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贾诩看来,乔琰平日行迹中并无对佛道的信仰,那么这登山之举也显然不是因为,在永平年间,此地与洛阳白马寺几乎在同一时间修建起了一座显通寺。
但州牧有邀,他也自当遵从就是。
二人随同着乔琰所带的州牧扈从一道,直上那五峰山东台的望海峰而去。
也或许此地还没有望海峰这个名字,可贾诩又不是并州人,他听着乔琰笃定地说着这个名字,便也真按照此名来理解了。
但将其命名为望海峰却也合适。
他们登山之时正是凌晨,抵达山顶也便正是日出东方之际,那夜来朝动的云海之间好一片明霞流波,当真有在看海上日出的雄奇壮丽。
而在这片日出的景象之下,也便是朝着五峰山望海峰的东面看去,冀州的常山郡正从缓缓散开的流云中展露出来。
也或许,并不该只说是常山郡。
当红日凌空,朝雾散尽之时候,该当说这是河北平原尽收眼底,正是一片爽气浮升景象。
贾诩觉得自己大概没有看错,乔琰收回那往东面浩阔平原望去的目光朝着近处看来间,眸光中还有几分未曾掩饰,也懒得掩饰的觊觎。
她开口说道:“从此处西望虽是这五台群山中的其他各峰,但文和与我一道西来,应当还记得我们自云中至雁门,过句注山时所见的雁门关。”
贾诩回道:“自然记得。”
乔琰负手走出了两步,这才继续说道:“身处此地,西有雁门,东见河北,北看恒山,南向洛阳,实难不生出一番感慨。此为朝气满神州。”
“文和先生——”
乔琰忽然一改对他的称呼,让贾诩直觉她随后要说的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话。
尤其是他朝着四周看去,忽然发觉这些护送乔琰前来此地的扈从都已在她的示意下暂时退了下去,以至于这望海峰峰顶之上竟然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即便贾诩在这白道川上秋收之日,亲见并州军屯富足景象,已觉得效忠这位乔侯未尝不可,但这种被人架到火炉上的待遇还真是头一次见。
乔琰可不觉得这行为有何不妥的,以贾诩在那绥远城的处事风格看,他已少了几分藏拙之意。
若是这并州境内,尤其是这白道川面临危机,他或许会如同当日郭嘉与她献策首功制弊病一般跳出来。
但眼下并州境内并无太多危机,明年却有诸多常人难以提前想象到的变化。
在贾诩的态度已经有所动摇之际,乔琰已没有这个多余的时间让他继续缩在龟壳里,只能主动出击把他揪出来。
算起来,连梦见泰山捧日的程昱都没这个被她作陪一道登山的待遇,贾诩也算是第一人了。
可他出自凉州,人生阅历丰富,也比这并州境内的谋士中任何一人都要明白,若是要对上西凉军,该当采用何种招数,所以这一迫,还势在必行!
“先生不过四十,眼见这天着霞衣,云作舟浮的景象,大约也不该觉得自己已身在暮年吧?”
乔琰朝着贾诩躬身而拜,“乔琰不才,想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这场望海峰上的谈话持续了半日。
在下山后贾诩依然回返了那绥远城,继续秋收事务的处置,而乔琰则策马返回了晋阳州府。
看起来这与上山之前的情况并无多大分别,可只有二人知道,此时即便没有明言披露,但他们已该当算是主公与谋士的关系。
不过也得亏这等说话多打哑谜的情况,系统又被蒙骗了过去,只当乔琰是在向贾诩咨询,如何能在刘宏病故之后保全并州的子民,争取到看清当前时局的时间。
总归这也可算是皆大欢喜了。聪明人和一根筋各有自己的理解方式。
而在返回晋阳后,乔琰寄出了两封信。
一封信是对傅干的安排。
他在此时还不适合从凉州撤回来,而要继续监督董卓的动向。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只因他此时距离杀父仇人很近,却得先继续忍耐下来。
但或许是因为在乐平所接受的教导,或许是他本就不缺这种沉默的耐心,他给了乔琰一个绝不会轻举妄动的回复。
另一封信则是寄给马伦的。
这也是一封尤其特别的信。
在寄出这两封信后,乔琰便暂时进入了空闲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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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或许这算不上是空闲,因为她将多余的时间都用在了自身武力值的提升上。
这并州内外的消息也在期间一条条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中平五年十一月,幽州公孙瓒与张纯对战于石门,破之。
张纯勉强脱逃,为幽州牧刘虞悬红购首,将其斩首。
张举出奔塞外,为鲜卑支部所获,因郭嘉已与轲比能联络,这张举便被轲比能作为示好筹码送来了并州。
乔琰将其着人斩首后送往京城,只说其从幽州经由代郡逃至并州境内,为她所获。
张举张纯之乱至此平定。
中平五年十二月,皇甫嵩领左将军位,与董卓合兵击败韩遂,韩遂马腾退兵。
因冬日行军不易,王师并未继续追击,董卓屯兵陇西,与皇甫嵩摩擦频频。
在这转眼之间,中平六年已至。
元月方至,乔琰便收到了一封从洛阳寄来的信笺,她展开了面前新收到的来信,见信纸上只有四个字——
天子病重。
116.116(一更)天子病重
从中平五年到中平六年的这个冬日,并州境内底肥的推广因为绥远城的亩产而得以顺利进行。
在这各家能过个安稳年的当口,秦俞又监督着州郡计吏书佐一道,完成了对区田法种植的普及教导。
以至于在收到刘宏病重消息之际,乔琰心中竟然少了几分大事临门的惶惑之感。
她也确实不必有这等感觉。
而今并州外患不多。
唯独还有些隐患的朔方郡,又被乔琰将赵云给派了过去。
由赵云联手令狐邵一道,防备被皇甫嵩清算的西羌人,除却往马腾韩遂所在的凉州以东退避外,也会朝着朔方郡来袭。
至于并州内部,粮食亩产的增加与学术教育中心朝着乐平方向转移,已经足够让人感觉到州内的民心依附之态。
刘宏此时已经没有余力再去管乔琰这等孤悬于外的势力,而只能顾及到洛阳内部的局面,这更让乔琰的处境安全了几分。
她唯一需要挂心的事情也只是——
她到底应该在何时悄然隐身,让自己在刘宏将死的时候不会成为他手中的一把破局之刀。
历史上的进程,尤其是死生之事,对一位算不得寿终正寝的帝王来说变数太多,光靠着乔琰对其过世时间的记忆,以及她在洛阳零散安排的人手,还不足以达成准确监控的效果。
所以她需要一个外援,也可以说是内应。
天子病重这四个字,落笔之间虽笔画清秀却也有力,正是出自马伦的手笔。
在两个月前乔琰给她送去了一封信,直到今日才得到对方的回音,一点也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得到此时的这条回复就已经足够了。
对马伦来说,担任太史令的官职是她走出的和汝南袁氏间不必处处捆绑的第一步,可要让她再往前走出一步,和乔琰之间从谈论天文历法变革到谈论这等要害之事,却多少有些艰难。
为此乔琰给她写了一封不短的信。
这当然也要冒些风险,可当此事也涉及到马伦己身的安全,涉及到她所属于的扶风马氏的安全的时候,当无论她做出了何种选择,乔琰都兵权在手稳坐并州的时候,她绝不会做出一个不明智的判断。
在信中开头乔琰提到——
【天子体弱,年不久矣,一旦大行,无论继位者谁,皆有主少国疑之虑。
袁氏朽木,不可保夫人平安,扶风马氏处三辅之地,一旦陇西兵变,亦不可保。】
这确实是个事实。
刘宏的病症自去年六月连大风都不可经受,哪怕他自己不愿承认,这些下头的臣子却都看得清楚,马伦也不例外。
无论继位者是现年十六岁的刘辩还是只有十岁的刘协,都必然会让洛阳城中发生动荡。
乍看起来,袁氏如今一面依托于大将军何进,一面又有袁绍为虎贲中郎将掌管了一定的军事力量,在君王更迭之间足以保全自己。
更有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的名头在,等闲情况下不至于累及全族。
可马伦的判断力并不差。
袁氏的声名一面是家族的尊荣,一面却也是一种华冠负累,让他们对于眼前的局面有种过于单纯的乐观。
刘宏放纵行事而引起的礼崩乐坏,所带来的恶果绝不只是卖官鬻爵盛行而已,还极有可能会让他死后的权力交替,并不像是世家高门所想象的文雅。
再加上其中还掺杂着士人、外戚与宦官之间的争斗,也就更让这局面显得复杂了起来。
也正如乔琰所说,在这京中即将迎来的骤变面前,她要如何自保?扶风马氏要如何自保?
乾象历刚刚完成,还未来得及在京中彻底推广,马伦心中还有几分事业上的紧迫感。
哪怕如今身在三公中太尉位置上的马日磾,乃是她的族侄,也并不能稍有减免马伦心中的忧虑。
因为乔琰在信中写下了另外的一句话。
【夫人曾与我言及日晦之律,若其中估量不假,于今岁三四月间,将有日晦,天子一面同意历法变革,意图减损天时变故与其德行关联,一面照旧因日晦缘故罢免三公。太尉屡有更迭,翁叔先生岂可幸免?】
翁叔便是马日磾。
马伦眼见这一句沉思良久,不得不承认乔琰这话说的也对。
太尉尚有些实权不错,可刘宏在情绪郁结与看人多觉害我的想法中,已经不会让太尉再做满一年。
早两年间他还在试图将天象灾厄以寻求规律的方式来解释,让人不至于将蝗灾大疫等异象和他捆绑在一处,如今却又毫不犹豫地以天象作为罢黜三公的理由。
马日磾于去年七月就任太尉,在各地叛乱相继得到平定的今年,三四月间的日食会不会成为他被罢免的理由呢?
极有可能!
马伦并不觉得马日磾会是个例外。
【兵车辚辚,焚典籍造化于一炬,或非旧事而已。上位博弈,视下位为棋子,实为今时之常……】
马伦朝着这灵台看去。
此前为快速计算乾象,在刘元卓发明出了珠算后,自洛阳京中招募来了不少女子协助历法完善。
这一年间此地竟成托庇之所。
只是因为她身处太史令位置,灵台又少同外人接触,这才在外少有非议。
这在如今又成了个促使她做出决断的理由。
若是京中骤变,袁氏不可托,马氏不可保,她又要如何保全这些人呢?
在这天下身处高位的人中,或许只有乔琰真心觉得,她马伦有能力坐在这个太史令的位置上,这些助手所做的也是功在千秋之事,而并不只是刘宏出于反骨之念,为了打压那些老迈犟直臣子才有了这等局面。
【夫人不必早做决断,待我所言兑现之日再给出回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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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只请夫人在天子病笃之时,将消息告知于我。】
不必早做决断?
马伦细思之下却觉得,她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可犹豫了。
乔琰所能找的内应并不只是她一个而已。
这位乔侯在自己的升迁上表现出了这么一派锐意进取的状态,自五年前到如今的步步走出,从未有过错处,又怎会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她的身上。
反倒是她处在这洛阳漩涡之中,必须依托于对方才能从中挣脱。
她是应该早下决断的!
迟疑则生变,古往今来都是这个道理!
也正是出于这种想法,在元月里她送出了这封给并州的回信。
谁最了解刘宏的身体?
