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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1.361(二更)可愿迁居
士燮想占据的是交州之地不错,却绝不是一个处在动乱之中的交州。
张津此人到底有几斤几两的本事,在这数年之中的相处里,士燮不会看不明白。
倘若中原混战,在短时间内不会分出个高下来,士燮并不介意于头上有这样一个有着“名士”名头的交州刺史,甚至是交州牧。
可倘若中原地界上的胜败强弱已经逐渐有所区分,或许在年间就会彻底重归一统,而这长安朝堂的头号权臣还不是个会忽略掉边陲之地的存在——
那么,张津的种种举动何止是与士燮的利益相悖,还显得尤其愚蠢。
偏偏这个蠢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只觉这交州还是个可以任由他愚弄的地方,也可以凭借着其独立于中原之外的位置让他成为这个发起偷袭的优势方。
可他又不是乔琰,与之相对的荆州刘表也不像是个和他有悬殊差异的敌人。
在这种情况下,士燮何必非要让张津霸占着交州刺史的位置!
他家中兄弟三人执掌着交州地界上三郡太守的位置,可谓是这交州地界上的富贵权势之极,犯不着和张津共沉沦。
让士燮促成这个决断的,还有乔琰对幽州的公孙度、凉州的马腾集团和益州的吴懿等人的态度。
就算她有心要在能有余暇掌握交州之时对士家剥夺权柄,也还绝不到卸磨杀驴的地步,或许还能谋求另外的一种合作共赢。
不过合作共赢的潜在可能性和实际已经到手的利益之间还是有些区别的,这也让士燮多少有些犹豫。
许靖担心的也是此事。
平心而论,自他抵达交州后若非士燮的倚重和关照,许靖早活不下去了。若不为士燮谋求到足够的利益,他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许靖问道:“若无有眼下之独断地位,使君也能接受?”
士燮道:“你是觉得,倘若让那位大司马掌控交州,不可能给我等逾越于眼下情形的权利?”
许靖想了想,回道:“或许在名位上更高,实权上会降低——这是平衡边陲之地的常有之事。”
权柄的平衡上,士燮心中有数,许靖不需与之多说什么。
将朝廷势力引入交州的弊端,士燮也必定明白。
许靖接着说道:“我只从利处说上两句吧。若有中央出手,交州奇珍往来贸易的范围必定更广,内至中原,外至扶南大秦,富贵必定不减。此外,交州民生开化乃是大麻烦,纵要图谋变化也非日之功,长安必对使君多有仰仗,方有树立规范之可能,就算太守位置不能归于一家,也必定会对使君另有委任。”
“不过……”许靖看得出来,在士燮的心中,对于是否要彻底决定倒向还有一番犹豫,便道:“眼下还不急于做出选择。”
“士太守不如先放任那九真郡内的狂徒流窜,顺势募集人手,只说是平贼之用,但若那张子云不是要将召集起来的下属用于征讨荆州,而是要对您有所不利,您也可随时对其做出反击。”
“倘若其所统辖之人意在荆州,您手中兵精粮足,也能随时截断其后路。何况——”
许靖顿了顿,说道:“锦上添花,又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呢?”
士燮思忖了片刻后说道:“多谢先生解惑,我心中有数了。”
他若是在此时就出兵将张津给拿下,随后将交州送到乔琰的手中,或许能显得他在立场的抉择上有着先决智慧,却也难免显得他们交州人对长安朝廷太过热络,不足以表现出珍贵。
总得让张津先行出兵造成些影响,才能显得他们这些本地人的明智之处。
他也可以趁机一看乔琰在张津此事上做出的反应,来进一步判定他是否要彻底倒戈。
张津确实不是刘表的对手,但他身为当先发难之人总还是有些优势的。
刘表在荆州南部的束手束脚,也势必会助力张津的北上进攻。
他再迟疑上几日,等到双方僵持之时再行发兵也不迟!
——————
不过,张津有张津的“收复山河”计划,士燮有士燮的盘算,身在长安的乔琰也同样有自己的想法。
“君侯的这招先发制人着实漂亮。”程昱原本还觉得,遇上王允、淳于嘉和刘扬等心中没点数的人,是他们的麻烦,但以眼下的情形看来,他们的存在却是一件好事。
无论能不能作为君侯另一面的对照组,起码他们还没这个给乔琰招来麻烦的本事。
乔琰回返长安后先行于朝堂上弄出的请罪之举,也恰恰堵死了他们用近来的种种事项来对她发起声讨的路子。
她有僭越之举,或许不是寻常百姓看得出来的,但随着开启民智的范围日渐扩大,总会有人意识到对于这长安朝堂来说,乔琰的存在远重于天子。
可那又如何?
在这一进一退之间她已将自己的立场阐明了。
此前种种举止或是不得已,或是因她年少而并未意识到其中的问题所在,眼下都已在天子面前过了明路。
连作为天子的刘虞都并不觉得这些行动里有需要诟病之处,只对她做出了罚俸一年的惩戒,其他人也休想将其作为将她扳倒下台的由头。
“不提此事了,这一番另类的激将法会引发出何等变动,且先等等再说,眼下不过三月,今年还长,有些事情还得安排下去。”乔琰说道,“我在长安应当不会待太久,没有多余用来耽搁的时间。”
“我听闻皇子扬此时在你那大司农从属的官职上历练,不必对其多加关注,今年的天时不佳已成事实,你和仲饶还有的要忙。”
程昱回道:“此事我心中有数,按照君侯去岁的安排,今年若还有旱灾持续,只怕我们就得动用秦岭山前的那处地下水库了,对于有些光靠着水井灌溉也难以维持其土壤存水的地方,我们已做过土地勘探,会在走访后令其改种胡麻,以油换粮。粟米的耐旱条件也不算太差,在大部分地区都能覆盖。”
“又所幸益州、荆州和扬州地界上的逢旱情况没有北方严重,有君侯居中调度,要维系各地粮价平稳不难。”
相比之下,地盘全都在北面的袁绍,日子就要难过得多了。
别看乔琰因为掌控州郡的扩张不得不在各地的防线上增派人手,又需要耗费不少心力在内部的平定大业上,在这天时面前,地盘的广度也恰恰意味着抗衡灾变的能力。
“仲德办事我一向放心,”乔琰颔首,“说到益州,益州南部的情况如何了?”
益州刚落到她手中的时候,所持有的也只是刘焉原本扎根势力较为深厚的区域,益州南部依然是南蛮活跃之地。
在姚嫦、褚燕等人被乔琰各有委任,加上益州士东州士在新任益州刺史吴懿手下达成势力平衡后,这个掌控范围才开始逐渐往南推进。
十月里,被乔琰寄予厚望的法正也被派遣到了吴懿的麾下,替正在平乱之中的姚嫦出谋划策,外加上从凉州前往益州南部的赵昂王异夫妇,算起来阵容也不算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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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乔琰此前被洛阳方向的收容流民之事,以及徐州扬州的种种变故牵绊着手脚,一时之间难以还有多余的心神分在此事之上。
故而今年的正月里乔琰对益州方面做出了指示,除非有对益州南蛮的突破性进展,又或者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送抵司隶的战报暂时先在挪交大司马府备案后转交到程昱的手中,由他做出上位指示。
程昱显然很清楚乔琰此举的用意何在。
在将一部分大司农所属职务挪交给了秦俞后,他将益州部分的总指挥职务接了过去。
此时听乔琰发问,他便回道:“二月里南蛮之中的一支与护羌蛮中郎将的部从起了冲突,我方的山地战优势不差,又在益州募招了不少本地精兵,只是对面的板楯蛮背后有益州郡大姓雍闿的助力,另有一支彝族人军队为之策应,一时之间打成了僵持局势。”
益州境内的其中一个郡同样名为益州,位处益州的南面中部,上接犍为郡,东临牂牁郡,的确是姚嫦、吴懿等人还难以深入的地方。
彝族和板楯蛮,也就是氐人联手,再加上益州郡大姓的支持,她们这一边的人吃亏也算寻常。
氐人、彝人、羌人盘踞的益州南部才是真正该当被称作蛇虫虎豹出没之地,就算是强龙也难压这样的地头蛇。
乔琰托着下巴,思忖着雍闿和彝人的联盟,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耳熟。
又听程昱接着说道:“因益州方向君侯没打算投入太多兵力的缘故,要想依靠人数优势将这些南蛮平定有些难度,益州北部的当地豪强也还需要留有足够的兵卒用于镇压,故而我在送交益州的书信中写道,对统领板楯蛮的李虎和统领南彝人的孟获只可智取。”
“三月初,也便是君侯在回返长安之前,那头有新消息传来,说君侯委任的牂牁太守之妻王夫人和姚中郎将联手设伏,将孟获给擒住了,法孝直正在意图凭借此事将那李虎也给顺势抓住。”
“法孝直在信中写道,辽东那边对公孙度行三擒三纵之策,益州这边虽也考虑过这等想法,以便令这两位蛮人领袖归服,但碍于地形限制,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他们至多也就是凭借着抓获住了这两人,将那位隐藏在幕后的雍闿也给抓出来。”
“拿捏住了这个出头鸟,其他的情况便好安排得多了。”
程昱见乔琰听到这里不知为何有些愣神,开口问道:“君侯?”
乔琰笑了笑,“无事,我在听着,有进展便好,也不枉我将他们安插在这个位置上。”
她只是终于想起来为何听到雍闿和彝人有些耳熟了。
南蛮孟获!
在众多文艺作品,甚至连华阳国志之中都记载以七擒七纵的南蛮孟获!
她原本还无法确认对方到底是否是真实存在的人物,至多确认南中蛮人里,孟姓确实是其中的大姓,但孟获是否真的叫做孟获,又是否真有七擒七纵的典故,那便无法确定了。
但眼下以姚嫦等人和南蛮的交手来看,他们还真遇上了一位有这名字的彝人领袖。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某种缘分。
至于另外一方的板楯蛮,竟也不能算是全无来头。
李虎的后裔李雄,建立了五胡十六国中的成汉政权,在蜀中称帝。
不过而今,无论是孟获还是李虎,无论是板楯蛮还是彝族人,都没有这个继续割据益州南部山林自立的机会了。
眼下的平叛虽还只是在益州境内打开了一个口子,并不代表着姚嫦她们就能凭借着这场小胜将益州南部彻底平定,起码还需要数年的拉锯纠缠,但已代表着一个事实——
赵昂这位牂牁郡太守的位置已可以算是坐稳了,不必担心随时会被南蛮势力清除出境。
此外便是,程昱既说,赵昂的夫人王异在擒拿孟获期间立下了战功,那乔琰也有了顺理成章为其敕封官职的机会了。
“替我写一封信送到益州,交到法孝直的手中。”
见程昱已备好了纸笔,乔琰开口说道:“南蛮既已有了破解的突破口,法孝直身上的压力也算减轻不少,眼下益州刺史与我等的关系尚算融洽,也暂时不需他做出什么监督盯梢的举动。故而我有一个额外的任务需要由他去做。”
法正听到这个又堆到他身上的任务会不会觉得压力很大,那是他要去平衡的事情,总归等王异的官职被提拔上来后,他确实有了分心的机会。
“牂牁郡和交州的郁林郡和交趾郡相连,我要法孝直派出些人手前往这两处,一旦交州有动兵行动,即刻飞鸽传信来报,同时我要他在适当的时候从牂牁入交趾,去接触那位交趾太守士燮士威彦。”
早已在她麾下任职的刘巴在去年成功通过了弘文馆的选拔考试后,曾经和乔琰谈起过那位接济了不少中原名士的士燮。
相比起一度为何进大将军府从属,又对宣扬道教情有独钟的张津,这位交趾太守士燮远比交州地界上的其他人有拉拢的可能。
他对时局的判断力和图稳的行事作风,也无疑是让乔琰的越界拉拢存在着可能。
既然现在赵昂这位牂牁太守已差不离坐稳了位置,由法正对着他们的邻居发出几句问候,也算是分属寻常之事吧?
