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何确定这是粮食——
谁让其中的一个麻袋正好破了口,将袋中的粟米给洒落了出来,有围观的农人将其捡拾了起来,“这是脱了谷的精细小米啊……”
众人看向那些个粮袋的眼光也当即变得有些不同了。
脱谷也就意味着这些米粮其实要比他们平日里所说的一石两石还要多得多。
这实在是一笔相当惊人的存粮。
虽说家家户户都有田可种,但去岁有旱灾,今岁又还未到收成之时,各家的库房里几乎都是半空的状态,大约也只有将县城中各家的粮食都堆积到一起,才能有此刻他们眼见的粮食数量。
乔琰与晋阳王氏前来送粮之人接了头,朝着车队望去,不觉有些意外。
由王扬做主加到一万五千石的粮食到底能有多少数量,因为此前乔琰伙同梁仲宁“打劫”过豪强坞堡,自然是有些数的,现在这一批如她所愿招摇送来的,却显然并不只这个数。
然而王扬作为晋阳王氏的家主,应当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蠢,做出什么命令传达的失当来,那么唯独有可能的就是,现在这个再一次加量的,正是他对底下的人做出的吩咐。
乔琰问道:“不知贵主有何交托之言?”
那王氏家臣回道:“家主有信言说。”
乔琰将这封送来的书帛展开,见上面王扬写道,他在得到这新发酵之法后,将与南匈奴交易的打算说与了王柔这位护匈奴中郎将。
比起王扬,王柔显然要更清楚,西河郡的南匈奴部这两年来对于羌渠这位单于的不满,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他也本有些居中调和而非一味武力镇压的想法。
现在王扬这边送来的消息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他当即回信给王扬说到,【若事可成,此必为当世大功,何敢仅以五千石相酬?】
这么一说,王扬便盘算起了谢礼的加码,想着总归之后还有晋阳与乐平往来的机会,现在就只是先翻个倍便是了,也省得在这种事情上过多纠结。
也就成了乔琰今日所见的样子。
对这些世家大族来说,官场利益和声名无疑要比这种物资要更难获取得多,可对已经给自己争出了个县侯位置,也已经得到了数位名士绝高评价的乔琰来说,给钱给粮实在是个很对胃口的谢礼。
要不是身为一县之地的主人,在面对王氏来客的时候,并不适合表露出过盛的情绪,乔琰大概很难不让自己对对方热忱非常。
但她也并未吝惜地露出了个笑容,“我不过举手之劳而已,竟得此等重酬,王氏能立足于晋阳,为世家典范,实属应当。待你回去,替我转达一番对贵主的谢意。”
“这是自然。”
对方朝着乔琰颔首致意后便陆续退去,这些运送到此地的粮袋则由鲍鸿和他的手下一道送入了粮仓。
三万石的粮食在仓库内堆放齐整的画面,不由让乔琰在心中生发出几分成就感来。
这虽然远不及她此前在坞堡中的收缴,可要知道,彼时的存粮出自乱民起义的掠夺,而如今的这一批却是完全出自于她的合理获得。
而这也是她在获得乐平这块封地以来的第一次“收成”。
同时这也是她得以获得第二笔进账的保证。
在合上仓库门户的时候,乔琰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太行山。
也不知道这山上的褚燕,在此时是否也收到了这条消息。
单论褚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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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就有四千人的聚众规模,纵然原本有存粮,也可以靠山而食,也绝不是什么长久之道。
太行山脉的易守难攻和辗转于陉口山道的迂回作战,的确是他们的优势,但山地不如平地可以行耕作之事,也显然是他们的劣势。
原本该当于中平二年起兵的张牛角将这个兴兵的时间提早了一年,也已前来和褚燕会合。
而这一批数量更多的人加入,不止让二者之间必定存在领导权的摩擦,也让这山中的食粮变得紧张了起来。
褚燕是个很有眼光的人,这种眼光在他选择快速带人入山,避开冀州王师的搜捕就可见一斑,而另一个举动则是在张牛角抵达后选择让对方做这个“将军”。
他给出的理由是对方带来的人数更多。
但实际上,张牛角对于自己手底下的人中到底有多少是拖家带口充数的心里门清儿,若是真论起战斗力来,必定不如褚燕的那些个青壮部从。
故而在得了这个领袖的将军名号之后,他也并没真当自己能指挥得动褚燕的部下。
这两方在褚燕率先退了一步的状态下,得到了合作发展的相处环境。
只是,缺粮这种事情,显然也不是你好我好的融洽共赢中,就能从天上掉馅饼解决的。
也不对,现在张牛角还真觉得天上掉馅饼了。
九千人分布在一座横亘绵延的山脉之中,看起来是没有占据多少地方,却也足够这些人中预留出的岗哨出现在群山之中的要害地方,也对山脉两侧的县城巡视督查,于是其中一支探查的队伍便恰好见到了那浩荡而来的送粮队伍。
当消息被报到张牛角这里的时候,他的眼睛当即亮了起来。
这是一位县侯的粮食这一点,更是让他觉得有操作的可行性。
这些个王孙贵胄累积下来的不义之财,岂不正该当便宜他们才对!
