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中计(1 / 2)

('至正二十年,六月,正值黄梅雨季。陈友谅攻陷太平府后,率军直扑应天而来。

“这个赵志春!”

军帐内,诸将齐聚。曹远元帅狠狠一拍桌子,恨铁不成钢道:“前些时日与陈部争夺池州,俘虏五千人,他竟提议全部坑杀以绝后患。我甚觉不妥,言说要报于丞相定夺,没想到他竟执意抗令,连夜便将他们给……果真杀降不详!”

当日,赵志春不仅施此凶暴手段,甚至效法白起,还故意放走几个老弱残兵回去“通风报信”。他欲杀一杀敌方的士气,没想到直接将陈友谅给惹急了,誓血此辱。如今花云将军战死,陈友谅又一鼓作气向此地进犯,他们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

面对曹元帅的训斥,在场与赵元帅关系最近的黄珏几乎抬不起头来。犹记九华山那回,他姐夫一声令下便屠光了叁千降兵,莫说师杭误打误撞被吓着了,其实连他见了也不禁胆寒。孟开平后来知道此事,还与赵志春大吵了一架,不过为免上头追究,最终还是将此事压了下去没有闹大。

“我看他是不知悔改,杀人成瘾了。”汤和闻言也冷哼道:“饶是他再勇猛功高,此战之后也必得押回来定罪!”

瞧着诸将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赵至春,上首处的齐元兴心里也很不好受。毕竟赵至春是他亲自挑选、委以重任的猛将,如他的左膀右臂一般,如若说此人

“如今的重中之重,是怎样打赢应天这一仗。”

齐元兴起身走到舆图前,发话道:“陈部倾巢而动,水军强悍。一旦交战,陈友谅只需坐在战船上,不发一枪一炮,单靠冲撞就可以将我方船只尽数压沉。半日之间他们的水师就可直趋应天城下,咱们的步骑兵若想回救,没有一整天的工夫是回不来的。就算可以及时赶回,百里趋战,兵士疲敝,此为兵法所忌,非良策也。”

此言一出,不少人脸上都愁云密布。

红巾军中早前便隐隐有股“谈陈友谅则色变”之风气。据方才结束的太平府战报,陈友谅将自己的混江龙、塞断江、撞倒山、江海鳌等巨舟直接开到城墙下,令其兵士缘舟尾攀堞而上,城遂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咱们虽不断扩充水军军备,相较他们,到底还是太薄弱了。敌方倾举国之兵,咱们若与之正面对上,岂非要吃大亏……”

“正是啊,船也不成,人也不足,即便置之死地也未必能生啊!如此说来,不如隐退于钟山之中与陈部缓而周旋?抑或是,暂且舍弃应天以避锋芒……”

“先前陈友谅也曾同咱们示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毕竟东边张士诚正据苏州观虎斗,绝非善类,不如咱们先化敌为友,联手灭了张士诚,往后再图……”

显然,尽管尚未至最后决战的危急之时,众人的心却已经散乱不堪了。有人义愤填膺,决心与陈部不死不休;有人首鼠两端,不知该顺着那边的风向;还有的人,心思难免活络起来,已想着如何嘱托家眷收拾逃跑的行李了。

齐元兴冷眼瞧着大帐内的人分成了叁派,他自己却始终没有表态。环视一周后,他刚巧注意到了坐于角落处不言不语的孟开平,于是便道:“廷徽,你在江西与陈部水军交手过多次,此番,你觉着该如何打?”

闻言,孟开平应声而起。他先是神情自若地觑了眼摇摆不定的那群人,直盯地他们一个个惶惶然垂下头,而后方才沉声道:“依末将之拙见,主降及奔者,可斩也。”

此言一出,帐内顷刻间一片哗然。那些方才言辞犹疑者都惊出了浑身冷汗,可是齐元兴却开怀大笑起来。

“好好好!”他连说了数个好字,赞叹道:“有此气魄,何惧强敌?廷徽,上前来。”

军心已然大定,齐元兴指着那犹待推演的舆图,进而问道:“你既主战,可有想过咱们与陈部应定在何处交手?

孟开平望着那张图上纷乱的局势,宠辱不惊道:“回丞相,敌军长驱而来,劳师以远,不如纵敌深入。陈贼轻取太平,志骄矣,待其深入可以伏兵邀取之,易耳。”

俗话说扬长避短,敌方水军强悍,那便可将他们引至岸上,借天时与地利相助,让他们的战船无法充分展开。若想攻占应天,就必须下船对战,谈及陆战,红巾军是必不会怕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旁的黄珏等人默默听着孟开平的话,很快眸光都亮了起来。他们都想到了一处与狭窄河道相连,且具有开阔平原的绝佳之地——

龙湾。

“将主力大举调往龙湾驻防,以抵御陈部正面进攻。曹元帅等人可率领各自部众埋伏龙湾,而丞相您本人应带一支兵马驻扎在龙湾西北面的狮子山,此处地势较高,能够居高领下全览整个战局。”

孟开平以食指在沙盘之上点出了龙湾的位置,像是撒下了一张无形的网。

随后,他胜算十足地笑道:“至于如何将陈友谅‘骗’至龙湾,就看诸位的妙计了。”

黄珏亦是主战派,因孟开平这番话,不由高看后者几分。花云将军与孟开平素来交好,他还以为孟开平会溺于悲痛,没想到这么快便想出了应对之法。

这厢,谋士刘基见众人皆若有所思,便率先站出来提议道:“天道后举者胜,以逸待劳,何患不克?臣听闻丞相帐中有一员降将,名曰康茂才,此人乃陈友谅旧交。或可以此人为饵,引蛇出洞。”

康茂才在投降红巾军之后,仍和陈友谅保持着联系,当然,这也是得到了齐元兴的授意。而陈友谅那边始终觉得康茂才才是他安插在齐元兴阵营中的内应。

齐元兴闻言不住颔首,欣慰道:“刘先生所言甚是有理,这颗棋落了数年,终于到了动用的时候。此一局,定能教陈友谅落得个船翻人亡的惨败!”

……

将到盛夏时节,天热多雨,而天门山间也常阴云密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天啊,可真是注定了——兔子尾巴,长不了喽!”

阵阵风起,将不大严实的窗扇吹开后刮得呼呼作响。张缨起身将门窗皆阖好,望着屋内的两人促狭道:“龙湾战局已定,二位预备何时将那小子送去应天?”

她口中的“那小子”指的正是花云之子,此刻,刚满叁岁的孩童窝在小榻上熟睡,浑然不知天下情势风起云涌。

“所以,红巾军大获全胜了是吗?”师杭侧坐在小榻边,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孩子,似是仍拿不定主意。

花云亡于乱箭之下,其妻郜氏投水而死,这孩子是夫妇二人仅剩的血脉,若再送去应天,怕是要走他父亲的老路。

“我早劝你莫要去救,偏你不肯听。”张缨摇摇头,无奈劝解道:“我晓得你与朱同从乱军之中救出他,心中又怜又不舍,可你别忘了他身上流着的是谁的血脉!这可是灭门之仇啊!你若在寨中养大他,难不成要永远瞒着他的身世吗?若不瞒,这孩子总有一日要去报仇雪恨,你与我早晚都拦不住。到那时,你今日的爱护终究也将成一场空。”

师杭垂睫若有所思,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明了呢?只不过这孩子的身世与她、与师棋,实在太过相似了。她见不得自己亲手将他从乱局中救出,又送入另一个深渊。

“当家的说的有理。阿筠,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咱们已然插手够多了。”

案前,朱同搁下笔,将写好的纸张晾干封入信笺中。

“这孩子留在寨中不会成长得更好,将来多半碌碌一生,反倒是送去应天还能蒙他父亲的荫庇——齐元兴是个极重情重义之人,他必会善待此子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话说那大汉皇帝陈友谅本是天完皇帝徐寿辉手下,其人心狠手辣,杀恩公以上位,数年来纵横江西鲜有败绩……”

道荫侧,茶棚内,一说书先生盘坐于条凳上,手持折扇,口若悬河。

“然龙湾一战,原是连日大雨,却不曾想那齐元兴竟有天命加身,降下神威,顷刻间便能令风停雨止……”