说不定还能起到些奇效!
程昱回道:“此事我会尽快告知于他。”
交州的消息要想传递到长安,一条路是从荆州走,一条是先将消息送到扬州,由扬州送信鸽回返,另外的一条便是从益州。
相比于前两条路,自益州传递沿途过境都是乔琰能掌控的地盘,又不必穿越交州境内太远的距离,在路途上浪费时间,显然要更合适得多。
可惜随着扬州之变,乔琰以信鸽通传消息之事已对外传扬了出去,听闻袁绍和曹操那边也都陆续开始豢养信鸽,交州那头也应当收到了消息。
想来就算有商队作为掩护,要想将新的信鸽送入交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现在还有其他的传达途径,也不算是太过失败。
这么一看,南面便暂时没有要乔琰太过关照之事了。
左慈和于吉都已经按照她的指示南下交州,来到了张津的地盘上,想必此时已经和他完成了接头。
荆州牧刘表在她将朱儁调走后正在开始收拢南部的势力。
益州南蛮的攻伐进度虽不算快但也堪称喜人,眼下也能分出多余的心神来留意交州这头的情况。
现在就等着张津那头先一步有动作了,而这样的动作——
绝不可能逃过乔琰的耳目!
有了这一份兜底的信心,乔琰便可以转向过问其他事项了。
比如说,随后要跟随她回返洛阳的人选。
她在向着刘虞请罪的时候就已经说到,她打算将卫觊的官职做出一番调动,放到弘农郡去。
一旦洛阳收容的民众数量超过了其所能承担的上限,荀彧便会将其中一部分人调度到附近的弘农,由卫觊来接手。
这样的调度在原本洛阳还是都城的时候操作起来不太容易,在如今却不算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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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
若非要算的话,还是弘农郡距离长安城更近些,在灌溉条件上也并没有比洛阳差到哪里去。
收到乔琰的这个调度指令,卫觊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或许唯一还算是件麻烦事的也就是,原本由卫觊担任的右扶风将会由何人出任。
“此事交给陛下来决定就是,”听卫觊这么问乔琰并无犹豫地便给出了这样的一个答复,“右扶风也算是天子脚下之地,三辅之一,右扶风官职形同太守,若我才请完了罪,又对这样敏感的一个位置举荐上去了个人选,和在天子近前又设置了个监视之人有什么区别?”
卫觊其实觉得这话不必说得这般严肃。
但既然连乔琰都这么说了,他再做出什么建议也没有必要。
眼下的局势似乎对她来说不那么有利,需要处处小心,想来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也该当谨言慎行才对。
怀揣着这等想法,卫觊直接将本还想说出的另一句话给暂时吞咽了回去,打算即刻回返家中筹备前往洛阳的行装。
但乔琰是何等敏锐之人,卫觊的这番欲言又止并未逃过她的眼睛。
“有话说出来便是,何必遮遮掩掩的?”
卫觊斟酌了一番后问道:“我想替二弟问询君侯一事。”
听卫觊提起他那个弟弟卫仲道,乔琰已意识到了什么,果然听到卫觊问道:“不知君侯麾下的女官嫁娶之事,是否要经由君侯的准允?”
卫仲道在乐平书院内就读已结束,因其早前身体不佳的缘故,并未回返河东郡,而是住在了长安,以便随时可以接受池阳医学院那头的治理。
数年间的调理倒是让他的身体好上了不少,起码应对寻常情况已非难事,按照张仲景所说,他那不足之症也大有好转。
于是他便想着,既有兄长在上,乔琰又已自扬州回返,何不趁机让兄长向君侯打探一二,不知可否准允他向蔡邕提亲迎娶蔡昭姬。
按说寻常的婚嫁之事只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也够了,但蔡昭姬的情况显然不太一样。
她在乔琰麾下担任要务,虽在官职上不显,但其所负责的乐平月报和文籍刊印之事都至关重要。以卫仲道揣测,若她要出嫁,势必要告知于乔琰。
“仲道还让我告知于君侯,因他为家中次子,并不需支撑门庭,便是入赘也无妨,如此一来也不会耽误昭姬在君侯麾下出仕。他长于文墨,通晓书文,能协助昭姬整理文书典籍,编纂月刊。河东卫氏在早年间便已决意效忠君侯,绝不必担心他的身份带来麻烦。此外……”
“行了行了不用说了。”乔琰摆了摆手,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都没想到会有人求亲求到她的面前,也不知道是应当说卫仲道和他兄长一般格外有眼力,还是应该说,自己在下属这里的积威在这数年间越发深重,以至于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但怎么说呢……
“我可不负责做媒撮合,既然是要向昭姬求亲,让他自己去说。也不必告知昭姬,他已经先来我这里征求过一次意见了。”
否则谁知道会不会对昭姬的决断造成什么干扰。
年轻人的事情交给他们年轻人自己考虑。
历史上的昭姬和卫仲道,因后者的早夭而分离,如今两人都已接近双十年华,若的确相配相知,乔琰也没必要对此做出阻拦。
卫仲道自己都提出来了可以入赘,又不影响昭姬的女官生涯,无疑也是个好消息。
乔琰虽并不打算强求下属都不能是嫁人,就比如刚在益州立下战功的王异便是赵昂的妻子,但有人做出些改变,给出个范例来,实是让人能有另外的一种选择。
见卫觊还愣神在原地,乔琰抬眸问道:“愣着做什么,他难道还指望我去替他求亲不成?”
“当然不是!”卫觊连忙回道,“无论能否求亲成功,我都先替仲道多谢君侯成全。”
都说长兄如父,他这个兄长做得可着实不大容易。
但当行出乔琰书房的时候,卫觊又忍不住露出了个笑容。
若非当年他决定前来见一见乔琰,只怕仲道的病症拖延到最后,只能落个病故的结局,也无法遇到对他而言的良偶佳配,河东卫氏,也无法有今日这个发展局面。
他实是在彼时做出了一个最为正确的决定。
等将消息告知于仲道后,他便启程前往洛阳去!
——————
“洛阳?”
汉中的一处平屋内,面上有一道划痕的少年忽然闻听这个决定,愕然抬头朝着坐在他对面的夫妻看去。
自光熹三年的八月里他从刘协变成王安,从汉室的傀儡天子变成一个樵夫之子,他所过的日子纵然清贫,却不知要比他在早年间过的提心吊胆生活舒坦上多少倍。
对刘协来说,在长安为董卓所挟持的日子都已经是对他而言有些遥远的回忆了,更何况是中平六年之前的洛阳记忆。
可此时,这个地名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以一种格外猝不及防的姿态。
听到养父说起有意搬迁到洛阳去,他甚至在心中涌起了一股恐惧的情绪,夹杂其中的则是对洛阳已生出的陌生。
他强装镇定地维持着夹菜的动作,朝着养父问道:“为何有搬迁到洛阳去的决定?”
他们在汉中不是好好的吗?
汉中的那个造船厂虽因将大多数人员都转去了海陵,变得不如原先人多,但他们的木柴和山珍随着汉中的发展也不愁卖不出去。
生活在山中的情况,让刘协少有接触到山外的群众,就算有的话,也绝不会将他这个面有伤疤的年轻人和曾经的长安天子联系在一起。
可到了洛阳就不同了!
洛阳民众数十万之众,就算他们可能湮没在人群中显得极不起眼,也难保不会遇上故人,将他的身份给辨认出来。
而刘协一点都不想面对这样的结果。
这何止是意味着他此刻所能享受到的平静生活将会被顷刻间打破,也意味着……
意味着在他看来坐在皇位上极为称职的刘虞,也会面对起两难的处境。
不,应该说,他若回去,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刘虞,甚至是对扶持刘虞登上皇位的乔琰,都不会是个好消息!
到时候将要由谁来坐在天子位上呢?
刘协并不觉得自己非要做这个天子。
这数年间从他的养父那里透露出的消息,和他在汉中亲眼见到的景象,都在对着他传递着一个信号——
现在的天子很好,扶持着天子的那位大司马也很好!
并不需要他的存在来给这些人造成麻烦。
可他的养父因不知道他的身份,大概也难以理解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他好像只当养子这问题是在问他们的计划,便回道:“我们这几年间趁着汉中建设赚了点余钱,大司马又将书籍印刷的成本给降了下来,我琢磨着也够让你进学的。不过这进学之事,总还是去长安或者洛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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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再不然便去并州。但你早前说不喜欢长安,并州又着实太远了些,这么一看,倒不如去洛阳。”
“我本打算再多攒些开销经费再说,可洛阳那头有消息传出,因天灾承载能力的缘故,流入洛阳的民众会有限额地接收,难保我们再过些日子才去,便不能留在那里了。”
养父话音刚落,刘协便看到养母朝着屋中四处打量了一番后接话道:“我们的家私原本就不多,若真是决定了要去,那趁早动身也容易。要真是按你说的,后抵达的要被迁移到别处去,我们是该早早出发才是。”
下一刻,这两人的目光都投在了刘协的身上。
明明他很清楚地知道,他们此刻朝着他看过来,无外乎便是在传递一个信息,既然是要给他谋求进学的机会,总还是要由他自己来做出决定的,可面对着这样的目光,刘协只觉自己握着碗筷的手都在此刻开始发凉。
养父母给出的理由无比的充分,尤其是这个因为洛阳限制人数的缘由才要尽快前去的情况,从他们的口中说出,简直字字句句中都透着对他的关切之心。
然而也正是这样的一份关切,当真是沉重到了让他恐慌。
“小安……”养母留意到了他脸上一瞬的神情变化,温和地问道:“你是不想去洛阳吗?”:,n,
362.362(一更)刘表亲征
他当然不想去洛阳!
起码在还有人会将他给认出来的情况下绝不能!
