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刺头跟没看见似的,居然还不痛不痒地扎了她一下:
“我既然叫了您主公,当然要与您共进退。您放心,我必不会轻易脱离队伍的。”
他还特意在“您”上加了重音,语气愈说急,好像秦楚不是让他回家团圆,而是拿了斧头要把他“理想的森林”砍光伐尽似的。
秦楚简直怀疑马超这几天都闷头不说话,就是在心里把这几句阴阳怪气的反驳精雕细琢,预备炸她个哑口无言。
她确实无话可说了。
系统真是生怕她不够心烦,忽然还跑过来浇了一把油:“咦?你八岁时不也和长公主这么个语气吗?”
秦楚在意识里将这破机器提溜起来,表情阴暗,狰狞地威胁道:
“你这两天自己去找点情商课学习一下,再多嘴就把你网线拔了。”
系统敢怒不敢言,连“我不是靠网线工作的”都不敢说了,赶紧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躺成了一直没有梦想的肥仓鼠。
肥仓鼠眼睛一闭开始装死,耳朵还紧张地动了两下,关注着周遭动向。
只听马超又道:
“孟起回武威也能上阵杀敌,可认定的主公却只有一个。
我宁愿做侍卫、看守营帐,永远跟随在她身后,做永远射不下猎鹰的人,也不想在遥远的西北,对着空旷的原野漫无止境地思念她。”
瘫成鼠饼的系统立刻坐起身,和玩家的寒毛极其一致地立在原地。
秦楚身上的鸡皮疙瘩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马超说完以后,还在此起彼伏地跳着踢踏舞,她这下是体会到贾诩藏在羽扇后的牙酸了——这是个什么事啊!
马超祖母是羌人,自小长在凉州草原上,说起话来偶尔带了些异族的腔调,倒也不算稀罕,然而这意思翻来覆去地看,都只能用“怪异”二字形容。
秦楚真的要头疼了。近来军务政事繁忙,刚得了半条好消息又被打断,此时难得有心偷个闲,猛一回头,却被手下几人的言行举止惊了个倒仰,不知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叹了口气,左手支在桌案上,苦不堪言地捂住了额头,无力地对马超摆了摆右手: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第58章第五十六章
马超这一记直球打得秦楚头晕眼花,他自己还没什么意识,只觉得理所当然。
那张眉目深邃的脸上流露出一点茫然,同时又掩藏不住被默认接受的喜色,唇角欲弯不弯,笑容都快压不住了。
偏偏这少年还是真的在关心她,看着秦楚疲惫至极的模样,眉毛一拧,欢心和忧虑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打了架似的挂在脸上,不过最终还是沉了下去。
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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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主公有什么事情,唤我就好。”于是一拱手,又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秦楚看着他退下,这才松了口气。
她是真开始头疼了,整个人都有些头晕眼花,大约是睡眠不足的缘故,连公文都有些看不进去,眼皮不住地下滑。
可怜她目光发飘,脑袋里一会儿是草原上念着圣诏的天使,一会儿是何进那封言辞恳切的密信,再眨眼又成了董卓军队的远景,背景里掺杂着郭嘉马超一声又一声的“主公”,简直像喝多了断片似的,乱得不可开交。
帐篷里倒是一片寂静,她盯着文书恍惚了一阵,实在疲乏,便阖上眼,准备小憩片刻。
没想到一睁眼,天已经全然暗下来了。
条件所限,东汉的营帐遮光性都很一般,只有主帅的幄帐环境好些。她在一片昏暗中,隐约听到周围有人在交谈,然而这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像是不愿打扰似的,又离她很远了。
秦楚有点吃力地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了身衣服,还在睡榻上。系统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在休眠。
帐帘很快被掀起,一道身影钻了进来,原来是凉州女将里那位猎过棕熊的阿湘。
油灯晃了一下,阿湘向她走来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拿起铰刀,利索地剪下一段灯芯。
她问:“主公要喝水吗?”
阿楚哑着嗓子应了一声,阿湘便又拉开帐帘,对着外头交代了两句,又转过身回来。
“主公好些了吗?您来了癸水,在帐中睡了一下午都不醒,请了军医,才发现还染了春温,”阿湘说着,伸出一只手,拿手背探了探她额头,“若非马孟起闻到血腥气,以为您有暗伤未愈,请属下来看,我都不知道……”
感冒又月经,还有过劳睡眠不足,这些不痛不痒的小毛小病叠在一起,反而把神通广大的舞阳亭主给绊倒了。
秦楚还没睡清醒,有点呆滞地看了眼她。
她常年行军,脑子里都被军务占据了,哪里还在乎这种小事?
西凉娘子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两百天忙着备战、一百天都在战场,正儿八经有规律来的,恐怕也屈指可数。
阿湘也是如此,因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在她身边,幽幽叹了口气,拿起湿手帕慢慢擦拭她额头。
秦楚于是慢吞吞地躺回去,微微闭上眼,准备先闭目养神。
她现在还昏沉着,瞌睡得要命,心里还惦记着郭嘉董卓的答复,只想歇个半柱香,再起来把这些事给折腾完。
“水端来了。”
门帘一开,外面士兵交谈的声音很快泄露进来,好在来人很快放下了帘子,也坐在了她身旁。
秦楚没睁眼。
阿湘端过陶盏,扶着她坐起身:“主公,喝些水吧。”
“……”
她僵尸似的直起身,伸手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仗着夜里光线差,无声地叹了口气,整了整精神,才又提起气,转头对送水的那人道:
“董卓白日里和你说什么了?”