让它们被囤积在仓库之中生灰,还不如让他们这些个黑山军填饱肚子。
“贤弟,你看……”张牛角朝着褚燕问道。
算起来褚燕也不过是二十上下的年纪,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召集同乡青壮上格外有号召力,张牛角的年纪便是做他的父亲也绰绰有余。
但大约是因为这年轻人惯来有主见,且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领袖做派,张牛角也只能以平辈的关系跟他相处。
褚燕沉默了片刻。
乐平……
说实话这不是他想碰的地方。
乔琰此人若是单从立场上来看,是跟他完全站在对立面的,可褚燕在评判事理上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他也敏锐地意识到了除却当真是死在乔琰手中的卜己、张伯和波才等人之外,绝大多数的黄巾甚至仰赖她的举动得以保全,这不是个非黑即白立场的人物。
而他虽然因为身在冀州加上山中消息不通,并不知道乔琰在洛阳城中的表现,却也直觉,一个能从皇帝手中讨得县侯封赏,又坐稳了这个位置到平安上任的人物,绝非易与之辈。
这样的人物,能避开自然还是避开为好。
即便是这一笔明晃晃摆在眼前的粮食诱惑,其中也难保不会存在什么陷阱。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倘若真如那探查的队伍所说,在乐平存有乔琰私人的粮食三万石有余,即便只是未曾脱壳的粟米,也足够他们吃上小半年的了。
——毕竟在他们现有的人中,其实还混杂着不少非壮劳力。
这的确是干一票可以休息一阵子的大买卖。
何况,现在还是夏季不错,但他们总该要提前为冬季做好准备的。
而他一抬头就看到这营帐之中议事的诸人,显然都对这笔财富大为意动。
也包括了早于张牛角抵达,在赵云跟乔琰所说的信息里提到过的孙轻、王当二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若是从中阻拦,只怕非但不能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是出于警惕的心态才做出的这一决定,反而会引起内部的龃龉摩擦。
因此当他开口的时候说道:“若是将军想要得到这一笔粮食的话,我有两个建议。”
这就不是否决的意思了。
张牛角当即说道:“贤弟但说无妨。”
“其一,必须探查清楚存粮之地的环境,周遭是否可能设下埋伏,尤其要让人想办法先行潜入那粮仓之中,确保其中确实是粮食而非是诱骗我等上当之物。”
“其二,设若当真要动手,请将军将我等分作两队,一队前去夺粮,一队负责接应,且我等行动必须要快。”
张牛角闻言道:“都听贤弟的。”
总归有褚燕的支持,这夺粮到手的可能性便要高得多了。
见张牛角兴致高昂地前去通知手下行动,孙轻、王当二人也去做准备去了,褚燕独自坐在营帐之中,依然觉得有些心神不定。
他极力说服自己,那乔琰到底是来到乐平也不过是一月而已,与当地的县民之间想来还不到合作无间的地步。
这种难以让对方为自己效全力的状态,也必定会影响到她缉拿贼寇的行动。
这样说来,他也未必就要对她这般戒备。
可他并不知道的是,乔琰在教唆田氏和薛氏替她往长社送信的时候,都知道要画个青史留名的馅饼来让对方效死,在此时这等对付黑山贼的紧要关头,又如何会忘记此事。
何况这县城中现在人人都知道她手握这样一笔数目可观的米粮,在饥荒一度过境的情况下,很难不让人生出什么仇富的想法。
这也无疑会让她此前做出的减税和分发良种的举措带来的积极效应被削减。
她才不做这等亏本买卖!
所以在这三万石粮食被送入库房的第三日,乔琰就于县衙前搭了个台子,以示自己有话要说。
站在台上的女童腰间悬系着县侯印信,昭示着她在这乐平县中独一无二的身份。
但也或许,并不需这印信也足以让人从她与众不同的气度,看出她这君侯之象来。
有好事者一传十十传百,这县衙门前很快便聚集了为数不少的县民。
待人到得差不多了,乔琰方才说道:“诸位一定奇怪我为何要在今日寻你等前来此地。”
底下响起了一些彼此交谈的零碎声响。
她仿佛并未听到底下那些个议论之中对她此举的意外和满不在乎,继续朗声说道:“自乔琰抵乐平以来,核验人口户籍,校查田地,减免亩税,暂免口税,分发良种,皆因曾有人与我说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诸位皆为勤恳劳作之人,有此条件足以安居乐业。”
“然近年来旱情连连,冬有大寒,蝗灾迭起,大疫横行,乐平之地未必乐平,为求这一县之地有生机转圜余地,我于晋阳城中购置了一批粮食存放于此,若有灾年到来,这便是乐平县中续命之本。乔琰今日于县衙前应诺就,便绝不会有违此言。”
“若这三万石不足以维系县中生计,我必另图他法。”
她这话一出,台下当即沸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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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三万石作为县中面对大灾的储备粮,也就意味着——这粮食不是乔琰的私产,而等同于是这乐平县的公有存粮。
他们一个个都将乔琰的话听得清楚,那也自然没有她后悔的余地。
这位县侯当真是个仁善之人!