可刘协并不能将这个理由对着自己的养父养母说出来。
他也显然不能说,他不想去洛阳只是因为他对那里存在什么畏惧的情绪。
倘若因为这份恐惧让他们去寻人求证,以对他做出什么庇护,那反而才麻烦了。
他持着筷子拨弄了两下饭碗,极力做出并不那么在意的样子,回道:“我只是有些担心司隶的旱灾。汉中的灾情到底没有那么严重,到了洛阳却得直面北方旱灾了,要真是旱蝗同起的情况,我们现在积攒了多少钱粮都是不够的。”
“眼下洛阳是以收容复归和避祸的民众为主,秩序从紊乱到重建,也大概不会有额外建立就学之处的机会。就算真要去的话,不如迟一些再说,起码也得在我们能在此地寻求到一条谋生路子的时候。”
“阿父说洛阳要限制民众的流入,这才着急让我们尽快前去,我看这才是最大的问题。连那位大司马都不确定能让过多增长的人口在洛阳地界上各司其职,我们若去,岂不是在给他们增添麻烦?”
刘协一番陈说完毕,这才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养父的神情。
见他的脸上果真流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之色,心中的紧张情绪缓解了不少。
他连忙趁热打铁地又说道:“河南尹地界何其宽广,就算洛阳当真限制民众入内,我们也能在临近之地寻到落脚处,实在不必急于一时。倒不如等到秋收之后再行观望,也或许再等上两年,并州的乐平书院能再扩招一二,我直接上并州求学去。”
这话说得还挺真情实感的,尤其是那句上并州求学去。
刘协自己都得承认,倘若将他所敬佩之人排个序,乔琰必定在首位。
这绝不只是因为当年董卓之乱中乔琰当先杀入洛阳前来救驾,更不只是因为在他被董卓带到了长安后,真正愿意引兵来驰援的也只有她而已,还因为她治下的百姓正在过着实打实的好日子。
刘协清楚他们家中到底有多少积蓄和收益进项,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有一本急就篇,一份乐平月报的合订本,听闻汉中郡府那头的消息,今年里长安有印刷农工医诗四本书籍的计划,以便进一步解决民生和识字的问题。
这让他想要将自己识字的情况一步步展现在养父母前都变得容易了不少。
但变化的又何止是识字,还有民众的面貌。
哪怕刘协接触到的人不多,也只是汉中这个和长安有着秦岭之隔地界上的民众,他都能何其清晰地感觉到这种变化。
从原本的求“生”到现在的求“进”,这可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不过,刘协并不会意识到,下一批印刷书籍的选择里其实别有文章,除却内容更适合于她推广教化积攒民心之外,一次四本的印刷无疑是让人看到了印刷术效率的进一步提升,也让同时推出数本书籍、书籍质量提高有了可能。
这依然是她的制衡之道。
但反正对刘协来说最要紧的是养父母的态度而不是那些世家的态度,他没必要知道这些。
“若按你这样说好像也没错,”养父若有所思地回道,“我再多打听打听洛阳那头的情况吧,先等到今年秋收之后也不急!”
刘协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等到秋收后他可能还要重新编造一段谎言,以让自己成功应付过去,但起码现在他不必提心吊胆了。
半年的时间……
且不说半年的时间里他能否想到另外的一条出路,就说他自己本身,在这个十五岁的年龄,他的外貌和气质都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谁知道再过上一段日子还有没有人能将他认出来。
说不定,到时候就算他出现在乔琰的面前,她也无法将他给辨认出来了!
到了那个时候,这世上便彻底不必有刘协这个人了。
不过,刘协是有意阻拦养父母,加上他们在汉中确实还有着生存之道,这才并未在此时前往洛阳,但对于警觉旱灾灾情只怕不同寻常的大多数人来说,尽快赶在洛阳结束收容之前前往乔琰的治下,才是对他们而言的保命之策。
“我看我是又被烨舒摆了一道!”
在虎牢关之会后先行回返兖州的曹操不由发出了这样的一句感慨。
他原本还觉得,乔琰对洛阳收容民众数量的限制和她赶回长安面见天子的举动,是她对于曹操发出质问的回应和改过。
但当长安城中的消息传到他耳中的时候,在政治上的敏感让他陡然意识到,这绝不是什么改过自新恪守臣规,根本就是一出先发制人!
她说出的他人指责之言,根本就不是曹操在虎牢关下对她说出的,而是她自己按照自己所需达成的目的瞎编乱造出来的,偏偏因为这出虎牢关之会中只有乔琰和曹操两人知道这段谈话的内容,他们又处在敌对的状态,以至于除了曹操没人能揭穿她话中的谎言,但就算揭穿了也没人相信!
她还真是将所有可以利用的东西都利用了个彻底。
而她给曹操放宽的民众迁移规模,看似是她做出了让步,实则在短时间内能看到利益的,依然只有她而已!
“限额”真的是一个很有效的宣传手段,尤其是当她确实用去年的建设证明了其有着对得起“限额”的质量的时候。
在那条入籍洛阳人口有限的规定传出之时,有些原本还处在犹豫状态的人反而在此时选择朝着洛阳而去,以令人只觉匪夷所思的速度达到了这个被乔琰框定的数额。
随后她便已何其果断的速度切断了洛阳八关,直接达成了关起门来治理的条件。
在曹操收到这一连串消息的时候,乔琰已将洛阳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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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多作为理由,重新从长安回返了洛阳,并带上了卫觊、陈群等一群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治理人才。
洛阳人口的压力的确是个麻烦,但若是让其变成在灾情演变之中不断加剧的麻烦,只怕不要两月,洛阳的监牢中就可以人满为患了。
与其如此,不如一口气在大规模的春耕前达成这个他们所能负载的人口上限,然后将所有的麻烦都给解决在开端。
她违背对曹操的承诺了吗?显然没有。
在洛阳八关正式关闭后,只有往来通行经商之人和前来洛阳谋求官职的士人还能从这些门户间穿行而过。
那么剩下的人自然只能选择兖州豫州这些地方。
这种被遏制的民众外流,显然也是曹操想要看到的。
毕竟,现在谁都缺人口。
她对刘虞有叛逆之举吗?显然也没有。
人口流入的阻断之后,洛阳的民众数量便遭到了不小的限制,起码绝不可能在人口数量上超过长安,这无疑是对她想要在洛阳重新建立起一个都城这种说法的有力回应。
可眼下洛阳关起门治理的情况,对其他人有没有利不好说,对乔琰却是一个最有利的结果。
她已提前给出了告知,不过是因为民众迁移速度太快才让她不得不在短时间内落下了关卡,对民众已算是仁至义尽。
抵达洛阳的民众也在此地官员的高强度运转下被送到合适的地方落脚,拿到分发的物资,而后开始习惯于关中的生活。
现在,又给了她一个顺理成章离开长安的契机,让她可以将那番朝堂请罪后可能引发的波澜都给尽数丢在了脑后。
“听说在长安还有个插曲,就是随同陆季宁前往长安的虞仲翔在乔烨舒离开长安前大言不惭地说,她这出离开是为了规避开他给出的预言,说她若长留京城便性命不保。”曹操看着收到的信报,很难不觉得有几分荒诞。
“都这么说话了,如果我是乔烨舒我就先将这个虞仲翔给宰了,让他知道,她会不会在两年内丢了性命不好说,那家伙是要先去见阎王。”曹洪在旁嘀咕道。
“所以她是乔烨舒,而你是曹子廉,”曹操好笑又好气地朝着曹洪看去,回道,“若是因为这样荒唐的理由就将人给杀了,那算是个怎么回事?虞仲翔到底是孙伯符旧臣,对于主公的离世抱有点微词也是在所难免的,当其不存在就是了。”
“那多掉面子……”曹洪还是觉得这种窝囊气不能被随便咽下去。
曹操却摇了摇头,说道:“倘若乔烨舒连虞仲翔这样的存在都容得下,又有什么人容不下呢?眼下印刷术盛行,我看她何止想要平定天下,更想看到百家争鸣,自然得先有那些不平则鸣的声音,才有八方来会的盛景啊。”
在这一点上,邺城就差了太多了。
又听闻兖州山阳郡有个名为仲长统的年轻人,带着自己在这几年间所写的著作,于《急就篇》推行之时前往拜访乔琰,自称要写出一本更合乎世情的著作,在得到乔琰的准允后行游于治下各州,以图完善其言。
就算曹操并不觉得这样的一个年轻人能写出何种东西,至多也不过是如那王粲一般写出神女送征赋罢了,可在乔琰摆出的这等礼贤下士态度面前,无论他到底写出的是何种东西在此时已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行了,不说此事了,收拾行装去!”
曹洪还有些茫然,便听曹操接着说道,“愣着做什么,别忘了我们还得往邺城走一趟。”
早在曹操和乔琰的那出虎牢关会见之前,他就已该当接受袁绍以天子之名发出的邀约前往邺城了。
但这先是被曹操让陈宫北上走了一遭,用那一二条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给暂时糊弄了过去,又因要等着乔琰回返长安后的表现再拖延了一阵,眼下却还是得往邺城走一趟了。
乔琰这番看似回答了却实际上什么消息也没透露的答复,让曹操不得不做出一个当下最为有利的决定——
先同袁绍联盟。
无论这是为了在结盟之下度过今年这依旧不佳的年景,还是为了等待时局之变,这显然都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袁绍对于曹操的到来当然是喜闻乐见。
无论他这番联盟到底是出于诚心,还是个在当下暂时受限的抉择,起码袁绍不会直接因为兖豫二州的丢失而直接进入束手待毙的处境。
只要曹操还乐于对邺城朝廷表现出臣服的态度,他便还有绝地反击的机会!
但大概袁绍自己都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自己都未曾被知会的情况下,还有一个跟他南北相隔的盟友。
位于交州的张津对于中原地界上这出虽未交战却波谲云诡的交手一无所知。
左慈对他这出兵时间的建议,和拿出的这些道法本事,让他对于自己可以在荆州地界上击败刘表已没有了任何一点怀疑,只剩下了踌躇满志的决心。
在张津看来,他和刘表的情况可大不相同。
他在交州将近六年的时间里没能将九真、日南等郡收归到自己的手下,让朱崖郡长官与他隔海对峙,并不是他的实力不足以做到这一点,而是因为这些地方的民众在经由了数百年的教化后依然选择了胡虏做派,更乐于和蛇虫为伍。
人和野兽怎么能正常沟通呢?
可荆州这地方显然没到这样闭塞未开化的地步,那这未能尽数服膺于州牧管辖的情况,便是刘表的能力不足了。
打!当然可以打!
在他给自己勾勒出的理想蓝图里,这建安四年的年中正是他要逞威的时候!
士武、士壹两兄弟在将南海郡与合浦郡的调兵告知于士燮后,并未从对方这里得到阻拦的回应,从士燮的角度来说是他在观望一个时机,从张津的角度却是他在交州的数年经营已经让本地风头最盛的士家对他做出了服软。
现在可当真是万事俱备了。
他师出有名——邺城朝廷正在危急存亡之时,急需他来做出一番改变。
他有天时地利人和相助——交州的兵卒在道教统治下有着作战的决心,他的传教已将左慈于吉等人吸引到了他的地盘上,交州这等南方之地也已抢先一步完成了春耕,正是比荆州兵卒更为空闲之时。
本地的豪强也并未对他的举动做出任何的拦阻。
那还等什么?