来人正是郭嘉。
他恢复的倒是快,白天那点黏糊劲儿现在已半点见不着端倪了,闻言还笑了一笑,居然揶揄起她来:
“主公对自己的身体不在意,一心都放在董仲颖身上呢。”
秦楚:“……”
她一把拍上郭嘉的手背,发出“啪”一声脆响,面无表情道:“说正事。”
郭大祭酒不笑了。他狐狸尾巴一甩,变脸似的正色起来,将下午会谈一事娓娓道来。
董卓找上门来,原是想与秦楚合军的。
据他所说,既然大家都是接了何大将军密令才来雒阳的,又都是西北来的凉州军,难得来一次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不如彼此结个盟,也好相互照应。
这西北壮汉长得膀阔腰圆,看上去五大三粗的,一巴掌说不定能把郭嘉那身板掀墙上去,还格外娇弱地带了左右两个侍卫,自己眉开眼笑地在前面说好话,后面俩侍卫按着剑满脸警觉,下一秒能冲上来打两架似的,真是把庞德气了个够呛,郭嘉偷偷按住他才没有开口骂人。
秦楚不在场,郭嘉再便宜行事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替她做决定,听着董卓东扯西扯地切入正题,又是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知是帐下哪个谋士教他的。
他于是也跟着打了几场太极,左一句“嗯好不错”,右一句“确实多谢客气”,拉三扯四了好几轮,总算把这西凉畜牲磨得不耐烦了,好不容易才送走了这尊又卑又亢的大佛。
临走上马前,大佛还笑眯眯地对庞德挥了挥手:“将军有空,可来我军里做客啊!”把忠心不二的庞德脸都气紫了。
董卓这人坏是坏,可未必蠢。
“他是袁家门生故吏,十多年前被袁隗征辟,”秦楚蹙眉回忆,“那时候我还在徐/州……他从袁家征召的掾吏,到后来的并州刺史、河东郡守,也不过几年的事情。”
郭嘉从容不迫地接上:“袁家当年有诛宦之心,被不其侯抢了先。袁公路又与主公有私仇,董卓必不会不知道。”
阿湘一向是武将身武将心,难得因照顾秦楚而留下,被旁边主臣二人灌了一耳朵的勾心斗角,听得两眼转成了蚊香,反应了大半天,还是云里雾里:
“啊?这和合军有什么关系?”
“何进与常侍矛盾深厚,因此网罗门客,欲设法解决宦官。袁家本初本就得何进倚重,又能把手伸进何家幕僚中,对其影响不可谓不大。”
阿湘似懂非懂:“军师的意思是?”
“董仲颖若与我方结盟,做出什么荒唐事,大可把一切责任推至主公头上。依照袁家那几人的性子,必然会保董而弃开主公——这就是董卓打的主意。”郭嘉说着,眼睛一眯,凉飕飕地笑了一笑,“可惜他不知道,主公最先收到的,是陛下密令。”
“更何况我爹娘还好端端活着呢,”秦楚打了个哈欠,似乎没把他放在心上。
她有些疲懒地拉了拉被子,盖住了胸口,“先不提我是否会上他的当……就算何进想把我怎么样,伏家总是不会答应的。”
伏完膝下八子,就她一个嫡出的。
其中有些出息的也就两个年长些的庶子,如今中规中矩地做着官,除此以外,也就只剩下秦楚了。剩下几个庶子沾了她的光,仕途也算坦荡,伏家人再怎么缺心眼,也不至于为了袁家扣的几个大帽子,就想不开放任舆论横行,看着秦楚被打压。
董卓和他的谋士千想万想,还是漏了家世。
她在西北这么些年,虽刻意撇开家族,更名“秦楚”,但真要有心,她的来历也不难查到。
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竟然和真的不知道一样——不过撇开原因不谈,这的确是好事。
然而事态还是紧急的,秦楚心里明白董卓如此找上她,野心昭然若揭,只等雒阳掉下半块肉,他就能立刻上去扑食。推三阻四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果然还是得尽快回京,先把情况探听清楚才行。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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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念间已有了筹策,转过头还想吩咐些什么,一双手居然又覆了上来!
秦楚当年动辄牵手表白的福报总算是来了,低头一看,果真又是郭嘉。
她这次总算是压住心态,没有当即炸毛了。然而郭嘉此人忒不是东西,白天八成就看出来她心里纠结了,此时居然愈发光明正大起来,故作紧张地握住她手:
“主公手怎么这样凉?春夜还冷,嘉一会儿去取外袍来你披着吧。”
那双手难得是温暖的,与秦楚微潮的手相比格外干燥,虽是覆在手上,可之间又隔着点微妙的距离。
那距离不超过一层甲盖,若有若无地碰着她手背,猫尾巴似的勾着人,带着轻微的痒意,可热气又源源不断地向她传递过来,实在难以忽视。
秦楚手不自觉动了一动。
郭嘉小指的指腹若有若无地滑过秦楚的手背,眼神却动也未动的凝视着她,浅色的瞳仁被昏暗的暖光照出了一点热意,秦楚在他眼底看到了脸色苍白的自己。
“……”
真时尚愈发得寸进尺了!
秦楚电光火石间对上他狭长的双眼,这家伙居然还对她眨了眨右眼,嘴角一勾,便露出狡猾的笑容。
秦楚额角青筋一跳,立刻抽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在了郭嘉脸上,扯着病弱谋士的脸颊,冷冷道:“挤眉弄眼地做什么?还不快去取?”
