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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谣 画七 52397 字 9个月前

“当时山火骤涨,我们离得近,第一时间就赶过去了。”

这个孟长宇倒也干脆,直接将所见所闻和盘托出,看起来是和绝情剑宗的人也商量过了,“去之后才发现那火不是普通的火,我们有同伴大意,掉以轻心,结果直接被火融掉了半条胳膊。”

“当时火里还有人活着,应当和你们今日救的男孩一样,身上有族中长辈给的灵器或护身符,才能勉强咬牙苦苦支撑,但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我们一时间也没有很好的方法抵御那火,白凛连斩几剑,都才只逼退那火一会而已。”

“只能眼睁睁看着火里最后一个活人被吞噬,不过吞噬前,他朝我们喊出了一句话。”

楚明姣听到重点,盯着他看。

她实在长得好看,像一枝清晨初绽的花,明明花枝上带着刺,但刺好像也是嫩的,那种纯真与妩媚交织着组成了种致命的矛盾感。被她这么眼也不错地盯着,孟长宇耳朵彻底红了。

话也停了。

帝师食指微顿,一两息之后,开始无声皱眉。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那样在意苏韫玉,是因为大祭司那偏得十万八千里的姻缘卦,可现在,没有姻缘卦,没有从出生就认识的交情,眼前这男人,甚至连楚明姣真正的身份都不知道,他才和她说过几句话啊。

心里却依旧难以平静。

不喜欢。

很不喜欢。

周沅见状,用手肘撞了撞孟长宇,满脸“看你那点出息”的无奈,孟长宇猛的惊醒,磕巴了下,立马接着说:“他喊了三个字。”

“——神诞月。”

楚明姣手指无意识地微微握紧。

“神诞月到底是什么?”作为昔日神灵的枕边人,她忍不住道:“我们这边,那小孩才醒来,说的也是这句话。”

“是神灵的诞辰。”终于说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周沅偏了偏头,双马尾在视线中划过弧线,她接话道:“书里说,神灵和我们不一样,‘祂’有悠久的寿命,诞辰这种东西,对这样强大的存在来说,并无意义。”

“因此,这么多年,山海界的神主殿也从未操办过。”

“神诞月是三界自己为神灵定下的,传闻,在神诞月,神灵的神力会较平常再提高一截。”

如果说疑似姜似的孩子问出关于神诞月那句话时,柏舟只是感到稍稍诧异,直到此时此刻,听到这位名为周沅的女子对神诞月侃侃而谈,并且说出那句神力比平常有所增长后,他就倏然垂了下眼。

睫毛根根覆盖,看不出任何神情,落在外人眼中,冷清到极致。

这根本不该是外人知道的东西。

这祖脉,究竟是个什么局?

听完这些,楚明姣心中立刻有了个大概。现在这情况,就是怎么着,都要从那难缠的小孩嘴里知道点具体的消息,不然,所有的线索,全部在神诞月三个字下,齐齐斩断。

她咬咬牙,看向一眼不融于人群,独一份如谪仙般出尘的柏舟,朝他那边挪了挪。

一点清甜的栀子花漫过来。

“帝师。”她很小声,听起来颇为艰涩地请求:“……你能不能和那孩子聊一聊,他对我们太不信任了,不管我们怎么说,他都觉得我们要害他。”

同为救过他命的帝师一脉,若是柏舟去,说不定那孩子会有所松动。

这也是楚明姣的想法。

但她脸皮薄,很多时候,其实就是宁愿自己拎着剑上,也不愿意麻烦请求别人。

除非实在是到了一种困境。

就比如这时候。

柏舟在听到她声音时抬眼,眼里的情绪还没完全遮掩干净,因为孟长宇那个愣愣的,过长的注视而涌起的不悦,紊乱还都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横陈平铺,不曾消散。

即便如此,他这个人身上,还是有种挥之不去的干净纯澈。

宛若被雨打湿的清泅感。

凌苏双手环胸,挑着眉准备看好戏,见柏舟一会没说话,还准备好心帮他将先前的原话转达。

下一瞬。

柏舟盯着那双漂亮明亮的眼睛,同样很轻地应她:“好。”

第37章

没能成功燃起来的枯柴边,仍旧袅袅不绝地冒着黑烟,楚明姣毫无阻碍地望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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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眼睛里,像翅膀沾到雨水的蝴蝶,睫毛迟缓地上下颤动,紧接着,视线落到大惊失色,宛若听到了十分不可置信话语的凌苏脸上。

这大半个月的相处,她确实也看出来了,帝师的性情太过温和包容,对谁都没句重话。

难怪从一开始,凌苏就说他太心善,好欺负。

他这样事事上心,毫不犹豫,惹得楚明姣不好意思起来,她讷讷地将手里棍子丢到一边,细声细气地对他道:“如果让帝师为难,就算了,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我们这一路走到现在,帝师最为操劳,待回到京都,我再给帝师添份厚礼,以表谢意。”

她说得认真,每一个字都透着种不好意思的诚恳。

她和帝师毕竟才认识这么久,

“收人钱财,替人办事。这是我应当做的。”

经过这一遭,柏舟眼中那些糟糕的,短时间内难以自控的情绪深深敛下去,轻声说:“火妖被地煞吞噬,短时间内,地煞若是出手,会用火攻。”

楚明姣郑重地点了点头。

柏舟深深循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声线微紧:“这一趟,可能会比想象中艰难。”

楚明姣以为他的意思是要自己知难而退,趁着还没发生大的冲突,不求什么锁魂翎羽了,趁乱寻求出去的方法才是要紧事。

她低眸看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掌,沉默半晌,像下了某种决心:“帝师是凡人之躯,这一路帮了我们许多,我不会强人所难,如果真寻到了出口,我送帝师出去,但您看能不能将抽取地煞善魂的法门告诉我。”

“我真的很需要它。”

其实这么多年,她对苏韫玉,宋玢,楚滕荣,乃至身边任意一个对她同样散发着善意的人,都不曾转变过态度,唯独对他,好似缠了满身的荆棘,即便自己鲜血淋漓,也得叫他同样痛苦。

“楚姑娘。”他轻声打断她,眉眼深邃清绝:“我的意思是,叫你之后的行动中,多珍重自身。”

保护好自己。

楚明姣噎了下,而后迟疑着颔首。

一旁,见楚明姣暂时跑去和另一个商议,周沅与孟长宇也不着急,自然而然地将倾吐对象换成了苏韫玉与汀白等人,白凛则从始至终抱着剑站在一边,不插话,也不问话,安静得像块棱角冷硬的石头,浑身都透着种疏远不好惹的劲。

“算一算,我们进祖脉已经有二十天……过完今夜,就二十一天了。”

孟长宇看了眼沉黑的天幕,颇为严谨地纠正了数字,紧接着说:“如今看这局势,整片祖脉其实都在地煞的掌控之中了,只要它想,它能对我们做任何事。可或许是因为噬声虫听了我们说话,或许是真的已经长出了灵智,它知道自己不能显露真身,也知道外面可能已经被长老们布下了天罗地网,所以一直很沉得住气。”

苏韫玉一直紧锁着眉,听到这,突然道:“既然打定主意不现身,也明明已经忍了这么多天,为什么突然就忍不下去了,纵火杀人,是已经厌倦了这个游戏开始挑衅,还是这两波人之间有什么共同点,让地煞忍耐不住了?”

他话音落下,所有人都不由得想到了三个字——神诞月。

苏韫玉不由得眯了眯眼。

江承函对山海界的同龄人来说,其实不陌生,甚至可以说算熟人,可这份熟稔都建立在楚明姣这一层关系上,没了她,就算揭开了那层属于神灵的神秘面纱,也窥不见半点有用的消息。

他现在认真回想,关于江承函这个人,他们知道的东西少得可怜。

不知道他的生辰,不知道他的抱负,理念,甚至,连年龄也无从确认。

唯一知道的是,他对楚明姣很好。

一阵死寂中,孟长宇丢了个隔音结界将所有人罩住,眼神朝四周扫了又扫,确认没什么动静才清了清喉咙说:“对,我现在就是这个意思。这三个字能让地煞明知有暴露风险还出来,就证明对它而言,神诞月后面肯定有能强烈影响它情绪的意义,它能为这个出来一次,就能出来第二次。”

“眼下最关键的是,我们得知道前面那两波人,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让地煞动怒杀人的。”

事情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这一步。

帝师见状,无声起身,轻纱衣角从石头的棱边上拂过,朝着小男孩被看守束缚的地方走去,声线淡淡地落在众人耳朵里:“稍等。我去问问。”

孟长宇有些诧异,他刚可是听说这小孩是如何桀骜难驯,宁死不屈的,这下见到个如此温和的男子站出来,下意识想跟过去看个究竟。

被楚明姣拦住了。

她骨架纤细,脖颈修长,往跟前一站,显得很是玲珑小巧,可五官实在太过漂亮,那种漂亮到了耀眼的程度,甚至自发带上了攻击性,导致此时有种剑出鞘的锐气。

“你们就此止步。”