但还没等他们喜悦多久,又听乔琰说道:“只如今太行山中贼寇横行,此物必遭觊觎,然县衙官吏与北军士卒有限,只怕难以守御。”
“故而乔琰恳请诸位,助我一并除贼!以保乐平!”
这到场的人旋即便见那县衙前贴出了一张布告,正是盖上了县侯与乐平相官印的,对这三万石粮食所属权的承诺。
46.046(二更)罗网将收
县民之中不识字的占了多数,但总有那么三两个认识些许常用字的,再加上这几日给他们发放良种的秦夫人和小蔡姑娘给他们讲解,这张宣贴于外的告示上写的是何物也就清楚明白了。
这等同于是个凭证!
这位县侯当真是铁了心要确保,乐平纵然遇上灾年也有缓冲的余地。
如此一来,那太行山上的匪寇要染指此物,就当真是跟他们整个乐平县对着干。
底下众人相互看了看,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对私有财产的维护。
“乔侯放心,若有贼寇前来,我等必定将其抓获!”
有这个态度,乔琰要想从县民之中遴选出一些身强体壮的开展防卫工作就要容易得多了。
甚至要不是乔琰按住了这些群情激奋的乐平县民,只怕他们之中还有人打算直接抄起家伙打到山里去。
这实在是很对得起并州剽悍的民风。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乔琰还得感谢这些黑山贼。
若不是因为他们恰好来袭,她还没法快速让这些县民的想法从“新来的县侯习惯性付出给予”朝着“有付出才有收获”转变。
而这些流窜于太行山中的贼寇……
倘若用得好的话未尝不是一笔绝佳的人口资源。
但这前提是,她能将他们给吞下去!——
这并非是一场无准备之仗。
此前的一月之中,她并不只是在将这乐平县与周遭的地形用泥土一点点堆垒出来而已,更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剿匪地点。
在并未系统学习过兵法,只凭着巧劲的情况下,她要填补出这部分的缺漏,只能用一些笨办法。
以这三万石粮食作为一个诱饵之余,就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了。
其中的一件“器”,被乔琰交托给了陆苑。
她在这一月之内始终存在感不高,但做的却是一件要紧之事。
除却乔琰有意于将谒者这个位置交托给她之外,在抵达乐平县的第二日她便带着乔琰给她的一部分钱财,在乐平县中寻找了几位需要补贴家用的妇人,在山中收集落叶,晾晒后以绳线等物串联在一处,制成了一件件叶片披挂。
此物所花费的钱财并不多——山中落叶不过是现成的东西,线绳又是常有之物,负责制作此物的妇人所需支付的薪酬也并不多,但这些妇人在手艺活上的细心,让乔琰拿到的成品与她的预期相差无几。
此刻,乔琰便将这完工的披挂拿在手中,对着一名县吏招了招手。
跟她上山的县吏茫然地套上了这层特殊的外衣,而后被乔琰指派卧倒在了一棵树下。
因陆苑专门找的都是有些制作衣衫功底的妇人,这叶片披挂穿着在身上,少有未能遮蔽到的位置,此刻这一打眼看去,那县吏伏倒在地,俨然像是和地面融为了一体。
若以现代的说法,这便等同于是一件另类的迷彩服。
“仲德先生觉得如何?”乔琰转头朝着程立看去。
“若用来监查山中动静甚妙。”程立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喜。
旁人未必能看出乔琰此举的深意,他却必然不会看不出。
既要引敌入套,自然就要做出虽设防却不多的样子,起码不能在这贴邻的山上设有巡防。
可这样一来,对方抵达的时候,派出踩点的探子,便难免疏于察觉。
程立此前就在想,乔琰除却将那粮仓的位置设置得尤其独特之外,是否还该当在山中让人藏匿监探,且必得是格外老辣,擅于在山中捕捉猎物的那一种人。
现在这件衣物一出,便无疑省却了很多麻烦。
只需要让县吏之中的一部分穿着此衣,在合适的位置卧倒藏匿便好。
谁让从那太行山上往粮仓方向行去的路,若不经由县城而过,只走山道,那就只有两条而已。
这大大缩小了他们需要监察的范围。
以程立看来,至多只要二十人,就足以覆盖掉这些必经之路,且必定不会让人发觉有人藏匿于此。
而二十人——
这甚至不需要从乔琰昨日选出的乐平县青壮里出,只需从原本的县吏里拨人就够了。
乔琰本也不欲让此事给更多人知道此事,甚至连鲍鸿这位北军校尉也不曾知会,只让这二十县吏跟着上了山。
此刻见这些人相继披挂上了这特殊的衣服,她在这些人面前踱步一圈,确保换装无虞后说道:“我令你等在各自的位置埋伏十日,白日与夜间交替上岗,但换岗之时必须往北绕行至雪窑岭后寻路下山回城,谁若直接走白龙道偷奸耍滑……”
她目光如电地朝着在场诸人扫去,在眸光中隐有震慑之意,而后缓缓说道:“我想你们不会希望看到这个后果的。”
因这位县侯所做之事桩桩件件都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不可思议,固然她没说出这个惩罚,他们也不由心中一凛。
见自己的震慑有效,乔琰和缓了几分语气又道:“不过你等大可放心,不论这十日之内黑山贼有无出现,也不管到底是谁发现的对方行踪,这个月的俸禄由我做主加倍。”
有这句话,足以让这些县吏为了翻倍的月俸而恪尽职守了。
她一边心痛于自己所剩无几的小金库,一边将人一个个安插在了她此前决定的位置。
之所以让他们必须先北行再下山,正是因为那黑山贼中的绝大多数都分布在山脉往南走的方向。
故而为免在换岗之时恰好露了马脚,自然该当避开行走于这必经之路。
在安排完了此事后,她方才跟程立一道下了山。
这一番上山下山看似也就是个设立哨点的过程,但所花的时间也不算少,等乔琰重新踏入乐平县城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
她回首朝着太行山脉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山林都被覆盖上了一层流金之色,也将高处的山峰都笼罩在一层余晖之中。
在这片夕阳中,她的目光停留在那近处的缓坡之后后方的第二道山峰,露出了个别有深意的笑容。“仲德先生可知道此山为何名?”