郭嘉:“……”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无可奈何的军师祭酒笑不出来了,愁眉苦脸地转过身,失落地应道:“我这就去。”
第59章第五十七章
戌时三点暮鼓一敲,便算进了宵禁。
首都再繁华,入了夜,街道也一样的空旷寂静的。
小黄门将信帛细细叠好,揣入怀中,从南宫北屯门探头而出。
守卫的缇骑看见熟悉的脸,微微点头,视而不见地将他放出宫门,而后提着枪继续巡视。
由南宫北侧偏门而出,上北跨过城内的红桥,再向东行一阵子,到了城内大道的分岔口,便能从这里看到高大巍峨的中东门。
一更之后城内无人,只能听到杜鹃一阵一阵的鸣叫,夜里满目黯淡,唯独中东门还燃着明晃晃的火把,引得宋横不由回头看了眼。
一片沉寂。
从片路口上北再西拐,就是约定的见面地点了。等信送完回来,再经过此处看中东门时,通常是这里最明亮的时候——后半夜交换轮值侍卫,交接时看不清路,就会多点两把火,也能驱散前半夜的疲惫,这也是宋横最喜欢的时候。
然而,今天他恐怕是不能如愿看到中东门的交接了。
自光和七年清流诛宦后,常侍们的威信大不如前,所幸宋横和他干爹宋典都活了下来,只是此后多了份“通风报信”的工作。
他干爹在皇帝左右服侍,听来些能说的、不能公开的,都事无巨细地填进了巾帛里,再由他这个小黄门送出去。
商量碰头的地点很偏僻,交接的则是一名侍婢打扮的年轻女人。宋横做这事,算来也有了四五年,接头人始终没变,之后大约也会持续如此。
……今夜或许会成为唯一的例外。
通常从永和里来的接头人是比他慢一些的,大概一刻钟之后才会到,宋横本也习惯了这一点,因此,当他低着头走进小巷,抬头忽然看到有人立于此时,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难道秘密泄露了?
他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刚想找机会逃走,忽然听到阴影下的人缓缓开了口:
“宋典的人?”
“……”
这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些,却还能听出来是少女的声音。宋横怔了怔,这才看清了对方:原来是个身量不高的年轻姑娘。
那女孩儿一抬眼,眸光泛着微微的绿色,让人无端联想起树林里的狼虎猛兽,有些目露凶光的意思。宋横一个激灵,当即答道:
“是、我是宋横。”
他说完,自己都一愣,此时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别人都没问,他先把家底给报出来了,要是对方真是来追查的,那真是玩完!
对方像是没注意到他的懊恼,闻言点点头,向他摊开一只手:“信。”
“你不是……”他说着一卡壳。
宋典从来没告诉他信的去向,与他交接的女人也从来不提自己身份,他虽然也能从对方的穿着上猜测下大致阶层,可具体下来,也真不知道自己在替哪位贵人办事。
信是不能乱给的,他只好道:“你不是我该给的人。”
没想到对方反而笑了声,似乎很满意地点了下头,这下总算是抬起眼皮,拿正眼看他了。这姑娘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再过一会儿,取信的来了,你就把这个交给她,说是她主人留的。”
她表现得太过自然,仿佛理所应当似的,宋横只好接过信来。
紧接着,她对着不明所以的宋横指示道:“把信给我吧,你回去时和宋典描述下,或是稍后和你那交接人说两句,他们自然知道。”
“你到底——”
对方打断了他:“我就是信的去向。”
宋横犹豫再三,几度对上那双色彩稀奇的瞳眸,最终还是退却了,默默地将信帛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了对方。
他看了眼这姑娘腰间的无鞘佩剑,发现它还在闪着冰凉的银光,心想:
“对不住了。她带了剑,我实在不敢……要是送错了人,也千万别怪我,毕竟小命要紧。”
可见当年宦官火烧司徒府而一败涂地,也是有迹可循的,毕竟当年北宫门前,可没有念叨着“小命要紧”的清流。
秦楚倒是对此没什么异议,接过信帛,看也没看便塞进袖里,直接迈开步子,擦过宋横,便走向另一处的方向。
雒阳大街四通八达,秦楚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宋横的视线里,小黄门颤巍巍地一抹额头,满手冷汗。
最近雒阳不很平静……是先帝驾崩的原因吗?
……
秦楚毕竟是带了金手指的人,疥癣之疾不用多久就能全好,在帐中歇息了半天,身体状况便回到了顶峰。
恰好这一天是月末,与宦官议定的送信时间在午夜,她干脆先一步把信取回营中,又留了一封手书告知秦妙此事,让她见机行事。
宋典留在深宫多少年,不说只手遮天,耳目也必然不会少。如今多事之秋,他给的信息对于刚回雒阳的秦楚军来说,绝对是至关重要的。
秦楚低着头,将最近发生的种种大事又在脑中过了一遍,思绪又有些飞远了。
首先是先帝驾崩,少帝刘辩设法找上她,下了一份语焉不详的密诏让她回京。紧接着,何进的密信也送至她手上,意思差不多,也是请她带兵回雒阳“支持少帝”,至于实际上,大概也是为了他何家做嫁衣。
也是同一天,董卓又找上门,希望与她结盟,美其名曰“相互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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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雒阳城里,各方的心思都不简单哪。
她们驻在京郊,扣下两日的信使已是极限,想来她带兵回来的消息,也已经在雒阳传得差不多了,明日正是入城的时候。
忽然,她的右肩似被刮擦了一下,不知是撞上了什么。她心下一紧,立刻回神,将种种猜测抛之脑后,抬头定睛,才发现是个武官打扮的男人。
夜里一片漆黑,秦楚只看得见此人大致的身形想,只见他手中握着一柄长戟,身量高且壮,与典韦庞德相比,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宵禁时分,街上除了巡逻的执金吾,还能有什么人?
汉代夜禁严厉,夜间出门即“犯夜”罪,有宦官亲眷明目张胆犯禁而无人敢乏的,也有身居高位者因此而碰壁的,这东西可大可小,只看别人愿不愿意轻拿轻放。
大事当前,倘若犯夜被发现,平白给人送了把柄,那可不是她的作风。
秦楚当机立断,一矮身绕到此人身后,狠狠推了对方一把,刚想一个手刀劈上去,才发现——
没推动?!
那男人大概也被她突如其来的巴掌给拍了个一头雾水,完全凭着本能招架,而且似乎越打越兴奋,眨眼已用上武器,大有把她就地正法、押送官府的倾向。
“嗯?有点意思。”那武官哼了一声,“你是谁?”
雒阳什么时候有这么能打的执金吾了?