“陈友谅方入龙湾,恰逢潮退,道狭船滞,未料竟全付搁浅于滩涂之上,侧耳只听那战鼓骤响,马蹄切切……”

茶棚内歇脚的一众过路客听得聚精会神,仿佛能亲见当日的激烈战况与全胜战果——

战前,齐元兴令手下康茂才写信放出假情报,故意引诱陈友谅前往龙湾。陈友谅见信,果然放松警惕,自以为胜券在握,完全不把红巾军放在眼里。然而等陈友谅率军赶到龙湾,却惊觉四面风声鹤唳。

他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可是根本来不及了。

齐元兴命令部下攻打陈家军立于龙湾的营栅,诸将无不奋勇争先。战鼓敲响,伏兵杀出,曹远的部将宛如神兵天降,孟开平等人率水师一同前来。众人内外合击,一下就把陈友谅给打蒙了。

天不助他,就在双方全面交战之际,原先倾盆而落的大雨也突然停了。

已经登陆的陈家军不得不退回船上准备撤退,偏巧此时潮水消退,船只都被迫搁浅,一时动弹不得。阵脚大乱后,败局更是一发而不可收拾。此一战下来,陈部被杀或跳江淹死者不计其数,仅被俘者就达两万多人。

见此溃败,陈友谅慌乱不已,不得不于乱中乘坐小船逃走。孟开平又领兵趁胜追击,连战连捷,不光焚烧了陈友谅的战船,就连太平府也收复了。陈友谅整个人宛如惊弓之鸟一般,几乎被吓破了胆,只好一路跑到了江西九江藏匿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战后,齐元兴又陆续收复了安庆等地,甚至还占领了陈友谅长期占据的龙兴,将红巾军的势力向江西扩展。

……

说书人响木一拍,故事已然讲罢。

周遭围拢着的看客渐渐散去,他正欲休憩片刻,却见一年轻女子久久静立在原处,仍未离去。

那女子帷帽遮面,瞧不清楚容貌,但她身上穿着的衣裙却明显是苗女样式。只不过布料绣工少有的精美,一瞧便是富户出身。

说书人只当她不常下山,听故事听入了迷,便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姑娘可是未曾尽兴?若还想听,老头子我肚里多的是新鲜事儿,一桩一件不过一碗茶水钱,您看着赏些便成。”

那女子听了,果然款步上前落座于他面前。她先是招呼茶婆沏了两碗好茶来,随后又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些碎银两,温声道:“先生走南闯北,见识甚广,小女子久居深闺,并不知这世间新闻,故而想请教先生。”

她顿了顿,浅抿了口茶水:“您可是从红巾军辖下而来?”

说书人一见银子,便什么都好请教了,于是他连声回道:“正是正是!老夫正是从应天来的!”

谁知那女子听了,竟轻笑一声,颇为不屑道:“果然如此,难怪先生如此称赞齐家军。想来先生若是自九江而来,便该为陈友谅正名了。”

说书人原本都将银子收进了袖中,闻言立时便转为横眉冷对,又将银子尽数掏还了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姑娘这是何意?”他不悦反问道:“难不成姑娘是疑我话中有假?绝无可能!”

“老夫虽添油加醋说了一辈子书,可有些事,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此处已是江西地界,老夫若胡扯,方才怎会有人不知?姑娘便是亲去九江打听,龙湾一战也是这般结果!”

然而那女子也不接他还回来的银子,依旧不喜不怒、不急不缓道:“如此说来,陈友谅不敌红巾军是天道相助,亦是智谋为佐。先生您既号称‘江湖百晓’,可知齐元兴帐下有哪几位虎将,各将近来又有何轶闻呢?”

说书人见她不再说那些怪话,面色稍缓,讲起了他四处游历搜集来的各种传言:“姑娘须知,这齐元兴手下最勇猛的一员虎将,当数那位赵志春赵元帅。”

“话说采石之战,元兵列阵岸矶,红巾军离岸叁丈难登,赵元帅飞舟而至,挥戈大吼,逆击冲阵,所向无前,元兵一溃千里;牛塘之战,红巾军被张士诚军围困,赵元帅星夜援救,破敌擒将;衢州之战,赵元帅一面领兵围城,一面以奇兵突入南门瓮城,急攻下城,俘虏元军甲士万人……”

说书人洋洋洒洒,一气呵成定论道:“此人沉鸷果敢,摧锋陷阵,未尝败北。不过嘛,实在是心狠手黑。要说龙湾之战的始作俑者,便是这赵至春。他俘虏陈友谅五千人,当夜便坑杀叁千,主帅曹远连夜去信给齐丞相都未能拦住,真真气煞也。”

提及杀降一事,女子似是身子微颤。竹青的锦帕被她紧紧攥在手中,褶皱不已。

说书人眼尖察觉到了不妥,以为她一个内帏弱女子会深惧杀戮血腥之事,于是很快便换了口风转而道:“与之相对的便是曹远与汤和二位元帅了,此二人气量深沉,品性谦和,行军布阵颇为老练,有上将之风。自然,那红巾军中还有许多年轻将领,个个武艺超群。至于与咱们最相关的……”

“不知姑娘可曾听过孟家军统帅的名头?”

此言既出,那女子猛地一抬头,似是闻说了何等了不得的大事。可说书人等了半晌,她却又并未出声,难知其意。

“怎的?难不成姑娘识得此人?”说书人不由奇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女子默然许久,方才摇了摇头,轻声道:“略有耳闻。”

说书人只当她听此名头如雷贯耳,便捋了捋长髯悠然继续道:“饶州此地原先的长官乃是符光将军。自徐寿辉、陈友谅接连霸占江西一片后,符将军兵权旁落,已无实权。但那孟元帅可不一般。”

“他来后,立时便将方才攻下的饶州拱手让还给符将军,兼之予以兵权,命他好生治理民生。这位孟元帅年少有为,其名开平,名如其人,正是个开疆拓土、攻无不克的奇男子……”

“奇男子?”话音未落,那女子竟切切追问道:“怎么个奇法?”

说书人眼看勾起了她的兴味,便四周张望一番,旋即刻意压低声音道:“不瞒姑娘,这可是老头子我多方打听来的——听闻这位孟元帅非同常人,不好女色,好男色……”

“一派胡言!”

那女子豁然起身,怒极道:“先生这昏话万莫再言!尽是无稽之谈!”

她便是染了怒意,也不忘客气尊称他,想来是家中教养极好的。说书人见状也有些脸热,暗暗后悔不该兜嘴向外乱传,但他这话也不是全无依据,便干脆梗着脖子解释道:“我有一老友,在应天城内干些绸布酒水买卖,凡有热闹的红白喜事没有不知的。却说齐丞相的侄子成婚时,许多人都传言新娘子原该是定给孟元帅的,偏那孟元帅死活不肯要。”

“丞相夫人不知为他张罗了多少桩亲事,他一桩也不肯应,反倒是日夜躲在军营里头。岂不怪哉?常与之作伴的唯有两位小将军,一个是丞相义子,一个是赵元帅的小舅子,此二人皆容貌俊美……”

师杭无论如何也听不下去了,她又从袖中掏出几张交钞来,利落拍在条凳上,冷声道:“先生收了这钱,莫要再向前行了。投奔亲友也好,应天养老也好,只要记着一条——祸从口出。所谓断袖之癖的昏话不可再同他人多言,否则必有杀身之祸。”

说书人都快看呆了,还不待他应下,师杭却转身就走,连半刻都不肯多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一鼓作气上了道边的牛车,放下帘子后便揭开帷帽,赌气丢在一旁。

戴着斗笠赶车的燕宝见她面色不愉,探头进来关切道:“小姐这是怎么了?谁招惹您了?”

师杭也不明白自己是在跟谁赌气,有什么好生气的,她只觉得心烦意乱,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却无处可说。

多没道理,不过是背地里的谣传,孟开平此人名声如何与她何干?

师杭暗暗啐了自个儿几句,竭力平复了叁分怒意,方才违心地回了句“无事”。她以为能躲得过众人的追问,抬眼却又见张缨正笑吟吟地觑着她。

“自徽州至江西,这一路行下来,满地界都是孟开平的政绩。方才那茶婆还跟我称赞红巾军有良心,不掳不淫,不似陈家军一般凶恶。阿筠,你说若当真到了鄱阳,见到了符光,他会不会让你再对孟开平有所改观呢?”