“愿闻其详。”
乔琰说道,“那前侧的山名为西虎台山,后侧的山因形若莲花又若手掌,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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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名叫莲花山,其中又有山掌、南掌与后掌诸峰。我有意在后掌峰处设伏,不知道仲德先生以为如何?”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伸手朝着后掌峰的位置指去。
程立顺着她指示的方向看去,正见那果如手掌一般的山峰中被乔琰称为后掌峰的位置,正在他们先前走下来的路延伸而去的方向。
那条在灌木掩映之中依然显得有些分明的白龙山道,又被黄昏夕照投射了一层分明的光影。
他想了想方才自粮仓方向看出的地形和退路,不由颔了颔首。
太行山脉之中的诸山,下行抵达乐平县粮仓位置有两条路是不错,但若是要扛着粮袋快速撤离,那就只剩下了一条路了,也正是这被乔琰严令禁止埋伏探哨之人经行的白龙道。
若要中道伏击,这的确是个好去处。
这是被她设置了粮仓的位置筛选出的道路。
程立旋即又见乔琰露出了个恶趣味的表情,开口说道:“不过也不瞒仲德先生,这条山路往上攀登,要到横岭之下才会出现分岔路,算起来可以设伏于后掌峰,也可以设伏于大井沟,但我偏爱于前者还有一个缘由。”
“这后掌峰贴邻白龙道的石壁,有个名字叫做阎王壁,我虽不信什么谶纬之说,但既然这是我成为乐平县侯后,在此地的第一战,自然也得讨个好彩头。”
程立怎么看怎么觉得乔琰这话说得就很孩子气,但……
“后掌峰侧,阎王壁下,听来倒确实是有几分征伐之气。如此说来,乔侯对此战实有势在必得之意。”程立颇为感慨地说道。
程立这话刚出,乔琰便来了个打蛇随棍上:“这是自然,所以这中道伏击之事,就要交托给仲德先生和鲍将军了。”
“……”虽然被这个接话给哽住了片刻,但对这个安排,程立着实没有拒绝的必要。
他想想也知道,此时又不像是那下曲阳之战一般,还需要乔琰自己去当个诈骗开门的筹码,这等必定是夜间混战的局面她是肯定不会去的。
既然如此,为求这设伏之事稳妥,他这位谋划之士自然是跟着上山临机应变为好。
这对乔琰来说,是她抵达乐平的第一场正儿八经的战役,对于他程立来说,又如何不是一个得以发挥的机会。
“不知乔侯对典韦和赵云二人如何安排?”程立想了想又问道。
乔琰忖度一番后回道:“典韦有攻坚破阵之力,我将他交给仲德先生指派,若是见到白龙道上贼人中看起来身份最高的,尽管让他去擒拿就是。至于赵云……”
乔琰再度伸手遥遥一指,在那形若手掌的山峰北侧还有另一座山岭。
“我想请他去凤凰山下捉一只燕子。”
程立笑了笑,这听上去好像又像是一个吉兆。
乐平此地的山名,实在是很有意思。
当然,乔琰选择的粮仓位置更有意思。
褚燕在接到前去踩点的弟兄带回来的消息后,不由在心中泛起了嘀咕。
“将粮仓设置在乐平县城的最南端,南侧与东侧都距离山岭不远的位置,这是否看起来太过于便利我等了?”褚燕并不相信有什么天上掉馅饼之事,在他看来这着实像是个圈套。
“二当家这话说的不对,这还真是个合适于存粮的位置。”那探子回道:“这乐平县城的南侧有一小湖,那粮仓便设在湖不远处的东侧,若是粮仓失火,要就地取水,此地最快。”
“此外,因这县城墙之外不远处就是阳坡,地势渐起,县城边缘的那一片便没造什么民居,也正方便了那县侯着人戍守,免得周遭还有房屋,被人浑水摸鱼。”
“这便是那些个达官贵人的通病了。”张牛角笑道,“他们哪里知道,防备太多也只能便宜了我们。”
褚燕心中仍有些犹豫,但若真如这探子所说,好像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可看清了周遭山岭上是否有乐平的县吏守卫?”