秦楚咬咬牙,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干脆忽略了对方的问题,抽剑上前。然而对方反应过来后,动作越来越敏捷,铁戟一横,非得闹出大动静似的。
她只带了这把佩剑,边退边挡,一时难以招架,干脆随机应变地在脑中把系统摇醒:
“起来干活!”
系统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啊?”
“变个石头出来,把他砸晕,快!”
系统一听她语气,马上醒了七八分,调出后台开始操作。
身后传来“啪”的一声,紧接着是男人吃痛的闷哼,系统听了倒抽一口凉气:“秦楚,他没事吧?”
“那得看你扔了多大的石头,”秦楚一边说一遍跑,沿着步广里绕了小半圈才找到来时的路,“不过那侍卫看着结实,应当没什么大碍。”
系统:“……”我信了。
犯夜差点被抓包显然只是小事,所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砸了执金吾的脑袋也不过是因为他穷追不舍,秦楚以为自己也还算遵纪守法,顶多也就就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因此十分心安理得地带着宋典的信回了军营,慢慢将它摊开在桌上。
那信帛折得凌乱,送信的人也不敢乱翻,因此也就保留着这不大齐整的模样送到了她手上。
秦楚皱起眉,逐字逐句地将信帛上的细笔小隶拼凑起来:
“何进……北宫……常侍……”
宋典字迹凌乱,刻意模糊了一些词句,只把关键词写了出来,但大体方向与秦楚所猜无二。
何进尚且在犹豫是否诛宦,常侍们却已经有所察觉了:大将军蠢蠢欲动,宦官同样心浮气躁,双方不上不下,眼下的太平还得多亏何太后在中调和——可这能够是长久之计吗?
这场面太过眼熟,秦楚的拇指摩挲着柔软的信布,几乎要笑出声来。
当年她八岁,婚事被世家大族们拿出来搬弄了好一阵,最终如他们所愿,宦官去了半数;然而灵帝短暂妥协后,又扶持起新的“心腹”,甚至借着天灾将,将朝廷命官又换了一批。
一个朝代,如果不大刀阔斧地改革,伸头闭眼地拔出沉珂,那么阶级党派的矛盾就永远存在,无论他们是怎样的个体,最终都会变成简单的“士族与皇权”。
世家大族们推出了何进,而宦官则成了皇帝的代言人。
而她同时收到了两方的来信。
第60章第五十八章
宦官们拥戴先帝次子刘协,在历史上未必是空穴来风,但在这条时间线上,似乎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大概是对当年蹇硕张让的死心有余悸,如今以郭胜赵忠为首的大宦官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作妖,顶多也就是在少帝和太后面前吹吹耳旁风,明里暗里贬低一下何进等人。
于是,矛盾的重心就悄无声息地从“宦官”变成了“少帝”本身。
“陛下。”
“爱……爱卿平身。”
秦楚依言起身,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皇榻上的年轻皇帝。
刘辩比她略小几岁,十三五岁的年纪,眉目已经略微长开了。
汉代重姿颜仪容,因此哪怕这孩子神情中还有些木讷呆滞,相貌至少也算得上清秀,并不至于惹人生厌。
可是对于身居高位者而言,脸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了。刘辩自小不得先帝宠爱,连带着在教育上也不如他弟弟那样上心,如今登基半个多月,坐在庙堂上,还没有习惯似的,依然是满脸的局促。
依照东汉“幼帝登基,外戚势大”的传统,秦楚今日面见少帝,殿上应有太后垂帘听政才对。不过,可能是刘辩和她说了些什么,或者只是单纯认为秦楚一人算不上数,总而言之,此时大殿中只有少帝与他的陈留王弟弟。
没有其他人在场,两位年幼的皇室贵胄干脆“不成体统”地坐到了一起。
刘协第一次见她,大约是对“朝堂上有女人”这件事感到稀奇,半抬着眼偷偷打量着她,被刘辩轻轻推了推,才回过神。
两个刘家人交头接耳了一阵,秦楚漫无目的地环顾室内,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讨论声消失了。刘辩磕磕绊绊地开口问道:
“爱卿,你……你没有先去见国舅吗?”
所谓的“国舅”,自然就是眼下权倾朝野、专擅朝政的大将军何进了。
小皇帝果真在乎这个。
秦楚在心底哂笑,面上还是一派严肃,振振有词道:
“陛下说的哪里话。臣既然接到密诏,自然要赶来面见圣上,怎么可能先去见其他人呢?”
刘辩刘协不疑有他,听到她的话,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刘辩:“爱卿带了多少士兵?”
秦楚眼也不眨道:“两千人。
“啊……”少帝有点失望地叹了一声,又和陈留王耳语了几句,秦楚敏锐地捕捉到“少”、“也行”一类的词句,大概是他们觉得人数不够。少帝想了想,转过头,又问她,“如果我、嗯,朕有一天要调用他们呢?”
“愿为陛下鞍前马后。”
刘辩道:“好!”