“有良心?”然而师杭依旧冷着脸:“他们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

张缨知晓她内里早就纷乱如麻了,便有意添上一把火,好教她早下决断。

“当前局势看来,张士诚偏安一隅,自守虏,不足虑。友谅劫主胁下,名号不正,地据上流,宜先图之。”

张缨逐一分析罢了,缓缓道:“待陈氏灭,张氏势孤,一举可定。然后北向中原,王业可成也。”

闻言,师杭难以置信地看向她:“阿缨,难不成连你也要投去红巾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缨并没有立时否认,反而十分平静道:“若等齐元兴大业既成再投,怕是不妙。”

师杭几乎要被气个仰倒:“好!好!你若有此意,那咱们便在鄱阳分别罢!”

月前,一听闻孟开平攻下了饶州,她们便急匆匆赶来。眼下四方战乱,原想等有了确切的消息再动身寻亲,可寄给符光的信长久无回音,师杭想,也该是时候了。

这么久过去,绿玉与师棋若能到此早该到了;若不能……

是生是死,总该有个结果。

这厢,师杭正在气头上,眼见着扭头便要收拾行囊下车。张缨只好起身拦住她,无奈至极道:“真是大小姐脾气!怎么一谈及孟开平,你就晕头转向、自乱阵脚?往日那个灵慧机敏的阿筠去哪了?你也不细想想,我们苗人拢共才多少,如何经得起天下大战?”

师杭仿佛刚被惊醒般睁大了眼睛,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方才有多么失态,只得又默默坐下,颓然道:“阿缨,我……我只是怕……”

怕什么呢?怕再见到孟开平么?

饶州城的大门已经不远了,这是近人情更怯啊。

张缨掀起一角车帘,叹息着拍了拍她的肩,宽慰道:“放心罢,孟开平近来并不在饶州驻防,早去往别处忙了。饶州的政务与军务皆由符光掌管,另有个齐文正挂名在此,他并没见过你,一切只要小心便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城门处,人来人往,卫兵照例拦下车马检阅。

待轮到师杭她们,还不待卫兵出言,燕宝便先客气拱手道:“有劳小哥。咱们是苗寨人士,来此投奔,想求见符将军。不知可否通传一声呢?”

“将军不在。”小兵直接摆了摆手,让她们停靠在一边:“有无旁的引荐?文书也成。”

燕宝闻言面露难色,思量一番又道:“那再托您方便,咱们想求见李夫人,将军之母。”

小兵闻言,难免诧异道:“老夫人她……去岁已然过身了。”

听了这话,不止燕宝,连师杭与张缨都被惊住了。叁人一齐下车,正想再追问几句,却见那小兵一挠头提议道:“何苦来哉。不过我倒是可以回禀咱们将军夫人,夫人正在府中,你们可有什么信物?”

师杭闻言欣喜不已,虽然她也不知符光是何时娶的妻、娶的谁,但她还是将装着碎玉并小笺的锦囊取出,郑重交与小兵道:“劳烦小哥辛苦一趟了。”

说着,她又顺手将银子塞到他手里,叮嘱道:“事毕必有重谢。”

小兵原也就是瞧她们不过是叁个女子,无依无靠,能帮一把便帮一把,万万没想到还有赏钱拿。于是他当即喜笑颜开,高声招呼同伴接了他当值,翻身跨上马便向城内而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师杭等人候在城门边上,张缨示意她们避到角落处,悄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时移势易,这符光是何性情你我皆不知。朱同并寨中人早一步便匿在了城外,倘若见势不妙,咱们便撤。”

师杭亦微微颔首道:“我母亲与李夫人闺中情谊甚笃,如今却连她都故去了,符将军未必肯出手相助。也罢,若他不肯,咱们便自寻门路。”

叁人正絮絮商议着,并未注意到一辆马车正自城中飞快驶出,最终停在了城门道旁。

那马车蒙着上好的细纱罗帷,方一停稳,便见一秀丽女子匆忙跳下了车。她四处张望了片刻,旋即顺着小兵的指引望见了师杭她们,提裙便向她们所在的方向快步跑去。

“哎呀,夫人您且慢些……”

她去得实在太急,连披帛都坠在了地上,沾满泥污。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仆从刚想出言提醒,结果下一瞬,便看见他家主子止步在一位年轻女子面前,突然叩首跪了下去。

似心有所感般,师杭下意识回首望去,竟正对上了一个教她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的人——

“姑娘!”

是绿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人皆道,世间头等喜事之一叫作“他乡遇故知”。师杭早前并不以为意,现下她总算明白了其中难表难诉的深意。

兜兜转转,两人终再相见。绿玉跪坐在地,就像是叁年前与她分离的那一日一般,掩面啜泣不已。但值得庆幸的是世事并未糟糕透顶,老天爷还未残忍到再将当日的生离变为死别。

多一个人活着,便已然足够了。

“快起来!”

师杭一时也不禁喜极而泣。她赶忙扶绿玉起身,紧紧握着她的手,来回仔细打量她的面庞——

算算年纪,绿玉大她两岁,今岁恰是双十年华。她的容貌并没有太多改变,甚至相较于以往更加丰润娇美了。只消看她的红润气色与通身的穿戴,便能得知她眼下日子应当过得极好。这也总算教师杭放心了。

其实师杭最怕的,便是绿玉舍己为主。她太明白后者的性子了,若遇险,绿玉定会舍弃自己成全师棋。可于师杭而言,绿玉陪伴自己的年月更长,两人就像亲姐妹般。论情分,她与师棋都同样重要,缺一不可。

“绿玉,弈哥儿他……”

师杭指尖微颤,犹疑片刻,终于问出了这个教她日夜牵肠挂肚的问题。万幸的是,绿玉并没表露出悲痛与感伤,与之相反,她抿唇一笑。

这一笑罢了,萦绕于两人间的千愁万绪皆如拨云见日般散尽。

“姑娘,奴婢幸不辱命。”她哽咽但坚定道:“公子一切都好。”

霎时间,师杭心中那块重若千钧的巨石轰然一声落了地。她明白此刻该笑不该哭,可是这欣喜来得实在太过汹涌,她抚着心口退了半步,忍不住侧身掩帕而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旁的张缨见她们情难自抑,谨慎提醒道:“要叙旧,还是寻个清净处。”

城门口人来人往,这处的纷乱已招惹来诸多好奇探究的目光了,就连符家的仆从也神情各异。闻言,绿玉赶忙颔首应了。

她拉着师杭的手想要请她上自家马车,然而师杭却摇头劝道:“莫要如此,太招眼了。我依旧乘来时的马车,跟着你走便是了。”

绿玉脸颊微红,歉然道:“姑娘说的有理,是奴婢思虑不周……”

一听这话,师杭又摆摆手,轻声制止道:“旧称也是唤不得了,往后唤我阿筠便成。绿玉,我曾说过的,我早将你看作亲姐妹了。咱们从今往后就是一家人,无论对谁也该这般说。”

往后,没有主仆,只是亲人。

绿玉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眨眼间难免又落泪,只得匆匆以帕拭去。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姑娘。为了当日同姑娘的诺言,她历尽艰险方才来到鄱阳。至于这一路上究竟耗去了多少心血,除了她自个儿,便也只有天知道了。

记得从前在师府那样的世家高门里头,似她和绿蜡这般贴身侍候的大丫鬟,也算是娇养长大的。粗活重活从来轮不着她们,吃穿用度更不逊于外头寻常商户家里的小姐。骤然从云端跌落,绿玉算是拼尽了一腔气力才终于熬了过来。期间她甚至无数次想过了断,但真到了重逢的这一日,听见了姑娘这句话,她想,一切都还是值得的。

……

两车一前一后晃晃悠悠进了城,路上,师杭渐渐愁眉不展。

绿玉,竟然嫁给符光为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方才那些人唤绿玉“夫人”,她听得清清楚楚,可是细想来,这又是一桩多么难解的事啊。

师杭不愿在素未谋面时便以恶意揣测符光的为人,但她猜测绿玉来到饶州应当无依无靠,费力辗转方才求到了符光面前。一个带着幼子、孤身寻求庇护的弱女子,最是好欺不过。符光又是否曾以此恩情作为要挟,逼迫绿玉嫁给他呢?