出兵!
洛阳的民众正在有条不紊地投身于建安四年的建设之中,荀彧一边吐槽着乔琰分毫也没给他减负,反而给他增加了不少工作量,一边又抓着陈群在搞定流民中的律法细则后也帮忙处理琐碎的事务。
兖州的陈宫在曹操北上邺城后督辖着兖豫二州的情形,在枣祗等人的协助下极力避免二州地界上因天时的煎熬而出现民怨之事。
徐州正在从原本二分的状态下适应着现在这个归于一统的局势。
冀州幽州的边境也似乎暂时从一触即发的对峙状态变成了此刻的先顾内部。
在这四月里好像谁也无心对着敌方发动侵占的脚步。
却也正是在这个四月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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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让谁都没想到的消息从荆州南部方向传了过来!
交州刺史张津携兵过万,自交州北上奇袭桂阳。
因荆州南部宗贼和交州之间本就有些往来,加上张津的发兵来得猝不及防,桂阳郡的官员根本没能尽快完成拦截。
“短短日的时间,就丢了桂阳的浈阳、曲江、临武县,让对方屯兵到客岭山下了,桂阳的守军都是干什么吃的!”
刘表将奏报拍在了桌案上,脸上怒气不减。
他对着乔琰示弱低头,可并不代表着他能容忍张津这样的角色都欺压到他的头上。
他算是什么东西!
桂阳郡之北就是长沙郡,早前因朱儁的缘故,刘表没能及时将自己在桂阳的势力发展起来,可在朱儁被拔走之后,刘表已让人重新接手了长沙郡,眼看着春耕之后他便可以将屯兵从长沙往南推进到桂阳,顺便将那些桂阳的宗贼也用当年蒯氏兄弟提出的一套方针给收拾了,结果还没等他有所行动,先杀出来了张津这个搅浑水的家伙。
刘表抬头就对上了蔡瑁有些无奈的表情,连忙摆了摆手说道:“我知道此事也不能怪你们。”
桂阳郡丢掉的县都在毗邻交州的最南侧,甚至都没到中界的位置。
蔡瑁虽已在刘表授意之下前去接手长沙郡,但这等收复的情况不是说将兵卒开赴入境便好的,的确也需要时间和当地宗族达成妥协条件。
桂阳兵变也显然不会是因为张津的荆州人背景让荆州地界上的民众做出了倒戈。
只能说,他选了一个最好的时候发难!
但凡他稍迟一步,刘表都能在最快的情况下对他做出遏止。
可现在却是对方的先手了。
不过刘表当年可以面不改色地让蒯越蒯良宰了五十多个宗贼首领,就为了吞并出荆州除了世家支援之外真正属于他的私兵,而今也绝不是个会等着对方打上门来的懦夫。
他当即下达了指令。
“传讯洛阳,就说请大司马看住曹操,以防他从豫州经由荆州北部发起夹击。”
“请蒯异度坐镇襄阳,德珪随我调兵亲自南下,我倒要看看,这张子云到底是何种货色,竟有这等发难于我的胆量!”
蒯越坐镇,蔡瑁随同刘表南下!
这话一出,襄阳城里顿时陷入了调兵的紧锣密鼓状态。
刘表这时候倒是有点后悔将黄忠和文聘等人给借调出去了,但好在他麾下也不算无人可用。
在将襄阳的种种事项都安排妥当后,他当即翻身上马,随同蔡瑁、张允、霍笃、霍峻等人赶赴桂阳郡。
而与此同时,一艘小舟也从益州牂牁郡的明江上游行出,朝着交州的交趾郡驶去。
舟上坐着的,正是要去拜访士燮的法正。
他望着面前的江上清波,露出了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n,
363.363(二更)大象骑兵
“我说,你自己要去交趾就去,带上我算怎么回事?”
法正朝着发出声音的船尾看去,就见被五花大绑捆在那里的家伙嘟囔着开口。
这被绑着的男人不需有人介绍他的身份便已能从他的打扮中清晰地辨认出来历,谁让那正是南蛮之中的彝族人着装。
开口之人便是程昱在跟乔琰提及益州战况之时说起过的孟获。
法正在送往长安的信中写,对于益州的南蛮,考虑到当地地形的限制,他是绝不可能将他们通过三擒三纵的方式来让他们归心的,因为谁也无法保证,当对方掌握了优势地形的情况下会不会反过来对他们做出进攻,又或者是逃遁到那些个深山老林之中自此不见踪影。
总之,他们的目标是,一面利用这些抓获的南蛮首领将其背后的益州郡大姓给抓出来,一面将他们用另外的方式收复化为己用。
法正毫不犹豫地在动身前往交州的时候将孟获也给捎带上了。
孟获虽是彝人领袖之一,但他的汉话说得也不差,在听到法正和同伴三言两语的交流之间便将自己的去向给摸索明白了。
可这种“明白”一点也不能让他觉得有多舒坦。
把他也跟着从益州带往交州去?
“你们汉人真的喜欢做这些无聊的事情,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就是把我的脑袋直接挂出去丢给我婆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拿俘虏出去撑场面算什么玩意!”
法正朝着孟获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朝着明江之中甩出去了根垂钓的鱼竿,“你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我是要将你带着去撑场面?”
“若是我真要撑场面,还不如干脆多带上几条船,多带上点兵卒。总归我这次前往交州的举动是那位交趾太守意想不到的,多来些人手,说不定还能直接反过来将他给绑了,岂不是要比跟这等蛮荒之地出身的家伙讲道理好得多?”
孟获一愣。
他琢磨了一番好像还真是法正说的那么回事。
牂牁郡和交州的交趾郡虽然是相连的关系,但的确已有数年没有正式相互往来了,别说那位交趾太守,就算是临近交趾、牂牁边界线上的交州人可能都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在这个益州内部动乱还没有彻底平定的时候顺着明江下来了。
还是长安朝廷委任的官员。
“那你何必带上我?”
为了带上他还得多安排个负责看守的扈从,否则谁也不知道凭借着孟获的体格,会不会在忽然之间就重获自由,可以逃遁而走。
“这可不能怪我,”法正摊了摊手,“益州南部的地形,你们比我们了解得多,若是将你留在手上,按照王夫人的判断,难保不会被你的妻子和下属给直接找到。与其如此,还不如将你带出益州境内,让他们收到消息也没法在短时间内将你给找回去。”
“我听说你的夫人在你们彝人之中的声望不低,也向来很有决断力,我们与其将时间浪费在你的身上,还不如在让你从益州境内消失之后去和她打交道,倘若能将她击败,说不定要想将她说动为我们所用还要比你容易得多。”
“你!”一听到这种古怪却又好像真有可操作性的解释,孟获的表情顿时难看了下去。
如果他死了,他的下属抱着哀兵必胜的想法势必要为他报仇。
可如果他只是暂时被带出了益州,还有回来的可能,他的下属会如何做呢?
好像真如法正所说,会先被他那位实力不差的夫人暂时统辖着和这些占据益州的家伙打擂台。
而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跟他们打的交道,其实已让孟获对于对方的本事心知肚明。
如果说起先他们还因为对益州局势的茫然而有些束手束脚的话,在如今已变成了稳占上风。
换成他的夫人来统领部下,和对方抗衡能起到效果的可能性依然非常低,甚至极有可能会因为对方早有筹备而再此折戟。
未结死仇,实力更甚,在南蛮的规则之中便是合该服膺的存在。
事实上早在孟获被擒之前,他便已听妻子说起,有姚嫦这位护羌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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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郎将的例子在先,他们与其继续为雍闿效力,还不如转投到益州刺史的麾下,成为那位大司马治下的子民。
按照夫人的说法,眼看雍闿自己都要成为大司马执掌益州过程中的牺牲品,他们为何要跟对方在一处共沉沦?
孟获不知道他们的这种态度分歧是如何被法正获知的,但眼前对方给出的这个回复却着实是正中要害。
“你现在知道我的意思了?”法正说道,“那你还觉得我是要用你来撑场面吗?”
孟获垂丧地摇了摇头。
法正丝毫不给孟获留有丝毫余地地又接着说道:“等我们行到交趾境内,说不定益州那边的情况便已经尘埃落定了。君侯克复南蛮之心果决,我们也不打算拖时间。等弃舟登岸后我便将你放了,往后既是同僚,我也不必太难为你。”
孟获将身子支撑了起来,认真打量了一番法正的神色,丝毫也没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看出一点扯谎的架势,仿佛他已经笃定了孟获的夫人阿措会在这几日间便重新和他们交手、败北、认输、转投。
他迷茫地顺着江流而走,也迷茫地在上岸后真被法正解开了身上的绳索和镣铐。
可在真重获自由的时候,他又有点犹豫自己要不要尽快返回到益州地界上。
倘若法正说的是错的,他们彝人部落还在和牂牁郡太守的兵马交手,他此刻的回返便是给己方下了一剂强心针,让他们还能拥有反击的机会。
但倘若法正说的已成事实,他的回返可能会促成本已达成的联盟破裂,又或者是在身份上处在了个不尴不尬的状态,甚至得罪了将他从益州带出的法正,怎么看都显得里外不是人。
“……”
眼见法正头也不回地将他给丢下,带人朝着交趾郡郡治而去,孟获连忙跟上了他的脚步。
“你等等!”孟获高声在后头喊道,“哪有你这么做军师的,把俘虏给丢了算怎么回事?”
法正答道:“我说了,我们会是往后的同僚。你要回便先回去,晚些再同你们商量如何擒拿雍闿之事,谁让君侯又没有对你们赶尽杀绝的意思。益州眼下是长安从属之地,益州人便是长安天子的子民,还是说——”
“你觉得自己不是益州人士?”
这种拉拢同盟的方式若是放在益州境内,孟获或许还能从中分辨出些诡辩的道理,可他此刻已站在了交趾的土地上,只见得面前的法正一副与谁都能高谈阔论的名士风度,底气便已少了大半了。
又听对方这等打感情牌的说辞,气势又少了一半。
“我当然是益州人士,但是……”
孟获脑子里还有些迷糊,也不知自己在这一刻是如何想的忽然说道:“我先随你去见那什么交趾太守,等回到益州境内咱们再分出个高下来!”
能不能分出个高下,或者说到了那个时候孟获还跟他是敌是友不好说,一个很有标志性的保镖倒是骗到手了。
于是当士燮还在留意着荆州方向的情况,决定看看那头的战事变化来促成自己站定立场的时候,忽然收到了下属来报的消息。
“你说来人自称是益州簿曹从事法正?”