说罢,她拎着裙摆往后跟上柏舟的脚步,声音清脆地荡在夜风里。

那一刹,一种不曾开口的白凛骤然抬眼,单薄的眼皮一压,露出眼梢处的一道疤,沙哑的声线带着点困惑地喃喃。

“——这是。”

“好有杀伤力的剑意。”

==

楚明姣轻手轻脚跟到后山时,抬眼就见到一轮皎白的圆月。月下,凌苏一搭没一搭地靠在块大石头上,时不时左脚换右脚支撑着全身重量,很没个正形的样子。

她的注意力不在这人身上,才看了一眼,就挪到另一道人影身上。

小男孩被反剪着手捆在一棵看上去极有年头的树上,屁、股底下被汀白好心垫了块圆滑的石头,好让他有个借力点。此时,为了方便谈话,柏舟半蹲着与撅着嘴,一脸倔强稚气的小孩谈话,过长的衣摆拂在地面上,仍是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起先那小孩并不配合,不知道柏舟和他说了两句什么,两人声音都小了下去。

絮絮的,说悄悄话一样。

孩童的声音稚嫩些,男人的声音却如清泉一样,即便吐字慢,音调低,却依旧有种金玉琳琅的碰撞感,让人难以忽略。

看她一来,那小孩立马露出凶凶的一面,龇牙咧嘴的,小兽一样,才松动点的态度立刻又恢复了原样。

好像她长了三头六臂,凶神恶煞。

楚明姣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竟然这么不招孩子喜欢。

柏舟微微侧身,看向她,像是察觉到她的懊恼和郁闷,眼里慢慢沁润开笑意,淡而渺然的一点,云烟似的。

一种无奈的,好似在两个孩子之间周旋,最后没办法,只好让她暂且避一避的感觉。

她绝对没看错。

他就是这个意思。

楚明姣看得好气,愤愤地将地面上的枯枝踩得嘎吱响,走了两步,又回头,朝无所事事的凌苏招招手,等他扬着眉,慢腾腾地起身跟过来时,才背着手,去了另一边。

“怎么了楚大小姐。”凌苏脚步停在荒芜多年,已经长满青苔和不知名石斑的山间台阶下,脚底一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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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将那块石头撬掉半块,他默默收回脚,问:“有什么事要问,问吧。”

什么叫无事不登三宝殿,别人他不清楚,但他知道,楚明姣现在这样,那就一定是。

对这位宣平侯府的小世子,楚明姣起先并不在意,只当是带个拖油瓶,谁让他和帝师是故友,可随着这二十多天的相处下来,他给她的感觉,冥冥中也有些熟悉,特别是摆弄卜骨的样子。

但她不曾怀疑过他的身份。

不是因为别的,正如她暗地里用各种小失误为掩饰,探了柏舟至少三次经络一样,苏韫玉也在一日日熟悉厮混中,探过这位小世子的底细。如果说容貌,声音,身段这些容易改变,可一个人的次身,再怎么掩饰,都是和主身相连的。

如果是江承函,宋玢的次身,修为一定不会低到哪儿去。

“确实有些事想请教小世子。”楚明姣笑了下,衣摆被风吹得来回荡动,像朵鼓动的喇叭花,整个人想要被推着往后去,“我们几个和帝师都不熟悉,不知道他平日的喜好。你是他唯一的好友,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要来问一问。”

凌苏将她上上下下看了圈:“你想送他东西?”

楚明姣颔首,一根长长的辫子落尽锁骨内侧:“虽然帝师没提,但听说过上任帝师的事后,我想,施展招魂术对他而言,也许并不轻松。当日我们登门拜访,说得清楚,那些提上门的东西,是施展招魂术成功后的报酬,这并不包括以凡人身躯深入祖脉替我取地煞善魂。”

凌苏一听这语调,知道她这是让柏舟这种任劳任怨,无怨无悔的付出惊到了,甚至还开始有点不安。

她就是那种,如果被人临时加价也能笑着忍一忍,过后再不合作,但一旦被人真诚相待,甚至对方开始不图回报,就开始不知所措,绞尽脑汁去想自己该给些什么的人。

在楚二姑娘眼里,钱都是小事,可唯独不能欠下人情。

“我不知道。”这话问倒凌苏了,他摊了摊手:“这么多天,你也看到了,这人活到了一种境界,清心寡欲,我一个游荡在尘世中的浪荡子,怎么看得透他?”

和楚明姣想象中没有差别的回答。

“能不能冒昧问一句,帝师要流光璧和凝虚丹做什么?”

在没有和柏舟接触之前,楚明姣格外笃定,是人皆有爱财之心,真正能做到视金钱如粪土的少之又少。

不动心,只是因为手笔不够大而已。

那天为了救活楚南浔,她大手一挥,直接挑了两块稀世珍宝送上去。

流光璧与凝虚丹是最滋养神魂的灵宝,她当时想,帝师是凡人身躯,又通古今事,涉及一些阴阳之法,诸如招魂术,对魂体的消耗必然很大,所以他会需要这些东西的。

可现在看来,又不是那么回事。至少不全是那么回事。

帝师一脉,稍有行差踏错就动辄有损寿数,前帝师如此,身为现任帝师,柏舟施展招魂术这种她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术法,她根本不信会毫无反噬。

这反噬也绝不会轻。

捞着几块巩固神魂的灵物,损失寿命,还累死累活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跟羔羊进了虎、狼窝似的,天天提心吊胆,还要做事,又一副天生的好脾气,根本不会拒绝人。

图什么啊。

换做是楚明姣,直接挥挥手,让人有多远走多远了。

这无疑是所有正常人的思维,凌苏意识到楚明姣已经察觉到了其中的某个漏洞,思忖片刻,他换了种含糊不清的说法:“你送的那两样东西,对他心底在意的那个人有用。”

也就是说,不是给自己用的。

换了这种角度,事情又想得通了。

楚明姣弯了弯唇,笑吟吟的,像是了了一桩小小的心事:“如果帝师需要巩固神魂的灵物,我这里还有一些,等回去之后让他自己挑。”

说完,她慢吞吞顿了下。

“帝师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她用一种很是天真明艳的口吻问:“你之前说他是老好人,心肠软,我还不以为意,没想到果真这样,有求必应的,我都不曾见他和人红过脸。”

涵养与温柔都镌刻进骨髓深处的一个人。

这一刻,饶是凌苏这样嘻嘻哈哈,自诩没心没肺的人,胸口都罕见的有些发堵。

他凝视着眼前这张小小的,五官娇艳,双腮泛红的脸,上下唇动了动,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当然不是。

你怎么就不懂呢楚小二。

心软是对你,有求必应也是。

不论是江承函,还是柏舟,他们都根本不需要什么凝虚丹和流光璧,拖着凡人身躯深入险境来上刀山下火海地走一趟,如此大费周章,本意只是想走个过场。

好在将来,在合适的时候,能顺理成章,不惹你怀疑地将你的哥哥还给你。

仅此而已。

“对啊。”凌苏草草地抹了把脸,听到自己稍微有些不自然的声音:“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楚明姣若有所思地点头,客客气气地冲他道了声谢,原本都已经准备走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下脚步,侧过头看他,问:“那个帝师很在意的人,是他的意中人吧?”

凌苏摁了摁喉咙,恹恹地回:

“是。”

“他这样做,大概是想有朝一日,她能再次回到他身边吧。”

“——如果未来还有这种可能的话。”

第38章

和凌苏谈过一场话后,楚明姣回到小山丘前。

苏韫玉正在和周沅说话,他幽默风趣,不论是推理分析还是下结论,都有自己的一套思维,不会被人轻易动摇带歪,交谈时不冷淡又不轻浮。

这还是顶着宋谓的身躯,若是换做之前那张招摇的脸,更招女孩的喜欢。

“怎么了?”他下意识看向楚明姣:“怎么去了一趟,心不在焉的?”

“没事。”

楚明姣摇头,细长的眉拧着,舒展不开,不知道为什么,凌苏之前的那番话给她一种很难以形容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像错觉,也想一种呼之欲出的暗示。

太矛盾了。

她朝苏韫玉摆了下手,示意不用管自己,自顾自找个块平直的石头,用沾水的帕子擦了又擦,直到上面光滑如镜面,她才坐下来,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垂着眼发呆。

“楚姑娘这是?”周沅问苏韫玉。

自打楚明姣出现在视野里,男人的眼睛就没怎么离开过她,特别是看她恨不得将那块石头表面擦出火花来的动作,眼里笑意藏都藏不住。

“从小的习惯,她想不通事的时候都这样。”苏韫玉笑着摇头,说:“这时候最好别往她跟前凑,不然,会被打的。”

周沅:“啊?”

