺负人了。”

她道:“既然如此,干脆坐实了她家的名声!”

等兰山君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了,照旧是秦娉婷来说——她恨不得十双眼睛盯着宋家。

她道:“这回,可是伍家——伍夫人可是媒婆。她家都急急定了亲,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

兰山君若不是知道前因后果,贸然听闻,肯定是要信的。

但她最近却不太在意这个,她跟着郁清梧一块看起了太仆寺今年呈报上来的文书。

今年各地的马都在闹马瘟。为了解决此事,郁清梧早出晚归,有时候睡都不回来睡,兰山君心系此事,想要探探皇太孙的意思,便在进宫的时候跟太孙妃道:“他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太孙妃却笑着说:“无非就那些事情。”

兰山君就知道她不愿意说朝堂的事,笑着转移话题,“阿蛮的刀越发用得好了。”

太孙妃刚要夸几句,就听外头有人慌慌张张来报:“太仆寺卿苏老大人进宫面圣,于百官面前控诉齐王妻弟挪用军银,此时正在对峙呢。”

兰山君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她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128226;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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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冰山高处万里银(4)

◎山君,你听说过凤仪天下?*?四个字吗?◎

事发之时,郁清梧本在太仆寺里抄写文书。各地马瘟,最先死的是马,紧接着死的就是牧马的人。

马死了多少,里头记得很清楚,需要人买了来赔上。至于人死了多少,却无人提及,也不用补足。

天下当太平,而今是盛世,盛世无死人。

郁清梧神情低沉,转身拿着文书跟太仆寺丞龚琩道:“可不上报,但死了多少人,咱们心里要有数。”

龚琩出身显赫,母亲是安宁郡主,父亲是五城兵马司都察。他这个人,本是不读书的纨绔,因如今快要娶媳妇了,便想要些脸面,深觉有官职在身说出去才好听,于是被送来太仆寺混日子。

但一来就碰见了马瘟。他虽是纨绔,却是个心软的纨绔,纵然是对这些不上心的,但耳濡目染之下,在这里跟着跑了几个月,知晓这些看似写马匹死亡的文书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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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堆了多少白骨。

他忍不住讥讽道:“死了多少人,于朝廷也没什么相干。毕竟今日死了这户,也不要紧,明日再圈了别家的田,也能压着人家来养马——如此,马依旧有,至于人还有没有,只有阎王爷知晓了。”

郁清梧拍拍他的肩膀,“终究会改的。”

龚琩沉痛道:“郁少卿,我不明白,马瘟一来死的肯定不只是马这般简单的道理,连我都懂,为什么陛下——”

郁清梧喝止他,“慎言。”

龚琩便憋屈再憋屈,最后恨恨道:“那这次马瘟朝廷准备怎么做?你们怎么跟陛下进言?”

郁清梧:“力求让户部拨银,今年免供马,明年少供马……而后改马政。”

龚琩想不通那么多事情,只知晓管眼前,“户部拨银?太仆寺明明就有银子。”

郁清梧便瞧了他一眼,低声道:“哪里有银?”

龚琩诧异,“我常常听闻兵部银子最丰,便是卖马得来的。这些银子,本就是靠百姓才有,如今百姓遭难,难道不用在百姓身上吗?”

郁清梧就笑起来。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苏老大人要留下这个富贵公子哥了。他带着龚琩去放文书的库房,取过账本给他,“你看看还剩多少。”

龚琩急急接过翻起来,越看越是心惊,“怎么只有二十万两白银了?”

账本太过于惊心动魄,他看得心紧,便嫌弃屋子太黑,于是匆匆去打开窗户,烈日就这般照在了账本之上,也将为何白银失踪的缘由照得清清白白。

“元狩二十八年,陛下修建南苑,借用银一百万两。”

“元狩三十一年,各州边境发军饷借用三百万两。”

“元狩四十三年,禹王建造王府借用二十万两。”

“元狩四十四年,陛下寿宴……”

龚琩越看越心凉,他心算好,一边看一边算,算到最后两眼都要冒火了,“前前后后加起来,快有一千万两白银了……”

他怒道:“好啊,怪不得朝廷每年都要向百姓增加供马,如今还严苛到了不养马不给种田的地步——原来是怕无人养马,那就没法卖马,也就没有便宜银子用了。”

郁清梧便盯着他看,看他还有一颗赤子之心,想着他父亲和母亲的身份能不能借到这桩事情里用一用。

刚这般想,便听见外头脚步声阵阵,太仆寺主簿一身大汗的进来,“郁少卿,龚少丞,快,快……”

郁清梧温和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太仆寺主簿急得跺脚,“哎呀!刚刚宫里传来消息,苏大人进宫面圣,剑指齐王,首告齐王妻弟贪污军银,将太仆寺用于赈瘟灾的银子挪用了,现下不知道里头情况如何呢。”

他问,“郁少卿,这事情你可知晓?”