师杭这番沉着脸思索的模样落在张缨眼里,实在赤忱纯善得可爱。张缨知道她顾虑什么,便藏着笑意促狭道:“别想得太阴暗了,又不是人人都如那姓孟的砍头鬼一般缺德。你这是一朝被狗咬,十年怕犬吠。”

师杭被她用歪话调侃了一番,几近语塞。

“符光头上又没个什么平章、丞相的压着,他在饶州算是土皇帝,只要他娘准了,自然是想娶谁便娶谁。”张缨翘着脚,坐没坐相,轻佻道:“依我看嘛,这符光多半为人还算正派——你且瞧这饶州城内热热闹闹便可知一二。薄情寡义者,又岂能爱民如子?”

然而师杭却对此不置可否,她冷笑一声,不咸不淡道:“若照你这般论断,那古往今来的明君便也都该是痴情种了。”

恰好此时,车停了。师杭挑开车帘,先一步下了车。

符府虽不如元帅府一类的威风气派,但也算得上是豪宅良邸了。绿玉引她们进府后,先是责令一干人等严守口风,而后便遣散仆从,一路脚步不停。

直到进了内院,众人才纷纷松了口气。

此处是绿玉的卧房,各类陈设瞧上去颇为雅致。绿玉亲自邀她们落座,又一一沏上了茶水,礼数万分周全。四人间由师杭出言介绍,相互都认识了一番,因着都是年轻女子,饶是头回见面,大家却也觉得一见如故。

“您受苦了……”

这会儿总算没有外人,绿玉携了师杭的手不肯松开,望着她愈加清减的面容,又是心疼又是内疚道:“那日别后,您到底去了哪儿?怎么会跟孟元帅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师杭心头一跳,下意识抬头。默然间,两人切切相望,前尘过往尽在不言之中。

原来她已然知晓了。师杭想了想,自觉无需讳言,便直截了当解释道:“我为孟开平所俘,伴他叁载,去岁方才设法脱身。”

短短一句话,不知暗藏了多少辛酸血泪。绿玉听了,心里百味杂陈,失神喃喃道:“他、他竟果真如此不堪……”

当年,绿玉与符光相见后,便立刻请他派人去往徽州打探消息。结果出乎意料的是,探子们虽众说纷纭,但要紧的一点线索大都相同——徽州路总管小姐怕是落在了红巾军孟元帅的手里。

那时符光还在全力同徐寿辉周旋,固城坚守,无暇抽身援救。并且他也同绿玉坦言,即便他亲往徽州,那孟开平怕是也根本不会搭理他。

“……我曾同那姓孟的交过两回手,非敌亦非友,谈不上什么交情。况此人十分傲气,素来目无下尘。若我屈身相求于他,他怕是更无忌惮,绝不肯将师杭拱手让出。”

符光的话,几乎让绿玉心死,可她除了静待其变丝毫没有旁的办法。毕竟若离了符光,她手下无一兵一卒,连仅存的那一线希望都不会有。最可靠的路子,便是寄希望于符光能在这纷乱局面中站稳脚跟,多打几场威名远扬的胜仗才好。

然而事与愿违,符光没有那样强的本事能抗衡得了各方压迫。饶州还是降了,符光不得不受徐部所辖,更无可能向徽州发兵。而作为红巾军的敌对势力,符光躲着孟开平走还来不及,实在无法主动寻上门去。

后来,徐寿辉为陈友谅所杀,饶州也在各人间频繁易手,民不聊生。符光明白陈友谅并非良主,恰好此时陈部于龙湾大败,红巾军来攻,领兵的统帅又刚巧正是孟开平。真不知是天赐良机还是冤家路窄。

就这样,符光在同下属们细细商议罢了,连夜遣使传信与孟开平,言说要与他当面议和。那孟开平果然也是个爽快人,当夜于城外一僻静地,两人皆单枪匹马赴了约,而后便彻夜点灯长谈。

回时,符光同绿玉叹道:“师杭怕是早没了踪迹。我有意旁敲侧击几句,却只探出他至今独身,未曾娶妻也无妾室。你说,若是师杭仍在孟开平手中,那以她的出身与气性,便是改名换姓,也不该没有半点名分。”

如此说来便只有叁种可能:死了、失踪了、受欺辱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以上不论哪一种可能都教绿玉气愤不已,然而还不待她出言,符光却又道:“但抛开此事不谈,我认为双方议和会是个好选择。我观那孟开平气度实在不凡,相较于数年前一见,此人愈发浑厚老练了。有他纵横鄱阳一片,饶州必定无虞矣。”

“抛开此事不谈?”绿玉闻言急火攻心,脱口而出道:“怎能抛开不谈?总归我不能够!姑娘她下落不明,生死难料,说不准这孟开平便是害她的凶手!符光,你已降了两回了,事不过叁,难道你就不怕百年之后为人所不耻吗?”

那时他们已成了夫妻,这样的难听话是十分伤人的,可符光并没有因此负气。他依旧平静地望着绿玉,眼波柔和,真挚坦诚。

“我虽从十叁岁起便混迹军中,打了半辈子仗,但志向却未曾更改过。”

“这乱世多的是搏前程的亡命之徒。可我不想功成名就,更不想逐鹿天下,我只盼望能尽己所能护好一城百姓,同至亲至爱之人过上安稳无忧的日子。”

符光携了她的手,由衷道:“绿玉,你大可以斥我无能、自私,但我不过是个成了家的寻常男人。帮亲不帮理,这有什么错?或许在你心中,师杭是主子,是恩人,你宁可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可自你识得我后,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做这样的傻事。因为在我心里,你的命比任何人都重要。”

若教他为救一位素未谋面的姑娘,与虎视眈眈的孟开平反目成仇,放弃饶州城触手可及的安稳,这是万万行不通的。

便是他母亲仍在世也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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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你……”

绿玉没料到他会这般同自己坦言,可平息怒气后细细想过,却不能再多埋怨他什么。

她并非不了然他的志向,其实她也是相似的人,只不过他们心中的至亲至爱者不同罢了。符光敢在她面前顶天立地说一句娶她皆出自真心,可绿玉不敢。为谋求庇佑而嫁,为保护师棋而嫁,她实在有愧于心。

“如此这般,将来教我如何面对公子……”绿玉扑到他怀里呜呜地哭,痛恨自己的无能:“都怪我太懦弱了,否则、否则的话……”

否则什么呢?人生哪还有无憾的选择?

符光拥着她,只得一叹罢了。

“步步艰险来到鄱阳,绿玉,你一点儿也不懦弱。你已经尽力了。”

符光轻抚妻子的肩,宽慰她道:“好生将弈哥儿养大,让他长成个有担当、有学识的男子汉,这便足以算作最好的报答了。有你伴着他,他早晚会明白,自己的爹娘与阿姐究竟是何等不凡的人物。”

说到底,符光打心眼里也是佩服师杭的。师家夫妇皆殉城而亡,这位年岁极轻的小姐竟能在乱军中先将幼弟与婢女送出城,而后自己则甘心回返,其胆识与魄力可见一斑。

再者,那孟开平是个十分不好相与的男人。她能留在他身边免受牵连,又与之周旋良久,这也并非寻常女子能够办到的。

符光思及此,莫名觉得此事或许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两人间若有情,那师杭活着的可能便极大,不如再寻个好时机打探一番。而绿玉则默默想,那位名扬四方的孟元帅若入主饶州城,她早晚会亲眼见着的。到时,她绝不能失态于人前,教孟开平得知师棋的存在。

“……那孟开平自攻下临安后,在浙江已无敌手。龙湾之战后,他便转而掉头来全力攻打江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饶州是八月归降的,可孟开平移军驻守后仅叁日,便又将此城全然丢还给了符光。如今算来,也过去一月有余了,他竟始终忙于前线从未回过城。”

“……听说孟开平先是数次击退陈友谅的手下,随后又攻取浮梁、乐平、余干、建昌等地,牢牢遏住了赣北。齐丞相十分看重他,为嘉奖他的战绩,升任他为江南行省参政,总制各翼兵马。”

这厢,绿玉正絮絮地将她近来所知的战报尽数说与几人听。她言辞斟酌间,并不一味贬损孟开平,只说他实打实的战绩。可师杭听后,心中却百味杂陈。

她跟着张缨,这些消息早就得知了大半。饶州是重镇,陈友谅见其失守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屡次派兵来夺。可恰如符光所预料的那般,有孟开平镇在这儿,再大的风波亦可定之。红巾军由此得以彻底掌控鄱阳,阻拦陈部东扩,论战绩,实在是很漂亮很出彩的,齐元兴又怎能不喜笑颜开?