太医署中的医者无疑是一种。
可这些人绝不敢对着天子说您已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在此时只敢开出些温补的药方。
他们惯来清楚生存之道,也不会将这等消息外泄。
天子随侍的宦官自然也是一种。
可这些人的权力依托于刘宏而来,越是到了天子易位的时候,他们也就越是抱团紧簇在了一起,更不会轻易结交旁人。
哪怕毕岚在去岁深秋时节,将他对脱谷机的改良想法着人往并州送了出来,也并未在其中提及任何与刘宏相关的事情。
马伦是第三类。
因为刘宏已经从药石求救,转向了寻求神鬼之说、天地垂怜来获取更多的时间。
从去年九月开始,刘宏便时常莅临灵台辟雍,行吿祭天地之事。
马伦将这种转变看在眼里,也不难看出这位帝王已到了垂死挣扎的状态。
他先前意图收拢董卓的兵权,也正是在病中试图再削掉一个外患。
可惜凉州之乱只是暂时休战而不是彻底平定,刘宏还需要董卓来替他出征,在对方拿出了这理由后,他也只能暂时做罢。
一入冬日,他也更没有了这个做出制约的心力。
这个冬天没有去年寒冷,却让刘宏觉得要比去年还难熬太多。
这让他再不能去说服自己,他其实还能够多活些时日。
从服侍于床前的刘协刘辩眼中,他看到了自己已经越发狼狈瘦削的形容。
这种变化让他觉得恐惧万分。
而当病痛并未因为他祭告上苍和做出大赦天下举动得到减免的时候,他更是不免有了穷途末路的狼狈。
眼看着两位年幼皇子在前,刘宏越发清楚地看到,自己已经到了要将权柄移交给下一代的时候。
等到刘协刘辩退下去后,刘宏呛咳了好一阵才对着张让说道:“朕比孝桓皇帝要幸运,起码在死前还有两个儿子传承后嗣,不似孝桓无子,只能以朕为继。”
他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朝着一听他这话就已跪了下去的张让说道:“起来说话,如今大将军一心念着外戚之威,士人不愿重现党锢之祸,四方贼寇虽平,可有一人敢称天子,难保不会有第二人,我又还能相信谁呢?”
“你怕,也得给我听下去。”
说这句话的中途,他冷得打了一次摆子,又令人将炭火加得旺盛了些,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再问你一次,若是朕依然属意于让协儿继承皇位,你能否在我死后全力扶持他上位?”
方才刘协刘辩一道站在他的床前,让他继续清楚地看到,这两个儿子之间的差别。
刘协比他的兄长小了六岁,可在同样因父皇病症的悲痛慌乱中,他的表现要更符合刘宏对于皇子,或者说是对于未来帝王的期待。
在方今的乱局中,下一任皇帝必须有足够的魄力,否则只会沦为朝臣之间博弈的傀儡。
刘协虽然年幼,但确实要比刘辩更有稳定朝政的可能。
一年前如此,一年后也如此。
张让知道,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说什么陛下的身体还能好转这样的场面话了。
刘宏死死盯住他的目光像是一把卡住咽喉的锋刀,必须要让他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不过他原本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他语气坚决地回道:“若陛下下定了决心,臣纵身死也必保皇子协登上大位。只是陛下,若要废长立幼,朝堂之中的议论姑且不说,大将军那头——”
刘宏阖目休养了好一阵,在张让几乎要以为他已经睡去的时候才听到他说道:“你放心,我会做出安排的。”
他对何进的提防在他意图插手西园八校的时候便达到了顶峰,在这种想法的影响下,他很难不去动辄观望何进的举动。
大将军开府招揽的府掾随从,为何进所拉拢的董旻等京中西凉将领,何进意图让西园八校中有所折损的小动作……
桩桩件件都是在往他绝不允许臣子触碰的底线上蹦跶。
这都在促使他做出一个决断——
他必须要让何进与他一道走!
但要达成这个目的,还需准备些准备。
在外人看来,从元月到春三月之间,他好像又随着寒冬的过去而重新捡拾起了几分精力。
五日一朝的朝会上,除却朝臣都不难看出他为了掩饰自己的面色,而在脸上涂抹了不少脂粉之外,好像又和去年的此时没有太大的区别。
就连何进都觉得可能刘宏还能再苟延残喘地过完一年。
但服侍刘宏的近侍却清楚地知道,这位陛下已经到了夜不能寐,时常呕血的地步,禁宫之中也不乏人员调动。
他已经到了能拖一日是一日的时候,也将给幼子铺路提上了流程。
他先是秘密召见了蹇硕。
要解决何进,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兵权,西园八校中身为上军校尉的蹇硕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怎么都该已经替他掌握了一支势力,更已经替他判断出了到底何人是他的可用之人。
只是西园八校里有世家旧吏,刘宏难免要担心这些人中会有走漏消息的存在。
所以他给蹇硕的任务是先潜中调动可信之人,在必要的时候持天子诏行事。
而后,他以让骠骑将军董重向董太后定期请安的理由,在太后的居所,与董重做出了一番交代。
在三月的中下旬,他才开始调动皇城内由张让等人筛选出的可信近卫。
只是他佯装无事,处处小心地朝着何进举起屠刀,却并未想到会在第一步就出现了一个纰漏。
颇得蹇硕信任的司马潘隐,虽是蹇硕的心腹,却在早年间,甚至是何进还未曾发迹的时候,便与之结为了故交。
蹇硕的兵卒调动所为何事,也自然不可能瞒得住这位军司马。
于是他向何进告了秘。
三月之末的大将军府中,气氛压抑一如冬日。
得知了天子有意诛杀他消息的何进,阴沉了一张脸坐在上首。
先前刘宏只是想要节制他的兵权,他都已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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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何苗的交谈中,表示他们必须做点什么来改变局面,现在杀机已经被明晃晃地摆在了他的面前,也就更是如此!
君要臣死,臣——
臣也是要反抗的!
他已经享受到了这等大权在握的呼风唤雨,又如何会甘愿成为一个陪葬品。
他朝着下方的众人看去。
这大将军府中的人才济济并没有让他紧绷的神情有任何舒展,谁让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些人中的一部分也难免怀着自己的小心思。
可反正他都要死了,这些人再有多少小心思也得将其给收起来。
他们怎么都得先保住他何进的命,否则刘协登基,蹇硕张让等人辅政,可难保不会出现第三次党锢之祸!
“本初,你有何想法?”何进环视了一圈,干脆来了个点名。
被点中名字的袁绍,倒是没有突然被问询的慌乱。眼下的局面还未曾超出他的估计,天子位置的更迭,确实伴随着风险,但伴随风险而来的,还有他们一直在尝试达成的诛宦机会!
这是风险之中的机遇!
他回道:“天子属意幼子,方要除去将军,但外患除定,天子也绝不愿意看到京师争斗相持形成内乱。”
这话说的不错,刘宏只想要快刀斩乱麻诛杀何进而已,并不想给后代留下一个残破不堪的京城。
袁绍见何进面露沉思,继续说道:“大将军不妨召集四方军阀,以听命于将军的勇武之士屯兵河东,震慑京城。陛下或会回心转意。”
何进迟疑了片刻,咬牙问道:“本初以为何人可用?”
袁绍朝着董旻看了一眼,回道:“西凉董仲颖可为一助力。”
西凉匹夫,用之罢之容易,正是此时首选!
117.117(二更+22w营养液加更)对……
“大将军不可!”
袁绍话音刚落,陈琳便站了起来。
“周易中有言,即鹿无虞,谚语中还有说法,言及掩目捕雀,不可欺以得志,捕猎尚且是这样的情况,何况是国家大事?”1
陈琳朝着袁绍拱了拱手,以示自己并无对袁绍不敬的意思,继续说道:“我知大将军如今所面对的情势危急,上有所迫,必行不得已之举。但令人盘踞河东,诈为迫使之策,绝无可能无有后患,此为自欺欺人!”
“以强兵为外援聚会于京畿,必以强者为雄,届时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可成否尚未可知,秖为乱阶却是必然!琳请大将军三思。”
何进一听陈琳这话也不免犹豫了起来。
他朝着袁绍看去,却见对方面色从容,显然没有被陈琳这番质疑给说退。
“本初,有话直说便是。”
袁绍回道:“我知孔璋所忧之事,以外援上临皇都,一来有损于天子权威,如若操作不得法,只恐有更大的反扑,一来若董仲颖有不臣之心,难保有他祸。”
袁绍难道不知道董卓本事吗?
当然不是。
连刘宏身在病中都觉得,董卓此人自西凉崛起,从结交豪强之时便已显现出枭雄气度,必成后患。
此人非但手下有一众西凉武将拥护,有兵行赫赫之势,当年孤军深入追击韩遂等人被围攻的时候还能沉着冷静,行奇策脱身,身边必定有智谋之士。
这样的人物若是给了他正式出兵河东的机会,只怕要出大事。
但董卓也有着比谁都明显的短板。
在如今这个极重人品出身的时代,在袁绍看来,他是没有越权机会的。
正因为如此,袁绍继续说道:“因叔颖在此,有些话我说了得罪人,董仲颖如今虽因平西凉之事受封为前将军,可其出自临洮,无有中原根基,纵兵屯河东,欲再进一步极其难行,更有将军以上位之威从中节制,加有北军五校戍守城郭。凡此种种早做筹备,此便非孔璋所言即鹿无虞,乃是有的放矢。”
当然他并不会多说的是,董卓在升官途中曾得到过袁氏的提拔。
这份提拔并不算太多,起码还不到让袁绍将董卓彻底归入袁氏故吏的程度,但在现如今这计较名声的环境里,董卓若再得了他这番相助,无论如何也该对他袁氏感恩才是。
他话说到此,朝着董旻投了一眼。
董旻先前为那西园八校和度辽将军的人选所恼,很是记恨了世家一番。
若非刘宏没将他那醉话张扬出去,他早该跟袁绍闹起来。但他也没少想到自己被针对而淘汰的情况,暗中对袁绍这等世家子心怀不忿。
不过他这会儿脑子转得也不慢,情知这很可能是兄长在年前与他所说的机会,他连忙在旁补充了一句:
“大将军请放心,我阿兄对大将军素来敬仰,先前不愿为少府与青州牧,也确实是因阿兄自年少便与凉州豪雄结交,不舍离去。若大将军有令,阿兄必当遵从。”
董旻这话说出了就差没指天发誓的样子。
说实话,何进瞧着他这举动,是有几分亲切感的。
也不知道这种亲切感是因为大家的出身都不高,还是因为董旻瞧着也不太像是会动脑子的样子。
以至于他听董旻说什么“大将军有令,阿兄必当遵从”,只觉自己在听的是什么仗义豪侠之言,其中还真有那么些个可信度。
但还不等他对着董旻答应下来,在场的人中又有另一人站了出来。
“我还是觉得此举不妥。”
何进循声望去,见开口说话之人乃是郑泰。
郑泰郑公业乃是举孝廉出身,却不肯接受公车征辟,而是与豪杰多有结交,以自家的四百顷田地供养义士,名闻家乡。
何进在掌大将军权柄后听闻此人名声,将其征用到了手下,对外的官职则是尚书侍郎。
因他对天子征辟并不放在心上,反而投效到他的门下来,何进对他还是有几分特别好感的。
他问道:“不知公业有何意见教我?”