郁清梧白了脸,“不知……”

苏老大人一直瞒着他,没有跟他说。

他留下龚琩看着太仆寺,转身就跑,朝着宫中的方向而去。结果刚到宣令门,便碰见了邬庆川。

他怒喝一声,“孽子!”

两个字,将郁清梧的心又撕了一遍。

他本就心急,闻言闭眼一瞬,睁开后才讥讽道:“邬阁老没有别的词可以骂了?”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兵戎相见,何必还要攀扯前尘。

邬庆川大步走过来,脸上不知道是因着疾走还是怒火,红得一丝白气也没有。而后不由分说一巴掌就要打在郁清梧的脸上。

往日这般,郁清梧从不曾拦。有些恩情一旦有过,打也得受着。

但他今日却伸手挡住了。

他盯着邬庆川道:“下官还要进宫面圣,阁老还是不要在我脸上添上五根手指印的好。”

他个子高,一旦直起腰,邬庆川便要仰着头去看。这才看清楚他的脸上全是惊恐和汗水,像极了从水里捞出来的。

邬庆川怒极反笑,哈了一声,“——面圣?你面什么圣?还有面圣的必要?”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狠狠的戳在郁清梧的胸膛,“我早告诉过你,不要轻举妄动,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你为什么还要往上面走!”

郁清梧刚要反驳,便听邬庆川道:“是不是你挑唆的苏怀仁?不然他那种人,万年不变的缩头乌龟,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太仆寺里面都待几十年的人了,怎么会做出这般的事情!”

郁清梧的脸色就变了。苏老大人之前确实不曾如此激进过。

邬庆川痛心疾首,“若是他因为你死了,你以后还能睡得安稳吗?你自己要寻死,还要拉着别人垫背是不是?”

郁清梧便被戳得往后面退了一步。

烈日炎炎,正当午时。

他身上的冷汗却一轮又一轮的冒出来。

他确实是有意识的引着苏老大人去改马政的。

是他挑唆的吗?

阿兄和莹莹的死,一直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他一直都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们。

如今,他也连累了苏老大人吗?

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大人再过两年,就要告老还乡了。郁清梧一直想趁着他致仕之前多做点事情。

他脸上的神情变幻起来,脸色更加苍白。

邬庆川见他如此,恨声指着他的鼻尖骂道:“你自己死,无足轻重,又凭什么要决定别人的生死?”

郁清梧再次被指得不由自主往后面退了一边,他茫然一瞬,好一会儿才抬头道:“既然如此,阁老就离我远一点。”

邬庆川斥骂:“你再说一遍!”

“他说,请你离他远一点。”

兰山君站在一侧,静静的看着对面的两人。她刚刚从宫里出来。她就知道郁清梧会从太仆寺经宣令门进宫。

果然就碰见了。但显然,不只是她一个人熟悉他的性子。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面邬庆川。她一直知道,元狩五十七年,郁清梧的头颅将被他一刀斩下,身首异处。

但如今看来,在砍下郁清梧的头颅之前,他还曾经将郁清梧这三个字,踩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践踏,还戳着他的脊梁骨,势必要将自己曾经亲手养育出来的梧形鹤骨戳出千疮百孔来。

她嗤然一声,“阁老究竟是骂他挑唆其他人去寻死,还是骂他挑唆其他人来对付你?”

先有了博远侯,再有齐王妻弟,齐王失力,邬庆川自然压力就大了。

邬庆川便拧眉,不愿意跟一个小妇人计较。但兰山君说的话却越发难听,“况且,将来只要阁老不动杀心,他便也能活得长久了。”

邬庆川便看向郁清梧,“你就是你亲自选的佳妇?我看与你一般,都是不尊长辈的倔骨头。”

郁清梧却听闻此话变了眼神,一股怒意涌在心头,手指头慢慢的攥起来,一字一句问道:“何为长辈?”

“是弃车而行的人吗?”