师杭也说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个什么结果。她既不想孟开平风光无限,也不想他沙场遇险。相别这么久,他似乎并没有因她“死去”而萎靡困顿下去,反倒更加精神奕奕了。身为元帅,他还坚持在最前线拼命,辗转各地没有一刻停歇过。

师杭头一回对这个男人由然生出了几分敬意。若换她坐上孟开平的位子,绝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他今岁才二十四。”张缨不知怎的,也在一旁感慨道:“我虚长他两岁,却还逊于他许多。”

张缨此来江西,并非只为了陪师杭寻亲,往后还有十分要紧的仗等着她打。而这些仗,其实也与孟开平息息相关。

“不管怎么说,孟开平既胁迫姑娘您,便算不上君子所为。幸而姑娘您假死脱身,否则老爷与夫人泉下有知,也定不会安心的。”

绿玉并不全然了解孟开平的所作所为,但猜也猜得出大半——不外乎是见色起意,落井下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于是她又对师杭道:“姑娘万不可再教他碰上。公子这几日尚在书舍进学,我已遣人去唤了,待见了公子后,姑娘可想过如何打算?”

这便是师杭的家事了。张缨闻了,十分知趣地搁下茶盏,先一步辞道:“头回来饶州,还未在城中好生逛逛。二位慢聊,在下与燕宝自去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两人离去后,内室里便只余师杭与绿玉了。师杭并没有立时答后者的问,转而道:“符光现下不在城中,何时回呢?”

绿玉稍作思索道:“他去了城郊彭蠡湖畔的大营巡营,原跟我说的是后日回返,我想,今日若骤然遣人去唤他,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总归不好。不如还是等他自个儿回罢。”

此虑倒是周全。师杭赞她道:“正该如此,两日也足够咱们决定是去是留了。其实不瞒你说,来饶州前,我原本想着找到你与师棋后,便带你们回到徽州去。那里虽是红巾军辖地,可放眼满天下,也寻不出第二个比徽州更安稳的去处了。再者,师棋尚未至爹娘坟前祭拜过,这也是压在我心头的一桩愿事。我盼着往后将他送去石门,拜入朱先生门下,今生潜心治学……”

绿玉听得频频颔首,觉得姑娘的打算并无不妥。公子如今虽然才八岁,却在开蒙进学时显露出了非凡的天分,若非乱世作祟,早晚也是该走科举仕途的。

“也好。”绿玉决心应道:“姑娘要回去,我愿意跟姑娘与公子一道回去。”

此言一出,师杭实在哭笑不得。她好笑地望着绿玉道:“这可如何使得?我若带了你走,那符光定然死守城门,到时咱们一个也走不了。”

绿玉听了却回道:“我在这儿,从没有一刻不思乡的。姑娘公子除却我,在世上哪还有什么亲近之人?”

师杭默了一瞬,这样的情分,她又岂能不动容?但她仍旧摇摇头道:“你在饶州难免思念故乡,可若真回了故乡,符光则必会成为你放不下的人。绿玉,你不能总为了我们而活,我当初将师棋托付给你,已经很自私了。我希望你的将来,可以为了自己而活。”

绿玉怔住了,她抬眼,只见姑娘的眸子熠熠生辉,那光亮得灼人。

从前在府里,姑娘绝不会这样的。

“我方才同你说的,只是原先的打算。“师杭柔柔笑着,轻声道:“现下你竟已成家,我很欢喜。后日我必得亲眼见了符光,才能彻底放下心。只要他人好,对你好,绿玉,我便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至于师棋,我想,他也长大了。我虽是他的阿姐,可有些事也该听一听他的主意。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去做,并不能日日待在石门与他作伴,或许留在饶州对他而言是更美满、更幸福的生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有你这样细心的阿姐看顾他,有符光这样可靠的姐夫护着他,我还有什么可忧心呢?”

“待到天下大定那一日,咱们总会长久团聚的。”

最后一句,本是渺然无望的祈愿。可师杭当下语气坚定,眸色坚毅,倒为这话平添了几分可望之感。

真的会有太平之日吗?狼烟烽火,究竟燃到何日才是尽头?

绿玉俯在师杭膝间,哽咽不已。

还未到散学之时,许观之便望见家里的仆从避在学堂外,不住地探头朝内张望。

讲学的梁先生一贯严厉,待讲的篇章未完,任何人都是打扰不得的。于是许观之便也耐下性子,老老实实端坐到了下学。

“公子哎!您可算出来了!”仆从焦急道:“快些回府罢,夫人正赶着寻您呢!”

“何事?”许观之一边辞了同窗,一边将书匣交给书童,迈步朝外走:“可是阿姐她身子有恙?”

仆从跟着回道:“这就不知了。府里似有客来访,您还是先上车罢。”

这一路上,许观之难免忧心忡忡。好容易挨到了车停,不待人扶,他便直接跳了下去,而后一阵风似地跑进了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今日着实奇怪,阿姐最亲近的两个婢女都被打发到了屋外头候着,整个院子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无……

许观之揣着满腔疑惑,推开了房门。

“夫人,公子回了!”

婢女通传后并没有跟进去,屋里也静得很,只听得隐约有细微的谈话声。许观之撩开内室珠帘,转眼便见绿玉正捏着帕子拭泪,而她的身旁,似是还坐着一位年轻女子。

那女子一见他来,立时便站起,匆匆向前两步。可是许观之根本顾不上多瞧她,他一心担忧地冲到绿玉面前,关切问道:“阿姐,你这是怎么了?”

“你唤错人了……”绿玉不住地摇头,将他推向那女子:“你去,快去,让姑娘好生瞧瞧……”

就在此时,那陌生女子缓步走近,蹲下来似是要抱他。许观之却下意识退后两步,避开了她。

“师棋……”那女子先是满脸惊诧,而后哀泣道:“你、你不认得我了么?”

她唤的名字令许观之有些耳熟,可他还是十分谨慎地回道:“我姓许,名观之。姐姐你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许,是绿玉的本姓。

当年她被拐子卖到师府里,问她家在何方、家中几人,一概不知。她唯一记得的,便是自己是许家的女儿。

师棋如此回,师杭则很快了然于心,神情也随之变得有些恍惚。绿玉在旁焦急解释道:“姑娘,并非奴婢有意隐瞒,只是公子一路遇险受惊,初来饶州后又实在无法……”

“我晓得。”师杭止住了绿玉的话。

观之,观棋不语,乃真君子也。显然,绿玉是决心一辈子严守这个秘密的。

大家都是逼不得已,她不会因此埋怨任何人。

此时此刻,师杭真怕啊,生怕眨眼间眼前之景便皆成幻象。于是她仔细盯着面前半大的清俊少年,默不作声看了好半晌,方才开口缓缓道:“师棋,我是师杭,你嫡亲的阿姐。当日城破失散,我许诺过定来寻你,今日正是践诺之时。“

话音落下,霎时,师杭在师棋的小脸上看到了各色神情变换——震惊、伤痛、无措……他似乎骤然回想起了那些残忍血腥的旧事,可挣扎到最后,他的脸上却只余下了一种神情。

是质疑。

“……你不是我阿姐。”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但很坚定,像是在说给心底的自己听:“我阿姐她早就死了!”

师杭不可避免地被这句话刺痛了,她的手紧攥成拳,手心却沁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是啊,是绿玉千里迢迢领他闯出了一条生路来,在阿弟最无依无靠的时候,她这个所谓的亲姐又在哪儿呢?