士燮将这个名字在口中念了一遍,意识到这个名字忽然有点耳熟。
他陡然想起,这人的名字他是听过的。
刘巴从交州北上前往长安的时候,士燮有留意过他在抵达后的处境,故而将那次选拔考核的结果让人打听了一一,而法正便是那次考核中排在刘巴之后的第一名。
对方的身家背景不简单,自身的实力也过硬。
不过想不到,这才短短一年的时间,对方已经被委派到了益州地界上担任重要职务了,还忽然在此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这个张津刚刚率兵北上荆州出征的微妙时间,法正的到来绝不可能只是给他送来四月问候的。
这又不是个送年礼攀交情的时间!
“您麾下的益州南蛮兵还发现了个有趣的情况,”士燮刚打算去会一会对方,忽听许靖从外头走进来说道,“在这位法从事的身边还跟着个人,正是南蛮之中彝人大支的首领孟获。对方虽未表明身份,但也足够证明益州那边的情况了。”
士燮的年岁本就不小,在此刻的沉思之间因面上的皱纹,看起来很像是在皱眉犯难,“你是说,那位大司马在益州的行军征讨已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带上这位首领是来向我暗示示威的?”
“我可没有这么说,”许靖摇了摇头,“这也或许是他们给出的障眼法,具体是何种情况,还是由使君亲自见了法孝直之后再行评判吧。”
但虽说许靖是说这其中有障眼法和诱导判断的可能性,想到荆州那头的战况可能在此时才传到长安,就算是用飞鸽报信的速度也不足以让法正在这样快的时间抵达交州境内来找上他,士燮又觉得,这更大的概率还是对方真有这样的实力和眼力,在这个恰到好处的时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或许……他已经不应当迟疑了,而应该尽快做出个立场的抉择?
士燮当即扬声说道:“让他进来见我。”
他要听听,法正会在他的面前说出什么话来。
——————
而在法正踏入士燮的地盘,见到这位已在交州数郡盘踞掌权一三十年的交趾太守之时,刘表也已星夜兼程地抵达了郴县。
此地正是桂阳郡的郡治所在。
两日间昼夜不息地赶路,对于刘表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也算是个不小的负担,在他的脸上难以避免地出现了一番疲惫之态。
但局势紧急,他也不得不在刚翻身下马之时便朝着郴县的守军问道:“张子云人到何处了?”
按说张津所在的位置要想北上进攻抵达郴县,距离远比刘表南下来此短得多,能让刘表先一步抵达此地,已实在是一件让人觉得意外之事了。
要说是郴县的守军和先前被攻克的三县守军相比格外有水平,提前在半道上对张津做出了拦截,刘表自己也不相信。
此地能对他这位荆州牧存有五分的敬重都已算是不错了。
在这种清醒的认知之下,刘表真是一点都不奇怪从郴县守军这里听到的真相,“他们还没有北上……在夺取了临武县后,那位交州刺史分兵一路依然屯扎在客岭山下,另外分出去的一路转道南平县、桂阳县。”
他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刘表的脸色,说道:“这两处都已易主了。”
五个县!
刘表面色阴沉地朝着南边望去,若按照这样算的话,纵然桂阳郡的郡治仍在,这个郡却已该算是彻底丢掉一半了!
更要命的是,新失去的南平县联通向零陵郡的两县,只要让张津拿下这个中转站,他随时可以从这条新开辟出的战线北上扑向零陵郡的郡治泉陵,直接避开刘表南下拦截的队伍,而后直走南郡。
交州郁林郡的队伍也可以从九嶷山以西的豁口北上填补进入零陵郡。
昔年零陵、桂阳的观鹄之乱可以被孙坚从长沙郡南下平定,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条件,是观鹄的兵卒也不过是起于一地,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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募到的兵卒也都是荆州人士。
张津的情况却大不相同!
在这个新迎来的消息面前刘表陡然意识到,张津的确不是个有眼力的一方长官,却并不能算是个蠢钝之人!
他在行军打仗的方略上也还算是有几分本事的。
不过张津大概并不会想到,他刘表在面对交州势力的入侵面前,做出的反应会有如此之快。
“调兵!在张子云兵出营道进入零陵郡之前,先将他留在客岭山下的后军给尽数剿灭。”刘表立刻下达了指令。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仲邈,替我先行转道前往泉陵,倘若张子云真要往零陵郡府去,务必将其拦阻在城下。”
霍笃和霍峻这对兄弟,前者早在荆州还受到黄巾之乱的影响之时便已在乡里募招起了数百人的好手,在刘表统御荆州后便投效到了刘表的麾下。
虽论起行军打仗的实力不如黄忠、文聘等人,但刘表在收编了这部分人手后就发觉,这两兄弟在守城上的天赋都不低,在此时便恰好将霍峻派上用场。
霍峻年轻,在刘表军中的地位也不高,就算这个前往泉陵拦截的判断是错的,或者没能起到刘表希望他达成的结果,总的来说也不算太亏。
反正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击败张津驻扎在桂阳郡中部的这支势力。
但不知道为何,蔡瑁直觉张津这个突如其来的调转方向进军有些特别。
这好像并不只是要将交州的另外一支军队引入荆州地界,也并不只是要在刘表到来前快速完成转道。
眼见刘表这番发号施令的语气中充斥着的志在必得之意,蔡瑁连忙说道:“我看府君还是谨防其中有诈,切勿中了这张子云的圈套。”
交州方向北上荆州的决定本就不容易做出,还是赶在了这样一个邺城朝廷已处弱势的时候,张津若没有些特殊的准备怎么可能会选择此时发难。
可对于蔡瑁的这番担忧,刘表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做此杞人忧天之举。
或许是因为他已等不及要证明,他才是这荆州地界上唯一的州牧,张津若想将他当做是个软柿子捏绝无可能,又或者是因为刘表被乔琰此前恫吓出的压抑情绪总得找到个地方来宣泄,他依然维持了原本的判断。
“就算他有什么圈套,我等只要不刻意往山高谷深之地行路便是。”
刘表摊开了面前存放在桂阳郡府中的郡中地图,见他们要往客岭山的其中一条路需要穿行过骑田岭群峰中另外一处的山谷,便道:“你看,这条路便是最佳的设伏之地,我便绕行其外,先往东行出一段,走这坦途大道前往山前。”
“若如此,德珪还有何可担心之处?”
刘表都这么说了,蔡瑁要是还对着他的决策紧抓不放,那也未免太没有眼力见了。
好在他想了想交州那地界上的兵卒虽可算剽悍,却从未听说过其在遵从统兵调度上能表现出什么超乎寻常的实力。
蔡瑁只能回道:“没有了,如若非要说的话也就只有一句了——府君此番亲征,切勿打上头阵。”
刘表哈哈一笑:“你难道当我是大司马不成。你便是真想让我临阵斩杀敌首,我也没这个本事!”
他说完便当即按剑而出,将除却已经转道东行前往零陵郡的霍峻之外的其他武将都给捎带在了身边,又将蔡瑁留下坐镇于郴县,自己顾不上休息便南下而去。
只因此刻动身,抵达客岭山下的时候正是夜幕深重之时。
刘表本人经历的战况虽不算多,但他坐在荆州牧这个位置上,对于天下的交战信息没少留意,加之他又着实得算是善于把握时机之人,在战局的分析上并不算差。
早年间单骑入荆州的决定更是证明了他在必要关头有着非同于常人的胆魄。
他必须紧紧抓住这个趁敌不备的机会,打出个震慑住交州兵脚步的战况来。
因并未选择山岭谷道,还是径直走坦途而行,他这南下的速度快得惊人,在夕阳将落尚未彻底进入夜间的时候,在他的视线中便已隐隐绰绰地出现了客岭山的影子。
他连忙授意于身后的队伍放缓脚步,以免因为他们这行队伍的速度过快,反而提前为敌方的哨骑所发觉,让这出伏击无法起到其应有的目的。
所幸,刘表的这份担心是多余的。
当他已远远看到交州兵驻扎的营地之时,在那对面的营盘之中没有任何一点提前发觉了他们到来的征兆。
他的目光一亮,毫不犹豫地下达了进攻的指令。
可当他麾下的骑兵朝着对面的营盘发起冲锋,震动的马蹄之声几乎让这附近的山岭之中都要出现回声之际,他听到的居然并不是敌方阵地在此刻响起仓皇起身警戒的动静,而是,另外一种一点不比他那大量骑兵冲锋的声音要弱的声响忽然从对面传了过来。
在那声音出现的一瞬间,刘表甚至觉得他脚下的大地都在此刻发出了一阵阵可怕的震颤,让他骑乘着的奔驰快马都几乎发生了一记踉跄。
这种震动比起战马奔腾齐踏之中所形成的节奏更慢,却也更有一种绝不容人忽视的闷响,宛如夜色之中炸开的惊雷,直逼刘表的耳鼓。
下一瞬他便知道这声响从何而来了。
月色之中的身影虽然有些模糊却还隐约能辨认出一一,也让人在这一个照面之间便足以确认,那过分高大的身影根本不可能是战马所能形成的,而分明是——
“当心避让!”
一道摇晃黑影的甩过让刘表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也当即惊呼出声。
可急于在这袭营之中争功的张允,早已领着骑兵队伍冲杀到了最前头,又哪里是还能来得及刹住脚步的。
在这远比刘表距离敌方更近的距离之下,张允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数十头黑影所组成的队伍朝着他迎面而来,以一种令人根本难以避开的蛮横之势冲进了他所率领的骑兵之中。
若那只是骑兵的对撞,张允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会有吃亏的可能。
当先做好十足准备的自然是更加占据优势的一方。
他甚至在听闻对面声响传来的那一刻,让己方放出了数百支箭矢,意图将来人射杀当场。
可倘若来者并非马匹,在他箭矢所能造成伤害的高度上也像是装有天生的防护呢?
深沉的夜色里他听到的只是箭矢射中硬质皮革所发出的闷响,紧随其后的便是那些背负着骑兵的大象近在咫尺的冲锋,其中一道象鼻在这对冲的一瞬间将他从马背上扫了出去,在着地的剧痛间奔行的象腿已经朝着张允踩踏了下来。
此等可怕的冲击力面前,张允根本不可能还有生还的可能。
刘表耳闻那一声从远处传来的张将军呼喊,脸色已不由骤然一变。
大象兵,居然会是大象兵!
饶是知道交州地界上确实有这样的驯化大象为坐骑的兵种,在交州的九真郡和邻近的扶南国都不乏一见,刘表也绝没有想到,张津何止是将这样一支无比特殊的队伍给带到了荆州,将他们给屯兵在此地,更没有透露出任何的消息让郴县的守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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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觉,就等着在此刻带给他们这支南下拦截的队伍以致命一击!
在将张允所率领的前锋队伍给撞得七零八落后,这些顶多就是受了点轻伤的大象兵已继续朝着后方的军队袭来。
那对面营地里戍守的兵卒也恰在这番冲撞所带来的缓冲时间中完成了起身着装整队的一系列动作,在此刻高喊着杀敌的口号朝着刘表他们扑来。
从偷袭到被围剿的转变好像只发生在一刹那。
刘表清楚地看到了自己队伍的变化。
前列骑兵在大象兵队伍冲撞下的溃败,足以让绝大多数未曾见过这等动物的士卒惊个魂飞魄散,光靠着霍笃的整顿队形根本无法让其中仓皇而逃的部分站稳脚跟,以足够冷静的态度用手中的武器朝着那大象发起进攻。
也还没等刘表抓稳缰绳,他便看到那远处的大象队伍忽然撒开了脚步,以加速的姿态横冲直撞而来,像是想要趁着他们在那第一照面之间达成的优势,对着刘表他们乘胜追击。
肉体凡躯要如何抗衡这样的冲击力呢?