邬庆川一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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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被说得哑然。他这一生,唯独此事在郁清梧跟前直不起腰杆。

但他今日在这里堵住郁清梧,却实是好心。他沉沉道:“苏怀仁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他如此做,陛下也不会让他活。你再去宫里,不过是多增一具尸体。”

无论如何,他不愿意看见郁清梧这般快的死去。

兰山君却知晓郁清梧不是去送死的。他是去救人的。

她喊道:“郁清梧。”

郁清梧走到她的身边。

兰山君:“方才小郡主跟着我出宫,正要送回,你陪着我送她回东宫吧。”

郁清梧:“好。”

他确实是要去东宫。

两人齐齐往回走,兰山君抬头看他一眼,而后轻声宽慰道:“你不用自责。”

郁清梧闷声:“很容易看出来吗?”

兰山君点头,“是。”

她道:“苏老大人为官几十载,无论是经历的风浪还是为官的品行,都比你要早几十年。他的所作所为,都是由心而去,自有思量,并不需要你负责。”

她上辈子不曾听闻过苏老大人首告齐王妻弟,但马瘟一事,确实是发生过的。

若苏老大人心里有这个念头,上辈子为什么没有做?是最后放弃了,还是被阻碍了?

她道:“无论如何,我相信,他这般做了,心里是没有遗憾的。”

郁清梧苦笑,“事情已经这样,我只能尽力去救。”

他深吸一口气,“山君,皇太孙在东宫里吗?”

兰山君点头,“在。我出来之前,太孙妃将小郡主给了我。”

郁清梧诧异,“太孙妃……在这之前,可曾跟太孙说过?”

兰山君:“没有。将小郡主给我带出来,是太孙妃自己决定的。”

仅此一事,兰山君便更加确定太孙妃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她这是在告诉他们,可去东宫。

郁清梧心里松缓了一瞬。等进宫见皇太孙的时候,他先向太孙妃行了一礼。

太孙妃笑着道:“你快进去吧,太孙正气得吃不下饭。”

郁清梧抬腿进去了。

兰山君陪着太孙妃在廊下说话。她自然也是要道谢的,太孙妃却摆摆手,只看向天上。

烈日刺得人眼睛都疼。太孙妃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般喜欢看天。舅祖父便笑着道:“元娘,天上有什么啊?”

太孙妃小时候就爱吃,太孙碗里的一半饭都是她吃的。那时候吃了还是能长胖的,小胖丫头苦恼得很:“阿虎没有翅膀,飞不起来,我就想变成凤凰驼着他飞……可是舅祖父,我的翅膀会不会也很胖啊?那多难看。”

舅祖父哈哈大笑,扛起她在肩头,“我家元娘还担心翅膀胖啊。”

太孙妃:“我也不是单单只担心这一点!舅祖父,我担心得很多呢。”

若是变成了凤凰,该怎么在天上飞,碰见了其他的鸟,会不会听懂它们的话,她说的话是人话还是鸟话——她烦心得很。

舅祖父便道:“元娘哟,你一个人,干嘛去了解一只鸟。”

太孙妃喃喃道:“但凤凰不是鸟。”

兰山君没听清,“嗯?”

太孙妃:“山君,你听说过凤仪天下四个字吗?”

兰山君点头,“自然是听闻过的。”

太孙妃笑起来,“我小时候,学的就是这四个字。”

她是跟阿虎一块读的书。

她道:“所以,你不必谢我。”

她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叹气道:“但你们不要怪太孙不帮忙。”

她道:“他艰难得很,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只要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重复老路了。”

——

书房里,太孙坐在棋盘前,温和道:“既然来了,便坐下来对弈一局吧?”

郁清梧却发现棋盘上已经下满了棋子,黑白交错,却是死局。

郁清梧坐下,看着棋盘低声问:“殿下,还能救吗?”

皇太孙摇摇头,“你来晚了,已经无救了。”

他道:“苏老大人撞柱而亡了。”

郁清梧伸过去取棋子的手便僵硬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才落下去,夹取了一颗白子捏在手里,“是吗?”

皇太孙:“是。”

他道:“人死了,一身清白,只当死谏,我后面的事情才好做。”

人活着,就变成了党争。

他道:“老大人一生清白,你放心,我会保全他身后的名声。”

他看向郁清梧,“你也不用难过,人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老大人这是死得其所。”

郁清梧的手一点一点攥紧,“那这其中,有殿下的意思吗?”