“他们哪有这么多人力?”那探子摆了摆手,“南边阳坡那边倒是有一些,因这山岭上有两处村庄,近来似乎是有些动静,而那山道穿村而过,我也不敢贸然经行,以免被人察觉。但东侧的那条,我往复走了两趟都不曾遇到过什么人。”
张牛角喜上眉梢,“甚好,那我们就走此道。”
听了这个解释,褚燕按捺下了心中的疑惑,琢磨着这大约真的只是个巧合而已。
何况一方先行一方策应,怎么说也有些容错的机会。
再若算上双方的人数差距,这就更有优势在我的局面了。
在张牛角点人一道行动的时候,他也并没做出什么阻拦的举动,而是自己领了殿后的任务。
可他们又哪里知道,那探子来回走动的两趟,可实实在在地是在五六双眼睛下,将自己的举动给暴露了个明白。
这些藏在叶片制服之下的县吏一等到那探子消失在视线之中,便由其中一个汇报到了乔琰这里。
当然,让对方顺利地摸到粮仓这里自然是乔琰有意为之之举。
她也何止是打算让这些人抵达粮仓,让他们一人扛走一个粮袋最好!
若非如此,如何能让这些青壮劳力在埋伏杀出的时候失去快速应变的机会。
现在既然这储藏粮食的地方已经被黑山贼亲自到场核验过了,大约不出两日也该是他们抵达的时候了。
乔琰决定再给他们助力一把。
她往那酿酒陶钫所在的县衙后院又走了一趟。
先前被杨修雇佣回来的三人,正如她先前所说的那样,现在的任务并不是继续研究这补料发酵法的生产扩大,而是在此基础上的酒水品类更新和质量的提升。
其余的两位虽有在酒坊中工作的经验,但也架不住他们少有接触到内部的核心工程,此时多少有些找不准方向,乔琰所提及的豌豆甜酒就让他们颇为摸不着头脑。
此时的豌豆已经和高粱、绿豆一道成为酒曲的重要组成部分,但真将其当做原料的酒还真没见过。
可乔琰却记得自己曾经喝过这种烈性甜酒。
她想着既然在越南能做出来,此地于张骞出使西域后也有了豌豆,自然也该能做出来才是。
倒是那酒鬼显然对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很感兴趣,相当有创造力地选择了将豌豆直接塞进了陶罐里发酵。
到底能不能成姑且不论,他这种敢上手去做的态度就无疑让乔琰很觉欣赏。
不过她这会儿不是来看酿酒成果的,而是来拿两坛酒的。
只是当她拎着酒坛离开的时候,戏志才朝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
他有点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将身份给说出来,谁让两日前杨修从乔琰那里回来之后坐在这酿酒小院里发呆了许久,口中喃喃说什么“确实不能比”。
戏志才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旁敲侧击一番方才问出来,这孩子在县衙前院的一间房里看到了一个特殊的模型,可再问下去,显然容易暴露出他另有所图,以杨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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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也无疑不会发觉不出异常来。
也偏偏这房子除却乔琰准允的人之外,其他人都不得擅入。
这还真是将戏志才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
不晓得乔琰到底在其中放了什么东西……
而若是他不曾猜错的话,既然利诱的鱼饵已经抛出,乔琰身为执竿之人稳坐钓鱼台,那鱼儿大约也要在这两日到了,这显然是与她的剪除黑山贼之事有着莫大的联系。
但既然他暂时不打算暴露身份,他能做的也不过是目睹这双方交战,在乔琰的掌控下发起而已。
仿佛是被什么直觉牵引,戏志才在第三日的夜里走出了后院的偏房。
他抬头本想看一看月色,却见乔琰正坐在县衙的屋顶上,朝着远处的山岭遥遥张开了手掌。
也正在此时,这乐平县的夜色里敲响了子时的梆子声。
47.047擒牛捉燕
乔琰伸手仿若收网的动作中,也是捕捉那夜色之中星火一闪的信号。
在高处的山岭之上留着的哨岗,在那黑山贼的队伍经过后,发出了一晃而过的火光信号。
彼时的黑山贼已经在朝着下山的道路行去,不曾留意到更高处朝着县城中传信的那一闪。