很是惊讶的语调。

苏韫玉不由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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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最为热血喷张,不服天不服地的少年时期,本命剑是他们这群人里最早声名远扬的那个。

楚明姣遇事不决发呆的习惯,不少人都知道,可欠欠的非要趁这时候逗她的,只有他和宋玢两个。

一段时间后,宋玢被打得撑不住了,他还在乐此不疲。

这导致很多时候宋玢看他的眼神,都古怪得像在看一个变态。

“算了。”没过多久,楚明姣站起身,往这边走过来,脚步却没停,看样子是又要去后山,只在路过苏韫玉时丢下一句:“我还是去着吧,不看着我不放心。”

苏韫玉不由得摸了摸鼻脊。

能在楚明姣这里有这种待遇的,除了楚南浔,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就在楚明姣要踏上那条羊肠小道时,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她停下步子,循声看过去。

视线尽头一片昏暗,篝火升不起来,照亮这片地方的是几颗被灵力托在半空中的月明珠,那光也不明晰,像一团被强行拢在布袋里的萤火虫。

却仍然将踏着小路来的两个人照得足够清晰。

一大一小,一前一后。

还挺和谐。

楚明姣下意识去看那道小的身影,五六岁的孩子,身高才到柏舟膝盖那,脸蛋不知道是被晒黑了,还是被火爎的,衬得一双眼睛出离的大,安安静静不凶人的时候,终于有种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明亮与懵懂。

“怎么把他放下来了?”

经历过先前与小孩斗智斗勇的那小半个时辰,楚明姣对他很有防备心,决定将恶人做到底,她倾下身,几乎和小孩鼻梁贴鼻梁地威胁:“我可不像你旁边那个那样温柔,凡事都好声好气地和你商量,你要是再跑,小心我把你丢回火堆里去。”

可不知道柏舟和小孩说了什么,他听到这话,居然也不哭不挣扎,只是转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看。

颇为好奇一样。

楚明姣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直起身,有些迟疑地看向了柏舟。

他推了推小孩,道:“先前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和他们说说。”

小孩往前站出半步,挺起胸脯,声音是那种不论如何努力遮掩,也盖不住的孩童稚嫩:“我叫姜似。”

顿了顿,像是不喜欢这个名字,他拗着声音又添了句:“但是我自己改了姓,随我父亲,叫陆似。”

四下一片寂然,连不远处接连不断的蛙鸣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还真是他啊,楚明姣心头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柏舟道:“你接着说。”

姜似偷偷看了眼楚明姣和面色严肃的苏韫玉,凌苏等人,一口气说:“我被丢进来有大概有两三个月了,这里面没人,但总有东西一路跟着我,有时候是蜻蜓,有时候是猛兽,有很多东西让我出血,它们很喜欢我的血。”

“所以我总是在受伤。”

说到这,他摸了摸自己少了半边的耳朵,撇了撇嘴:“被丢进来前,我父亲给了我很多东西,它们保护了我。后来,山里就进了很多人,白天晚上都变得很吵。我一直躲着他们走,直到前天,我受伤了,耳朵被切了半块,没有及时听到声音躲开,所以遇上了那队人。”

“就是死在火堆里的那些人。”

谁也没有打算他说话。

“他们看我小,就把我丢在一边。晚上生火的时候,那些人开始抱怨骂人,我当时注意到除了他们的说话声,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这片山脉不可能这么安静的,除非周围被那种虫子可以消除声音的虫子包围了,我上去提醒,但没一个人理我,还让我走远点。”姜似比划着,不知道该怎么说:“那种虫子不会伤害人,但听见声音后,会把听到的消息告诉背后的人。”

“我和他们不熟,我不想死,我想出去见我父亲。”

“本来我都已经离开他们一段距离了,但半路上收到队伍里那个姐姐的传信。她问我在哪里,耳朵好点了没有,还痛不痛,今天该换药了。”

小孩懊恼地抿紧了唇,耷拉着眼皮:“我又回去了,不是为了换药,就是想和她说一声,那种虫子真的很奇怪,不要什么话都随便说,也不要骂人。”

可还是晚了。

他折返回去的时候,七八个少男少女围着篝火堆坐着,口无遮拦,骂完祖脉骂地煞,骂完地煞骂姜家,最后还将绝情剑宗和天极门挨个拎出来嘲笑:“……我看算了吧,亏得白凛还有点名气,居然和天极门的人扯到一起去了,还真以为孟长宇有几把刷子能起到作用呢?拖油瓶一个罢了。白凛也是个四肢发达没脑子的。”

姜似闷声不响地走到那个一直笑吟吟,显得很有耐心,也不麻烦的女子身边去,她拽了他一下,他就乖乖地搂着她脖子,小声告诉她:“姐姐,这样说会很危险的。”

一不小心,里面的东西就会发疯。

“我等会说说他们。”女子伸手捂了捂他的耳朵,问:“吓到你了吧?”

姜似摇头。

被丢进来这么久,他早不是能被几句粗鲁脏话吓到的小孩了,为了保护自己,他手上已经见了血。

可还没来得及等她阻止,那群人已经聊到了叫人悚然一惊的话题,无所忌惮到极点。

其中一个说:“出来前,大长老可是和我们透过底了,这边的东西不是善茬,虽然不多,不算大问题,可毕竟是被神主封过那么久的东西,我们还是小心提防点好。”

另一个嗤了声,笑他:“你自己不是都说了。一个被封过那么久的东西,还只是其中一缕,怕什么,它能翻起什么大浪?姜家能被逼成这样,是他们无能,活该落败。”

“更何况,外面围着的那么多长老,布下的天罗地网都是摆看用的?它若是敢出来,还算有胆量的。”

“二十多天了,这地煞不是摆明了缩头乌龟一个嘛。”

姜似立刻挣扎起来,他感觉到,周围空气都开始被某种力量撕碎,撕裂,气浪都被节节攀升的温度融化,一个好像由熔岩拼凑成的庞然巨物以山火的形态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是一场暴怒的火焰。

好像他们说到了某种绝对不该提及的话题,它今日就算违背某种规律,也必须得出手。

——杀光他们!

杀意一经触发,人不死,绝不停歇。

姜似连跑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场火将自己吞噬,剧痛与战栗同时袭来,接下来的事,他就都不知道了。

他将这些经历捡着说了,没必要的地方就省略了些,唯独在描述那群少年们说的话时犹豫了会。此时虽然没有噬声虫在偷听,可地煞连火都掌控在手了,真说不准能不能用别的方式听到他们交谈。

可他很聪明,同时也知道,死去那些人说的话,才是眼前这群人最想听到的。

姜似停了停,咽了下口水,浓而翘的睫毛缠着,一只手紧张地捏住了另一只手上的灵镯,说:“他们说,地煞是被神主镇压了很久的东西,而且只有一小缕,所以不足为惧,是缩头乌——”

惊天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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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的炸响响彻在耳畔。

地面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深渊猛兽,难以忍耐地要将所有人都吞噬进去。

这一出在所有人意料之外,楚明姣反应最快,她当即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拉着柏舟和姜似连退数十步。可那道裂缝如抽出长鞭,收缩自如,最后不止在地面上,甚至扬起尘土击溃山脉。

那么雄伟的山势,薄弱得像张纸,甚至经不起两道攻击。

一道巨大的裂缝将好好的人群分成了两边,楚明姣,柏舟,姜似,孟长宇,周沅和白凛在一边,其他人都在另一边。

白凛提着剑腾身而起,自掠到半空,冷着脸狠狠斩出三剑,那剑势连成了残影,一道比一道快,带着势如破竹的千钧气势直直朝一道裂隙斩过去。

剑影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道裂隙。

尘土飞扬。

却并未消散。

楚明姣踉跄着稳住身形,往四周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几座山脉变换了位置,将他们所在的这片低洼地团团围住。

如果从高空看,简直就是个辽阔却完全封闭的斗兽场。

“是秘境,也是幻境。”她立刻明白过来,回过头跟柏舟说:“我们进入地煞的主场了。它一直就藏在这片地方。”

这一刻。

脑子里诸多杂念尽数散去,什么地煞究竟是什么,怎么会被江承函封了那么多年,它是不是深潭里的东西,它为什么会扩散到凡界来,有没有造成很严重的后果,会不会对山海界有影响。

这些东西,她通通没办法细想了。

那是未来要担心的,要解决的事,而现在。

她终于近距离地接触到地煞了。

或许,用不了很久。

她就能再见到楚南浔了。

十三年,四千多个日夜,那种咬着牙忍着眼泪,一个人在黑夜里禹禹而行的日子,终于有窥见曙光的时候了。

“它会把我们都卷到幻境里去,那是个密闭空间,就我们这几个,注意保护自己。”楚明姣摇摇头将杂念甩出去,警惕地环视周围,同时告诫。

这个时候,她视线里的一切都开始震荡摇晃,整片地面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就要彻底塌陷,她抿着唇,绷着声线去看还准备出剑的白凛:“收剑。你再出手的话,下一刻地塌进去,你的剑气会荡到我们身上。”