他的话似乎已经说完了,“好”字一落便愣在原地,又不知说什么好了。
刘协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和少帝加起来都没到二十五,这话落地,两个人又挤在一起,相互不知说了什么,一时面面相觑,相顾无言,都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这场谈话了。
秦楚一看此景,心中更加有了想法。
郭嘉猜得没错,密令的确是少帝自己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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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信简短过头的原因也并非他在密谋什么,只是纯粹无话可说罢了。
军师祭酒的确不愧对他的“鬼才”名号,收到宋典送出的信帛后,从只言片语里竟然猜起了刘辩的想法。
他认为,那封密令发出去的原因,其实是少帝不堪宦官与清流外戚之扰,一时上头,竟真在条条眼线中钻了空子,悄无声息地将那封信送去了西北。
此事听起来实在儿戏,秦楚起初并未放在心上,郭嘉之后也没再多提,没想到今日一见,却……却似乎真的有迹可循。
就像现在刘辩现在的三句对白,东拉西扯毫不深入,反而像是在旁敲侧击。翻来覆去地看,好像也就一个目的——求证秦楚的忠心。
孰知忠心是不能靠问出来的。
两位皇子还未进化到“揣度人心”的境界,秦楚说什么就算什么,也难怪太后敢放这两个小傀儡直接与她交谈了。
果然,刘家两个孩子又眼神交流了片刻,最终还是由刘协开口,单方面依依惜别道:“既然如此,爱卿就退下吧,朕之后再与你联系。”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听起来又像君臣又像地下党,不过刘辩毫无意识,居然还对着秦楚挥了挥手,表示告别。
秦楚:“……”
傻孩子看久了还挺乖。
她很配合地摆出一副“陛下英明神武万岁万岁”的神态,重重抱拳,浮夸回答:“臣告退!”于是转身便走。
一出德阳殿门,候在外头的宋典立刻迎上来,低声唤了句:“亭主。”
老太监当年咄咄逼人的刻薄样早已不见,此时低眉顺眼地站在她身边,瘦巴巴的一条,像一只垂垂老矣的看门狗。
秦楚像是忘记自己幼时亲手剁下他两根手指似的,极礼貌地应酬了两句:
“许久未见,这些年辛苦你了。”
宋典忙道不敢,默了默,又问:“亭主已收到前几日的信了吗?”
“他和你说了啊,”秦楚颔首笑道,“是我亲自去拿的,不过他好像有些怕我,被吓得不轻。”
昨日刚下过雨,今晨刚刚放晴,碧空如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秦楚与他并肩穿行在北宫园内参差的梓树下,看了眼面皮褶皱、缺了手指的老太监,忽然问:
“你们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吗?”
宋典一怔,没想到她竟放下京中种种大事,先问了这个,思索了半刻,才答道:“毕岚、张恭为何进所恨,常常于陛下跟前哭诉,表示何氏专权而不容宦官。”
“陛下呢?”
“陛下……陛下摇头不答。”老太监说着,好像也隐约意识到什么,偷偷抬头觑了她一眼。
秦楚忽视了他的目光,自顾自地拨开前方一株矮桃的枝丫,依然缓慢地向前走着。
大约又走过两条小路,玄武门隐约可见,她才道:“就送到这里吧。”
宋典退了一步,微微躬身:“亭主走好。”
她点了点头,与守城侍卫擦肩走过,心中已逐渐有了猜测。
当今未有宦官明确表明要废长立幼,拥立陈留王刘协上位。少帝的地位一时难以动摇,与母家关系便也平淡起来,自然就要在无根无基的宦官与权势极盛的外戚间摇摆了。
然而刘辩心性怯懦,十三四岁登基,耳根子还软,常侍太后一同哭惨,两方攻讦之下,心生厌烦,无所措手也是常态。
从殿上二位的表现来看,召秦楚进京,说不准也是这兄弟二人共同商议的结果,究其原因,说不定真是如何进信中的鬼话一样,为了“立威”。
谁知歪打正着,何进同样也送出了请帖,少帝和陈留王居然真的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请了来了。
“真是……”秦楚哑然失笑,暗道,“真是让我坐收渔人之利。”
玄武北门前禁停车马,出宫后需得走上几百米才能看到人。
照夜玉狮子远远靠在街道一边,看见秦楚走过来,打了个响鼻,前脚跺了跺,摇头摆尾地等着她靠近。
秦楚随手拍了拍它的马脑袋,牵着它后退了几步,听到右侧传来些动静,才注意到旁边还停了辆车。
玄武门向西两尺多,是专供停行的地方。
此时早已过了上朝时间,宫中除了刘辩以外,是无人有权召见官员的,即便是太后要对官员下达指令,也都要先借着小皇帝的名头将他召进来才是。
既然如此,是谁会在她之后进宫?
秦楚心中一紧,不露形色地瞥了眼腰间银剑,手指无意识地一动。
只是,还没等她有所猜测,车厢的深色帘忽地帐动了动,驾车的家丁立即走上前,听着车里人吩咐了几句。
那车夫微屈着腰,听了两句后便将目光移向了秦楚,点了点头。
“大人,我家郎主请你上车一叙。”
她按着剑柄上前,夜照玉狮子也跟着踏了两步。秦楚淡淡道:“你家郎主是谁,连名姓都不愿报,也算邀请人么?请……”
她拒绝的话卡在喉中,戛然而止。
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榆木门上雕刻的暗纹。能乘马车,且停于北宫前的人家,必然非富即贵,她是知道的。这些“达官贵人”知道她、又想与她交往,依现在的形势来看也叫合理,然而——
暗纹上雕的是鸬鹚。
她微微垂眼,脑中不期然闪过十一年前,她从蔡府马车上跳下,抬头看见那漆黑门楣上展翅欲上的鸬鹚鸟的画面。
那时她才八岁,头一次直面“世家”这一概念,就是在蔡琰念出“颍川荀氏,累世高风”的时候。
彼时她还未在脑中构建起东汉世家的体系,让系统在半空落下块石头,还想踩着翻墙过去,没想到一转头,便是那位愕然的荀家子房。
没想到再一次与他相遇,是在这种情况下。
看来停在北宫的车辆主人并非是为了见陛下或太后,而是在等她啊。秦楚立刻改口:“好。还请你稍后派人,安顿下马匹。”
她说着,抬手掀起车帘,弯腰踏进厢内。
第61章第五十九章
“使君。”
秦楚提着袍服下摆,刚踩进一只脚,半个身子还在车厢外,便听到荀彧轻轻唤了一声。
她踩在石阶上的后脚一滑,差点一个不稳扑了进去,好在武将的基本素养还在,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栏杆,好歹是站住了,板着脸,乔模乔样地钻进了车。
荀彧本已伸出手准备扶她,一看她竟自己稳住了,于是若无其事地将手收了回去,看着她寻了位置坐下。
秦楚在西北征战的这几年,别的没什么长进,唯独将“装模作样”一技学得炉火纯青。
任她心里再慌再乱,要么垮起脸正颜厉色,要么眼一弯高深微笑,只要这两种表情摆在脸上不变,就永远是军队的主心骨。
慌乱的秦楚抬起眼看看荀彧,心想:
“他怎么叫我使君?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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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当年叫她,要么是“亭主”要么是“异人”,礼也是有的,可从未这么生疏过——她在凉州这么些年,前前后后也不过混了个小太守,还没到得鱼忘筌的地步,他至于这么客套吗?