郑泰跟袁绍这等还要因为董旻在场而维持个面子的家伙不一样,他日后能与何颙等人一道密谋刺杀董卓之事,可见是个暴脾气。
他回道:“董卓此人,虎兕之材也,进击韩遂已成,尤有贪念,孤军深入腹地。又有狼戾贼忍之象,虽有叔颖为之作保也不可妄信。大将军这是先除一祸,又来一事!”
“西凉贼子贪狡反复,多见于行,那董仲颖先时不愿解兵权归于中央,若有堂皇之由驾临中原,届时又该当以何种理由令其回返?更何况,事留变生,殷鉴不远,望大将军谨慎处之。”
董旻下意识就想要与郑泰来上个当庭论架。
但郑泰如今年不过四十,又有豪武之貌,此时坦荡视来,让董旻不由担心跟他吵架是否会词穷。
他只能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何进,很有一番我们凉州也有老实人,当真吵不过的意思。
“……”何进又将目光投向了提出这一建议的袁绍。
袁绍沉吟片刻回道:“人品高下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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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绍不敢妄加断言,但有一法,可令大将军不必担忧董仲颖陈兵于河东生祸。”
何进目光一亮:“本初言说便是。”
“请大将军除却征召前将军进于河东外,以鲍济北、丁建阳等人行募兵之举,于东侧呼应。且严令董仲颖不可携逾三千士卒,便有不测,也可将其拿下,大将军以为如何?”
袁绍所说的鲍济北就是鲍信,丁建阳便是丁原。
这两人如今也都投效在何进大将军府的麾下。
不过鲍信时任济北相,做官在外,丁原为执金吾,正在京中。
按照袁绍的说法,便是让这两人一个在京城附近募兵,一个从兖州方向募兵而来,而那董卓陈兵河东,位于洛阳的西北方向,正好与之分列东西两侧,成掎角之势。
若能对董卓所带来的兵卒也做出一个人数限制,自然更少了些麻烦。
何进显然对这想法颇感兴趣。
若按此法行事,董卓在此番起到的作用也没有这么大,或许更能减少陈琳与郑泰口中的祸事发生。
见郑泰还有话想说,何进连忙抬手示意他先不必多言。
但在此时,何颙又站了出来。
何颙早前为三公府议事的主持,也对何进早几年间的行事提出了不少有用的建议,见他站了出来,何进虽在心中不免哀叹了一句这建议当真是一波三折,却还是先示意他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对本初的建议并无意见。”何颙说道,“但将军要让董仲颖于河东进军就必须注意一个人。若陛下在得闻消息后令另一人自北面出兵,又令皇甫将军往东趋进,董仲颖的胁迫顷刻可解。”
自北面出兵?
何进当即明白了何颙在说的是谁。
“你是说那乔烨舒?”
“不错。”何颙回道。
因为先前的西园八校选拔比斗,也因为乔琰先行让郭嘉给何颙传递了消息,却成为了最后的赢家,何颙难免对乔琰心存忌惮。
这位并州牧的心术手段,绝不能用寻常少年的标准来衡量。去岁春日她出兵进攻鲜卑得胜归来,更是让何颙对她的评价再往上抬了一个层次。
那么让董卓作为何进的外援,逼迫当今天子做出决定,是否刘宏真就没有破解之法了呢?
倒也未必,他还能调动乔烨舒这张王牌。
那董卓手下的兵卒是从凉州战场上历练出来的,乔琰手下的人,又如何不是经历了对战胡虏的战事!
这一者之间若是同等人数的较量,结局尚未可知。
但若是董卓在何进的限制下,只带着三千人马前来,乔琰自汾水流域的山口出兵,则必然稳占优势。
要是再加上了此时还在西凉的皇甫嵩回兵出击,胜负就更不用说了。
何颙只怕这威慑不成,反而成了天子追究何进过错,对他发起清算的理由。
“这一点伯求却是过虑了,”不用袁绍开口,何进自己就能回答这个问题,“自太医署中传出的消息,陛下大约已活不过四月,我也并无弑君之意,只是想请陛下莫要在病中做出了不明智的选择,如此一来,只需我等在四月里占据上风便够了。”
“巧得很,三日之前,那乔烨舒如去年旧例,往塞外进攻鲜卑王庭去了,去岁之变,鲜卑部族必然迁移,要寻到王庭所在并非易事,就算天子有召,她也是来不了的。”
何进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出来。
这位乔侯北出塞外的时间可着实不好。
等她回返,大约刘宏已经殡天,刘辩也已经坐上皇位了。
届时他再来料理这位并州牧不迟。
何进也不免想到,若非刘宏要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体状况,以确保他暗中调集人手的行为不被发现,大约那并州的讨虏将军也不会真觉得现在是什么出兵北上的好时候。
刘宏属实是自己把自己坑了一把。
而若是少了乔琰这一方的助力,只是靠着皇甫嵩一路要遏制住董卓的陈兵,可不那么容易。
皇甫嵩到底是不如董卓一样扎根于凉州,他虽战绩比之董卓更甚,可若是董卓留守人马与皇甫嵩对峙,一月之内未必就能分出个胜负来。
有了这一个保证,何进细想之下也觉得,袁绍提出的还真是一条可行之法。
他当即着人写成了三封书信,分别送往执金吾丁原、济北相鲍信以及那前将军董卓的所在,而后才宣布解散了此番议事。
只是在步出这大将军府府门的时候,先前出言的郑泰依然觉得何进此举多有不妥。
他回头朝着那鎏金牌匾上看了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在收回目光后他快走了两步,追上了前方一人的脚步,出言问道:“公达先前为何堂上不言?”
被他追上的同路人正是那颍川荀氏的荀攸。
自去岁起刘宏身体越发糟糕,何进手中的权柄也就越大。
他也早不满于,只有那些为了躲避党锢之祸的人投靠到他的身边。
又或许是,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正在成为别人诛宦的工具,故而同样是征辟士人,他选择转换了一种方式。
在让何颙许攸等人列出了一张名单后,他朝着四海名士广发邀请,将其中的一十多人“请”来了洛阳,荀攸便是在此时来的,对外则担任黄门侍郎一职。
这荀氏子弟比其族叔荀彧的年纪大上六岁,但如今也只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又因荀氏多美姿容,打眼看来,他那风仪气度与常人着实不同。
听得郑泰这般发问,荀攸笑了笑,回道:“已知出言不可为上峰所采纳,何必做此等无谓之举?”
郑泰叹道:“倒是你好脾气。”
他说是如此说,却也清楚,荀攸此人看起来外表柔顺,甚至不免让人觉得有些迟缓怯弱,实为慷慨激昂之士,也自有一番胸襟算盘在其中。
在两人又走出了一段,距离那何进大将军府有些路程,也无人会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的时候,郑泰忽然开口说道:“那何进不是个可以辅佐之人,今日堂上的情形公达也见到了,说是说的让董卓虎视河东,引为外援,乃是当下最合适的举动,实际上是何等目光短浅之举,你我心知肚明。”3
见荀攸颔首未言,郑泰继续说了下去,“我有意弃官而走,不参与此番谋划。若洛阳当真乱起,我再寻机做些事情就是。”
“公业如此脾气,的确留不得此时。”荀攸边走边回道:“不过我却觉得我等观棋之人,唯有身在局中,方有发起破局一击的可能,故而我想留在此地,再看上一看。”
“如此也好。”郑泰并不太担心荀攸身在此地的安全。
颍川荀氏虽然不像是那四世三公的袁氏一般门庭显贵,但荀氏八龙之名,于汝颍之间多有流传,绝非等闲可比,荀攸为其后辈,也自多了一份名望保护。
他自身又为智计之士,料来自保无虞。
听得荀攸在此时问他要往何处去,郑泰回问道:“你怎知我不是回返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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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攸只微笑以对并未回答,但这答案不必他说也清楚。
若是郑泰想要暂离洛阳远些静观其变,自然不能选家乡这地方。
他是响应了何进的征召来的,现在却又跟对方离心,多少是得罪了那位大将军,怎么也得走远些。
郑泰知晓友人这一笑中调侃的意思,自己已接话说了下去,“不错,我不打算回开封,自洛阳往开封不到四百里,若大将军于此闲暇之间还能寻我不痛快,难免麻烦,我便不留在河南了,往北边去看看。”
他没有跟荀攸卖关子的意思,已接着说了下去,“我欲往那并州一行。何伯求与大将军均为乔并州兵出塞外而觉庆幸,我却觉得,若这引董卓入河东之事生变,能平定此事的,非乔并州莫属。”
“只是我先前只闻其名,不知其实,而今先去那并州境内看上一看。”
弃官而走,可谓是一身轻松。
他郑公业是在河南有些名声,却也没什么标志性的特征,也没什么可大肆宣扬的事情,倒不如先以一个陌生访客的身份往并州境内走一走。
此前他觉得何进为诸多党人提供了个安身立命之所,实有英雄景象,这才前来洛阳,如今既觉对方行事与他预料不同,要再对另一人报以希望,便寻思着该当先亲往了解才好。
念及乔琰此时人在塞外而不在并州,那并州境内种种也就更为真实。
这简直是个绝佳的观摩时机。
荀攸没有劝阻他的这个想法。
他安静地听着友人叮嘱,言及董卓“强忍寡义,志欲无厌”,他若留在京中必当小心行事,颔首回道:“你且去吧,若时不可转,我自会寻人庇护的。”
可非要说起来,若这帝位更迭中已注定要经由流血厮杀,又有何处是可以称得上庇护的?
与郑泰分别后荀攸往如今在洛阳的落脚地走出最后一段路,心中思忖,哪怕是这身处帝位上的天子,此时为那外戚刀兵所指,竟也不能太平地过完最后一段日子。
方今这世道啊……
他仰头朝着天上望去,虽已是阳春时节,但目之所及天色阴沉,实为山雨欲来之景象。
也何止是天色阴沉而已。
四月初,天有日食之变。
哪怕并非是在洛阳头顶发生的,却也再度引发了民众一片人心惶惶。
刘宏于朝堂上下旨罢黜了马日磾的太尉之位,欲以南阳太守羊续为太尉。4
朝堂之上他还强撑着一口气,可一回返到嘉德殿中,他便晕厥了过去。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他朝着殿外看去,竟见已是夜深时分,这殿内也已点上了烛火。
他试图开口言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张口间嗓音说不出的嘶哑,已到了几乎失声的状态。
天有日晦,天有日晦!
哪怕他反复告诉自己,正如当年乔琰在与那张角辩论的时候所说的那样,即便是最为英明睿智的君主在位,日食乃是天时规律而已,不必将其非要联系在一起。
可当他的生命正式进入了倒计时阶段,他自小所接触的理论却在告诉他,这好像就是对他而言的一个征兆。
一个将要命丧的征兆。
“张……”
他刚发出了个音节,张让便已经奔到了他的面前,“陛下先不必多说,您此番昏迷我已让人把守住了消息,并未让人知晓,哪怕是皇后遣人来询问我也只说陛下暂不见人。”、
“不……让他们知道。”刘宏此时的面色说不出的难看,唯独一双眼睛在此时亮得惊人,像是一团几乎要在此时燃掉最后一点能量的火,“将消息透露给何进知道。只有朕已到了这等将要病笃临终的时候,让何进入宫前来才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他已然有些枯槁迹象的手牢牢地扼住了张让的手腕,像是费了极大的努力才从唇齿之间挤出了几个字,“密令蹇硕,以西园八校中为他所调动之人,与皇城中的可用之人一道,一旦何进入宫,便将其格杀。”
见张让的脸上一闪而过犹豫之色,刘宏脸色一沉,“你怕了?”