刘表自己都无法对此等意外给出个有效的解决途径,更何况是那些失去了其中一路指挥官的兵卒。
对方后续补上的队伍更是携带着弓弩箭矢而来,俨然要将先前发射出来的一轮攻击重新还到他们的头上!
刘表来不及躲避,已见一支毒箭扎进了前方士卒的头颅。
与此同时,侥幸从象腿之下求得生存的马匹迎来了箭雨的洗礼。
为了躲避这又一轮累加的攻击,这些马匹不得不仓皇朝着它们来时的方向逃回。
可也正是在这一进一退的对冲之中,刘表一时不慎,没能及时握住自己手中的缰绳,便从马上摔坠了下去。
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朝着一旁滚去,让他躲过了一记本应该踏在他脑袋上的马蹄,但在这样的冲击浪潮面前,落马就意味着死亡!
刘表的脸色已霎时间变得极其苍白。
他没想到这出原本在他看来胜券在握的交手居然会变成这样的逆转情形,更没想到他这少之又少的亲自出征会以他付出生命告终。
在依然奔行不止的马蹄临近的那一刻,他甚至感觉到了飞溅的尘土已先一步冲到了他的脸上。
但还没等前方的马匹从他身上冲过去,忽然有一只手从旁伸出,一把将他从马群之中拉拽了出去。
这一股拉力里带着一种惊人的爆发力,直接将他背负而起,又见这只手的主人用另一只臂膀擎起了不知从何处掉落的盾牌,顶着这样的防护后悍然横向而行,冲出了这一片最混乱的地界。
在那拐角之处有着一块巨石横亘在路边,他想都不想地直接冲了过去,带着刘表躲在了后头。
也便是在此时刘表才看清,这个救援他的士卒虽然被盔甲遮盖住了大半面容,依然显得极其年轻,只怕绝不会超过十八岁。
刘表根本不知道这年轻的士卒是从何处招揽而来的,但他知道对方显然不是个胆小怕事的性格,只因在他被放下来的那一刻,这年轻人用着急促的语调问道:“府君,我等眼下该当如何办?”
如何办?
这个问题刘表也想问。
在这出生死危机之中,他的头脑甚至有一瞬的停转,但现在暂时的安全让他重新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在他的面前有一双眼睛。
一双闪烁着勃勃野心的眼睛。
正归属于这个将他从马蹄堆里救出的少年人。
刘表下意识地问出了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若是在平日里,刘表绝不会对这样的小人物投以目光,现在却在直面着对方的面容神情,意图从其中找到一份支持。
这种蓬勃生发的野心在此刻让刘表觉得无比的安心。
只因这意味着,此刻这少年人必定会倾尽全力协助于他。
谁都知道,这等救助上官于危亡之间的情形,将比任何时候都要容易建立功勋。
对方回道:“魏延!我叫魏延!”
“好,魏延!”刘表一把握住了魏延的手腕。
方才从马上摔坠下来的痛楚反倒是将他一路行来的疲惫给全部驱除了出去,只剩下了极欲在此时一举挽回局势的迫切。“现在你听我指挥。”
“我们只有一个发起反击的机会,你能不能替我冒一次险?”
对面的大象兵并没有让正处在最胆大包天年纪的魏延有任何的退缩之意,他只知道,在此刻刘表记住了他的名字,这也意味着,倘若他能成功协助刘表突破这个困境,即便他还在如此年轻的年纪,他也必定能够在荆州地界上闯荡出一番声名。
在即将建功立业的热血沸腾之中,他字字笃定,斩钉截铁。
周遭的混乱声响,丝毫没有影响刘表听到魏延的回答:“但凭府君吩咐!”
刘表遥遥指向了那远处率领大象兵的交州军将领,说道:“看到那个人了吗?”
魏延点了点头。
刘表说道:“我会帮你调出一小队人手,而后,用你所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领着这队人,高呼府君已死,朝着那边逃奔而去。”
“你或许会被人在半道上射杀,甚至有可能会是我们这边的人动的手,但你还有唯一的一个机会——杀了那个敌将之首!”:,n,
364.364(一更)士燮发兵
唯一的一个机会!
却也是极有可能要送命的机会。
但魏延不像是张允一般直接就可以靠着刘表这个舅舅高升,不像是蔡瑁一样有着襄阳世家子弟的身份,唯独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自己,这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刘表说的不错,当他喊出府君已死的消息之时,何止是敌方可能因为并不相信他的身份,将他这个试图朝着对面投诚的人斩杀,刘表若当真身死的话,他们这一方面的队伍也势必会在一瞬间门陷入绝对的动乱之中。
他若不能尽快斩杀敌首,先因这消息溃败的便是他们,又或者是有行动力一些的士卒,意识到不能让这个消息造成大规模的扩散,对着他发出一道致命的攻击!
可那又如何呢?
自身条件的差距,让他若不依靠着这样的殊死一搏,便绝不可能得到刘表的重用。
也唯有在此时,刘表的外甥张允惨死在了大象兵的象蹄之下,蔡瑁还远在郴县,刘表自己的性命都遭到了莫大威胁的时候,他才有了一展身手的大好契机。
“魏延愿意一试!”
“好!”刘表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于此刻还能遇上这么个不要命又有本事的下属,深觉这正是天无绝人之路的表现。
更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未曾失去全部机会的,是他眼见霍笃及其所率领的兵卒在此刻恰好为了搜寻他的下落来到了附近,正好成了他说的随同魏延行动之人。
那驱策着大象兵的交州将领正在操纵着自己那坐骑逞凶,对着面前逃奔的荆州兵发起扫尾的冲击,忽然听到了一声从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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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出的喊声。
“府君已死,手下留情!”
府君这个称呼实在是太过具有标志性了!
那是大多数时候只属于州牧和刺史的称呼。
这头顶红巾的交州将领陡然意识到这个称呼之中的意义,连忙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正见被他们惊吓得四散而走的马群混乱处,数个仓皇的小兵正在努力从这旋涡之中脱身,甚至顾不上谁是敌人谁是友方,直接朝着他们这些交州兵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
这倒也不算是个错误的判断。
倘若不慎被卷入了大象兵的踩踏范围,确实是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可如果,他们是要躲藏到大象兵的背后去呢?
这便显然是他们求生的机会。
在后方整顿起来的交州兵已经举着火把杀入此地的时候,从坐在大象脊背上的交州将领所在的位置看去,魏延等人的逆流举动再清晰不过,发出声响的魏延本人那张太过年轻的面容也随之被他隐约看到。
他不由笑了出来,“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与他相距不远,坐在象背上的另外一人问道:“将军,要将他们放过来吗?”
他当即答道:“放!为何不放!这不正是我们趁胜追击的好时候吗?”
若知道朝着他们投降并不会被杀,他们的围剿中所遭到的拦阻必定大大减少。
何况在此刻,随着魏延那句清晰可闻的口号传入他的耳中,他的注意力早不在能否杀光这些荆州兵了,而在那句牵动着他全部心神的“府君”二字。
他的的对手里没有一个人对这句话提出辩驳,甚至是在已处在的下风状态又朝着溃散发展了一步,这便意味着魏延喊出的那句话极有可能是真的。
荆州牧刘表居然亲自抵达了此地,又被张津滞留在此地的大象兵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命丧在了这里?
这种可能性让本以为自己最多擒获一二将领的的交州兵头领顿时无比激动。
他可能要立下这场北上攻伐战中最大的战功了!
在这份战功的面前,杀敌人数多少根本就只是其中最为无关紧要的一项。
也正是因为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加上周遭凌乱的火光原本就容易让人的视线模糊,他根本没能留意到,在这朝着他奔逃的动作中,魏延和随同他一道行动的士卒都有着远比寻常武夫强劲的实力,甚至一个个夺马骑乘而来,也都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当意图探查刘表是否当真死在此地的交州将领和他们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原本还显得慌乱不堪的这支“投降”队伍,却忽然像是一把尖刀朝着对方扎了过去。
魏延手中的弩箭对准了那为首的象兵统领。
哪怕因为即将得手立功而心如擂鼓,这支发出的箭矢也没有任何的偏移,在交错间门精准无误地扎入了对方的头颅。
近距离下发作而产生的爆发力更是在立时之间门褫夺了对方的性命。
但魏延的举动还没有停下。
与他同时朝着周遭大象骑兵动手的士卒也没有停下。
在这个距离下足够他们看清,这些交州的大象兵为了确保能在冲锋间门不会被从象背上甩下来,竟是真如刘表所判断的那样,将自己给捆缚在了象背之上。
于是即便他们此刻身死,也依然稳稳地坐在那里,让他们所骑乘的大象维持着往前冲去的动作,继续撞向对面的荆州士兵。
他们还需要再做一步!
魏延一把将手中的绳索朝着那敌方首领的尸体甩了出去。
而后顺势便朝着象背上爬去。
正在行进之中的大象因为这些交州兵的训练,并没有骑兵冲锋的速度,而是稍稍放慢了几分步调。大象背上的人也已经咽了气,无法对他进行有效的拦阻。
但即便如此,这攀爬依然不是什么容易达成之事。
甚至随着一声警戒的尖啸传出,一支不知道从何处发出的羽箭径直朝着魏延的后心扎来,所幸他在出发前换上了霍笃的护身甲胄,这才将这支箭给拦阻了下来。
紧随其后的另一支利箭却还是扎入了他的臂膀。
不知道是从何处激发出的动力,魏延的手没有松开绳子,而是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让他在这等不成功便成仁的认知压力下攀上了象背,快速地解开了那原本属于对面骑兵将领的绳索,将人给一脚踹了下去。
这个高处发出的动静足以让刘表看个明白。
更为醒目的无疑是随后的变化。
驯化大象兵一点都不容易,起码魏延是不可能在三下五除二之间门就顶替掉那个原本象兵的位置的。
骑兵的身死和陌生人的意图操纵让那匹大象顷刻间门陷入了狂躁的状态,也一改原本还在朝着前方奔袭的脚步,极力朝着原本的军营跑回。
魏延想都不想地伏倒在了象背上,死死地攥紧了大象身上的绳索。
这个回返的动作势必会让其和同伴发生冲撞,在其中的一些同伴也失去了其操纵者的情况下,这个撞击的发生更是变得无法规避。
在他眼角的余光中,看到刘表在霍笃的搀扶之下重新坐上了马匹,又因他们抢夺过来的敌方火把,高调地出现在了士卒们的面前。
府君已死的谣言不攻自破,反倒是这敌方的首领已经在此刻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若不是反攻之时,又还有什么时候会是?