她懂得真的很多。

白凛深深看了她一眼,应声收剑,开始一丝不苟地用那根不知道用过多少年的白布缠上剑身。

几乎就在下一个呼吸间。

整片地像感应到由上而下的巨大吸力,陷了进去。

一群人急速下坠。

楚明姣不是第一次进带有幻境的秘境,从前山海谣试炼,她经常经历这样的局面,应对起来驾轻就熟。

她第一时间用灵力将自己与同时坠下来的柏舟,姜似包裹住,可越往下坠,那层灵力就越少,像是被凭空消耗掉一样。

这地煞的手段。

真叫人诧异。

她准备动用圣蝶的力量,可还没来得及使出这道力量,就见眼前拂过一丛发丝,下一刻,属于成年男子的身躯贴近,浅淡而干爽的茉莉香沁润着飘到近前。

一只温热的手揽着她的后背,不容置喙地将她摁进胸膛前。

楚明姣忘了眨眼。

隔着一层衣物,她能清楚地听见属于他的心跳。

下一刻,肉与石壁碰撞的声音响起。

楚明姣被他拥着,不知道滚了多少圈,差点被摔出去,腰间挂着的玉佩被这么一磨,叮当两声响,直接宣告散架。

等一切平息下来。

她诧然发现,自己方才在下坠时看见的情形全是虚幻的伪装,此时,空旷的假象被掀开,露出了满地獠牙般的尖锐石子,奇形怪状。

中招的不止她一个。

白凛差点没被一棵高高耸立的石柱贯穿,还好急中生智,扭着身体撞上另一块略平整的石头上,此时捂着膝盖,半晌没说话。

姜似手腕上的灵镯亮着光,又帮了他一回。

楚明姣窝在温热的臂弯里,听到一道极轻的吸气声。她立马抬起头,从柏舟的怀里退出来,颇为紧张地问:“怎么样了?很疼吗?哪里疼?还能坐起来吗?”

“帝师,你太莽撞了。”她低低地道:“你忘了……我有灵力的啊。”

就算真摔了,那也没什么,出不了大事。

因为这一通乱七八糟的经历,她头发有些乱,漂亮的喇叭袖口撕开了一道口子,恹恹地塌下去,着急的时候,杏眼里湿漉着,一片无辜的生动。

柏舟手肘搭在一边,忍过一波裂骨的疼痛,问她:“受伤了没有?”

楚明姣噎了一下。

两个人离得太近,她看着他皱眉,视线又往下挪,看到他被划破的手背,再去看他的眼睛,喉咙发痒似的。

颤了一下,又颤一下。

她想,这个人,她认识的。

她一定是认识的。

第39章

跌进幻境前,山脉正是夜深,繁星都隐匿起来,只有一轮圆月高挂着,而此时此刻,那些他们许久没在真正的祖脉中见过的景象,像被人缓慢撕去了一层脆脆的壳,显露在他们眼前。

山衔落日,烟霏露结。

他们坠落下的地方,起先看着还是密闭幽暗的山洞,等夕阳的碎金洒落过来,才发现周围更像是一个宽敞的矿场,许多石子堆起的山包高高耸立,有种爪牙交错的嶙峋险峻之势。

更远处,水木明瑟,葱蔚洇润,带着初冬山里久违的暖意,几乎是带着蛊惑性的,叫人从心底生出种岁月静好的安谧感来。

楚明姣久久地盯着柏舟看。

她从未如此仔细地观察他,从蹙起的眉心,到拉得平直,显得狭长,含着愠怒的眼形,再到颜色鲜艳如点漆的唇。

实际上,在容貌上,他与江承函长得并不相像。

柏舟更有少年的清风劲节,如瑶林琼树,松风水月,江承函却高居神殿之上,每一个字节落下,都是叫人难以抵抗的旨意,冰魂素魄,高山仰止,好似遥遥相望都将成为一种亵渎的罪过。

唯独,墨色瞳仁里能被窥伺的情绪是一样的。

柏舟撑着手掌坐直:“楚姑娘?”

楚明姣并没有就此收敛。

神灵确实是一张纯白的纸。江承函能游刃有余地处理任何需要处理的事,动怒时,会敛着眼睫拍案而起,也会冷然相望一声不发,这些对他而言,是掌控局势,平衡掣肘的手段,可如果深望他眼底,永远是淡漠如霜,波澜不惊的一面。

他也有情绪,可那些情绪,多半都是冲着她来的。

没有人知道,那样好脾气的人,也有被气得不想说话的时候。

有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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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玩心起来了,嫌神主宫太闷太无趣,经常一早就猫着腰溜出去玩,一连两三天都不回来,每次回来,身上还都是乱七八糟的别的男人的味道。下次再准备出门的时候,发现他就坐在她的梳妆台前,啪的将手中的书卷掷在一边,看着她直皱眉。

她凑近了看,发现他眼里写了字似,不满,控诉和冰冷的怒焰,跃然而上。

这也导致了。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楚明姣和撕面纱玩捉迷藏一样,很是乐于挖掘他与众不同的一面。

在这一点上,苏韫玉和宋玢用来形容她的一句话半点没错,她就是蔫儿坏。

有时候走着走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突然停下脚步,被不知道从哪边涌上来的人群一挤,转了半个圈,很是自然地转到他怀里,然后笑眯眯地仰着头看他。

不远处的酒楼里,和楚明姣玩得好的那群人闹哄哄的,吵着嚷着,捂眼睛拍桌子的都有。

这个时候,神灵揽着怀里的“烫手山芋”,推着她继续朝前走,面上仍故作镇定,耳朵却极为纯情地悄悄红了一片。

每次她受重伤,总是他情绪外露最为明显,整个人往外冒霜气,脸色最臭的时候。

楚明姣顺着他的动作跟着坐起来,从灵戒里掏出止血疗伤的药,放在他掌心中,看着他很娴熟地为自己止血,包扎,心里不知名的潮涌一阵胜过一阵。

她双手环着膝盖,问了一个时辰前才问过凌苏的话:“帝师。”

“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好吗?”

“怎么突然这样问。”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将药瓶迟缓地放下来,鸦翅似的睫毛往上翘:“拿人钱财,与人办事,与好不好无关。”

瞧。

如此精妙的身份,截然不同的容貌,他却连遮掩都不会。

“帝师大人。”不远处,姜似爬了过来,连声呼唤。

脱离险境后,他手腕上的灵镯光芒黯淡下去,这小孩没事,皮都没破,但看到帝师手背那道裂开的口子后怔住,很是难过地托着他的手左看右看,问:“疼不疼?大人还有别的地方受伤了吗?”

“不疼。别担心。”

突然来了个横在中间打岔的人,楚明姣不好接着再问什么。她原本半跪在地上,手掌支撑着身体重量,现在支起身子要起来了,才发现细碎的石子都嵌进掌心,而且随着心跳逐渐加快,腿和手都变得特别麻,提不起什么劲。

齿尖抵着舌根,传来一种尖而密的隐痛。

好像在无声地告诉她,眼前这一幕并非随意杜撰幻想出来的情形。

“我去周围转一圈,去——看看情况。”楚明姣咽了下口水,干巴巴说了一声后,随意选了个有树荫遮蔽的方向去了,脚步匆匆的,发梢都透着股凌乱的气息。

“楚姑娘。”柏舟开口叫住她:“地煞很可能牵连颇大,这下面比上面更危险,你别走远了。”

“哦。”楚明姣点头,声音都弱了:“我知道。”

“罢了。你等等。”

他一看楚明姣心不在焉的样子,借着姜似的手指,以灵力而刃,将一截白纱布覆在伤口上,草草撒了点药粉后起身,不放心地道:“一起去吧。”

是了。

从他们进祖脉起,柏舟就是这样,明明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格,但就像刚刚下坠的那一瞬似的,很多次,每到一座新的山脉,她去周围勘察时,他总要和她一起。

她没有起怀疑,因为在认知方面确实不如他。

可现在想想,这些事好像都在这一刻有了更合理的解释。哪有一个才认识不久,只是拿了钱财——甚至东西还没完全拿到手的人会如此用心,甚至事事主动请缨,总是冒着各种各样的危险挺身而出。

正常的人,再热心,也总有自知之明吧?