“绿玉说我死了,是为了保护你。”幸而师杭向来性子沉静,这些年来也算见识过了大风大浪,很快她又对师棋道:“你可以始终这样想,但我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也是事实。”

师棋恼火得很,立时回嘴质问道:“你若没死,为何如今才来寻我?”

师杭顿了顿,并不因他是孩子便有所隐瞒,直言答道:“我为叛军所掳,受制于人,绝非弃你不顾。”

闻言,师棋的面上很快又布满了震惊。他的眼眶里蓄着泪,泪珠却一直倔强地不肯落下。师杭见了他那幅神态,心中又愧又悲,再吐不出半个字。

一旁的绿玉实在看不下去了。好端端的喜事,怎么就莫名闹成了这般?

“弈哥儿,你原不该如此的。”她蹲下替少年抹去眼角的泪,带了几分肃色循循劝道:“姑娘为了找你,吃的苦不比咱们少。你怨她,是错怪了她,更是伤她的心。”

“或许这对你来说太过突然了,但往后总会好的。血浓于水,姑娘比我更疼爱你,她会带你回徽州去,难道你不想见见爹娘吗?”

可一向懂事的师棋今日却一反常态。听了绿玉的话,他居然恶狠狠地瞪了师杭一眼,旋即高声抗拒道:“我不想!我不要跟她走!”

还不待绿玉反应,他又十分认真地发誓赌咒,俨然是决心已定:“阿姐,我要跟你一起留在饶州。最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你应过我的,便是天塌下来,生也好死也罢,咱们一家人从今往后永远不分开。”

闻言,师杭险些站立不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以手撑椅,难以置信地对上师棋的眼神,那里面尽是漠然与防备。

其实在启程来江西前,张缨便提点过她,要做最坏的打算。可以不撞南墙不回头,但撞后,至少要有接受结果的勇气。

“……对你而言,寻到师棋是填补缺憾,可师棋他只是个幼失双亲的八岁孩子。你的到来于他而言,是又一次天翻地覆的变故。”

变故是什么?是意料之外,是不被期待。

她也是千里迢迢来此,这般局面,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师杭唇色泛白,面色难看至极。绿玉还想再说什么,可刚欲开口,门外守着的婢女便略显慌张地叩门,分明是有要事须禀。

饶州本就不是十分太平的地界,当下,众人皆不约而同噤了声。绿玉理好衣衫步至门前,门开,婢女立时便恭敬道:“夫人,方才守卫来报,说是将军已然回城了。”

绿玉闻言,心中惴惴不安。

这会儿天光仍亮,符光白日方才出城,细算下来,恐怕是未及彭蠡湖,半路便掉头折了回来。难道是有敌来袭?

“城外可有异动?”绿玉急切追问道。

婢女闻言摇了摇头,只道城外一切太平。然而,还不待绿玉略松口气,婢女接下来的话却如石破天惊般,惊得她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禀夫人,回城的并非城中人马,领头的也不是咱们将军。听守卫说,抚州城被攻下了,龙兴路大小官员尽降,江西行省改旗易帜,打的全是孟字旗……”

屋内的师杭闻见,猝然起身。

“夫人,是孟元帅回城了!”

……

符光出城不足五十里,便被红巾军的队伍给截住了。

来者是受命于齐元兴主攻抚州的吴宏。他骑着高头大马,神采飞扬,一见符光便笑吟吟拱手道:“符将军,赶得好巧,在下正要去城内寻你呢。”

符光不解,只听吴宏继续道:“江西丞相胡廷瑞并抚州守将邓克明现下皆在我军作客,将军不如行个方便,于饶州设宴款待诸位同僚,如何?”

同僚?

符光愣怔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吴宏的言下之意。

“抚州竟已攻下了?”符光难以置信:“那胡庭瑞他……”

吴宏颔首,波澜不惊道:“邓克明其人狡猾,昨夜诈降,孟元帅得知此情后,率军夜奔二百里,于今日天明时进入抚州。邓克明欲弃城遁逃,却被元帅所擒,另俘虏其属将祝宗、康泰等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抚州既平,胡廷瑞不得已而降,进献龙兴路。丞相有令,改龙兴路为洪都府,命孟元帅为江西行省参政,暂领洪都军务。”

符光被这一连串消息惊得回不过神。

一夜之间,风云变幻。吴宏与邓克明对峙半月有余都拿不下的抚州,竟被孟开平轻而易举收入囊中……直到回了饶州城,他还恍恍惚惚犹在梦中。

“符将军。”孟开平一身铁甲,向符光冷声吩咐道:“今夜这宴,便设在你府中。我已着人下帖,届时来客一律不准携刀刃进府,违者立杀。”

此人已一天一夜未眠了。昼夜急行,鏖战方休,本该是疲态尽显之时,可他孑然负手立在那儿,竟无端教人心生惧意、肝胆皆寒。

似这般英勇无匹的郎君,若再给他十年,史书又会如何载?

符光思及此,喉中有些发苦。

符府内外守备森严,气氛凝滞。齐文正这会儿也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无暇寒暄,便与孟开平前往正厅议事去了。符光领命后,思来想去,还是欲先回趟后院,结果就在通往内宅的垂花门处,他一眼便瞧见了自家夫人。

“夫君!”绿玉也瞧见了他,可她却被守卫拦在门外,无可奈何:“这是怎么一回事?”

府中的守卫全换成了杀气腾腾的生面孔,又不许人随意走动,绿玉见状简直心惊胆战。符光当下忙快步上前挥退守卫,携了绿玉的手,安抚道:“夫人莫怕,是孟元帅率军入城了。今夜府中将要宴请洪都一路官员,这些人大多是陈友谅的部下,若谈得拢,便可当面受降;若谈不拢,怕是一场刀光剑影啊。”

说罢,他又避到一旁,叮嘱绿玉道:“我瞧着齐文正并其家眷都来了,赴宴难免,你且去梳洗装扮一番。还好弈哥儿今日留在书舍,不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夫君。”

符光的话语被骤然打断。他低下头,只见绿玉面如白雪,怕得失魂落魄不成样子。

“弈哥儿他……已经回府了。”她抖着唇,带着哭腔,近乎渺不可闻道:“还有姑娘她、她也来了,现下已被困在府中出不去了……”

哪位姑娘?

符光下意识还想再问,可一对上绿玉的泪眼,电光火石间便什么都明白了。

老天爷。

他呆立片刻,旋即回首望了望正厅的方向,似乎都能望见孟开平那张煞气横生的冷脸。

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家相聚几时休。

这回可真是凑成一桌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内室中,落针可闻。内室外,灯火通明。

绿玉独自去了良久,现下夜色稍暗,宾客纷至沓来,师棋则在房中不住地踱着步。

一想到绿玉走前嘱托他俩的话,他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可偏偏师杭却端坐在一旁默默瞧着他,时不时抿口茶水,模样平和又淡然。

“你怎么不怕?”

师棋实在忍不住了。他虽稚气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于是停下团团转的脚步,狐疑道:“阿姐说那孟开平和你有仇,你就不怕被他抓住?”

师杭闻言不禁轻巧一笑,放下茶盏。

“难道我怕了,他便会走吗?”她反问一句,眼角眉梢有些许凉意。

师棋没想到她会这样答,但哑然之后转念一想,倒也有理。

怕有什么用呢?

君子不重则不威,越是怕,反倒越容易出乱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思罢,师棋莫名也沉稳坦然多了,师杭见状不禁含着笑意道:“如此才有几分临危不乱的样子。不管你姓师也好,姓许也罢,家中可没有一个是怯懦好欺的。便是稍后那孟开平破门而入,你也不能当着他的面哭鼻子,否则可要羞死了。”

这话略带几分打趣,师棋面颊一红,撇嘴哼了一声。而后,他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开始打量起这位久未谋面的阿姐。

她穿戴简素,容色却极美,依旧似他斑驳回忆中的那个人——师杭生得其实是很像母亲杭宓的。

只不过因为如今认得杭宓的人越来越少,且又并没什么人会在师杭面前主动提及,所以恐怕连师杭自己都不大晓得这一点。

她们生着一样柳叶似的黛眉、春水盈然的杏眸,就连说话的语气腔调都那么像……

师棋越细看越觉得心里难受,于是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前院应当已经开席,余下的时辰不多了。

“弈哥儿。”沉寂半晌,师杭望了眼窗外摇曳的烛火,突然开口道:“你可知孟开平与你是何关系?”