魏延模糊地听到了一声由刘表发出的杀敌声响,而后便是有人吹响了军队中作为进攻指令的号角。
很快便有短兵相接的声音取代了原本的狼狈逃窜之声。
这正是他们这边的局势发生了转变的标志!
就算魏延无法看清此刻由刘表指挥的队伍,从险些以为他死亡的丢盔卸甲中重新振作起来,那也的确已在发生着莫大的转变。
那么他所要做的,就是在这等混乱的局面中将自己的小命给保全下来。
这并不容易。
多分布在皖南和珠江流域以及扶南国的大象,对于出身中原的魏延来说就是个完全陌生的东西。
在此刻他甚至一点都想不起来,他到底是如何凭借着一腔孤勇攀爬到这大象脊背之上的,又是如何还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将手中的弓弩对准了另外的一位象兵。
他们这些冒死冲到敌方阵前的人里,好像只有他这个侥幸攀爬上来的还能活命,其余的都已变成了这些自乱阵脚的大象拼命踩踏中的牺牲品。
可魏延一点也不敢在此刻感到侥幸。
只要他还没从大象的脊背上下去,他就始终处在危险的状态中。
这头极力摇摆也没能将他甩下去的大象已经变得越来越狂躁。
或许是因为它本就是这些同类中最为壮硕的一头,在挣脱了所有的拦截后,它径直回返而去,踏开了营地的营门冲了过去。
硬生生在人群中撞开了一条血路。
不知道是不是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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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的攻杀和攀援耗尽了魏延全部的心力,他觉得自己的手心已经开始发麻,甚至随时都会松开握紧的绳索摔落下来。
当迷离的夜色里出现了一处草垛的那一刻,他咬了咬牙,从大象的身上摔了下去。
这一下也直接将他给摔晕了过去。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看见熹微的晨光从草垛的缝隙之中透了下来,外头的交锋之声也已经几乎听不到任何一点,好像处在了彻底偃旗息鼓的状态。
到底是荆州兵赢了,还是交州兵赢了?
虽然按照魏延在昏厥过去前的情况来看,刘表绝不会错过这个让他反败为胜的机会,荆州兵在人数上的优势也足够让他们达成这个胜果,魏延的心中依然存有几分忐忑的情绪。
但还没等他探出头去观察眼下的局势,他所在的草垛上层便忽然被人给揭开了。
那突然之间门毫无遮掩的光亮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而后他便对上了霍笃的脸。
霍笃一见魏延顿时大喜,“原来你在此地,我便说你小子命大,应当没和那摔落了山崖的大象一道赴死,果然是早跳下来了。”
他一边让人将魏延给抬起到担架上一边说道:“所幸我又折返回来在营地里搜寻一番,否则你只怕是要自己想办法北上回去了。”
“此番因为大象兵的存在,府君险些出事,可算是将他气得不轻,此战得胜后便紧急去调动南郡和江夏郡兵卒大举南下了。”
魏延心中苦笑,霍笃一个字都没提刘表对他的记挂已很能说明问题了。
倘若他真有这等不幸在此战中身亡,只怕他绝不会得到多少战功。
不过好在,他还活着。
或许是因为他这番付出所带来的转机,同为将领的霍笃对他的印象颇佳,这意味着,倘若他想要得到和他这战功所匹配的地位应当不算太难。
在随同霍笃回返郴县和刘表会合后,魏延也的确作为此战的首功得到了刘表的亲自嘉奖。
“可惜你摔断了腿,只能暂时先被送回襄阳医治,无法亲自参与到围剿张津的作战中。”霍笃在将魏延送上车驾的时候不无遗憾地说道,“不过你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府君既然承诺于你,让你在将伤养好后顶替张将军的位置,那就绝不是在敷衍于你。”
张允之死空缺出来的这个位置,原本应当被交给襄阳世家瓜分,替换个人上来,可刘表是何等精明的人,又怎么会让这个本属于外甥的位置被交给掣肘他的世家。
那还不如给这个没有背景空有勇力的少年人。
至于这样的升迁是否有太过破格的情况?
救援州牧的首功就足以压下不少声音了。
魏延虽对这出利益交换不太明白,也直觉刘表这个安排不太寻常,但面对着霍笃的这句真诚祝福,还是开口回道:“是啊,也算因祸得福了。”
这怎么不能算一种用命换来的扶摇而上呢?
在方今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上位和身死也都不过是发生在一夕之间门而已。
所幸,他的运气还算不错,没有用生命来填补这场胜利的奠基。
可让魏延都没想到的是,他的运气显然还并不止于如此。
在他被送回襄阳医治后不久他便收到了刘表罢兵的消息。
“罢兵?为何忽然……”忽然退兵回去?
在先被张津挑衅上门,甚至撞上了大象兵这个铁板后,刘表不跟张津打个不死不休,绝无可能!
那张津能恰到好处地将大象兵屯在客岭山下,对着刘表发动此等狙击,也明显是个难被啃掉的硬骨头。
魏延凭借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作战经验都觉得,要想结束这场战事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可能的。
从泉陵回返襄阳的霍峻本是登门来感谢魏延对兄长的救命之恩,听到魏延这般发问,便替他解惑道:“谁会想到,交州方向居然抢先在我们前头出手了呢。”
“交州?可那张津不是交州刺史吗?”魏延好奇问道。
“张子云确实是交州刺史,但交州地界上可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占据优势,这或许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霍峻回道,“行啦,你也不必多问了,总之你只需要知道,这交州刺史张津入侵荆州之事已平定了便好。”
虽然得到了个答案,可这显然还不足以解答魏延心中的疑惑。
也何止是魏延,就连身在局中的张津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经历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
刘表在他那大象兵的冲击中保住性命,甚至吞掉了他在客岭山下的屯兵,就已是完全出乎张津意料的情况。
以至于在消息送达他刚夺取下的营道县的时候,张津险些想要回师去给刘表一个教训。
但他很快想到,他此刻绝不适合做出这样的举动。
左慈更是在此时建议他,在这天刑黑/道日,反复犹豫对他没有任何一点好处。
那么与其回到桂阳郡的地界上去和刚刚得胜的刘表抗衡,还不如一路打上零陵郡郡治,从另外一条路直捣黄龙!
反正,他那支从郁林郡北上的援兵也已快到了。
他损失的这部分兵马很快就能得到填补。
想到这里,张津对自己的前路已有了重新的权衡。
只是当那支交州方向的队伍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却陡然发现,这并不是原定前来支援他的后军,而是——
那是交趾郡太守士燮的亲兵!
对方没有对他的出兵荆州行动做出任何阻拦,乍看起来好像是已经承认了他在交州的地位,故而对他做出的立场选择也抱着权且一观的态度,实际上却在暗中盘算好了对他发起这等要命的一击。
张津并不知道这背后还有法正的游说,他看到的只是士燮的兵卒在这个他急于需要援兵的时候悍然杀奔到了他的面前,将他从这个占据的零陵郡县城中揪了出来,而后……将他送交到了刘表的手中。
在和一脸疲惫又战意高昂的刘表面对面的时候,张津总算还有几分安慰地从刘表的脸上也看出了惊诧之色。
那将他擒获的将领同样出自交州士家,若要算起身份的话应该得算是士燮的侄儿,对着刘表行了个礼,说道:“士太守让我转告于刘荆州,交州早已仰慕大司马之才能,欲对长安朝廷表达归顺之意,却出了这么个看不清局势的刺史。早前因其还在交州地界上动手不便,故而让其成功调兵而出,士太守心中焦虑,只能借其调度援军之时浑水摸鱼将其擒拿。”
“既是在刘荆州的地盘上将人给擒获的,便由刘荆州将其送交朝廷吧。再劳驾转达士太守对其归顺之意。”
刘表被这一番话堵的有够难受的。
被人抢先一步截胡,将自己的对手给拿下了,根本就没法让刘表感到任何的作战胜利成就感,反而有种一拳打空的憋闷。
偏偏这位忽然出手的交趾太守士燮,能在交州地界上保有这么多年的富贵确实是有其道理的,在这出发兵荆州拿下张津的举动中也表现得尤为得体。
他若是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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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下属带着张津北上长安或者洛阳,送上他所立下的这份战功,刘表横竖都要跟他争个高低,对他这等未曾经由准允便擅自入境的举动,更是要做出一番诫告指责。
可士燮直接让人将张津给送到了他的面前,由他来将这位兴兵作乱的交州刺史送上长安,分明是要将战功给分了一部分到他的手里,以示对他的友善。
伸手不打笑人脸,刘表显然知道这个道理。
在顶着低气压回返到襄阳后,刘表很快调整好了心情,做出了两项行动。
其一便是将张津经由武关送往长安,由刘虞来对这位交州刺史的举动做出惩处。
虽说行军打仗的事情都要经由乔琰这位大司马来抉择,但刘表对乔琰此前前往长安的请罪有所耳闻,直觉他若是将张津送去洛阳给乔琰,可能非但不是对她的交好,反而是在给她添堵。
在已经于桂阳郡又经历了一番人手损失后,刘表实在承担不起这样的糟心情况。
但荆州方向的战事和交州士燮的投诚之意,刘表又不能不对乔琰做出一个交代。
所以在蒯越的建议下,刘表做的另一件事,便是将士燮从交趾补来的兵卒中带来的三员大象兵,连带着从张津手下俘获的七头一并送去了洛阳。
将作战利器送给大司马有什么问题吗?显然没有。
说不定这等体型庞大的家伙还能用来在河南尹境内拉载货物、协助耕地、运送新入籍的流民等等。
总之,这不是以敬献奇珍为由送出的礼物。
而此番和交州兵交手的全部过程,也由他的下属在前往洛阳后朝着乔琰如实汇报。
当乔琰在洛阳城外见到这十头大象的时候,脸上也不由露出了几分啧啧称奇之色。
若放在现代人的视角下,大象确实不算是太过罕见的东西,不过当它们并不是出现在动物园里,而是以作战骑乘之物出现的时候,便着实让人觉得有些陌生了。
那七头原本属于张津部将的大象经由过交州人的训练,在脱离了战场后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归属权已经发生了转变,表现出了几分驯化后的温顺之态。
乔琰也下意识地便想到了她和那个有着驯兽系统的宿主交易得来的驯兽手册。
在早前将其用于将家畜增产、培养信鸽后,它好像又要迎来新的作用了。
而这个作用,大概并不只是如同张津部将对它们的使用方式一般,将其用于对着对面的骑兵队伍发起冲锋。
她环绕着这几头大象走了一圈,心中已经有了个大略的盘算。
大概是因为正事已经有了结果,她难得的恶趣味又冒了出来。
东汉末年,提到大象好像很难绕过一个故事,便是那曹冲称象。
同样身在此地围观这“战利品”的郭嘉忽然收到了乔琰朝着他看过来的目光,又听到她问道:“奉孝,你说这大象重量几何呢?”:,n,
365.365(第十卷终)天象有变
重量几何?