“不!为陛下分忧解难为奴婢之本职,如何会怕此事。”张让苦笑道:“陛下啊,只是奴婢不知到底是何处走漏了风声,竟让那何进屠夫知晓了这番谋划。”
刘宏面色一变,又听得张让说道:“在陛下您昏迷的半日内,有消息送来,何进令西凉董卓自陇西进军河东,俨然有威慑京师之意,他此时只怕早对陛下有警惕之心了,又哪里是您病重便能引诱过来的。”
刘宏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只听得张让好一阵惊呼才收回了那神思不属的状态。
张让神魂不定地看着刘宏又呕出了一口血来,越发是一副气若游丝的状态,不由有些后悔将此事告知了刘宏知晓。
可在这等时候,他也只能将情况都告知刘宏才是。否则若是他们对何进的诛杀失败,那才是将局面推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服侍着刘宏饮下了几口药汤,又将带有血渍的绢帕拿了下去,让他得以重新安生躺下,再过了好半晌,才听到刘宏开口骂道:“出兵河东?简直荒唐!朕提防董卓至此,那何进是何人物,竟然敢给对方如此权柄。真是匹夫之见!”
“替我拟旨,令乔烨舒自并州进军,拿下董卓。”
见张让没有动作,刘宏喝道:“快去!”
张让摇了摇头,“陛下……陛下您忘了,上个月是您批准的乔侯,让她如去年此时一般北上袭击鲜卑,以保今年冬日,那鲜卑贼子不会进犯并州。她还远未到回来的时候。”
当时乔琰的奏表中还说道,那幽州冀州刚经历了张举张纯之乱,如今正在平复民生。
若是春秋之间刚得些许收成,到了冬日又遭鲜卑袭击,只怕要引起民怨沸腾。
她这并州既有余力,不如趁此时狩猎塞上,替陛下彰显大汉之威仪。
当时的刘宏是怎么想的?
他以为自己在死前能将何进也一道带走,让董重接管军务,那么乔琰替他在外保有太平,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当即做出了批复。
可他又哪里会想到,何进匹夫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之后,又竟然会做出这等荒谬的决定。
而偏偏在这个原本可以用乔琰来破局的关键时候,她居然并不在并州境内!
塞外何其辽阔,更别说乔琰还已经出发了几日,要找到她所率领的军队踪迹,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更不必说要让她赶在合适的时间前,将董卓的部队击溃。
她实在是离开得太不巧了一点!
方今之时,还有谁有可能进攻董卓的部队?
度辽将军只怕不行!
何进与汝南袁氏,在如今的刘宏看来可称得上是沆瀣一气,而偏偏度辽将军韩馥是袁氏旧吏,倘若韩馥来上一出阳奉阴违,必然给他的计划造成第一次破坏。
皇甫嵩也不成!
正如何进所猜测的那样,刘宏也不看好皇甫嵩能在短期内击退董卓,除非能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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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多的募兵权限。
可刘宏始终无法忘记,皇甫嵩逢战少有败绩,甚至曾被人劝谏直接取帝位而代之。
早些年间皇甫嵩确实没有这个想法,如今却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先对他提防些才好。
刘宏一想到自己此时竟陷入了无人可用的境地,心中悲苦莫名。
这大汉江山若是在此等胁迫的处境中交到刘辩的手中,与交到何进的手中有何区别!
若真如此,他还不如现在就将刘辩叫到这嘉德殿中将他扼死了事。
不……还不到这个时候。
刘宏的目光转向了床尾处的灯烛,瞧着那燃烧着的火焰许久,都未曾挪开目光,在张让都几乎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刘宏说道:“此时不宜再做什么打草惊蛇的举动。”
所以哪怕在他排除了乔琰和皇甫嵩后,接着想到的可用之人是卢植,他都没打算起用对方来与何进打擂台。
“你附耳过来。”
张让觉得自己好像在刘宏微阖的眼中,看到了近乎孤注一掷的光芒。
在听到刘宏在他耳边所说之事后,他更是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此等谋划!
陛下这主意何其惊人,却也……却也真有几分可行性。
“你和蹇硕若能替我做到此事,你等性命也无虞了。”刘宏幽幽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将我扶起来,我写两封旨意给你,一封是你做完了这两件事后,扶持我儿刘协登基的旨意,另一封——”
“一旦乔烨舒返回并州,如若此时时局还未平定,立即让她持此诏书前来清君侧!”
“听明白了吗?”
张让不敢犹豫。
嘉德殿内的烛火将刘宏脸上映照出了一片分明的死气,唯独这双眼睛里的凶光,让人恍惚觉得看到的并不是一位帝王,而是一个赌徒。
他当即回道:“陛下放心,我必定为您做到!”
可一想到刘宏方才的那句叮嘱,他实在不能不生出了一片胆寒之心。
这位陛下啊,他当真是无所不可为牺牲之物……
不过刘宏此时做出的这些决定,与乔琰可没什么关系。
她便是身在并州,都与这洛阳城中的风风雨雨隔了一条黄河,一道太行山脉,更别说她此时身在草原之上,中间还多了一道阴山山脉。
有贾诩与程昱这两位老谋深算之人替她在此时坐镇并州,她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当然最让她可以放心的还是——
这两人都不是大汉的忠实拥趸者。
也就绝不会因为收到什么需要他们奔赴司隶救驾的消息,而在暂时联系不上她的情况下率兵出征。
而此番出塞,为防自己遭了步度根的算计,她将郭嘉也给一并带上了,做了个随军的军师。
郭嘉原本还觉得,出塞算是个可以放假的游玩活动,结果在马背上颠簸行路了两日后,他便觉得自己已经是快要散架的状态了。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羡慕志才兄被送去了乐平,由乔侯请回来的华佗针灸治疗,还是应该羡慕文和与仲德一位在晋阳忙时办公,闲时对弈。”
乔琰朝着郭嘉看去,不由对他这会儿的状态大觉无语。
他们这趟往漠北来,带上了些对并州来说无甚大用的“残次品”,作为来找那步度根消遣的压惊礼物。
这些东西自然是要用板车大箱来装载的。
郭嘉不惯长期骑马,干脆躺进了其中一只箱子里,这场面当真是……
“奉孝若是也要作为交换之物,我看那鲜卑部落得再加上两万头牛羊才行。”乔琰眼见他这置身之所,不由调侃道。
郭嘉懒得动弹,只在箱中翻了个身,回道:“那乔侯记得在秋日将我抢回来,咱们每年做一次无本买卖也无妨。”
乔琰挑了挑眉头,“那是否还要请他们再加上一份苛待于你的赔罪之礼?”
郭嘉回道:“若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面对这何其无耻的一队人,步度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这一次乔琰直出雁门,却又绕行了一番,在步度根丝毫没察觉到他们踪迹的时候,他们已经绕到了鲜卑王庭的北面。
在她派遣使者来见他,让他前去见面的时候,步度根差点没将手中的杯子给摔了。
他领着数骑见到乔琰这堂而皇之驻扎于此的队伍后,艰难地摆正了脸色,问道:“不知乔侯此来何意?”
不是说好的……他上贡她安分吗?
乔琰回道:“一来是与你们送些并州内评为次等的煤炭,如去岁一般的楮皮衣,还有些多余的米麦,想多换些马匹。”
步度根朝着乔琰身后已卸下的箱子看去,若真如她所说其中是煤炭衣物以及粮食,那么她便是来做财神的!交换也无妨!
他却并未意识到,乔琰在说出“次等”一字的时候,分明有一瞬的停顿。
她已接着说了下去:“此外,上一次前来,我带了麾下三位将领,这次除了文远是你们的老熟人外,干脆换了两位,也好大家都认个眼熟。便是不熟的,打上几架也就熟了。”
乔琰指了指随队的典韦和赵云,朝着步度根露出了个和善的笑容。
“便是这一位了。”
118.118(一更)刘宏殡天
“……”步度根沉默着打量了一番典韦和赵云。
乔琰突如其来的到访着实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哪怕她这会儿表现得很有礼貌风度,也不能让他有任何的安全感。
比起吕布,那赵云还算是个小将,也瞧着要文雅沉稳不少,可这典韦却是个实打实的魁梧凶悍模样。
光是看他手中拿着的武器分量,都不像是什么寻常武将。
但步度根也不敢小看赵云就是了。
他能被乔琰用来和上一次袭营的人相比,可见在这位并州牧的麾下也不是什么等闲之才。
他连忙回道:“比试便不必了,乔并州若是想要击败我等,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已,倒不如先来谈谈交易。”
作为一个很识事务的鲜卑头领,步度根当即三步并做两步地迈到了那几个箱子的面前。
方才只是远距离看来,还不那么明显,现在他却发觉了些异常。
他从其中一个箱子中捡起了一块煤炭,转过头来狐疑问道:“若是我没听错的话,乔侯说的是,煤炭残次品?”
这若是残次品,那他们这些鲜卑人用的是什么?
要知道他们在燃料匮乏的时候,其实是用牛粪来充当燃料的!
乔琰仿佛丝毫没看出步度根脸上这怀疑人生的表情,只是从容回道:“并州雁门新发掘出了一处煤炭矿藏,如今正在开采而已。”
她并不必担心步度根会因为知晓此事进攻雁门。
在他两次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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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扑老巢后,他绝不会做出这等不明智的举动。
雁门的防守也足以将他拒之门外。
她状似无意地说道:“若非人手不够充足,这煤炭矿藏还应当再多开辟些才是,不过或许明年,可用来交易的残次品质量也会更上一层台阶。”
“你看这交易能不能做?”
乔琰的问题打断了步度根在听到她说“人手不足”四字时候生出的遐想,他收敛起了表情,连忙回道:“能!如何不能?”
只要能让他们在草原上安然度过冬天,保全有生力量,确保胜过其他支部的领袖地位,这位乔侯便是哪一天直接出现在他的营帐之中都没什么问题!
当然,乔琰也没这么无聊就是了。
她只是要先在步度根的心中埋下一颗种子,而后在适当的时候将其引发出来。
也恰好趁着这一趟北来,给并州再增添一批战马资源。
要知道,她接下来的对手,可是那凉州的董卓!
对方是不缺骑兵的!
几乎也便是在乔琰与步度根商谈这交易与提前交付的岁贡期间,这位西凉的前将军已经在李儒的建议下,又往洛阳城推进了一日的行军路程。
这当然不是何进对他们下达的旨意,甚至还因为这屯兵过近,被何进派出了种劭,对他们做出了一番阻拦。
但李儒觉得,这才是一个对董卓来说随时可前进一步的好位置。
而在这董卓兵马所处位置的僵持商定中,时间也已经很快走到了——
中平六年四月十一日——
这好像是个在洛阳近日来的紧绷氛围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但当久处病榻上的帝王忽然平复下了几分神情的时候,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一天还是到了。
他已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刘宏让人搀扶他起身走到了嘉德殿的窗边,寻了个坐靠之处,朝着外头看去,将目光停驻在了庭院中的一支春花之上。
直到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问道:“刘幽州启程上路了吗?”