绿玉显然是没同他提过这些的,师棋听后默了片刻,摇摇头。

“我只晓得姐夫如今是他的下属。”师棋一五一十道:“听说他打仗十分厉害,更从不纵兵伤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阿弟实在被保护得太好了,师杭暗暗叹惋,绿玉似是要为他重新造一个富贵温柔乡出来,不愿让他再沾染分毫愁苦。可是这样,真的是为他打算吗?

论情,师杭是不该做这个恶人的,可她仅仅只犹豫了一瞬,便脱口道:“当年,正是孟开平率军攻破了徽州城,爹娘才皆因兵败自刎。”

师棋霎时瞪大了双眼。

“怎么会?”他喃喃道:“姐夫明明说孟元帅他……”

“所以,这世上之人从不是非黑即白的。”师杭叹了口气,继续道:“你恨我,不是不该。可若这么计较下去,符光降了孟开平,又怎么算呢?”

如今的结果,已经够好了。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谁也算不明白。

“难道我要恨你们所有人吗?难道你往后要仇视绿玉与符光吗?”

她不会的,她再也无意谈恨。并且希望师棋也不要将光阴蹉跎于无边怨恨。

偌大的房中此刻唯有姐弟二人。师杭走到师棋面前,温柔至极地望着他,像是在透过他望向逝去已久的爹娘。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便是血浓于水,也不该强拗其志。师杭想,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值得他们去做,师棋将来的人生就由他自己做主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骤然横生枝节,可惜了。今夜若能安稳度过,我便要暂且离开饶州了。你的心意我已明了,既如此,便好好陪着绿玉罢。”

师杭轻轻抚了抚少年的发顶,这一回,师棋终于没有闪躲。

他虽不完全懂得,但他听得出,她是在同他告别。

“听绿玉说,你不爱舞刀弄枪,只爱捧书长读。我希望这是你自己的心思,而非为了旁人。”

“虽说咱们师家与杭家从来以读书立身,家风甚严,但顺应天性方得始终。无论你想习文或是习武,切记尊师重道,莫要半途而废。选好想走的路,只须一直不惮劳苦地走下去,终将雾散雨歇、拨云见日。”

“若你当真愿作一书生,舍中那位梁先生我也有所耳闻。其人注重时论,不尚浮文,跟着他学定是极好的,但饶州总归只是一隅而已。待你再大些,定要去亲眼见识这纷繁天下。也许人心险恶,世道不古,但切身体悟过,便不会后悔活这一遭。”

“这是阿姐对你的忠告。”

眼角的泪晶莹剔透,师杭压下心头苦涩,张开手,温柔将师棋揽进怀中。

“你可以不成才,但至少,要成人。”

“不要做软弱的人,要成为有志向的人,要成为谦卑仁慈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师棋丝毫抗拒不了这个拥抱。犹记上回阿姐抱他,他们分离了叁年有余,那么这一回,他们又要分离多久?

他倏然意识到自己错了,他真正想说的话,还一句都没来得及同她说。

方才那些过分伤人的话,绝非源于对她的痛恨。他真的一点也不恨她,他只是等了她太久太久,以为她也早就不在人世了……

“阿姐!”

少年猛地嚎哭出声,也扑进她怀里环抱住她:“不要走!留下来,求你了……”

窗扇微动,月上柳梢。

卧房外的庭院中,桂树飘香。张缨倚在树旁,听着房内传来的细微哭泣与低诉声,不禁感慨万千。

“这姓孟的背时鬼可真会挑日子!”燕宝先忍不住骂了一句,替师杭打抱不平:“好容易来一趟,难得姐弟团圆,少说也该呆半月再走,眼下却逼得小姐不得不连夜便走。唉,简直是阴魂不散!”

张缨啧了一声,也觉得有趣得紧。在徽州时,孟开平是一路之长,到了江西,他竟又成了此地老大。山不转人转,倒正应了缘分二字。

“且看阿筠如何选罢。”张缨看向紧闭的房门,定了定神:“无论如何咱们是不能久留的,若她今日不走,便只能先在此分别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其实留师杭一人在此,只要她小心行事,未必会立时被孟开平发现。但南雁寨的人眼下还匿在城郊处,孟开平回城后虎视眈眈,数万兵马在周遭安营扎寨,随时都可能暴露他们的踪迹。

因小失大,这是张缨绝不会犯的错误。她希望阿筠也不要教她失望,害大家陷入两难的境地。

约莫又等了两刻钟,人声渐沸,前院席面已经开到了最热闹的时候。府中人多眼杂,戒备稍松,相较而言最易脱身,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就在张缨暗下决心欲要离去之时,房门顿开。

“久等了。”

师杭款款步出,眼角微微泛红。

张缨见只她一人出来,屋中也安静,难免奇道:“那臭小子呢?可别让他哭哭闹闹的,坏了咱们大事。”

闻言,师杭颔首回道:“放心,我使了些燕宝给我的迷迭香,已哄他睡下了。”

看来是好生告过别了。张缨没料到这丫头办事竟这么谨慎周全,不由噎了一瞬,但回过神后,她很快便将包袱里藏着的衣衫丢给师杭。

“若错过此宴,便难觅时机了。”张缨利落安排道:“我与燕宝扮作小厮自寻路走,你则扮作婢女,从采买必经的侧门走。我已打探过了,阖府唯有那一道门看守之人最少,你一贯机灵,想来混过去不成问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待出府后,你便一径向东。直到瞧见家笼饼店,再向右侧巷子复行一百五十步,叩门七下,前叁后四。咱们就在那里会合。”

师杭细细记下了,可交代完,她还是压不住心头疑虑问道:“你们方才是如何进来的?为何不一道走?”

张缨无奈咬牙道:“大小姐,我俩正是险些翻墙被抓,这才另谋他法的!幸而那守卫眼力不大好,还以为自个儿撞鬼了……嗐,不说这个了,总归现下便是有功夫在身也不好使了。除了这间后院以及侧门处没什么人,整个符家门墙根下处处守的都是人,孟开平也不知发哪门子癫!”

毕竟这儿好歹算是符家的府邸,张缨想,他大爷的符光真是个任人拿捏的软蛋,连家被围了都不敢吭声,可耻啊!

“听说他们是为了防备降将叛乱。”燕宝苦笑:“不过降将皆强令缴械,搞这么大阵仗确实少见。”

闻言,师杭的神情有些古怪。

火烧眉毛,没工夫谈论下去了,再谈,他们叁个就成了孟开平的意外收获了。

张缨思定便不再拖延,守着师杭换好衣服,最后道:“若你先至,房中无人切莫外出,将门锁好安心等着我们就是了。”

师杭认真点点头,叁人就此分为两路,各行其事。

要说做这样潜逃般的隐秘事,师杭倒也不算是头一回了。未免惹眼被人叫住,她还特意端了碟零散果子在手里,装作刚从宴中撤下。就这样,师杭一路低垂着头,脚步切切,很快便到了侧门附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采买通常是有固定的丫鬟婆子负责,有些是厨下的,有些是主子房里的。若说这夜幕时分出去买个什么花儿菜儿,怪异得很,任谁也不会信的。

师杭躲在假山后,将手里的盘子搁在地上,从袖中取出绿玉塞给她的腰牌。

既如此,便要想个不好拒绝由头才行。

她思来想去,最终想到了师棋头上。

侧门处的两个守卫都不是符府中人,而是孟家军的人。因着孟开平连年南征北战,拿大大小小的仗当家常便饭应对,以至于他手下略有些头脸的将士皆为百战之功。

寻常护院与沙场上磨砺出来的汉子迥然不同,其区别,只须着眼一看便知。

杀过人,眼神中透出的是狠意,而常常杀人,眼神中甚至连情绪都不会有——

“站住。”

男人一手立枪,一手阻拦,十分警惕道:“无令不得出府,你不晓得么?”