她最近大概是被雒阳局势搅昏了头,鸡毛大小的事情也要再三琢磨个来因去果。荀彧一开口就是个客客气气的尊称,把她吓了一大跳,只是思来想去没个头绪,居然连客套回去也忘了,半晌只对着荀彧傻笑了一下。
荀彧:“……”
显然秦大越骑将军“傻笑了一下”和“高深莫测的笑”不是同一种风格,至少荀彧没被她唬住。
他自觉这开场白有些失败,好像是叹了口气,终于还是道:
“许久不见了,异人。”
顿时,秦楚心里种种无端猜测尽数灰飞烟灭,她如释重负地缓了口气,总算是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文若。”
五年没见,荀彧身上的熏香也换了一换,如今的气味浅且淡,乍一闻带着轻微的苦意,与西北边境的风倒是有些异曲同工。
秦楚嗅觉一般,心下又十分在意,便觉得这香味无时不刻萦绕在车厢内,若有似无地传进鼻中,简直让人心痒。
然而她十分正经地没有表现出来,先开启了话茬:
“真是想不到,眨眼就五年了。我这几日才回到雒阳,分明城中景色如旧,倒是觉得处处都不同了。”
荀彧微微一笑:“大约是蔡娘子不在的缘故吧。”
秦楚:“……”你这话我没法接。
她去西北的头一年,家中寄信过来,说蔡邕几次三番地造访伏家,态度从旁敲侧击到直言相商,就差没指名道姓让秦楚把女儿还回来了。
蔡邕一把年纪,隔了半个汉朝地图,在雒阳被凉州的秦楚气得厥过去,这事在京城的世家间也很是流传过一段时间,荀彧当时从叔父口中得知此时,沉默良久,才给出四个字的评价:“不愧是她。”
当然,这些小事秦楚是不知道的。
她被荀彧委婉含蓄地取笑了一番,也不是很生气,反而觉得庆幸,干脆借此把各种揣度都甩开了,坦诚道:
“文若还能和我开玩笑,也是阿楚的幸事了。”
荀彧先是微微一怔,旋即了然地低眉而笑:
“方才那声‘使君’,是在夸你于西凉建功扬名啊。异人却因此而担忧,难道是在与我会面前,遇到其他难以解决的事情了?”
“果真瞒不过文若,”秦楚眨了眨眼,大方地顺着杆子往上爬,直白道,“你既然问了我,是不是也有所猜测了?我也不多瞒——我是收到大将军密信才来的。”
荀彧神色不变。
她刻意瞒下了“天使密诏”一事,看了眼荀彧,发现他神色平静,的确是不知道这事,于是绕过它缓缓开口:“然而,大将军在我之前,已请了西凉董卓与并州丁原。此外还有兖州的桥瑁……他的信,我是迟了十多日才收到的。”
“我在西北收到家书后不久,又见董仲颖收拾军队预备南下,与昭姬奉孝等人商议后才做决定,前往雒阳述职。”
说是述职,其实也就是“看看能不能捞一笔”。不过她说的文雅,对方又与她相熟多年,倒也没什么大反应。
“我明白了,”荀彧颔首道,“异人之后若无急事,可否请你去荀府一叙?”
“那是自然。”
……
五年过去,荀府庭院倒是没什么变化。秦楚走在荀彧身侧,偏过头抬眼看碧绿的梧桐树,阳光从树叶间参差地落了一地,又洒在人身上。
她当年第一次进荀府,最先注意到的也是这棵年岁不小的桐树。没想到一别多年,居然还能再向上窜些个头。
树犹如此,人更不可能一样了啊。
秦楚随着荀彧进了书房,桌面上已备了糕点,小釜中的茶水还在散发袅袅热气。
秦楚瞥了眼荀彧,落了座方道:“看来文若一直在等我。”
“友人归家,怎可不迎?”他说着为秦楚斟了盏茶,笑了一笑,“先帝驾崩后,京中一直紧绷着气氛,只可惜你我在这时重逢——异人之前说,大将军的密信晚了许久才来,其实是没什么关系的。”
“是啊,来都来了,”她捻起一块玉露糕,不怎么认真地说,“反正他也送不走我了。
这事大概也是袁术那群人撺掇的,原因不外乎‘女人靠不住’之类的,实际上谁不知道董卓是他家门生故吏?这种时候还想着分裂……咦,你家厨房的手艺又长进了啊。”
“你以前来荀府时就说喜欢,你去凉州后,我便让他们多练着做,等你回来。”
“多谢你家厨房了,”秦楚捧盏啜了一口,盯着桌面的剔透的玉露糕,慢慢道“文若现在是谏议大夫,知道的只会比我多。大将军与阉党不对付我是知道的,看来当年我家不把宦官除干净,居然也算好事。”
“好事”的尾音还未落尽,荀彧脸色便微微一变,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忽然抬眼与秦楚对视。
他那双睡凤眼素来无风无浪,丘壑都藏在心间,倒是难得表现出外露的情绪。
秦楚注意到他的神色,却故意没有停下话,依然自顾自说道:“我朝这些年不都是这样么?外戚与宦官交替掌权,外戚拿暗弱天子作傀儡,天子成长后借着内侍拿回权力……一代又一代。”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荀彧却抢先一步地打断道:“异人慎言。”
其实荀彧也明白,秦楚的措辞虽尖锐了点,意思却是半点不错的。
大汉代代以来都是如此的模式,两方牵制,早就形成了微妙的平衡。世家与外戚、皇帝与宦官,两股势力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方压了东风,来来去去倒也勉强太平。
如今先帝一去,何进立刻召外臣入京,大有要打破平衡的之势。
这两天又是天灾又是人祸,瘟疫蝗灾不断,地区间还各有内乱,虽说皇室不倒便可,但何进屠户出身,寡谋无断,刚愎自用,若是真的掌权,情况未必会比两方对峙起来好。
可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身处雒阳,是当之无愧的政治中心,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家族利益,这些事情又有多少人能看清呢?