他只是个凡人啊。

楚明姣脑子里一时乱哄哄的,在原地站了半天,才察觉到手掌心不舒服,低头看了眼,发现还是有很多小小的碎石子,她把这些小石子逐一挑出来,心里慢慢地浮出一句话:除非他还没完全适应这个身份。

他还当自己是神主,衣袖轻拂,便能不动声色阻千里溃烂之穴堤,挽颓然欲倾之广厦。

柏舟先朝西边最高的那座矿山上走去,楚明姣敛开所有心思,亦步亦趋地跟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

现在是地煞的主场,先弄清情况了才能谈其他。

这时候,被狠狠甩到另一边的白凛,孟长宇和周沅也都爬了起来,死锁着眉头观察情况。

两支小队伍在矿场中心碰了面。

孟长宇和周沅最忙,各自捏着一根看不出什么材质,但泛着亮色的木棍在地面上翻捡,木棍在两人手指中舞动,干裂到露出树枝般交叉缝隙的枯土被很轻易地撬动。

地底更深处埋藏的东西得以显露。

“不像是幻境。”看了半晌,柏舟也跟着半蹲下身,食指沾上一点被翻动出来的泥土,碾了碾,风干的土化为沙粒被风吹走,他思忖着,看向天极门修地脉的周沅:“像被苍梧之根干预过后的样子。”

楚明姣和姜似一前一后问:“苍梧之根是什么?”

白凛也跟着看向不约而同半蹲在地面上的三人。

孟长宇原本就凝重的眼神,在听到苍梧之根四个字后更深邃起来,他问柏舟:“你从何处了解来的这种东西?”

柏舟不答,反而姜似口直心快:“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是帝师大人不知道的。”

这话里的意思太叫人震惊,经不起细细的琢磨。

从始至终没出声的周沅猛的抬头,先和孟长宇对视一眼,将彼此眼中的震惊看得明白,视线再齐齐落到柏舟身上。

这一晚上,他们观察楚明姣,观察苏韫玉,甚至吊儿郎当,连走路都软骨头似的凌苏也打量过,唯独漏了柏舟。他身上没有强大的灵力威压,容貌在这群男子中是顶尖之列,可身上如沐春风的少年气太盛。

换句话来说。

没有任何危害性。

也不会把他的身份想得多厉害,毕竟四十八仙门中,真正厉害的他们都碰过面,就连高看楚明姣,都是因为她从那团诡异的山火中全身而退了——这能证明她某一部分的实力。

“帝师……帝师怎么进祖脉了?”周沅拍了拍牙关,忍了再忍,没忍住:“帝师不是凡人嘛?也会对流光箭感到心动?”

闻言,楚明姣看了眼那道半蹲着,将手指垂搭在膝盖上的身影,默了默,别开了眼。

他道:“是前任帝师的遗愿,要我将姜家之祸根绝。”

周沅松了口气,用手边的木棍敲敲打打一阵后,伸手抹了抹热得滴汗的脸颊:“应该是这种东西没错了,你们看,海螺与贝壳都有。”

她用木棍将两坨从地里挖出来的黑黢黢疙瘩拨弄到他们脚边。

“解释一下,苍梧树是一种传闻只能在山海界存活的树,它的生长需要大量灵力,或许还有别的条件,但目前我还没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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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四十八仙门都种不活它。这种树成长起来后,根须会突破地表,暴露在阳光下,越长越长,越长越壮,而树身,树枝,树叶会源源不断供养根部,直到时机成熟,它会将其他部分全部吞噬,只留下根。”

才五岁多的姜似听愣了。

白凛不在乎这些,他将剑尖抵着地面,直截了当:“你直接说重点,苍梧之根出现在这里,说明了什么,幻境又是怎么回事。”

“你能不能有点耐心,打断女孩子讲话是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周沅朝他翻了个白眼,从怀里掏出帕子将木棍擦拭干净,再换张干净的擦手,边擦边说:“可能只有你没发现,地煞出手攻击人的时候,山崩地裂,至少七座山脉齐齐断开,露出中间那个巨大的口子,如果换做是别的普通地方,也便罢了,你我都能做到。可这是姜家祖脉,纵使现在落魄不堪,那也是百世之家。山里不知道葬了多少位姜家老祖,他们的灵力守在这里,守得固若金汤,绝不容易被撼动,更别提同时崩裂七八座。”

“如果地煞真到了这种程度,我们现在想的,就应该是如何夹着尾巴想逃生的路,而不是把它引出来。”

“所以我们第一时间在想,这应该是个类似秘境之类的幻境。”

“但其实不是?”白凛挑眉:“那我们现在,是准备夹着尾巴逃生去了?”

“你和他说。”周沅无语,她推了推自己的师兄,嚷着:“我真受不了剑修了,怎么都那么轴啊!”

“?”

无形之中被插了一刀的楚明姣轻飘飘看过去。

“前面小沅说过苍梧之根,这种根须长成后,坚韧无比,堪比灵器。如果用苍梧之树的根须打底,在七座山脉上打下法阵,是能引起刚才那种动静的,也确实给了我们两个下马威。”

“而这些贝壳。”孟长宇扶额,吸着气苦笑:“可能是从潮澜河里带出来的吧。”

潮澜河的至深处,是深潭。

地煞的真正身份,至此,好像已经极为明显。

只有白凛还置身事外一样没缓过来:“我想问一问,按照刚才那一出来看,根本不需要什么噬声虫,地煞根本从始至终都能听到我们说话。那我们现在说这些,是不是不太保险?”

周沅被耿直的剑修蠢得没有脾气,白眼翻上天。

孟长宇低眸沉思,也没吭声。

见状,白凛将视线转向楚明姣。

楚明姣脑子也正乱成一团呢,神不思蜀的,接收到那种无声询问的迷惑眼神,抿了抿唇,还是回:“它既然将我们卷下来了,就代表知道这一切——”

她不说了。

整了整思绪,才要接着开口,听见柏舟接过她的话,替她完整地说了下去:“蛰伏这么多天,该知道的东西,地煞全部已经知道,知道我们一直想引它的真身出来,也知道外面有长老们设下的天罗地网,但它还是将我们卷了进来。”

“卷进来后并没有立即发起攻势,反而让我们有时间商议诸多细节。”

“像是在筛选。”

“筛选?”

白凛皱眉,手往周边一指:“筛什么?谁先看穿这个地方,谁先第一个被它吃?”

楚明姣没想到他能这个方面,懵了一瞬后,肩头耸动着笑起来。

笑过后,她抬眸,越过白凛和孟长宇,看向已经走向不远处的石碓,又开始敲敲打打的周沅。

“我去找周姑娘说说话。”

有些事情,她得问清楚。

柏舟自觉地跟在她身后。

这地方太危险。

而她太不听话,太爱乱来了,一不小心就能将自己陷入危险中。

“停。”楚明姣走几步,转过身来,仰着下颌说:“女子之间的交谈,男人跟着干什么。”

柏舟只好原地止步,再一抬眼,她已经如翩跹蛱蝶一样掠到远处去了。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姣姣她,入夜前还是正常友善,甚至是充满感激关怀的。

感觉现在,

脾气突然大了点。

第40章

山脉里的天气原本趋于初冬,昼夜温差颇大,一般太阳下山,渐渐的就会开始察觉到凉气上涌,矿场现在正是日落,却出人意料的闷热,像是个温度高居不下的囚笼。

周沅怕晒,从灵戒里摸出一顶幕篱遮着,在楚明姣离得有十几步的时候,警觉地一回头。

楚明姣朝她友好地笑:“周姑娘。”

“是你啊。”周沅掀开幕篱下的一层轻纱,语调明快:“叫我周沅吧,姑娘姑娘的,太生疏见外。不出意料的话,我们得在这个鬼地方待一段不短的日子呢。”

“我叫楚明姣。你若是怕太拘礼,叫我明姣就好,我朋友们都这样称呼我。”

她和周沅认识不到一个晚上,但看得出来,这姑娘性格活泼,明媚乐观,遇到事也不一个劲倒苦水哭哭唧唧,情绪很稳定。

“这是什么?”楚明姣看向周沅手掌心里安然躺着的几块圆滑石子,问:“看出什么来了吗?”

“都是随地摸的石子。”周沅摇头,她腰上佩着一串薄如蝉翼的金纸铜钱,被夕阳的光束照得闪闪发光,因为曳动的幅度晃出大小不一的光斑,她索性将这串配饰扯下来,“还没有。”

“从某种层面上说,现在我们看到的,只是地煞想让我们看到的。”

地煞将他们卷进来之后就隐声匿迹,没有立即攻击,也没有闹出天花乱坠的动静,证明它有自己的想法。

现在摆在他们眼前的路,只有两条。

一是地煞会选个时间出其不意地攻击,他们唯有硬接。

二是地煞会逐步给出提示,就像玩捉迷藏游戏,耐心地同他们周旋,以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如果是这样,它一定有所谋求。

如果是前者,靠的是他们自己的真本事,如果是后者,地煞不会急于一时。

现在,对楚明姣来说,有比地煞更让人困扰上心的事。

“你有什么事,直接问吧。”周沅看着楚明姣笑:“我每回下山回家里,许多亲戚都会专程过来,逮着我问许多问题,什么才买的那片庄子如何,还有今年收成如何,土地可还肥沃,明年是否风调雨顺。他们问问题之前,也是你现在这样的表情。”

她一把将幕篱掀上去,凑近楚明姣,转着眼珠观察,“你遇见了棘手的事?好像也不对,你看起来还有点紧张。”

敏锐的洞察力。

楚明姣摸了摸自己脸颊,笑了下,将从方才开始就萦绕在自己心里的问题抛出来:“我想和沅沅姑娘请教主次身的问题。”

她轻声问:“如果说,一个人的主身很强大,次身却很弱,甚至是个完全没有灵力的凡人,这……是什么情况?”