来者是个小丫鬟,她畏畏缩缩的,瞧上去惧怕不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我是得了令的……”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声音细若蚊吟:“这是夫人给我的腰牌……我是伺候许公子的……”

守卫早对府中有几人了如指掌,他冷冷看了眼腰牌,继续循例追问道:“何事?若无要事便明日再说!”

小丫鬟闻言,头垂得更狠了,差点缩进自儿衣衫里。天色太暗,守卫只能瞧见她乌黑的发顶和雪白的后颈。

“公子从书舍回得匆忙,有册子落下了……”她抬袖抹了抹泪,啜泣道:“公子、公子说,先生布下的功课,他必得今夜温书才成……误了此事便撵我出府……”

守卫被她哭得烦,掏了掏耳朵凶巴巴道:“那怎么不使唤书童去?”

小丫鬟顿了片刻,旋即为难道:“只因我刚巧在旁奉茶罢了,大人莫怪!若不成我便再另唤人来……”

说着,她哽咽住,似是又要再落几百滴泪方休。守卫本想由她折腾,可旁边另一人突然出声提醒道:“罢了,放她出去罢。丁统领说了,旁的门不准随便出,咱们这儿不让人进就成了。”

守卫一想也是,大多人马都去了其余几个门,按规矩办事又不出错,他还多费口舌为难人家作甚。

“走走走。”他开了门,催促道:“早些回啊,姑娘家家走什么夜路,这许公子也真是的……”

然而他虽然让了路,半晌却没听后面有动静。守卫转身,见那小丫鬟还傻乎乎定在原地,不由纳罕道:“怎么还不走?方才不还着急上火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小丫鬟怔怔抬头,像是刚被惊醒了般,下意识啊了一声。

但很快,她立马又低下头,嗫嚅留下一句多谢,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只那略略抬头的那一眼,守卫便看呆了,等回过神,他本想再跟同伴说些什么,结果见同伴也探着头不住地盯着门外张望。

“乖乖,长这么好看……”守卫遥望女子的窈窕背影,忆及方才那张梨花带雨的娇颜,忍不住道:“这样的丫鬟放在房里,能专心温书么?”

此时此刻,逃出府外的师杭并不知道他们的议论,她只知道,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她心里似藤蔓滋生。

她不敢停下脚步,直到跑进了约定的巷子,直到冲进房门落了锁,心里的预感也没有消散半分。

这厢,师杭背靠着门板,蹲在地上微微喘着气。

真的好险,只差一点就功亏一篑了。她凝视着脚下的阴影,在心底诘问自己,为何会无端失态,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胸腔里那颗心扑通扑通跳得猛烈,师杭强逼自己压下所有的慌乱与不安,沉下心细想——似乎自一开始起,很多事情便不对劲了。

原因无他,只是太顺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并不是个疑神疑鬼的人,但饶州之行却处处给她一种顺风顺水的感觉。顺得太过,便莫名透出叁分诡异,好似有什么看不见的在始终推助着她们向前。

当初收到江西的战况后,张缨便立刻遣了队人先行一步,而她与师杭则稍慢几日才动身。结果从太平至江西的这一路,她们没有遭遇任何麻烦,从头至尾,寨中人手都没有与她们断了联络。前方每叁日传一封信,半日都没有误过,更没有一丁点示警。

然而来到饶州后,意外就此迭起。先是符光不在城中,后是孟开平骤然回城,她们一众人等慌乱失措宛若惊弓之鸟,整个符府被围得水泄不通却偏偏有一处疏漏……

师杭双手冰冷,额间却微微发汗。她隐约觉得自己就快触到那个答案了,可就在此时,门响。

“咚,咚,咚。”

很轻,是叁声。

“咚,咚,咚,咚。”

又是四声,暗号无误。

这门严严实实,连一丝光也不漏。师杭清楚知道自己是应该立刻开锁的,张缨她们在外面等着,她长久不开,只会让她们以为出了变故……

可若是,门外之人根本就不是张缨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师杭缓缓站起身,双手环抱在胸前,靠在门板上止不住地发颤。顷刻间,耳边又响起了叩门声。那人的指节叩在门板上,却像是命运的鼓点落在她头上,催她认命一般。

师杭突然笑出了声。

下一瞬,她便一把拉开房门。见了面前立着的男人,多余的话分毫未说,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孟开平!你当真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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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完全没想到哈哈哈,从头到尾都是小孟做的局!简直给他牛死了!

不过之前就说过,其实叁个杭杭的策略计谋加起来约等于一个小孟吧,杭杭已经top级别很聪明很谨慎了,但毕竟小孟是靠脑子混饭的。吃一堑长一智,围则必阙,永不过时。

小孟belike:呜呜呜我先捂脸哭一会……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这一巴掌干脆又利落,结结实实打在孟开平脸上,将他的脸都打偏了过去。

门外此刻局促非常,火光将天色映得如同白昼,窄窄一条巷子却围满了严阵以待的军将,放眼望去全是精锐。

谁也没料到这女人如此厉害,退无可退之下倒先动起了手。旁边的袁复与丁顺等人见状,一瞬便将剑拔了出来。柄柄刀刃在深秋寂夜里无言地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凌冽寒芒倒映在师杭眼中。

可是师杭有一丝惧意么?

没有。

她已经快气疯了。

师杭向来自诩有几分谋略,可这些小聪明在面前的男人看来,恐怕可笑得尚不如叁岁稚童的把戏。他织好了一张天罗地网,不声不响,稳坐如山,且就在千里外的江西等着她——

等着她跳进来自投罗网,等着瞧她恼火至极却只能束手就擒的模样。

当下,师杭在心里对自己默念了上百遍“莫要着恼、莫要教他看笑话”,可惜根本没用。

她气孟开平狡猾阴险,更气自己鲁莽大意。面对这个根本算不上十分周全严密的陷阱,她本该早早警觉的,可事实是,她却跟中了邪似的,对平白露出的那么多破绽视若无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傻愣愣一股脑走到了头,甚至到最后一刻才想明白。

师杭简直羞愧难当,恨不得将自己的脑子丢进鄱阳湖里去。

众目睽睽之下,孟开平挨了打却没闪躲,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躲。男人挡在小屋门口似一堵墙,不仅半步未退,反倒步步逼近。

至于他面上的神情,也并不是如师杭预料中的那般羞愤窘迫,而是胸有成竹,安之若素。

“筠娘。”他一边面颊微红,嘴角却仍噙着笑:“消消气。”

师杭一听,怒意霎时间似烈酒浇火,燃得更甚。她想也不想,抬手又是一巴掌朝他另边脸上招呼过去。可是这一回,孟开平却抓住了她的手。

师杭以为自己会被反制住,可男人却只是轻柔地扣着她的手腕,眸光近乎贪婪地盯着她不放。

紧接着,他竟又牵起她的手贴上自己的面颊,摩挲了几下。

“……仔细手疼。”他微眯着眼,颇为满足道:“还是给我留些颜面罢。”想看更多好书就到:yedu7.

师杭瞧见他这副愉悦不已的神情,顿时浑身汗毛乍起。好端端一个大男人,不过一年半载不见,怎么就扭曲成变态了呢?他蹭的那几下动作,怪异离谱到让师杭不免怀疑谁家养的狗成精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阁下有无颜面治军与我何干?”

师杭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侧身冷笑道:“劳师动众来此,孟元帅未免也太看得起小女子了。”

孟开平没有答她的话,只是十分留恋地又看了那纤纤素手几眼,随后眼神渐渐移开,最终落在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姣好面容之上。

没有在江中找到尸骨,孟开平从没信过她死了。但自那日别后,他曾梦见过她很多很多次,每一次的梦里都是巨浪滔天。无论孟开平怎么试图挣扎挽救,他都只能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她离去,孑然困在岸边无能为力。时日长了,孟开平几乎快要不敢入眠,常常在夜半惊醒。

如此这般,实在太像他当年失去父兄后的情形了。

幸而时过境迁,孟开平已经不是当初轻狂任性的少年了。他不会再那样愚蠢地颓靡下去,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颓靡只会令自己麻痹、同时无知无觉地失去更多。于是他选择将一切心血投入战场,这样,至少可以逼迫自己保持理智与冷静。

原先两人间有太多事情需要想明白,但现在他很确定,他的心里终于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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