皇太孙摇摇头,“我只是顺势而为,老大人是心甘情愿的。”

他看向郁清梧,“想要做成一件事情,死一个人两个人,甚至是十个百个千个,只要能做成了,便是值当的。”

“你既然走在了这条路上,当不能舍不得人去死。”

他拍拍郁清梧的肩膀,“别在这里伤心,接下来,太仆寺的事情,我可要交给你了。”

【&#128226;作者有话说】

没写完,补更在十二点感谢在2024-07-0421:00:11~2024-07-0521: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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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冰山高处万里银(5)

◎这,才是最可怕的点天光。◎

一个沉睡中的帝王,需要热腾腾的鲜血撒在他的眼皮上才能睁开眼睛。

苏怀仁的鲜血确实让皇帝气得瞪大了双眼。

从太子去世,段伯颜离开洛阳,他杀了一批贬了一批,仔细算来,已经有十八年没有人再在他的面前如此死去了。

他当时恨得闭上双眼,手不断拍打龙椅的龙头,却又在愤怒之后,命人把苏怀仁厚葬。

苏怀仁这个人,皇帝还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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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的。当年他苦哈哈的被陷害关在大牢里,还是皇帝让段伯颜去搭救的。这么多年了,他也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太仆寺里为王朝养马,从不生事。

因有他在,皇帝其实很安心。

尤其是缺银子的时候。

他死了,皇帝心里也难过。

他又不是真的蠢,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皇位要坐得稳,像苏怀仁这样做实事的必不可少。

他把皇太孙拎了过来,问,“是不是你指使他做的?”

皇太孙叹气道:“皇祖父,若是苏老大人能够为孙子所用,我也不用天天被齐王叔底下那群庸才气得吃不下饭了。”

皇帝相信。他也懂这个道理。他喃喃道:“苏怀仁这样做,真是伤了朕的心。难道朕还能不查王德义吗?”

齐王妻弟名叫王德义,任兵部侍郎。

皇帝一说又气了起来,“明明有那么多种方法,他偏偏要死谏!”

皇太孙静默,一直等他发完脾气了才道:“可能是他本来就老了,这种老臣,生死不放在心上,更要求些名声——国子监和太学院已经有学生在为他喊冤了。”

皇帝:“他一个死谏的,有何冤屈?”

皇太孙:“不是寿终正寝,便是冤屈。”

皇帝:“那这天下有冤的人可太多了。”

他极为厌烦这群学子,有事没事,都想闹一闹。他道:“你叫人吩咐下去,一旦有学子闹事,便革除功名,永世不得录用。”

皇太孙点头,“是。”

然后顿了顿,道:“孙儿刚刚进来时,看见齐王叔和兵部尚书林奇正在外面跪着。”

皇帝便怒道:“齐王到底怎么回事,手下的人一个个贪得无厌,博远侯去贪茶叶钱,王德义干脆挪用军银了!”

他便又想起了苏怀仁说的话。他说:“陛下,太仆寺最后的银两本是要用于这场瘟灾的,结果只剩下二十万两,却还是被人挪了去,臣心里……臣心里愧对陛下,愧对百姓,愧对死去的亡魂,臣,没法活了。”

皇帝:“苏怀仁这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

他长叹一句,“也是时候不对,往年都很好,偏偏今年有了马瘟,他着急上火几个月,等要用银子的时候发现没有了,一两也没剩,这才心中激怒,起了死谏的心。”

也是怕他偏袒齐王。

皇帝便又恼怒道:“这个该死的马夫,实在是太小看朕了。博远侯贪污,朕不是也把他杀了?”

皇太孙不敢点头。皇帝能这么说,他却不能。他只道:“皇祖父,太仆寺死了一个苏老大人,却又有马瘟在,接下来该如何呢?”

皇帝看着他道:“依你之见呢?”

皇太孙:“孙儿是想让郁清梧暂代太仆寺卿一职的。他本就是少卿,对这些事情熟悉,若是换了其他人,反而不好。”

皇帝沉默一瞬,道:“你用他,倒是用得不错。”

王德义敢挪用军银,肯定是在为齐王做事。拔出萝卜带出泥,只死一个王德义,太孙肯定不满意,还要用郁清梧来杀些其他人。

但齐王这次也实在让他心里厌烦,皇帝便也没反驳。

皇太孙就跪下道:“郁清梧虽然愚钝,却肯干实事,此时太仆寺再经不起一场风波……”

皇帝叹息,“那就他吧。”

他想了想,“这次的马瘟,你让他处理好了,别让百姓寒心。”

皇太孙:“是。”

他恭敬问,“只是赈灾需要银两……”

皇帝又开始沉默了。良久才道:“从朕的私库里出吧。”

皇帝都挪了私库,其他人自然也要出。皇太孙立马道:“孙儿回去就让元娘点账,看看东宫能拿出多少银子。”

皇帝便笑骂道:“元娘自小算盘就打得慢!”

皇太孙:“元娘上回还抱怨说她算得其实不慢,是您算得太快了。”

皇帝总算开怀一些了。

另一边,兰山君敲了敲郁清梧书房的门。

她站在拱桥上,问:“钱妈妈给你做了辣椒炒肉,要吃吗?”