周沅没想到是这样的问题,在原地蹙眉思索了半晌,才要说话,字节都到了唇齿边,却因为眼前近在咫尺的容貌而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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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消音。

楚明姣长得好看,她知道,这一晚上,每当她视线落在这张脸颊上,心里总是忍不住犯嘀咕。

上天的偏爱也太明显了。

楚明姣的美,并不是温柔秀气,如小家碧玉般的含蓄内敛,也并非以气质取胜的冰清玉洁,仪态万千,她就是一团燃烧在眼前的焰火。当美貌成了一种可以杀人的工具,给人的感觉,总是既危险又神秘的。

神秘之处在于,这种姿容,她竟在凡界四十八仙门中毫无名声。

周沅不想和她为敌。

“这个问题,要分情况来说。”她整了整字句,重新说:“如果在主身受重创的情况下强行剥离出来的次身,确实会受到巨大的影响,导致灵力薄弱,就如同先天不足的婴孩,这在后期是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弥补挽救回来的。”

“不是这种情况。”楚明姣笃定地摇头:“是完全没有灵力,就是个凡人。”

“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为了表示严谨,周沅没说绝对:“其实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并不会分出次身,单专一道才能走得更远,分离次身是那种修为已勘极境,年岁又不小的长辈们无奈之下才会做出的选择。但他们肯定也不会修出一个没有灵力的次身啊——本来就是为了修为更进一步才这么做的。”

本质上来说,这就是件矛盾异常的事。

周沅见她听得极为认真,神色凝重,多嘴随便提了一句:“你问的那个人,什么修为啊?”

“化月境大成圆满。”

“?”

周沅脸上的表情崩裂了,她怀疑自己没听清楚,再三确认:“化月境大成圆满?是真的吗?有这种修为的,别说凡界,就是整个三界,都提着灯笼难找吧?”

“这再突破,就是——化神境?”

周沅噤若寒蝉。

总所周知,化神境只有一人,那是天地间独有的一种生灵,强大到无人匹敌,是众生的信仰,所有修仙者注定只能终身仰望的万仞绝壁。

她现在觉得楚明姣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厉害。

她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呐。

先是帝师,再是化月境圆满的这位神秘人,这都是平时难得一见,基本只出现在人们口耳相传里的存在。

楚明姣接着问:“会不会就是因为他修为高,所以可以随心所欲地分离次身,然后再销毁?”

周沅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可能的。不止一本古书上有过记载,我们都有且只有一个分离出次身的机会,不能销毁,就算后面后悔了,也只能用和分离次身的方式融合次身。融合之后,就再也没有次身,也无法分离出别的次身了。”

“我们是这样,那些大能们是这样,神主也是这样。”

没有任何生灵在这方面拥有特殊的权利。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主次身的关系,而是夺舍呢?”楚明姣骤然想到了什么,脑子里一个念头迸发出来:“我从前听人说起过,这世上有人是可以夺舍别人躯体的,被夺舍的人不会有感觉,对夺舍者也不会有不好的影响。”

“你说的这种,属于天地间的奇事了。”周沅道:“我知道有夺舍的说法,但无一例外,都需要中间媒介,如果是夺舍死人的躯体,有一种灵物,叫流霜玉,它能起到很好的辅助作用。若是夺舍活人,条件更严苛,需要天青画认主。”

“明姣姑娘,你想想看,天青画是举世独有的神物,流霜玉呢,与神主殿下的流霜箭矢同名,稀罕程度可见一斑。别说认主了,寻常人连听都没有听过。”

天青画。

宋玢。

楚明姣想到了那个天天不做正事,时不时说几句话刺刺人,还因为几张疾行符和他们据理力争的凌苏小世子。

苏韫玉不止一次说,凌苏身上欠了吧唧的劲,是有点像他们整天溜鸡逗狗,无所事事的老朋友宋三公子的。

她忍不住咬了咬牙。

咬牙过后,又是一种怔然的,几乎不知所措的茫然。

和周沅礼貌道过谢,楚明姣给自己找了个背阳的小角落靠着。她现在脑子里一片乱糟糟,东想一点,西想一点,最后哪里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天黑之后,她和周沅作伴回到矿场中心的篝火边,看上去蔫蔫的,一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柏舟看了不由得皱眉,问她:“怎么了?”

“没怎么。”楚明姣双手环着膝,对他的态度很奇怪,是那种既不过分冷淡,又不如之前诚恳真挚的感觉,声音淡淡的:“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说完,就闭着眼睛蜷起来了。

一副不想被打扰,拒绝再开口说话的姿态。

柏舟定了定神,眼睫如羽毛般垂落,将心头一点微妙的滋味驱逐出去,把这两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他们发现的矿场事宜说给她听,本就温柔的声线压得很低,怕吵着她一样,听起来更像是哄人的调子:“我和他们将周围都逛了一圈,发现这里面一共有四座大矿堆,分别坐落在东西南北边,白凛提剑探了探,发现地煞留给我们的线索很明显。”

“破开这四道矿山,就能见到它的真身。”

“装神弄鬼。”楚明姣闷闷地发出一点声音:“谁知道四座矿山是不是困住它的囚笼啊,如果是呢,不是放虎归山吗?”

“不会。”柏舟耐心回:“如果是囚笼,以我们几个的实力,也打不开。”

“它知道这个,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

“骗人。”楚明姣反驳:“它明明就是看上了我的圣蝶,又想要又忌惮,所以设置这个东西来试探真假。”

所以这四座矿山,对现如今的他们来说,一定是有难度的。它笃定他们短时间内无法突破,最后只能动用圣蝶之力。

不愧是需要被万载镇压的东西,虚伪又卑劣。

“我明天就去破了那几座装神弄鬼的山。”她愤愤开口,那愤怒不知道是冲着谁的,像是被气得,委屈得要哭了,却愣生生给自己套上伪装的套子,末了,还嫌不够有气势。

说完,她声音渐渐弱下去。

呼吸趋于平缓。

她太累了。这么多天,连眼睛都不敢真正闭一下,怕一个疏忽,就让别人捷足先登,怕一个眨眼,楚南浔的招魂又变得遥遥无期。

直到知道是他。

他就在身边。

没有想象中的刀刃相向,没有反目成仇,没有山海界传出来的追杀令,他用一个没有灵力的次身,陪她来了危机四伏的祖脉。

他也答应了为楚南浔施展招魂术。

其中的深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通通交给明天再想吧。

她现在已经将自己缠成了毛线团,怎么都理不清楚了。

柏舟看着她蜷缩起来,那么小一团,火光撒在她的轮廓上,拉的每一根线条都温和无害,像某种困倦的小动物。

许久后,他衣袖微动,无声站起来,拍了拍小姜似的肩,示意自己去最后一座石堆探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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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

==

还没有等到明天。

楚明皎的闭目养神只持续了一个半时辰,在半夜不知哪座矿山突然呜呜咽咽鬼叫的时候,她就霍的起身,二话不说抓着姜似往那边去了。

姜似刚开始被揪住衣领的时候还不断扑腾着挣扎,以为她是想将他丢给地煞当口粮,差点就摸住怀里的匕首给她狠狠来上一刀。

“说说看,你是怎么被姜家丢进祖脉的?”她却和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手腕巧劲一转,把一把寒光泠泠的匕首从他手心里抠出来,踢到不远处的石子堆里,发出铛的一声响。

“小鬼,我告诉过你,少拿我的耐心去和帝师比较。为了救你,我暴露了身上的秘密,才有了今天地煞专门针对我的这个东西,不求你知恩图报,恩将仇报就不对了吧?”