七日前,快马疾行前往南阳的使者抵达了那羊续太守所在的官邸,在宣读了令他就任太尉的消息后,却被他接引入内,欣赏了一番他那一贫如洗的屋子。
在南阳这等富庶大郡,他何止是从未收取郡中任何一人的贿赂,也未曾积攒一点余财。
这番展示的意义不言而喻,他并没有多余的钱财用来上任三公之中的太尉,也没有钱给这位负责宣旨的小黄门以奖励。
刘宏已然病危的消息并没传得沸沸扬扬,那小黄门还是按照往日办事的规矩,带着圣旨折返了京城。
若是换了往日,刘宏早该发怒了,但他只是说了句“时也命也”,便重新下达了新的旨意——
以幽州牧刘虞为新任太尉,保留其幽州牧位置不改,先回朝述职几日,再折返回幽州稳定局面。
渔阳之乱已平,刘虞的暂且离开并不会影响到大局,却无疑会作为一支皇室宗族的支援力量。
而拒绝了太尉位置的羊续被改任为太常卿,同时免去上任的礼钱。
可一个意外的消息在昨日传到了京城,羊续还没来得及赶赴京城任职,就已经病死在了南阳。
这条消息,张让犹豫了许久,还是告知了刘宏。
那毕竟是一位身居两千石官职要员的死讯,不能欺瞒上位。
可值此传位之路坎坷,他自己也命不久矣的处境中,再度收到了此等噩耗,刘宏闻讯又不免昏沉了好半日。
直到重新清醒过来后,他才下达了赞颂羊续品德以及让泰山郡拨款给泰山羊氏的指令。
再便有了今日之问。
随侍在另一侧的赵忠很想说,陛下或许是糊涂了,那委任诏书从此地送达幽州都还要些时日,刘虞与各郡太守交接官职也还需要些时间,若要启程动身,起码也要到十日之后,又哪里可能现在已在路上。
但他看见刘宏此刻的目光分明是一派清明异常的样子,又哪里是什么犯了糊涂的状态。
在他望向那枝头一朵盛极之花的时候,那种目光里分明是希冀之色。
他问的不是幽州牧刘虞有没有在路上,而是他给刘协选定的辅政大臣能否成功承担起这个责任。
赵忠哽咽了一瞬回道:“陛下放心,他已来赴任了。”
刘宏的指尖动了动,许久没再说话。
赵忠与张让二人都险些想要去试探他鼻息的时候,他才重新低声开口道:“我自解渎亭侯升至这掌握国之神器的位置上,迄今已有二十一载,二十一年中大汉屡有动乱,蝗灾寒冻大疫不绝于耳,待我死后,民众会如何评说我呢?”
孝桓皇帝与大将军梁冀相斗,他从大将军窦武手中夺权,正因为皇室与外戚又是提防又是合作的关系,他选择了在他看来最是安全的何进,但如今那何进的身边簇拥起了一众诛宦党羽,又因为传位之事跟他站到了对立面。
他以为鸿都门学能成为他悄然对抗世家的力量,却也只像是个书画风雅之地。
虽天下乱而不损,却也四海民怨沸腾。
“陛下——”
“时不我与啊……”刘宏摆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多说,“死后之事不必再提了。我身故之后你二人该当如何做应当不用我再说,一旦得手,立即命令卢公执掌京中军务。”
卢植德高望重又有统兵之能,对大汉可称一句赤胆忠心,大将军何进死后,也只有卢植能让刘宏放心暂时掌控军权。
这也是他给刘协选定的第二位辅政大臣。
只希望等到卢植收到委任消息的时候,这京城中的局势还没有失控,不必要动乔烨舒的并州军。
在听到了赵忠与张让二人的承诺,以及蹇硕已经赶入皇城的消息,刘宏终于在心中彻底平定了下来。
哪怕此时他依然存有疑虑,这些被他交托了重任的人到底能否达成他所想见的场面,可在此时,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在他身死之后才能开展的当口,他又何必再给自己增添庸人之扰呢?
他的目光依然看着那朵枝头的花,直到其中一片花瓣被春风从枝梢上吹落,他的眼睛慢慢地闭了起来。
而后,再也没有张开。
这位东汉的第十任帝王,终于在此时陷入了永久的长眠。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仿佛睡去,可已经再也不会再出口说些什么了。
张让直到过了许久,才敢上前去确定,刘宏确实已然殡天。
那时不我与四字,便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若按照往日里的帝王殡天之事,此时这皇城之中的丧钟已该响起,告知洛阳众人天子大行一事,可张让知道,此时还绝不是他可以做出此事的时候。
他甚至没有在此时为眼前这位帝王,以及为他自己本人的未卜命运嚎哭的时间。
因为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与赵忠对视了一眼,由后者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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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宏的遗体搬回到了床上,而他则飞快联系了蹇硕,封锁南宫城门,又将带入南宫之中的守卫分布在四面的宫城城墙之上。
皇城的城墙本身就是洛阳的一道重要守卫防线。
在此时尤其特殊的是,只有天子在黄巾之乱后移居于南宫,太后、皇后以及两位皇子都居住在北宫。
而为了防止刘宏废长立幼之心坚决,甚至到了不惜打破虎毒不食子规则的地步,何进凭借大将军位置所掌控的兵力,在北宫的守卫上与宫中禁军几乎是对半开的,以防刘辩的生命遭到威胁。
但或许他根本不必做这等多此一举的事情。
刘宏哪怕觉得刘辩怯弱,不堪担负起帝王重任,也只是想让幼子刘协上位,从未想过要让他仅有的两个儿子中的另一个给他陪葬。
在张让、赵忠以及蹇硕等人接到的密令中,也并没有这样的一条。
当何进领人策马赶赴南宫城墙之下的时候,看到的只是这洛阳南宫被守卫成了一块铁桶。
瞧见那城头上隐约探出的半个脑袋正属于张让,何进冷笑道:“让公这是何意?”
他不由想嘲笑了一句对方的愚蠢。
自他所得到的消息,陛下身故大约也就在这一二日之间,就算此地把守严密,以防他做出什么胁迫不敬之举,让刘宏得以顺利将遗诏确立宣读出去——
可当兵权在握的时候,有些东西绝没有那么要紧!
刘辩又还占着嫡长子的名分。
哪怕他可能要因为带兵包围皇城而落上一个为人所诟病的话柄,只要他能在随后一口咬死,张让等人所持有的立刘协为帝的旨意乃是伪造,陛下重病期间已无行动能力拟立传位诏书,他依然可以成功将刘辩送上皇位。
更不必说,刘宏如若过世,那么何皇后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后,在如今这个太后也同样拥有立储权柄的时候,刘辩的上位只会变得更加名正言顺。
大不了他何进就不要这个名声,直接包围南宫到其中的食物告罄,总能逼迫那张让投降!
他如今死守宫墙,也顶多是让这结局往后延迟上数日而已。
困兽之斗罢了!
他听得张让在城墙上问道:“天子仍在,大将军莫非要犯上作乱不成?”
何进难得能说会道了些,回道:“可不敢当这样的罪名,不过是念及天子为你等阉竖之辈所把持,想救天子于危难之间罢了。”
城墙上有好一阵没有发出任何的声息,又过了一会儿何进才听到张让重新奔上了城墙,说道:“陛下宣骠骑将军董重进见。”
不等何进说出什么话来,张让已经抢先一步问道:“大将军既只是要防备我等阉宦,总不至于连着骠骑将军一道也给提防上了,陛下要传旨意,莫非尔等也要阻拦不成!”
这话说的倒也理直气壮。
不过董重此时并不在这城墙之下。
何进直觉刘宏要寻董重,极有可能是依然不改要将刘协捧上皇位的心思,想寻董重为其倚托。
可何进又觉得,纵然是陛下给董重了什么旨意吩咐,那他用来对付张让等宦官的手段,也未尝不能用来对付董重。
他来便来了,难道还能扭转乾坤不成!
何进朝着自己身后望去,眼见除却郑泰这辞官之人外,其余人等,哪怕其中有先前反对他调动董卓进京的,此时也都团簇在他的身后,形成了他此时对抗天子遗诏的最大底气。
这着实是一番优势在我的景象。
想到此,他摆了摆手,示意人去给董重传信,让他前来此地。
比起何进领兵包围此地的有备而来,那董重便连官服都好像是被人给临时套上去的。
他虽有那么些个胆魄,却也没少对陛下将他给送到了这骠骑将军的位置上心有怨言。
他又不是个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个位置唯一的作用就只是让刘宏让人去瓜分大将军的权柄。
可当环绕着何进的势力已经成型的时候,他这个骠骑将军非但分不到多少权力,反而会成为何进眼中的活靶子。
在听闻自己又在此时得到天子召见后,董重望着城墙,不由生出了一种“陛下害我”的想法。
但此时他也不免想到,若是让何进顺利将刘辩给送上皇位,若是他发起对另一方外戚势力的清剿,那么他董重无论如何也是活不了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看看天子是否会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让他和皇子协能够度过眼前的危局。
若是刘协能够登基,那么他董重必然会是下一任的大将军,也就彻底苦尽甘来了!
董重怀着这为数不多的期待,在何进的目送之下踏入了南宫,于张让的带领下进入了嘉德殿。
在这久病之人所住的宫殿内,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郁之气和驳杂的药味,连带着董重也觉得自己心头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巨石。
他透过重重围帘朝着那床榻的方向看去,只看到在点上了幽烛的内室,床上隐约有个躺着的人影。
但很奇怪,与他先前所见过的时常呛咳的状态不同,此刻寂静得让人几乎要怀疑,到底是否真有人躺在那头。
他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不妙的预感。
按照寻常的情况,刘宏早应该在此时出声了,可他非但没有,连呼吸声都好像在嘉德殿内已经消失了。
该不会……
“董骠骑,这是陛下给您的旨意。”赵忠在此时将一封圣旨捧到了董重的面前,也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迟疑地接了过去,刚生出了几分惶惑恐惧之感,都在看到这圣旨上意图安排刘协称帝的头两句后转为了狂喜。
既然陛下决意要立幼子为帝,也必然会有对应的法子才对,然而他往后看去看到的却是这样的一句话——
【望董骠骑以社稷为重,舍命为饵,此事若成,汝弟将为我儿刘协之大将军。】
董重的瞳孔一缩。
可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反抗的举动,那素来被刘宏称赞其颇有勇力的蹇硕已经手持刀斧,从他身后砍来,一刀了断了他的性命。
他那些未曾来得及说出的话都被卡在了喉咙中,只有从头颅断口处喷溅出的血液溅落在那道圣旨之上。
而后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砸在了地面上。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最后的一个想法是——
陛下啊……您为何!
为何如此心狠啊!
这显然并不只是已死的董重一个人的想法,手中握着刀斧的蹇硕还是头一次朝着朝廷要员举起屠刀,此时两只手几乎都在发抖。
可想到他们若是想要活命,只能按照陛下所制定的计划来走。
蹇硕被张让瞪了一眼,忙不迭地又往董重的头上再度补了一刀,将他的头颅给取了下来,以布帛包裹好后,跟随着张让一道回到了那宫城之上。
他只觉手中的包袱烫手莫名,在看到城墙下方队伍的时候,方才恢复了几分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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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何进自觉稳操胜券,看向宫城的目光中也不免有那么几分猫抓耗子的恶趣味来。
对上这样的目光,蹇硕深吸了一口气,将包袱给抛了下去。
何进还在等着看人垂死挣扎的戏码,却忽见城墙上丢下了个带血的包袱来,径直滚到了他的马蹄之前。
包袱因为未曾捆缚得格外严实,便在此时松散了开来,露出了里头的那颗头颅。
此时只是黄昏时分,却还不到光线昏昧之际,何进清楚地看到,这颗头颅的主人正是才进入南宫的董重!