这十头大象之中最高的那头有一丈半的高度,郭嘉草草估计一番都觉得它起码有二三十个人的重量。
“君侯就算觉得这十头坐骑不足以分配到麾下将领,也不必将其剖开分肉吧?”郭嘉又仰头朝着其中的一头大象看去,颇有几分遗憾之意,“听说这种皮糙肉厚的,肉质也要比寻常的柴上不少,大约不会有好滋味,君侯还是斟酌一二……”
“郭奉孝!”乔琰越听越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连忙出口把他的话给打断了。
她算是知道了,为何郭嘉当年能被戏志才给忽悠到乐平来。
这都八年过去了,他这思考方式还是和当年没什么区别啊。
“谁跟你说我是要将这大象给分了的。”乔琰无奈地说道,“我只是在问你,以这大象的重量,显然是没有能适配于它体重的秤的,要用何种方式来将它的体重给测量出来。”
郭嘉以扇支着脑袋笑道:“这问题,我看君侯不是想用来问我的,不如写在乐平月报的四月刊上吧。”
当月报发行之时,便是个再好不过的宣传手段了。
至于她到底是想借此宣传大司马重视数学的态度,宣传在她的麾下有了这样一批特殊的大象兵,还是想要宣传荆州方面的战事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被平定,就连原本还并不能算服膺于长安朝廷管制的交州也随之表达了臣服的意思——
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了。
对乔琰来说,这或许会更倾向于她对于下属和治下学子做出的考核,但对袁绍来说……
怎么说呢,计算归还粮食的利息和计算一只大象的体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袁绍的难度可能是差不多的。
都解不出来嘛。
但当乔琰真按照郭嘉所说,将称量大象重量之事记载在了乐平月报的奇闻异事栏目,又随着四月刊的印刷推行出去后,袁绍遭到的最大打击显然还是在荆州交州的战况发展上。
交州刺史张津的北上荆州作战并未和袁绍之间达成提前一步的共识,当战事结束的时候,张津还被拦截在桂阳郡、零陵郡中部分界线以南的区域。
别说在这个位置上袁绍能不能让人对他做出有效的支援,就算是他到如今也学会在各地安插眼线了,也不会想到会在荆州南部这种刘表自己都没有完全掌握的地方,还会发生这样的突变。
但在他原本就处在劣势的情况下,这种对他做出响应的发兵,他是实实在在应当感到喜闻乐见的。
他也很难不让自己去想,倘若他能令人及时对张津做出支援,在他险些用手下的大象兵将刘表铲除的情况下,他们是不是真有这个可能,先将荆州拿下,与豫州相连,而后在这条断开东西的封锁线助力下,将徐州和扬州给重新夺回去。
可惜,想象也只能是想象。
袁绍刚放下手中的信报和几乎在前后脚时间抵达邺城的乐平月报,便对上了曹操的目光。
这出将人叫回邺城来听奉天子指令的联合,在商谈主次关系和职权划分上暂时陷入了僵局,以至于曹操前来邺城十余日内也并未商定出个长短来。
袁绍本就已经对此深觉不痛快,现在又得了交州荆州那头的消息,让他的心情更糟,偏偏还在此时听到曹操来了一句,“可惜战事发生之时我并不在豫州。”
袁绍:“……”
这话明明说的是可惜,在袁绍听来却很有一番阴阳怪气的意思。
曹操为何不在豫州?还不是因为要来邺城见袁绍!
那么这就实在不能将责任推卸在曹操救援不及时上了。
袁绍心中的梗塞可能用三言两语都不足以形容,奈何他也很清楚,在交州方向对他发起的响应夭折之后,唯一还能够算是他盟友的,也就只剩下一个曹操了。
在这样的局势下,他何止是不能对曹操撕破脸皮,甚至还该当更为妥帖地拉拢这位盟友。
“孟德说笑了,就算消息来得及传到豫州,告知于你,在你发兵之前,那交州的士威彦也已经派兵将其拿下了。”袁绍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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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回道。
在他开口之时,谁也无法从他这话中听出他对于这出荆州之乱未能成功到底有多少遗憾的情绪。
“此事归根到底还是应当怪责于张子云,他何敢如此笃定于自己能穿过刘表的拦截成功北上,而不提前让人和你联系。乔烨舒的消息传递很快,他总该当是知道的。”
乔琰丝毫也没有掩饰于自己的下属在此事上发挥出的功劳,在承认了交趾郡太守士燮的站队正确后,也将法正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写在了送往长安的奏表上,理所当然地被袁绍守在长安城的探子打听了个清楚。
不过若要乔琰说的话,他与其做这样的事情,还不如在早前他将田丰派遣到并州去做卧底的时候,就将线人给安插得妥当些。
现在再做也不过是给自己徒添烦扰罢了。
就比如说,此次法正从益州前往交州游说之事,除却让他知道她对于交州之变有着极强的前瞻性,又在传讯法正上有着恰到好处的安排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额外收获了。
袁绍甚至还得承认,那场以考试的方式完成的选拔的确有效,法正就是个因此送上的称职人才。
“你说到消息路子快,我倒是有一事想问了。”曹操忽然开口打断了袁绍的思绪。
袁绍道:“孟德但说无妨。”
“我听闻本初已令人开始研究飞鸽传信之法,可有什么经验?”
曹操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个袁绍就来气。
他本以为随着扬州徐州的一番变化,乔琰为了解释自己何以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扬州,处理孙策濒死后的扬州局面,将她通过鸽子传信的消息暴露在外,对他来说得算是个绝佳的好消息。
这并不只是意味着,他可以通过专人拦截信鸽的方式,将乔琰可能从冀州发出的消息截获,还意味着他也可以效仿乔琰的传讯之法,让人在长安等地探听到消息后将其尽快送抵邺城。
但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是三月,从三月到四月的一月之内,他已让邺城中职权有闲缺的下属前去遴选鸽子进行养殖,却也很快从豢养过鸽子的人那里得知,鸽子认的是地方而不是人。
换句话说,此物并没有那么神异地能追寻着主人的气味从一个地方抵达另一处,而是只能做到凭借感应,飞回到其被长时间豢养的位置。
那么问题来了,他得先将一只活生生的鸽子送到长安城,才能让其飞回冀州。
可在乔琰将信鸽的用途告知于外界后,他真的还有机会做到前者吗?
绝不可能!
所以此时的信鸽只有对于乔琰来说才是最有利的,只因她此刻所掌握的地盘在南北纵深和东西幅宽上已达到了极其可怕的状态,若只靠着车马传讯难以确保消息能及时地送达,故而需要通过鸽子的送信来进行一番弥补。
这就好像是那骡子一般,对袁绍来说简直是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存在!
不错,骡子。
数年前他因袁熙从长安带回来的消息,将当年的战马繁殖计划里的相当一部分母马用于生产骡子了。
但到了去年他便已发现,当年产出的马已能上战场了,生出的骡子却还只能在农事上进行负重,远不到用于承担军用物资运输的程度。
就算是再翻过了一年来,也还达不到他的预期。
在“还需要时间等待骡子成长”和“他其实是被乔琰摆了一道骗了”之间,袁绍已经相当乖觉地趋向于后者。
可到了此刻才发现被骗,就像他在张津已经被送去长安后才知道对方的出兵,他又能做出什么来挽回吗?
显然不能。
他能做的也只是在曹操面前来上一出打肿脸充胖子,说他的信鸽豢养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手,也摸索出了些心得,等第一批养成后便来给曹操传递些经验。
而后便是半个月后乔琰在洛阳收到的消息了。
“袁本初任大将军,曹孟德任车骑将军……袁大将军终于还是坐不住了啊!”乔琰摇了摇头,对于袁绍此刻做出的官职擢升,以及通过升官的方式达成和曹操的进一步捆绑,她并不觉得有多看好。
早在数年之前袁绍便已想将自己的位置升至大将军,以便和乔琰分庭抗礼。
可先有袁术和他在家世背景上相互呛声,后有乔琰的步步紧逼让他无暇做出此等升官之事,以至于他迟迟未能有此一进。
如今却成了势在必行之举。
“我看这并不只是袁本初希望在跟君侯的正面对抗中能拿出更为显赫的身份,也是出自那位邺城天子的授意吧。”郭嘉在旁评价道。
徐州扬州带来的残存影响还未结束,交州就已在猝不及防之间倒向了长安朝廷。
袁绍心慌,急于拉上曹操同道结盟抗衡,难道刘辩这个坐在邺城朝廷天子位上的便不慌了吗?
就算在这数年间和乔琰过招的都是袁绍,刘辩的心情也难以置身局外。
倘若长安朝廷最终取得了这场平定天下战事的胜利,邺城的这些官员里的绝大多数还有机会重新得到赦免,甚至凭借着才学和背景出任官职,天子却不会有第二个!
刘虞和他之间的血缘关系已经淡到了一定的程度,故而一旦他成为了这个被迫下台的天子,还能否稳妥地退回到弘农王的位置上,都是个无法预判的问题。
而在品尝过成为天子的权柄和富贵后,他也绝不愿意再往后退回到只是刘姓宗亲的地步。
袁绍想要官职,也想要给曹操升官?那就给!
身为大将军的袁绍势必要为邺城朝廷的生死存亡而拼杀到底,为促成刘辩依然坐在天子的位置上而殚精竭虑。
这一出委任,是将袁绍和刘辩彻彻底底地捆绑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
不过即便如此,无论是袁绍还是刘辩都没有选择效仿长安朝廷一般重启大司马的位置,将袁绍彻底抬到和乔琰平起平坐的位置。
对于这一点,郭嘉倒不觉得这是袁绍在自愧不如的情况下做出的退让。
这更像是……为了让大司马的存在变成唯一的不合理。
“我看君侯得小心些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武装力量的差距面前,总有人会选择用些阴招的。
谁让乔琰如今的收敛也不过是因为天时的限制,并非实力上还不足以举兵灭袁。
他若想助力于刘辩打一场翻身仗,只有一个机会——
让乔琰这位大司马下台,进而让这个本已尽数簇拥在长安朝廷周遭的势力四散崩塌。
乔琰笑了笑,回道:“奉孝,这一天从来就距离我们不远,又何来小心之说呢?”
这是袁绍最后的机会了。
也是……有些人最后的机会!
——————
建安四年四月的尾声,交州刺史张津有违其职,北上攻伐荆州,致使荆州水军校尉张允身死,荆州士卒死伤,在刘虞的裁决之下做出了决断,以张津被处死告终。
同一月内,新任交州刺史的人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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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乔琰的建议之下做出了决断。
士燮在早前和许靖分析投诚长安的未来之时还考虑过,乔琰会对他做出何种委任。
许靖得出的结论是,可能会让他在名义上的位置比先前更高,但在实权上更低。
但有点意外的是,士燮的交趾郡太守位置不改,甚至被朝廷加封了望海侯的列侯位置,无论是名分还是实权上都比之前有增无减。
说实权也有增无减,是因为交州地界上得了个格外特殊的交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