郁清梧闷闷嗯了一声。

兰山君开门进去,将食盒里的菜摆在书案上,“先来吃吧。”

郁清梧走过来坐下吃。

兰山君看他,发现他一双眼睛赤红,明显是哭过的。

但这时候,他应该也不需要她的安慰。

有些话说多了,反而显得矫情。她就坐在一边跟他一块吃饭。

郁清梧吃完了,坐在那里怔怔出神。兰山君问,“你打算如何去做?”

郁清梧:“苏老大人死谏并没有痛斥陛下——他这是想要保全苏姑娘无性命危险。”

“但他这样死去,我们这些人……不用他多说,也能踩着他的尸骨去扒掉齐王一层皮。这一次,齐王必定是要沉寂一阵子了。”

这种结果,无疑是兰山君想要的。她恨齐王,日日恨不得他死无葬生之地,但当他以这种方式被削掉臂膀,前有苏行舟,后有苏老大人,便让她这份痛快也没了欢喜。

她道:“钱妈妈听闻苏老大人死后,叹气了很久。她说,又是一个比山重的。”

郁清梧:“他这样用命开路,我当然不能让他的命太轻。”

他看向兰山君,道:“兵部尚书林奇是齐王的人,太仆寺隶属兵部,这么多年,被齐王安插了不少人进来,这一次,便可以连根拔起。”

“换掉一批庸碌之人,就能进一批有用的。”

“再者,老大人第一次把太仆寺没有银子了的事情摊开在面上讲,也是要陛下知道,该省银子了。”

如何省呢?

有些没必要的官职就不用留着了。

太仆寺并不算皇帝和众人眼中光鲜重要之地,削去一些职位无关紧要。

但对于郁清梧来说,却是迈出了第一步。

他的手在那副升官图上慢慢移动,“山君,也不知道要多久,牺牲多少人才能赢。”

兰山君眸光黯淡下去。

要很久。

第二日,苏老大人的尸体被装进了棺材里,苏姑娘却一直没有音信,直到第五天才回来。

她风尘仆仆,背着一个药箱进了院子里。

倒是没有哭。就那么跪在苏老大人的棺材前烧纸钱。

兰山君给她倒了一杯水,轻声道:“节哀。”

苏姑娘知晓她是谁,善意的道谢。而后摇了摇头,“我没事。”

兰山君:“你……还会离开洛阳吗?要是不离开,就跟我……”

苏姑娘艰难笑了笑,“还要走的。”

兰山君迟疑问:“你去哪里?”

她怕这个小姑娘会出事。她是受了苏老大人情的,便更想要还一份恩情给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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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姑娘便回道:“马有瘟病,我得去治。人也有病,我要去医。”

兰山君听见这话,一股酸涩之意涌入心头,看看苏老大人的棺木,再看看她,问,“那,马治好了吗?”

苏姑娘:“马治好了,但人没有。”

兰山君拿纸钱的手顿了顿:“是人的病更难治一些么?”

苏姑娘摇头,“不是。”

她低头给阿爷烧纸钱,“人不是病死的。是饿死的。”

兰山君慢慢的睁大眼睛,良久问:“那你还去吗?”

苏姑娘笑笑,“去的。还有很多地方有马瘟。”

而后又道:“郁夫人,我知道你。我阿爷跟我说过你。”

“你和郁大人都是好人,如果我回不来了,你能不能帮我清明时节,祭拜祭拜阿爷啊?”

兰山君就坐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想,她最开始,其实只是恨宋知味和齐王,她的恨意很小,只落在两个人身上。而如今,她的恨意开始蔓延。她恨上了整个王朝。

这个腐烂了的,已经完全漆黑的王朝里,正用天下百姓四个字为光,引着这群还仍有烈骨的人去送死。

她看见他们熬着,忍着,挣扎着,犹如困兽一般,一个一个撞在墙上还唯恐自己撞得不够疼,不够稀碎——他们以为这样终有一日会迎来光明,会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但她知道,这样是徒劳的。

从现在开始到元狩五十七年,依旧没有人撞出去,他们依旧在围城里面,百姓依旧在苦难中,朝堂之上的人穿针引线,缝缝补补,死一批人,就缝补一处地方,而后再换一批人看见了这点天光,又开始循环反复的去死。

这,才是最可怕的点天光。

【&#128226;作者有话说】

哇,你们跟我的框架共鸣了,我好幸福QAQ

没错,山君是有两次点天光的。第一次是被迫,第二次是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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