对方脸上惊愕的神情还被定格在死前的一瞬,也显然没有任何作伪的可能。
何进惊了一跳,将他驾驭着的那匹骏马都往后退了两步,在仰头朝着城墙上望去的时候,脸上更是不乏惊愕之色。
他当即怒喝道:“张让!你这是何意?”
哪怕这好像是个对他来说的好消息,也未免太惊人了些!
他随即就听到了从城墙上掩体后方传来的声音。
这声音好像要比先前显得虚弱不少,充满着一种情绪上的疲累。
张让回道:“何大将军,这宫城之内成百上千人都是想要活命的,我张让虽是个阉人宦官,没有后辈,却也有兄弟亲人,也是要活命的!”
他继续说道:“大将军,可否容我问你个问题,若是你如了身边那些人的意愿,将我等宦官势力给尽数铲除了,届时他们已不必再用你这位大将军作刀,他们真的还能对你如此尊敬吗?”
“大将军,休要听他……”袁绍刚开了个口就被何进抬手示意,打断在了当场。
在城墙上的张让已又说道:“若是大将军你还背负着一个,为了让皇子辩即位而行逼宫之举的名声,士人之口有胜于刀刃,难道不会对您行口诛笔伐之举,直到将您给架空下台吗?”
何进的眉头动了动。
张让的这番话着实也是他心中所怀的担忧。
只是因为如今这些人还对着他好一番恭顺表现,北军五校的调度权柄也还处在他何进的手中,这才让他将这种担忧暂时给压制了下去,而让送刘辩即位成为他此时的头号要务。
他又听张让说了下去:“我不瞒着大将军,天子已然大行,如若大将军不敢相信此事,可先派你随从入南宫来瞻仰陛下遗容。我等数位常侍的尊荣都悬系于陛下一人之身,此时只能依靠转投大将军求活。”
“那骠骑将军董重身死于陛下的嘉德殿内,到底是因何事被诛杀的,大将军可自行言说。我等纵然手握皇子协继承大统的诏书,也可将其交给大将军。”
张让说到此时不免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极力遏制住自己在此时极力求生的挣扎。
“我等已为大将军做了一次刀,若是不容于将军,也唯有给先帝殉葬这一条路可走了。可想到大将军许也将步我等后尘,倒也没有遗憾!”
“你不必此时挑拨离间了,”何进掩饰住了心中的动摇,又往那董重的人头之上看了一眼,这才重新朝着城墙上望去。“你有何条件说来听听,我也并非不容弃暗投明之人。”
袁术袁绍两兄弟不由在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妙。
何进这屠夫看似说了句并无偏颇的公道话,可实际上有无被张让说动,他们两人绝不会看不出来。
又听那张让在城墙上说道:“请何大将军在派人入城见过陛下遗容与皇子协登基诏书后,只带二百人与二位皇子入南宫宫城,扶持皇子辩登基后,令新君下达一张保住我等性命的诏书。届时——”
“我等必将销毁手中所有不利于大将军与皇子辩的证据,从此唯大将军与新陛下马首是瞻!”
张让一字一顿地说道:“敢问大将军,意下如何?”
119.119(二更)何进之死
意下如何?
在这一瞬间何进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现在的局势如何,他虽嘴笨,却也不是真只靠着这些士人的推动就莽上来的,总还有一杆心中的秤。
站在这里的不是两方人,起码不是按照南宫城墙内外而划分出来的两个阵营。
而是方。
宦官、士族以及他何进!
正如张让所说,若是他在此时将这些刚失去了最大依靠的宦官逼迫到绝路上,虽然能在将他们斩杀殆尽后,确保将刘辩给扶持到皇位上,可这些士族势力也就完全失去限制了。
偏偏外戚与皇室之间还不是完全可以相互信赖的关系。
哪怕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何皇后,在她成为太后之后,想必更关心的也是小皇帝的利益,而不是他们何氏满门!
那么或许他真应该选择在此时放过张让等人一马,就像刚刚过世的刘宏一般,在宦官和士族的势力之间往复周旋,从两方都获取到足够的利益,以让自己处在不败的位置上。
张让等人还比袁绍他们这些口头上说得好听的,要更符合他的心意,因为他们已经做出了实际的行动。
杀了董重,便是最好的投名状!
骠骑将军董重与那此时屯兵在河东、甚至已经逼近了洛阳的董卓可没有任何的关系,他乃是当今董太后的内侄,也便是属于刘协的势力。
董侯刘协若要坐上天子之位,既要有天子传位的诏书,又得有董重手下兵马的拥趸。
何进原本以为,张让等人传诏让董重面见陛下,是为了给这位骠骑将军一个名正言顺的出兵理由,却没想到他们是在死亡的恐惧下,先将董重给杀了,作为对他何进的示好。
好啊!这简直再好也没有了。
张让他们是主动撇开了和刘协之间的联系!
何进又哪里会想到,刘宏在死前留下的最后一条谋划,便是要铲除他这位大将军,甚至不惜让张让与蹇硕等人先杀了董重来取信于他。
这是这位帝王无所不可利用的谋划。
在董重死不瞑目的头颅置于他马蹄之下的时候,何进再看向那皇城方向,便只剩下了满心畅快。
便是张让令他只能带上二百士卒随行又如何?
有了这些人在侧,已经足够保卫他的安全。
若是人数过多,反倒有了谋逆的嫌疑。
何进朗声说道:“且先让我身边之人确认陛下的生死。”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从南宫城墙上垂吊下来了一只吊篮。
他抬了抬手,示意身边的一员随从前去。
那心腹随从登上了吊篮,被接入了南宫之中,大约一盏茶多的时间又被人给放了下来。
他急奔而来,朝着何进回道:“陛下确实已经大行,传位诏书也确实是给董侯的。”
此皆为他亲眼所见。
他也看到董重那失去了头颅的尸体正倒在嘉德殿内。
大约那位骠骑将军也不会想到他在入内后见到的不是活着的陛下,而是这样要命的一击。
而在听到刘宏最终还是选择了传位刘协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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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何进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在此时露出了一个笑容。
总归刘宏觉得刘协比之刘辩更加聪慧、更符合他的心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现在遗诏中如此决断也不奇怪。
何进笑的是,对方明明嫌弃他们兄妹粗鄙,所生的皇子辩也难当大任,可昔日簇拥在他身边为他所驱策的宦官势力还不是在他死后秘不发丧,将董重给杀了,投靠到了他这一边来!
最后的胜者还是他何进!
有了这几个事实在眼前,何进全然没管袁绍等人在此时对他的劝阻,说的什么箭在弦上局势已成之类的话,当即下令,让除了要跟随他进入南宫的二百士卒之外的其他人,都往后退出了一段距离。
而后在那一面城门缓缓打开后,他领着这支卫队一道踏足了这内宫重地。
宫门敞开,他便看到了此时站在前方迎接他的张让赵忠等人。
大约是因为先前的诛杀董重举动,让这两人的身上沾染了不少鲜血,也让这还被刘宏称过父母、昔日里趾高气扬的两位宦官,看起来格外像是两条——
落水狗!
何进只能想到这样的比喻。
他策马而前,甚至懒得因为身处南宫之中而下马,只是何其倨傲地停在了张让的身边,说道:“让公啊,你若早如此明智,又哪里还用到今天这样杀皇亲来取信于我的地步?”
张让面露苦色,回道:“大将军说笑了,我若是先前就站到你这边来,只怕早就不为陛下所容了。”
何进闻言一哂,想想也真是张让说的这么回事。
便只开口问道:“两位皇子已经从北宫方向的城门送入南宫来了,传国玉玺在何处?”
在南侧的宫门合拢后,虽然少了袁绍等人在侧,何进却没觉得自己此时身处在危险之中,反倒因身处在一个此时无主的地盘上,那等贪婪狡诈的底层习性占据了上风,只觉浑身自在。
与此同时,那北面的宫门开启又关闭,正是得了他的指令后,将原本身处北宫之中的刘协和刘辩都送来了此地。
张让听着小黄门来报,情知他们此时已算是让刘协处在了个安全的环境,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便朝着何进回道:“请大将军随我来。”
何进不问刘宏遗体如何处理如何发丧,而是先问及传国玉玺的所在简直再合理不过。
既然只有传位于刘协的诏书,那么刘辩要想登基,或者说是合乎理法地登基,也就最好能有一张新的敕令。
哪怕是后写的也无妨,只要在上方加盖了天子玉玺印信,又有大将军的护持,便已足够了!
见张让将他朝着东边的宫室方向引,而不是朝着西边的嘉德殿方向,何进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张让老狐狸。
这家伙看起来是防备着他强行闯入宫中,故而先将传国玉玺给藏了起来。
好在他没选择跟对方翻脸,而是接受了他的投诚,否则要扶持外甥的上位还有些麻烦。
中平二年南宫起火,并未波及到这一片。
这处于洛阳南宫东南角的宫室,与公府邸只有一墙之隔,多是些形同于衙署的办公之处。
即便张让正在领着何进一道往北面一些的区域走,这一片的巷道依然要比之寻常宫室之间的道路狭窄些。
何进心中存着尽快拿到玉玺的想法,又如何会留意到在这样的宫室走道之间,他那随行的二百侍从队伍已经被拉成了长列,早起不到庇护他的效果。
他只看到张让驻足在了一处宫室院墙偏门之处,说道:“便在此处了,请将军稍待。”
张让推门而入。
何进眼见此处院落因长久未有人打扫,竟还有一道横木架在了门口,不由皱了皱眉头,却又意识到张让这厮还真选了个合适的藏匿玉玺地点。
若是他先前真选择了直接杀进来,可不会搜寻到这种犄角旮旯里。
届时玉玺遗失,他还真又多了个被士人声讨的理由。
“请大将军稍待片刻,我去将其取来。”
张让朝着何进躬了躬身,并未合上院门便已朝着其中的宫室方向走去。
何进不疑有他,留在了原地。
可意外便发生在了此时!
几乎就在张让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之中的下一刻,那院门忽然被藏匿在门后之人骤然合拢,徒留何进与其部从在这两侧高墙之间的夹道之上。
也不等何进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反应,那两侧高墙之上顿时出现了数十名弓箭手。
这些早已张弓搭建在手,置身于梯上的弓箭手,以那关门为号,整齐地探出头来,朝着那巷道中的何进部从便射出了长箭。
对准何进的更是起码有十支!
他与他那些个部从都穿着特制甲胄在身,几乎无法被寻常的弓箭给射穿。可这些自高处而来的箭矢对准的是他的脸!
猝然之间的发难,还是由蹇硕训练出的西园八校精兵做出的袭击,当即就让一支长箭贯穿了他的面门。
这是何其要命的一箭!
箭贯入面部徒留箭羽在外,正中要害。
在何进倒下去之前,他分明还做着美梦。
等到拿到玉玺,他便有了扶持外甥上位的从龙之功。
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为了泡影。
他渐渐模糊的视线中,又见从巷道两侧涌来的蹇硕部从,将两侧的出口都给堵死了,料来哪怕他并没有被这一箭命中,也只能丧命于此地。
何进恨得睚眦欲裂,却难以阻止在这致命一箭之下,他的意识正在飞快地抽离而去。
他唯独能做的,只是在仰天而倒之中骂了一句“张让小人!”