荀彧看了眼秦楚,见她仍是一副坦荡至极的模样,只好开口道:
“其实典校尉也与你是一样的想法。不过他未谈其他,只说董卓难以掌控,迎外臣进京,此事易败。”
秦楚:“典校尉是谁?”
“曹太尉之子,曹操曹孟德,异人应当是知道的。”
秦楚一哽,她可真是太知道了。
历史上何进召董卓入京,也是袁绍的主意。曹操当时极力劝谏,何进还是不以为然,不久后就死于宦官刀下,董卓入城后废了少帝重立献帝,掌揽大权。从此以后,曹操袁绍等人结盟十八路诸侯,踏上逐鹿中原的道路。
不过眼下的情况,又与历史微妙地不同了。
话说到这里,也差不多该切入正题了。秦楚理了理袍服广袖,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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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正色道:“其他人怎么样都好——可是文若,你呢?”
荀家十多年前遭遇党锢,族人仕途出现了短暂的断层,如今已被荀彧荀攸等人接上,除了没有“四世三公”的名头外,比起汝南袁氏,也差不太多。
凭他的身份,如果向何进表明忠心,应该能更进一步。
可是荀彧不仅没有留在何进手下,还卡着时间侯在北宫门前,专等她面圣出来,这其中释放的信号让秦楚几乎觉得不可思议了。
“……”他展眉笑了一笑。平心而论,荀彧的容貌在雒阳文人里的确算得上数一数二,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微笑时眸光闪动,乌黑的瞳仁被眼睑盖住了小半,让人几乎有一种被含情脉脉注视的错觉。
“并州丁原来雒阳已有四五日,为人粗勇耿直,对董卓大张旗鼓入京的姿态也有所不满,异人若有心结识,彧也可在其中牵线。”他道。
秦楚得寸进尺:“还有呢?”
“还有东郡太守桥瑁。”
秦楚追问:“文若自己呢?”
荀彧与她对视片刻,终于无奈地屈服了:“……好吧。异人若有什么事,尽可来荀府找我。”
第62章第六十章
秦楚托腮翻着桌案上的信笺,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
那天之后,荀彧又写了一封信寄送出来,将何进麾下“值得结交”的士人名单细细列了出来。
她简单批览了下,发现开头就是和她一起被召入京城的丁原桥瑁,接着就是蔡邕卢植等在朝中颇有声望的大儒……嗯,此二位声名远扬,虽然不能算“何进麾下”,但也被细心的荀谏议大夫视作有结交价值的士人,破例塞进来了。
在这之后又稀稀拉拉跟了一堆,大多是没见过的名字,其中居然还有典校尉曹操。
秦楚忍不住摸上了下巴,思绪开始乱飘:曹操是宦官养子的儿子,也能算士人吗?不算的吧?
不过荀彧把他放进来,确实也是有道理的。无论曹操是否为何进办事,的确都是个极靠谱的结交对象——不说历史上他做了些什么,单看眼下,也是为人机变有远见。啊,当年司徒府起火,他还送过八岁的阿楚一把剑呢。
那把孟德剑还被她带去西凉挂在墙上了——郭嘉典韦等史载的曹魏一系通通不许靠近,不过马超高玥这种的,就算把它摘下来杀牛宰羊都没事。
这事还一度在军队中流传开来,主公这剑风水有问题啦,马超这小子得了主公青眼,要被当童养夫啦,说什么的都有,把马超吓得好几天没敢靠近她。
话说回来,其实说风水也不算错,她这事坐得的确有些迷信思想了。
她手下那么多人,一大半都是……算了,没可能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
秦楚很快便把无足轻重的小问题略过,又一目十行地扫了下去,果然没看到袁家的两位公子,于是心满意足地合上了信,心道:
“文若果真会看人。”
她明里暗里把自己抬举了一番,短暂地获得了一些满足,总算是能静下心好好思考了。
大概是前几日坐谈时提到了“何进势大”“信送迟了”,让荀彧误以为她的目的是在何进面前展露头角。
因此,本想作壁上观的王佐之才,再一次好心地下了场,为她整理了这份名单,派人送了过来。
秦楚半是感激半是无奈。名单当然是好的,只是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太能用上。
——因为她压根就没有想过投靠何进,更不用说借何进之势平步登云。
先不提何进其人智小谋大,根本靠不住,雒阳这场纷乱,本就是士族与皇权的较量,只不过藏得隐晦,少有人看得出来而已。
汉灵帝卖官鬻爵,早就将所谓的“皇权天威”消费得差不多了,少帝暗弱不足为惧,反倒是世家,扎根于东汉已百余年,垄断仕途又控制舆论,简直如这朝代的附骨之疽,轻易难以拔祛。
秦楚虽也是名门出身,可她深知世家门阀之害,自己麾下也多是寒门,对世家早有抑制之心,又怎么可能帮他们长势?
荀彧毕竟是望族出身,能和世家支持的何大将军保持距离已是极其少见了,若是再流露出其他倾向,那就是“胳膊肘往外拐”,难免要影响荀家在士人当中的声望。
更何况,所谓的“其他倾向”又能向着谁呢?
——除了少帝,还有谁呢?
秦楚再一次叹气。
“主公,今……咦?”