但这个信号传递到了乔琰的眼中,当她抬手之际,在县衙之外早已等候着她信号的县吏,当即拔腿而奔,将这个从县侯处下达的指令飞快地传达了出去。
此前有过的灾情让这乐平县中的人对这笔极有可能用来救命的粮食有着绝对的重视。
故而他们何止是在乔琰提及到黑山贼来袭的情况后,义愤填膺地表示要打上山去,还在黑山贼踩点的行动被乔琰告知于他们后,主动形成了一支夜间传令的队伍。
一旦从乔琰这里得知黑山贼来袭的消息,他们便会飞快地将自己的同伴唤醒,形成一支达千人之众的青壮武力。
这些黑山贼自白龙道而下,抵达这乐平县城最南端的时候,别看夜色里乐平县城像是一副沉寂且毫无防备的样子,可事实上,这些专门穿着软底鞋子的传令之人,已让这县城街巷中呈现出了好一派暗流涌动的状态。
又正巧粮仓位于县城的最南端,有效地避免了这些声音传到翻越县城城墙而过的黑山贼耳中。
那当先而来的张牛角朝着北边望了眼,想到褚燕在临行前又一次对他的叮嘱,收起了对或许还有不少财富的县衙与乔琰这县侯宅邸生发出的觊觎之心,径直朝着最为醒目的粮仓而去。
这粮仓并非临时盖成,而是在此地原本就有一座横纵约莫都在二三十米的库房,将其中的废弃之物整理出来后,做全了防潮的准备后,正好成为了堆放粟米之处。
张牛角一靠近此地便闻到了一股酒气。
恰好这仓库之前还悬系着两点灯笼,将入口的情形给映照了个清楚。
这里原本有两个守门之人,但现在这两人都显而易见处在酩酊大醉的状态之中。
除却有两个喝到一半的酒坛被打翻在了门口,让酒气扩散而出之外,其中一人像是醉得厉害,因夏日的燥热和酒劲上头的影响,将自己的上衣都给脱了,此刻正仰躺在远处的草丛里,而另一人则握着个已经空了的酒碗,醉倒在台阶之下。
张牛角一把捡起了地上的酒坛残片,将上面被月光照亮的一泓残酒给倒入了自己的口中,抿了抿其中的滋味。
“格老子的,我们在山里吃草,这些人连酒都喝上了。”他忿忿不平地嘀咕着,也不觉可惜这剩下的酒实在是太少了,刚让他尝出那么点醇香的酒味来,这残片上的酒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但量虽少,却也足够让他确认,这实在是比他此前喝到的酒美味不知多少的好酒。
他心中不由腹诽,这些人何止是存粮充裕,甚至这看守粮仓的人也松懈到了这个地步,光顾着喝酒,将人喝倒了都没人发现。
但这无疑也便宜了他!
褚燕那小子着实是对乐平县侯的提防太过了些。
那位再如何在跟大贤良师的擂台辩论中占据了上风,却也改不了那些个高门子弟的弊病,也着实是年纪太小了些,以至于在这县中防卫之上过于不走心了。
他一把从倒地的看守腰间扯过了钥匙,朝着对方的脑袋踹了一脚,确保这家伙短期内没有醒来的可能后,当即打开了库房的大门。
在这存粮的库房内,在留出了经行通道后,一个个装有粮食的麻袋密密匝匝地堆积在那里,此刻显露在了他的面前。
张牛角甚至觉得自己在这仓库门扇开启的一瞬间,闻到了从里面扑出的米香。
这股香气也将门前的酒气给驱散了开来。
他连忙一招手,跟随他而来的青壮便上前来扛起了粮袋。
汉代的一石约莫27公斤,张牛角为扛重物,带来的人自然大多是壮劳力,但再如何是个壮劳力,在这些人并非是个力能扛鼎的力士的情况下,所能扛起的也不过是石而已。
这此番跟他前来的一千余人,能在一轮之中运走的,只占了这粮仓的五分之一而已。
好在他们还有后头接应的部队,更是为了能将这批粮食尽数带走,将他们此前于其他地方劫掠而去的板车也给带了过来。
不过是需要多跑两趟罢了!
但话是这样说,张牛角还是不由在心中暗恨,若不是乔琰随同皇甫嵩卢植等人将他们这冀州黄巾给清剿到了这个地步,又让大贤良师的神医形象破灭,他在拉起人一道揭竿而起的时候,本不该只有这么点人手才对。
而被他说动的五千人里,留守一部分,走不了夜路的排除一部分,妇孺老人再排除一部分,在上面接应的再排除一部分,最后剩下的也就只有了这点人手。
人手的缺少平白给他加出了这么多工作量来,着实可恶!
但见到这县城南边的城门已经在他们入城的人手里被打开,露出了一条供给他们搬运粮食的通道后,张牛角又不觉心怀舒畅了几分。
那孩子再聪明又如何,还不是在明日要面临粮仓失窃,三万石粮食不翼而飞的情况。
若是白日,因乐平特殊的地形,难免要让他们在尚处于山坡上的时候就被发现,说不定就会被县民于县城城墙之上自发组成的卫队给拦截在外,可这夜里——
在对方松懈的守备之下,这笔粮食他便毫不客气地笑纳了!