“小人?”张让听着何进的呼喊冷哼了一声。
他算什么小人!
当年何皇后善妒闻名于后宫,在王美人生下了皇子协后便将其毒死,还是求到了他们这些宦官的头上才让刘宏暂时回心转意,并未让何皇后步上宋皇后的后尘,落个全族清算的后果。
可何进回报给他们的是什么?
在他于光和七年当上了大将军后,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那些士族对他的投诚,让他何进成为了诛宦的“首脑”。
恩将仇报的蠢货!
如今何进已除,只需让人将消息报与卢植与董重之弟知晓,令他们尽快掌握住原本归属于何进的部从,他张让才是这个将重权延续到下一位天子即位的股肱之臣!
先前为了防止消息外泄,出现最开始刘宏想要在生前铲除何进时候的情况,张让不敢让此时身处于南宫内的其余人等离开。
现在何进已死,在他看来已经少了那个最大的阻碍,那么便是这报信的人中有人阳奉阴违也已无妨了。
他一把拎起了已被砍下来的何进首级,朝着南宫的东北角走去。
西园八校中在刘宏筛选后尚有些可信度的人手正在此地。
包括曹操和鲍鸿这两位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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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眼看着一身是血,手中还提着何进头颅的张让走了进来,说道:
“孟德,我知你与那袁绍袁本初素有交情,可如今社稷危亡正在眼前,陛下遗命以董侯为继,我等为陛下直属,是否该当替他实现这个希望?”
曹操心中苦笑,面上却未露出异样。
他本觉得这西园八校的建立能让他实现建功立业的梦想,却没想到刘宏只是想以这势力对抗大将军而已,现如今陛下过世,他们的处境也更加尴尬。
但如今的局面或许也当真只有先拨乱反正,才有肃清的可能,他既已骑虎难下也只能继续做下去。
哪怕他曾经杖毙了蹇硕的叔父,在此时他还是被归在可用的一方。
他身边也有悍将精兵,让他可以在此时突出重围,张让只能将这前去联络的任务交给他。
他回道:“让公有事吩咐便是。”
眼见曹操骤逢此变依然神情自若,颇有大将之风,又已应允了下来,张让不由满意地笑了笑,“你立刻从东北门出,前去寻尚书令卢植,陛下以卢尚书为幼帝辅佐,因卢尚书擅兵事,请他尽快在你部从的协助下整顿兵马,解南宫之围!”
请卢植?
这无疑是个让曹操异常惊喜的决定。
要在卢植与何进袁绍等人中做出个选择,如今还是大汉忠良的曹操必定选卢植!
哪怕这出权力交接太过特别,可起码卢植当真是一心为公,绝无私心。若为辅政之臣,大汉或许真有中兴之望!
既得指令,他当即领着许褚与曹洪等人直出南宫东北门而去。
可甚至还不到曹操等人突围的时候,先前何进的一句“张让小人”在宫墙之间回声,何止是让附近的张让听了个清楚,也让此时处在司空府内的何颙听到了动静。
他当即意识到情形不对,直奔袁绍等人所在之处而来。
在听了何颙的揣测后,袁术袁绍二人毫无犹豫地将手下的队伍朝着城墙方向逼近而去。
也果然与何颙猜测的情况一致,回应他们那“大将军何在”问话的,先是一片沉默,后便是第二颗从城墙上抛掷下来的人头。
何进的人头!
耳听张让在城墙掩体之后说什么何进谋逆伏诛,请待卢公与刘幽州抵达主持大局,在此之前他们不会有所妄动,袁绍非但没有如张让所希望的那样退去,而是死死地盯着那发出声音的一隅,忽然对袁术问道:“以公路看来,此时是否是那诛宦的最好时候?”
这洛阳南宫可不是个严防死守之处!
那些曾经为何进所驱策的部从,也正是此时最好用的刀!
即便是此举有损于皇威又如何,一旦功成,以世家之口又有什么不能掩盖下去的,更别说被剿灭的只是些宦官而已!——
曹操刚与卢植碰面言及了那洛阳宫中之事,将委任书交到了他手里,卢植朝着皇城的方向看去,便不由面色一变。
在此时已然黑沉下来的天色中,一片燎天的赤红之色便显得格外醒目。
那是……
卢植一把抓住了曹操的手臂,“不好!南宫起火,只怕有变!孟德你留二十骑于我,我自往北军大营调兵,你先速去救火救人!”
“无论如何,先保皇子协……不,先保陛下安全!”
既已有先帝诏书在,那皇子协自当为下一任大汉皇帝!
120.120(一更)南宫大火
南宫大火!
卢植目送着曹操离开,在翻身上马之际又朝着那火势兴起的方向看去,神情中不无忧心之色。
即便只是意外失火,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中平二年的火灾后,一度于洛阳中有过传闻,说的是当今天子德行有亏,方有天降之火,正值帝王交替之日,更不能有这等短板流言。
而若是人为之火?
这也就更是麻烦了!
洛阳皇城的壁障同时也是那皇权的保护,纵火更是对皇室威严的蔑视和挑衅。
谁也不曾料到在此时会横生这样的变故。
起码在原本刘宏的设想中没有。
卢植先有平定九江之乱的战功,后有在黄巾之乱中擒杀张角的功绩,便是随后刘宏忌惮于他的战功,给他的也是尚书令的官职,作为内朝首官。
加之卢植师从经学大儒马融,自身在学问上也造诣匪浅,又栽培出了不少弟子。
无论是从官职、履历还是自身的硬实力上,卢植都当得起这个稳居中央的辅政大臣。
然而在何进入南宫反遭杀害的当口,一心只想着铲除掉宦官势力、恢复到两次党锢之祸前情况的世家,根本没有被张让提出的等候卢植和刘虞到达后决断的说法给震慑住。
在袁绍问及是否可趁着这个机会行动的时候,袁术朝着地上董重与何进的人头看去,很快做出了选择。
当然更准确的说,只有董重的人头。
因为此时同在此地的车骑将军何苗已经将何进的头颅搂在了怀中,放声悲哭。
袁术实有几分看不起这位外戚,然而在此时,对方却也未尝不是一把好用的刀。
那些宦官极力想要如了先帝的意思,将刘协给捧上皇位,他们自然也是得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的,或者说是遮羞布也没错。
比如说,刘辩。
袁术开口道:“车骑将军只怕还不是哭的时候,若是让对方拖延时间的目的达成,让皇子协登基,他们这些篡逆之辈明日就为从龙之臣,哪怕是先害死了骠骑将军,又杀大将军,他们也可解释为权宜之计。”
“董氏并非只有董重一子,还可再有大将军,可将军届时该当如何自处?”
何苗的哭声顿时停住了。
他妹妹何皇后本就是从民间擢选入宫,他们何氏彼时虽还有那么几个闲钱,却绝算不上有盘根错节的氏族关系。
若是刘协上位,董太后因董重之死而要对他们发起清算,他们连一点风险抵抗能力都没有。
今日死的是何进,明日死的就是他何苗!
不,哪怕他们有氏族背景也没有用处,便是那昔日的和熹皇后死后,真正大权在握的汉安帝还不是将邓氏一族清算殆尽,哪怕和熹皇后在位时对族人屡屡劝诫限制低调行事,也没能拦住帝王的屠刀。
他何苗又怎么会有例外。
一朝天子一朝臣,向来是这个道理。
他抹了抹眼泪,朝着袁术看来,问道:“公路不必多说,且说如何行事便是。”
袁术伸手指向了前方的宫门,说道:“我等怀疑那些阉宦手中的诏书为伪造,大将军窥破其中真假,这才惨遭对方杀害,若令其奸计得逞,我大汉权柄必将为此等贼人所把持!”
“长幼颠倒,纲常紊乱,此为取祸之道。值此之时,不可再有所顾忌,便是有触犯礼法之处,也乃是为保大汉昌盛不得不为之事。”
“不若我等杀进南宫,擒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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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让赵忠这等佞幸之辈,将皇子辩救出,扶持名正言顺的中宫嫡子登基!”
何苗明知袁术这话有不少是为了对方自己的利益,张让等人敢说让卢植与刘虞前来辅佐新任陛下,或许还真有些站得住脚之处,但……
但他也是要为自己的命努力一把的!
现在这些世家出身的体面人,给他将动手的理由都想好了,那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犹豫是死,冒犯皇权顶多就是责罚而已,两害相较取其轻,他一个屠户都会做这思考!
只是——
“公路啊,”何苗想通了这决断,却还是不免面露苦色地朝着袁绍袁术这两兄弟看来,说道:“这洛阳南宫之中,而今集齐了西园八校中忠于张让这等贼人的不少部从,加之居高临下,实不是我等能轻易攻破的。”
“不,好打。”袁绍朝着宫墙方向看去,脸上并无多少慌乱,抢先回道。
若是先前曹操还在南宫之中,以他对对方本事的了解,或许会对他们造成些麻烦。
可他们刚才还得到了消息,曹操自那头突围而去,显然正是为了要找卢植,那便好办了。
这些宦官中,即便是蹇硕这个被刘宏寄予重托,抬到西园八校尉之首地位上的,其实也没经历过多少真刀真枪的较量。
这不是一句有勇略就能改变的事实。
区区一个纸老虎罢了!
袁术接话道:“不错,我等放火便是。”
“放……放火?”何苗惊愕万分。
但他的意见显然不那么重要,袁绍袁术所要的也不过是他一个支持的态度而已。
别看何进这人蠢是蠢了些,但以他这种对武将推心置腹的行事方略,多得是被他从微末中提拔上来的人愿意为他卖命。
就比如说此刻,听闻了袁术火烧的计划,甚至不必他本人亲自执行,那何进麾下的吴匡、张璋等人早已经站了出来。
这等莽夫所奉行的正是有仇必报,在此时又哪里会去顾忌什么皇权的威严。
还在何苗犹豫之际,这南宫大门就已经起了大火。
而这一个开端发起,让他咬牙也只能做下去。
若是僭越过后,他能成为大汉的大将军,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一把火也同时让南宫之内的守军和张让等人惊恐万分。
因为与此同时,袁绍已经快速让人将袁隗接来了此地,以其曾为三公,如今也在太傅位置上的身份,喊出了一个着实体面的口号——
奉先帝遗诏,诛杀宦官!
袁隗手里哪里有什么先帝遗诏,但后面再补就是!
如今要的是以最快的速度打破局面,又不是真要手续流程走个齐活。
只是他们并未留意到,在这个进攻的决定下达之际,同在此地的董旻朝着自己的其中一位心腹吩咐了两句,那人便迅速策马离开了队伍。
董旻虽自己少了几分本事,却也知晓这等大事,他必须要通知给距离洛阳不远的董卓知晓。
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所以也人人都没在按照剧本走。
刘宏若是看到这一幕,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正是因为他买卖官职,买卖关内侯的金印紫绶,才让皇权变成了一个一戳就破的虚影。
他觉得只能忠于皇权的张让等人,确实没有背叛他,也严格执行了他留下来的计划,可他们……他们守不住南宫!
他们也守不住大汉岌岌可危的天子尊荣!