门口传来些动静,秦楚立即直起身来,刚把“懒得工作”四个字从脸皮上好说歹说地卸下来,便看见郭嘉撩帘进来。
军师祭酒话说了一半忽然止住,轻轻嗅了嗅鼻子,接着便微微皱起了眉:
“这是……”
“文若的信,”她笑眯眯地扬起信笺,“昨夜刚刚送来的。他真是有心了,还列了份名单给我。”
“果真是他。”郭嘉凑上来,不客气地接过信帛,低下头翻看起来。
他阅读的速度极快,目光在信上不断穿行移动,瘦削的手捏着巾帛,带出一小块轻微的褶皱,抿起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将荀彧那封带着苦香的信简交还回秦楚手中。
“文若用心良苦,名单上都是可信之人,”他颔首与秦楚确认了一句,眼中微光闪了一闪,忽然露出了有些狡黠的笑容,“然而……”
他跟在秦楚身后许久,看她自然是最清楚的。就像二人如今心照不宣的“密诏”一事——既然少帝还好端端地坐在龙榻上,那么天子的密诏难道不比“国舅的青睐”有用吗?
“会用。”
秦楚甚至没有等他后半句说完,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想法。她拿镇纸将信笺压好,伸手将巾帛抚平,抬首冲郭嘉一笑,眼中同样跳跃着明锐的微光:
“——不过用在哪里,大约会和文若所想有些出入。”
“看来主公自有主张,嘉便也不干涉了。”
郭嘉不甚正经地奉承了一句,便看见秦楚又垂下了眼。
狡猾的大尾巴狐狸趁着秦楚还在低头看信,抬手拉开她身旁那张木榻,便毫无顾忌地坐了下来,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把羽扇,慢悠悠地扇起了风。
那风也跟它的主人一样,懒懒散散地从秦楚额前耳边吹过,悠哉悠哉地带起秦楚脸旁的碎发,挠得她想打喷嚏。
她还在垂着眼研究荀彧的“可结识名单”,刚才思绪被打断,一时没接上,脑袋里的齿轮还在慢吞吞地旋转,差点没想起自己要做什么,此时又被郭嘉这手欠的羽扇扰得静不下心来,心中乱得很。
她额心跳了一跳,干脆放过了自己转不过弯的脑袋,一把拉住郭嘉握住羽扇的手,愣是凭着(没怎么使出来的)蛮力,把
(压根没用劲的)军师祭酒摇摇晃晃的右臂拉了过来,手覆着郭嘉的半个手背,冷冷倪了他一眼,很是独/裁地问道:
“晃来晃去的,做什么呢?”
郭嘉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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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与他交叠的手,无辜道:“等主公看完啊。”
“……”
秦楚这才想起他似乎是带着话来的,只不过被自己忽略了。
她默默放下手,轻咳了一声,假装无事发生:“奉孝有什么事,先说吧。”
“主公两日前便做过承诺,说最近无事,回伏家整理物品时可带上嘉,主公难道忘记了吗?”
秦楚一愣,在脑袋里抓了半天,总算想起这么档事儿。
她这些天除了面圣和造访荀彧,其他时候都呆在京郊营帐里,一直没来得及回家。前阵子伏府的家丁找上门,才想起来自己是时候搬家了。
她如今已有十九,又领了三两官职,依照男子的标准,早就该搬出家另立门户了。不过她走的时候尚未及笄,一去这么些年,回来已到了搬出去的年纪,又忙前忙后了好一阵,现在才得了空回去准备。
依照伏完刘华的说法,她既然是家中嫡女,本该等一等,日后接手永和里的主宅才对,就算没到时候,留在家中也不妨事。
不过秦楚自己是不愿意的——她麾下那么多将士,又要与各方势力往来,主宅人多眼杂实在不便,倘若没有一间自己的住宅,她委实难以安心。
这事阿楚在西凉时曾简单提起过,没想到阳安长公主记到了现在,前两天派人来提醒她,说贴身的几个奴仆都已安排妥了,只是还要等她回去,看看有什么落下的。
郭嘉那时也在场,了解了个大概后,当即凑过来也掺了一脚:“主公搬家也算大事了——嘉可以随行吗?”
她想了想,觉得手头确实也没什么要紧事了,于是慢慢站起身,理了理坐的有些凌乱的衣摆袖口,就跟真记得这事一样,淡然地向营外走去,推开门帘时才转头道:
“当然记得了。我们这就走吧。”
……从容得郭嘉都快相信了。
可惜秦楚的镇定也没能保持多久。
被打发去看毛虫信使的马超这两天刚刚把人放回去,此时得见天日,又得偿所愿地给秦楚看起了门。
这位年纪轻轻就立志看门的神威天将军,一送走连滚带爬保证不泄密的信使,就迫不及待地把闲置了几天银枪捞了出来,跟个柱子似的往秦楚帐门口一杵,转眼就实现了梦想,老神在在地当起了门神。
他耳朵本来就灵,郭嘉秦楚在主帅帐篷中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一听秦楚像是要出门,暗暗吸了口气,立刻挺直了腰背,硬是屹立成了一条丰神俊秀、意气风发的棺材板。
秦楚刚走出营帐就被这棺材板吓了一跳。
马超面色沉着,表情严肃,就差头发丝没直成“怒发冲冠”,整个人精神得不行,下一秒都能送到二十一世纪的红色国旗下奏唱国歌了。
而她身后的郭嘉……连着几天都在熬夜,脚步虚浮,眼睛下面两圈乌青,整个人松垮得像随时要倒,硬生生地把自己过成了马超的对照组。
秦楚:“……”
欲言又止。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马超就对她一拱手,理所应当地站到她身后,和郭嘉并肩站成了一副惨淡的“熬夜前后对比图”,认真道:
“主公放心,即使在伏府,属下也会护您左右的!”
秦楚:“……”
她眼皮一跳,半晌憋出来一句:“你也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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