当他们这一行接连搬运了两趟,将带来的粮车装载了近半的时候,张牛角越发看到了一种胜利在望的景象。
虽然来回两趟的上山进城让他和跟从的青壮也不免觉得有些疲累,但再有两三趟他们便能彻底扫空那粮仓了,这笔堪称惊人的收获无疑是让他心情大好。
他甚至盘算起了要不要直接将车推到那乐平县城之外,也好让装载方便些,但听了听车轱辘的声响后他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多跑两趟算了。
他啃了个炊饼恢复了点体力重新下了山,却并未留意到,在他自横岭之下的南北山道转入白龙道下山的路上,在那阎王壁之上有数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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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正将他们的行动,借着今夜还算明亮的月光看了个清楚。
程立对着鲍鸿无声地比划了个手势,这正是等到他们这一趟上来就动手的信号。
鲍鸿心跳得飞快。
在先前乔琰说什么英雄酒的时候,他一度以为乔琰是要让他去剿匪,还表现出了那么个不情不愿的样子,谁让他怎么想都觉得,己方可用的人数跟那黑山贼相比实在是相去太远,无论如何也不占优势,然而现在他却觉得——
好像也不是不能打嘛!
因那一笔三万石粮食的缘故,这乐平县城之中能动用起来的战力大幅增多,而也正是因为这笔粮食,让这些并未超出乔琰预估数量的黑山贼不得不先当了两趟搬运工,已然消磨去了一部分体力。
更不必说,他们这些伏击之人还是处在先发制人的优势位置的!
鲍鸿在此时将自己当时的抗拒早给丢到脑后去了,而是满心琢磨着,自己因这个艰难的护送任务而附带完成的剿匪,是不是还能给自己搏出一点战功和名声来。
这也算是对他一路上的心理压力的回馈了!
鲍鸿想到这里,按住了手边的佩刀,又在程立的指挥下从高处慢慢撤了下来,蛰伏在了随时可以杀入那白龙道中的位置。
在听到顺着山道而来的脚步声响的时候,他的心情反而平复了下来。
这是一次绝不容有失的偷袭。
好在——
第三次的搬运粮食让张牛角何止是消耗了气力,也让他因为进度过半的喜悦和眼见被劫掠之人全无防备的轻蔑,多少有些疏于对山道两侧的观察。
然而,正在他们扛着米袋沿着山道往上走的时候,忽有一阵喧闹的喊杀之声自队伍的中段杀了出来。
锣鼓喧天!
为让鲍鸿率领的二百人打出两千人的效果,乔琰直接让他们将县城之中能发出金石之声的工具都给带上了山。
但或许也并不需要如此排场助阵,毕竟先前的顺利何止是让张牛角对乐平多有小瞧,也让这些个跟他一道前来的人,也都将乐平当做了个临时存粮的软柿子。
然而事实总归要比他们想象得残酷。
现在于夜色中根本辨别不清到底有几人的队伍杀出,张牛角猛地回头,也不过是须臾的时间,他们这一方的队伍就已经乱成了一团。
要知道扛着粮袋和寻常行军之中的队伍状态是截然不同的,在货物搬运中队形本就被拉长了不少,更别说这些人在敌人横空而来的惊变中,有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到底是应当带着粮食往前奔逃,还是应当丢掉手中的东西拔出他们的武器来。
有这么一个犹豫的过程便已然是失去了先机。
鲍鸿的队伍再如何只有二百余人,那也是大汉的北军所属,在战斗力上跟这些流寇可不在一个层次上。
若是在对方饿极的情况下为求活命,说不定鲍鸿还需要担心一下人在极端情况下爆发出的战斗力,但现在的情况不同,虽然依然是求生,但在这些黑山贼的队伍先一步被打散的情况下,比起聚众反击,他们的第一选择,其实应当是逃亡才对。
夜色偏偏还干扰了这些黑山贼对敌人的判断。
四面的锣鼓声以及北军士卒制式兵器的锋锐,都让他们对敌人的数量和武力值形成了一种模糊而错误的认知,在这种认知之下,对方的尖端战力便被放大作了这整支奇袭队伍的实力。
何为尖端战力?
正是乔琰交给程立指挥的典韦!