“这里没有人看你年龄小就顺着你哄你。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你也想出去见自己在意的亲人。”

她脸上笑着,话音里却没笑意,弯着腰去捏姜似脸蛋的时候,根本就是在明晃晃地恐吓:“被地煞吸干,还是乖乖把前因后果交代了,自己选。”

姜似慢慢停止挣扎。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知道,楚明皎不是坏人。

她就是喜欢吓人。

“我说。”

姜似出生在姜家,当时的姜家已经被地煞折腾得风雨飘摇,愁云惨淡。新生命的到来,对他们而言,象征着一种不绝的传承。

特别是,他逐渐表现出来一种叫人震惊的天赋。

和所有备受期待的孩子一样,姜似人生最脆弱柔嫩的五年,被众星捧月般保护起来。

因为地煞的原因,他的身体并不好,隔三差五就要生病,这让族人与长辈对他有求必应,要星星不给月亮。

直到几个月前。

所有人对他都莫名冷淡下来,一直负责教导他,见了他总是笑眯眯的老先生也开始借病闭门不出,就连他的母亲,也对他不再严格要求,见面时总将他抱在怀里,看他的眼神透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

他早慧,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不对。

直到父亲精心策划,将他拉进一个小密室里,摸摸他的头,又捏捏他的小手,抬头时,眼睛已经红了。

那是第一次,姜似看到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逸出哽咽:“小似,接下来父亲和你说的话,你一定要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

那是他头一次接触到除了繁花,骄阳和追捧之外的其他东西。

他这个年龄,甚至都有点听不懂“可能需要你的血引地煞出来”是个什么意思,被族人和母亲舍弃又是什么意思。

他的父亲把身上所有东西都给了他,后面又塞给他一个手镯,说,帝师大人曾为你算过,你的命数是可能遇到一线转机的。

父亲要为你搏这一线转机。

姜似接过那个手镯的时候,清清楚楚看见自己父亲的头发在转瞬间白了一半。

一个悲凉的故事。

很有可能也是一个孩子悲凉又荒谬的一生。

“姐姐。”姜似垂着头,刚才那股蛮力抗争的劲散去,肩头耷拉着,似乎终于认命了:“需要我引出地煞的时候到了吗?”

“到什么到。”

“它现在对你也不感兴趣。”楚明皎原地站了一会,突然伸手敷衍地又捏捏他的脸:“站一边去,怕了就去找帝师玩。”

如果没有她这个中途横插一手还来历不明的外来者,没有圣蝶,地煞最有兴趣的可能就是这个孩子。

想想啊,五年来被保护得和眼珠子一样的新生血脉,那样鲜嫩,那样年轻,现在却被恨它入骨的族人咽着血推出来。

这是地煞眼里,哪里是孩子,分明就是战利品。

楚南浔和苏蕴玉又何尝不是。

楚明皎厌恶透了这种感觉,在她看来,这些蛆虫一样的东西,甚至都不配被封印,它们应该被彻底击溃,痛苦地尖叫着碎为齑粉。

永世不复存在。

不知何时,她眼底布上一片寒霜,食指点在半空中,但没彻底点下去——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去路。

僵持了不过片刻,在那根纤细指节下,那面由石头堆着的山开始震荡,表面不堪重负地出现纹裂,蛛网般向外扩张,在某个瞬间,彻底难以承受地坍塌下去,发出惊天动地的炸响。

毫不夸张的说,方圆十里都被这样巨大的动静掀得人仰马翻。

被强行横推开的石堆里露出一个对打的法阵,法阵里是个生了锈的傀儡铁皮人。

铁皮人长得很小巧,不过到人膝盖那样的高度,眼眶里空空的,直到要被她一拳打碎,才蓦的受到指使般,属于眼眶的位置悠悠冒出两团火。

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深重邪恶随之迸发流淌。

这只是四道关卡中的第一道。

楚明皎毫不畏惧。

轰!

铁皮人用几根握紧的手指提起了一长片火龙,昂首怒嘶,犬齿撕咬间将前进与后退的路通通封死。

柏舟赶来时,一眼就看到了在角落里观战,看得目不转睛的姜似。

顾不得君子风度,他走向姜似,凛声问:“她人在里面?”

“帝师大人。”姜似眼前一亮,连连点头:“楚姑娘在里面。”

“怎么回事?”和他前后脚赶来的周沅揉着眼睛,跑到里面看了看战况,发现吃亏的不是楚明皎之后稍稍放下了心,嘀咕道:“怎么突然和石堆打上了?不再拖一拖了解清楚情况嘛?”

“情况再了解也只有这么多。”柏舟倏地闭眼,再睁眼时瞳仁里一片清明,他看向行色匆匆赶过来的其余三人,快速道:“周围我全部看过了,不会再有别的信息,这四座山就是我们要攻克的东西。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这里是第一道关卡,楚明姣能破了它。另外两座需要你们出手,最后一座难度最大,得大家一起想办法。”

“行。”白凛话少,提着剑就转身,言简意赅:“孟长宇和周沅,你们负责第二座,我去第三座。”

大家都没有异议,很快散去身形。

柏舟没走,楚明姣正在与地煞正面搏击这件事让他下意识的生出一种不安。这种不安,在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身份帮不到任何忙时达到巅峰,他站在石堆裂开的那道口子里朝里望。

尘土飞扬。

什么都看不到。

倒是时不时的,里面会传来惊心动魄的撞击声,那声音沉到心底,柏舟沉默地伫立。

向来温煦的眼里聚起阴霾。

楚明姣不是三岁小孩子,也不是遇事只会娇滴滴掉眼泪的姑娘,她很厉害,他知道她有多厉害,可一种担心还是止不住的袭来。

监察之力因为楚南浔的事质疑他的立场,想让他摒弃情爱,一心向着大局,不论是在监察之力,还是神主殿与祭司殿眼中,楚明姣都是眼中钉肉中刺。对地煞和深潭里的秽气来说,他江承函是神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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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镇压它们的存在,楚明姣作为神后,同样该杀。

还有。

姜家发生的事,神殿并没有收到消息。

明知这东西是什么而不上报,反而选择自己镇压,四十八仙门在做什么。

楚明姣不知道外面的动静,挡在前面的铁皮人已经被她打得半废,软塌塌地贴在墙根上,眼中的火苗疯狂闪烁,一种粘稠的,几乎要化成水滴落到地面的邪恶将她包围,化作绳索勒进她的手腕,下一刻,被她捏着毒蛇七寸一样甩头砸进对面密道中。

随着嗷的一声诡叫。

墙被砸出一道口,露出后面如出一辙的关卡。

这场战斗到现在,果真还没完,甚至可以说还没开始。

楚明姣一边和第二只扑上来的铁皮人纠缠,一边将昨天没有想明白的事单独拎出来,一件件挨个在脑海中过一遍。

江承函也只能有柏舟这一个次身,不管他分离次身时想的是什么,但现在的结果就是,柏舟是个实打实的凡人,他没有灵力,挨不住地煞随便一下。

他的身份不能暴露。

不然地煞肯定会将他生吞活剥。

打斗过程中,楚明姣的手臂被铁皮人碰到,刃面将皮肉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她皱皱眉,伸手将铁皮人的一条胳膊扭成了麻花,嘎吱嘎吱的声音不绝于耳,令人牙酸。

如果她猜得不错,另外三座石堆,也和现在这一个一样,里面关卡一个接一个,全部都是那种很能消耗灵力的难缠家伙。第四座是特意为他们设置的重头戏,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那种需要五六个人使尽浑身解数,破开关卡的同时自己也精疲力竭,成为待宰的羔羊。

地煞暴露了又何妨。

在长老们出手封印它之前,它一定能先弄死楚明姣和姜似,吸了新鲜血脉的血,再夺走圣蝶。

有神力阻挡,它最多重伤逃匿一阵,可如果得到了圣蝶,后续抵御神主的镇压之力就不会被压得没有喘息之机。

一句话。

圣蝶足以让地煞以身冒险。

楚明姣客观地分析,从进祖脉开始,她没有动用过本命剑,地煞不会知道她的极限在哪。本命剑碎裂的迹象一直不曾止住,不到十分紧要的关头,她不能动用,即便用,也至多只能出一剑。

她要留着对付第四道石堆。

在连着推了三道关卡后,楚明姣没再继续深入,她转身沿着一路打通的关卡密道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去想最让人困扰的问题。

江承函来干什么呢?

是为自己过去的食言表达歉意,还是,他终于觉出自己十三年前的行为不对,决定有所改正了吗?

要么,这些都不是。

他只是,为了帮她。

踏出长长的隧道,矿场外扑面的热浪侵袭,楚明姣眨了下眼,发现今夜月色透亮,繁星点缀天幕,整片天空像写了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

柏舟倚靠在不远处的一根石柱上,看上去在等她。

“楚姑娘。”他的视线很快落到她被血浸染的左手袖臂上,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度,听着有点冷:“你受伤了。”

“啊,没注意,里头的东西有些凶,但都是小伤。”楚明姣不是很在意地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瞥,走过去,问:“他们人呢?都试探石堆深浅去了?”