当这把在南宫外烧起的大火一直烧入那宫城之中,城外铁蹄飞踏而来,那先一步垮塌的青琐门落地,发出了一声沉闷声响的时候,发出悲鸣的好像并不只是这座宫城中的宫室木梁,不是四分五裂的城门,而是这个终于走向了末路的王朝。
将夜间天色都给照亮的火光,一时之间让这些南宫中的守卫与宦官都惊骇莫名。
“疯了,这些人都疯了!”张让喃喃开口,脚步后退。
到了这种时候,他又怎么会看不出,一个最大的意外已经出现在了先帝的计划中。
不过他到底还有那么几分急智,也在此时果断地做出了两个决定。
先前为了防止何进直接攻杀,他是将玉玺给藏好了的,哪怕此时火起也绝不会让玉玺被人发现。
那么他要做的只剩下了……
他一把将怀中的一道诏书塞入了鲍鸿的手中,“鲍校尉,你与乔侯早先便有交情,而今情况,陛下的后手也必须用上了,请你携麾下人手杀出,直往并州而去。只要乔侯从塞外回返,立刻让她率领并州虎士,进京护驾!”
“听明白了吗!”
张让语气急促,却也将这道指令交代得很清楚。
先帝是有些防着乔侯的,可事到如今,也唯有乔烨舒能有此等力压群雄的本事!
鲍鸿来往过并州,最不容易在贸然闯入中引发误解,无疑就是传送这消息的最好人选。
张让已经无暇去分辨这鲍鸿是否有可能是旁人的人手,只能将这个责任交给他。
好在鲍鸿确实没有什么别的想法,立刻将圣旨给揣入了怀中,领命而去。
张让则与蹇硕一道,立刻带上了先帝的遗体与两位皇子一道,从南北宫之间的直道杀出,意图直接往北军五校的方向撤退,看看能否与卢植会合。
但这洛阳南宫范围并不小,他们的这番决断绝无法快速传递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张让等人前脚撤出,袁绍等人后脚杀了进来,还没来得及撤离的段珪、郭胜二人当即就被砍死在了当场。
南宫之内的宦官四处奔逃。
但在此时,何止是那些有名的大宦官被杀入宫中的众人视为必杀的奸佞小人,哪怕是些平日里从事洒扫事项的也没能躲过。
这显然并不是一支只要追击张让等人、夺回刘辩刘协的队伍会做出的举动。
但在这等混乱的情形下,谁也无法多说些什么。
直到那队伍直出洛阳南宫的北门,继续追击而去,才让此地稍稍恢复了些平静。
也或许不该说是平静,因为这些人手已经朝着四面八方追捕逃亡中的宫人而去。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宫室前头的铜人才动了动。
铜人翻倒在地的声响混杂在救火之声,木料燃烧之声,宫殿垮塌之声,与那渐渐远去的马蹄声响之间,倒是没有那么醒目。
毕岚小心地从铜人内部的空洞中爬了出来,飞快地循着记忆中的情况,寻了身宫女的衣物换上,而后本着危险的地方在此时更安全的道理,朝着袁绍袁术等人进入的南门方向奔去。
这是这些人来时的方向,料来也少有人会往那边跑,追兵也更少。
另一个理由则是——
改装易服并没有那么保险,他必须得给自己寻个暂时托庇的地方才好。
想到先前的往来,又想到对方与袁氏之间的关系,他咬了咬牙,一路南来,直往那月色下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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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建筑更高的灵台而去。
身在南宫以南那灵台之地的太史令马伦,无论她这几年间是否与袁氏有所疏远,都不能改变她是太傅袁隗的夫人,袁隗两个儿子的母亲。
故而哪怕是袁绍袁术等人要搜捕宫中逃出的宦官,也绝不会对此地有所不敬。
他们会冒犯皇权,却不会动自己人。
只是让毕岚未曾想到的是,当他赶到灵台附近的时候,看到的并不是一片慌乱的场面,而是这灵台之前的长街上已经套起了一辆马车,马钧正坐在车夫的位置上。
见到他前来,此刻身在车边的马伦并未露出意外之色,只是果断说了句:“上车!”
若是毕岚有机会脱逃,她也最多等到这个时候,过时便不会等候。
若是他无法脱身,她也绝不会因为他而耽搁行程。
被她这等雷厉风行的态度和斩钉截铁的“上车”二字所震慑,毕岚在此时不敢多问,飞快地爬上了马车。
而后便看见车内有些成百计的书卷,以及此时端坐在车中的刘洪。
在他刚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藏匿在简牍之后的时候,这马车便发动了起来。
“元……元卓先生,现在这是?”
刘洪回道:“你倒是机灵先换上了身女装,自南宫起火,兵卒四方捕杀宦官,连街头的年轻男子都不得不脱衣自证,马夫人觉京中局势不妙,先将灵台中的女助手尽数藏在了高台之下的地窖内。为防计算天文历法的典籍有缺,先将我等送出。”
“地窖?!”毕岚眼神一震。
他此时最惊讶的的确不是马伦先将刘洪这个要紧的大脑送出洛阳,而是马伦居然敢在灵台之下挖地窖!
这是个何等胆大的行为。
要知道灵台之所以能承载地动仪的功能,便是因为这高台之下刻意制作成稍松垮状态的地基,可若是在底下挖了地窖,便无疑将这等传震的效果给彻底破坏了。
可要马伦看来,要将所有人都在这个时候送出,目标未免也太大了,将如此多的人藏匿在袁氏府邸中,不知为何,她也直觉不是个靠谱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乔琰信中所说的那句袁氏朽木,让她明知此时袁术与袁绍手中都掌有兵权,这南宫大火也是他们折腾出来的举动,都并不想将她们的性命交托在袁氏手中。
不如试试乔琰说的,在高台之下挖掘地窖,将人和食物都藏匿在其中的想法。
这个想法一开了个头,便完全止不住了。
人是会进入思维误区的,连毕岚这等知道灵台下方空洞容易挖掘的人,都不敢相信会有人做出这种事,又何况是旁人!
人是活的,地动仪的运转还可以另寻他处,这是死物而已!
孰轻孰重不难决断。
不过她还是决定先将刘洪送出。
只要这位乾象历和珠算的发明者还活着,灵台便是随后也如那洛阳南宫一般被烧毁,也无甚干系。
在南宫火起之时,她一面让人筛选出了典籍中最为要紧的部分,一面让人将书架上的其余竹简排开成仿佛填满的状态。
又让姑娘们看似各自逃奔回家,实则藏匿入地底的地窖内,自己则以太史令以及袁氏夫人的名义,将刘洪和马钧送出。
带上毕岚顶多可以说是顺便而已。
而这马车的目的地,正是在马伦看来要更安全的并州!
因乔琰先前给她递出的邀请,马伦同时也让马钧捎带上了一条朝着乔琰求助的消息。
她将刘洪一人送出容易,要将上百人都给送出洛阳,却着实不可能。
尤其是这些前来灵台工作的女子也大多还有家人,不能无所牵绊地离开。
所以她只能寄希望于——
乔琰会如她在信中所说的那样,因她已经在并州站稳了脚跟,并不吝于给身处京城旋涡之中的人提供帮助!
请速来洛阳!
不管袁绍袁术能否诛杀宦官,将刘辩扶持上位,此时她只相信这种更加靠谱的盟友,而不是那几个行事无端的混账!
在因为皇宫起火而人心惶惶的洛阳,这样的一辆马车行驶离开并不过分招人。
即便是有将车拦下来的巡逻兵卒,也只见马伦从车中走出。
她身上的玄色官服与世家贵胄的气质,让她哪怕是处在这夜色之中也绝不会被错认。
她手托官印喝道:“我为太史令马伦,现要送元卓先生北上暂离洛阳,尔等何敢阻我!”
她这番气势堂皇的发声,令人在见车中刘元卓端坐的时候,又哪里会想到在这书简之后还有一个毕岚。
马车飞驰而过,径直从洛阳的南郭区进入了北郭区域。
到了这个地方,马伦已经不必再凭借身份保护这辆马车了。
她任由马钧带着那两人继续北上,自己则徒步而行回返灵台。
在行于洛阳长街上的时候,望着火势越发惊人的南宫,她心中也不免生出了一派感慨。
这些点火之人可曾想过这样的行为,即便新帝即位,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让洛阳从礼崩乐坏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他们又可曾想过,当在明面上更倾向于文官势力的汝南袁氏都可以做出这样的举动,那么……那些拥有力量的武将是不是可以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来?
他们或许想过。
但在家族荣耀更进一步的惊人诱惑面前,他们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动手!
马伦长叹了一口气。
在这等荒谬的场面下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利用自己所拥有的条件做出些保住有生力量的事情。
再多的,也只能看看力挽狂澜之人的本事了!
而在此时,期待有人阻遏这一乱象的又何止是马伦一人。
张让赵忠等人撤退得太快,反而与曹操这一回援的势力错了开来,于是他们只能凭借着蹇硕手下的部从,一边与后方的追兵周旋,一边继续朝着北面奔逃。
他旋即又见追击他们的人中,竟然还有北军五校中隶属于越骑营的人手。
这让他对卢植能否顺利掌握北军五校,抱有了十足的不信任。
那么他便不能自投罗网!
在他与蹇硕快速商谈后,他们决定直走北邙山,借用山中的地形拖延住时间,若是能翻越北邙山而过,再寻船过河,凭借黄河天险而守,或许能有挽回局势的余地。
但还没等他们抵达北邙山,赵忠便已经被后方的流矢所射中,未过多久就已经咽了气。
张让眼看前方在夜色中宛若野兽蛰伏的群山,听着身后的搏杀之声,不由在心中哀叹——
他到底要在何时才能得到一位忠义之士的救援?
苍天呐!先帝呐!
难道要眼看这些连皇宫都敢烧的乱臣贼子得手吗?
等到将近天明的时候,他才在邙山山中的一处山洼里暂时寻到了个躲避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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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着队伍中的两位皇子走去。
他们此时与背负着刘宏遗体的士卒待在一处,被裹挟在队伍中这般逃窜,脸上都已露出了十足的疲惫状态。
他们不知道为何他们的父皇过世后,他们所要面对的却是这样的局面。
按照大汉的算法,现在该当算是十七岁的刘辩更因本就胆怯,几乎瑟缩成了一团,反倒是那十一岁的刘协接过了张让递过来的水,问道:“让公,我等要往何处去?”
张让苦笑连连,回道:“先翻过了前方山头吧。”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否要在此时对刘协称呼为陛下,给这孩子的身上再加上一层负累,但最终也只是收拢起了队伍,在稍事休整之后重新进发。
天明之后要想甩脱掉后方的追兵越发不易,可他清楚地知道,他不往前走,就只能跟赵忠一样身死此地!
求生的占据上风后,他便彻底摆脱了一夜未睡的困顿。
他并不知道的是,同样是在这将近天明的时候,因并没有任何人的阻挡,经过了一夜的快马疾驰,董旻派出去送信的心腹已然抵达了董卓的营地。
这骑兵险些直接摔下马来,在缓过了一口气后,当着被董卓召集起来的牛辅、李傕、郭汜、张济、李儒、徐荣、胡轸等人,说出了洛阳此时发生的种种变故。
董卓本就是个性情果断之人。
听罢了这一番惊变,哪怕不需有人提醒他也立刻辨别出,这等混乱的局面正是他能谋取最大利益的大好时候。
他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我等立刻往北邙山方向进军,除贼,护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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