她的态度比进去前,好像又好了一点点。

柏舟从灵戒里翻出止血的药散和绷带递过来,手指指节匀称修长,白得叫人嫉妒,“孟长宇和周沅去了第二座,白凛去了第三座。”

“也行。等他们出来问问里面是什么情况。”

又分别是什么难度。

怎么面对柏舟,楚明姣其实也没拿定个主意。

知道他身份后,之前说的那些话,口口声声的道侣,如洪水倒流般将她淹没。前一阵来凡界时还闹得老死不相往来,认识到现在,几乎狠话都在那一回放完了,转头,面对个陌生人,什么“年少时一眼喜欢”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她面子全没了。

现在全靠强撑。

但索性他的身份不能暴露,就这样维持现状,马马虎虎地处着吧,等出去后再说。

===

接下来三四天。

楚明姣等人昼出晚归,各占一座石堆往里推进。

他们的猜想果真正确,这几座石堆,又以前后顺序排列难易。第一座最为简单,除了过程被缠得烦不胜烦一些,至少进程一直在往前推,后面几座,就让人应付得有些吃力了。

他们被卷起来的第五天,深夜,无星无月,阴风夹着凉意席卷矿场,热气一哄而散,温度转变得叫人猝不及防。

好似一夜从夏季到了冬季。

白凛逐渐被第三座石堆逼得暴躁,他将剑倚在腿边,一屁股坐下来,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囚兽,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胸膛里的那股气生生压下去。

“还不如和我们正面对正面的来一场。”眼神如刀锋般掠过几道石堆,他声音冷硬:“拿一池子蛇来恶心人,真有一套的。”

提起这个,楚明姣就止不住的诧异。

第一座石堆里守关卡的是被火妖炼化的铁皮人,每次打斗时就开始叮铃哐啷一身响,不堪重负地吱吱呀呀,若要再说得特别一点,就是这种妖特别容易划伤人,楚明姣自己还是个打起架来不怎么在意流血受伤的。

几天下来,她没所谓的嘻嘻哈哈,但柏舟的脸色却越来越差,到后面,楚明姣已经能看到他瞳仁里不容忽视的震怒之色。

孟长宇和周沅负责的第二座石堆里的守关者是一只体型巨大的蛤蟆,肥硕到每一次弹跳,肉都在空中颤抖,血盆巨口一张,粘液抹得到处都是。周沅这几天被折磨得面如菜色,一边和蛤蟆周旋,一边大骂地煞。

羞辱人是真有一套。

至于白凛攻的这第三座石堆,满窝都是蛇,群蛇里领头的那个,是一尾碧绿的竹叶青,盘旋着不动时泛着如翡翠般的色泽,最离谱的是,那蛇攻击人,用的还是剑气。

这让白凛难以置信,大受打击。

他才憋着气从第三座石堆返回,此时浑身劲一卸,拎了一个酒葫芦出来,拔开塞子,馥郁甘洌的香气四散。

周沅凑过去嗅了嗅:“含花酿,你哪儿来的?”

“师父给的。怕真遇到绝境,要用一些不靠谱的药物临时激发潜力。剑修碰上那种后遗症,就算是废了。”白凛给其他需要闯关的倒了一杯,推过去,眼也不抬地道:“老头把酒给我的时候,心疼得直跺脚。都喝点吧,喝了去破阵。”

“马上剑宗大比了,我报了名,不能如约赶到的话,要扣钱。”

他已经穷得没什么钱能扣了。

楚明姣不了解凡界的酒,但闻着确实很香,她接过来,嗅了嗅,抿了两口。酒液入喉,前半调清凉甘美,甚至尝不到酒味,可一咽进去,那股劲就冲了上来,又辣又刺,这样激烈的对撞,让她的眼神都变得奇异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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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楚家二姑娘是个品茶的好手,但在饮酒这方面,被限制得颇多。

楚南浔管着她,江承函也管着她。

想到这,楚明姣便捧着酒盏,扭头去看柏舟的脸色。

大夜弥天,摇曳的火影中,男子鹤骨松姿,注意到她投来的视线,眼尾微挑,是那种不那么乐意,但又没办法管到她的郁结神情。

哦。

楚明姣乐滋滋地品出点什么。

柏舟又不是她道侣,也没江承函那么能压得住人,他现在没有身份管她。

思及此,她转着那个酒盏,慢慢喝到了底。

片刻后。

酒劲涌上来。

体内灵气也跟着动荡闹腾起来。

“明姣姑娘,你酒量这么好呢?”周沅诧异地看了看她,发现她白皙的脸颊上慢慢泛起胭脂的色泽,眼波流转间,现出一种惊人的美丽来,当即顿了顿,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在白凛的催促下只得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这酒劲大,你坐在这里吹吹风,缓一缓吧,我们先去破阵了。”

她满脸写着“又要去面对那只肥蛤蟆”的悲愤。

楚明姣反应慢一拍地噢了一声,又道:“好。”

调子长长的,显得无比乖巧。

人一走,四下俱静,柏舟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才要侧身去观察她的状态,就见她自己转过来了。

二姑娘长得很美,那种美丽是带着刺的,鲜嫩得盛气凌人,叫人从来不敢贪恋,不敢采撷,可这种美丽现在被酒意催熟了。她两腮像是被人用笔尖蘸了点胭脂色泽,轻推慢碾地晕染开,朱唇一抿,有种兼具小女孩与成熟女人的风韵。

像颗香甜柔嫩的桃子。

一戳就破。

连语调都是甜甜的:“帝师。”

这么友好。

五天里的头一次。

柏舟凑近,发现她也不抵触,这醉意催人时,她连眼尾都是醺然的艳色,眼睛睁得大大的,瞳仁随着他的逼近而颤动,里头像一口静谧的泉眼,他能从里面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五官。

“嗯。”他伸手,很轻地拖住她尖尖的下巴,觉得自己像个乘人之危的小人,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感觉稍微离她近了一点:“我在。”

而明明,他们本该是这世上,也确实曾经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这是他昭告三界娶回的神后,是他心里最明艳纯粹的女孩儿。

楚明姣没有挣脱,就着这个姿势追着他的动作转,睫毛长而浓密,垂落时,会在眼睑下方覆下两泓清影,从这个角度看,宛若掌心停驻了只颤动的蝶,有种难以言喻的破碎旖丽。

柏舟视线停顿在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蛋上。

褪去帝师的外壳,在异地他乡,无人的角落里,唯一的知情者醉得眼里像揉碎了星光,几乎是难以自抑的,清隽温柔的性格下裂开一道口子,多了点神灵与身俱来的强势。

寸寸往下。

他想在楚明姣的脸上找到抗拒,抵触,甚至厌恶。

可没有。

一丝也没有。

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帝师身份,潜意识里没有半点提防与怀疑,能让楚明姣这样对待的人很少,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不知道怎么,柏舟的耳边仿佛又响起宋玢的那句“还是你要她喜欢上你这个身份”。

次身的情感比主身来得浓烈。

所以连自己也有片刻怔然。

不过是她醉酒后无意识的纵容举动,他胸膛里的酸胀情绪,竟满涨到这种程度。

“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说过。”楚明姣有点不清醒了,吐字很慢,语调又绵又甜,拖着长长的调子,卷着舌头呢喃似的:“我哥哥对我真的特别好。”

“……从小到大,不论什么东西,只要我喜欢的,全都是我的。”

她低着声音说,说着说着又委屈,抿着唇断断续续说了很多。

她这个人,就是嘴太硬,总觉得时间不会带走任何美好的东西,所以她总和人嚷嚷,楚南浔又逼着她做什么事了,楚南浔又惹她生气了,楚南浔讨厌死了。

可这是她哥哥,她能明艳肆意长到那么大,即便喜欢上神主也不会觉得有丝毫自卑的底气所在。

不知道说到哪个字眼,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哽咽的字音,胡乱地擦了擦脸,道:“我很多次做梦,梦到他回来,就站在我床头,和我说很多进秘境要注意的事情。”

如果是从前,她肯定要捂着耳朵喊救命。

“……想和他说。”

“我一点也不讨厌楚南浔,楚南浔最好了。”

楚南浔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所以你能不能,也对楚南浔好一点儿。

楚明姣去揪柏舟的衣袖,将宽大的袖摆揉成蔫蔫一团,这时候像是觉得丢脸了,吸着鼻子,不掉眼泪了,只是执拗地去看他的眼睛,像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你会帮我吗?”

你是来帮我的吗?

“招魂术一定会成功吧?”

“他还能回来吗?”

柏舟很少看到她哭,她是个很坚毅顽强的姑娘,本命剑那样桀骜暴烈,光是在这条道路上吃的亏,已经远远不是一句“皮开肉绽”能形容的,大大小小的伤数不胜数。

楚家二姑娘不曾因为这些掉过眼泪。

她脸颊红扑扑的,弥漫着一种艳色,像糜烂透了,睫毛上和下巴上都挂着泪珠。

看得出来,真是醉得没有神智了。

柏舟捏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敲了一个章,明明楚明姣也没涂口脂,可他的唇偏像是因为这涩然的一个触碰,跟着沾了点嫣红的色泽。

“姣姣。”

这十三年,你就是这样过来的嘛。

自己一个人,有多少次因为楚南浔的死而掉眼泪呢。

他替她抹掉下巴上的泪珠,声音中的冰都被这一幕敲碎了:“我会帮你的。”

“招魂术会成功。”

“楚南浔能回来。”

深潭,也迟早会被摧毁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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