饶是鲍鸿已经在这乐平县中待了一段时日,也对乔琰身边的这位典壮士的实力多少有了那么几分认知,可在典韦听从程立的吩咐,让他暂晚两步杀出,先等鲍鸿将队伍冲散之后再行进攻的情况下,这有恶来之勇的虎将提戟而上,仿佛面前扛着粮袋的黑山贼在他面前和纸糊的也没什么区别,也着实是让鲍鸿不由咋舌。
他也不由想着,这等猛士若是能在他的手下那该有多好……
但此时显然不是他分心的时候。
有典韦开路,在这刀兵相接的显著优势中,他正可以直取那贼首张牛角而去。
若是寻常的除贼,在夜间这样的环境下难免难以辨认出其中的首脑人物,然而这张牛角已经在鲍鸿的眼皮子底下来回走动了两趟,在刻意记住对方特征的情况下又哪里会认不出对方的样子。
此时更也不必担心发生什么误伤的情况,谁让那张牛角的队伍并未得到慌乱的统帅下达丢弃粮袋的指令,这极有标志性的特征无疑是让混战中的敌我双方明确了不少。
或许也并不需要如此麻烦,即便他们将粮袋丢弃了下来,也并不能改变这交锋的双方在武器装备上的差距。
这正是为何乔琰要让身在此地伏击的是鲍鸿的士卒,而不是由这乐平县中自发组成的防卫队伍。
换成他们,人数或许是更多了,却绝无法在此时造成如此显著的凿击效果。
典韦的双戟开路在拦截他的队伍不够有铜墙铁壁阵仗、反而是连缀成一条的情况下,更显得势不可挡,明明距离那张牛角还有些距离,这好像自带血气的利器已经像是距离他仅有咫尺。
张牛角本就不算是个极为优秀的指挥之才,至多也不过是在号召人手跟随他一道起事上有些先见之明而已,又在跟部从的关系上混得格外融洽。
但在此时的局面下,这种优势显然没有任何的意义。
两军交锋中,一方先出现了不少伤亡的情况,本就已经是有溃败之象的不利情况,更别说身为主帅的那位还不能尽快下达指令,聚拢队伍,做出有效的反击。
这简直是战事之中的大忌。
这也无疑是让鲍鸿这一方的优势变得越发明显。
在此时的山中,或许黑山贼的这边面对临门危机,也有能让自己保持冷静头脑思考的,只剩下了那带着部从准备随时支援张牛角的褚燕。
投效他的孙轻王当二人,因也想负责搬运粮食被他分到了张牛角的手下,此刻正在被鲍鸿击溃的队伍之中,他身边只有从自己本部的三千人中遴选出的八百人,在横岭山道之上准备随时做出对张牛角的支援。
在鲍鸿和典韦的队伍杀出后,张牛角乱了心神,褚燕却并没有。
他也当即就要带人顺山道而下前去救援。
但还没等他走出多远,在这居高临下的视线中他分明看到,鲍鸿的队伍如入无人之境便也罢了,从那乐平县城为他们这一方所破开的城门中,还鱼贯而出了为数不少的人。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褚燕难以对对方的人数做出准确的判断,但他能看到一支支火把与一盏盏灯笼亮起,形成了夜色中标示这一支队伍的信号。
他难以判断出这些人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整装齐备候在那里的。
或许是在张牛角的人一出现在县城之中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做好了随时迎敌的准备,先前那松懈到让人自由进出的状态根本就是一出诱敌之策!
但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他能看到的不过是顺着山道而上的火光长龙之中,依然在气势上压倒一筹的刀兵直接将向下溃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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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去的队伍给吞没了下去。
也正在远处的动静难免分出了他几分注意力的当口,典韦这悍勇之士竟已经杀到了张牛角的跟前。
纵然褚燕不至于觉得这是个什么战斗力上的作弊,但眼看眼前景象——粮袋遗落一地、那一千余人的队伍被居中斩断后又被后方追咬、连张牛角本人都被那个猛士给杀到了面前,褚燕深知,自己此时所要做的绝不是冒险前去救援,将更多的人折在里面,而是快速撤离此地,保住有生力量。
这也正是他选择太行山作为自己的行动根据地的目的!
山中的追击绝不那么容易,他们要想逃脱,而后渐渐恢复元气,并非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
对局势的判断让褚燕当即下达了命令。
“弃粮车!”
这个时候还去在意什么战利品无疑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成为他们的负累。
“往——”
他本想说往南走的,可在依然昏昧的夜色中,在南边的方向忽然闪过了一道稍纵即逝的火光。
虽然这火光只闪过了一瞬而已,却也不由让褚燕提起了十足的警觉。
他又哪里知道这不过是先前给乔琰传递黑山贼到来的信号,在此时来了个二次利用而已。
他只知道,先有那中道伏击,后有县城之中仿佛早已整装待发的队伍,怎么想都觉得这分明就是还有埋伏正设置在他们回归之路上的意思。
当然,埋伏的确有,不过并不太多,顶多就是拖延一些时间罢了。
可褚燕此时是无法去分辨这个的,他立时改了口:“往北走!”
太行八陉,他们如今处在井陉道的附近,往北依然有山脉延伸,还有三道陉口,他们若是往北走,也依然能藏匿入山中,而后重返常山郡,再寻机会回到他们此前驻扎的地方便是了。
褚燕的算盘打得不错,事实上他的应变能力若是放在那些个黄巾余党中,也绝对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可偏偏……
也几乎是在城中抱着除贼目的的青壮分出了一部分从南门而出,追击那盗窃粮食队伍的同时,另有一支队伍在赵云的带领下出了东门,而后直上雪窑岭道。
这是一条同样因为常有人经行而稍便于行走的道路。
而这些青壮因对本地的熟悉,纵然是在夜色之中,攀援而上的速度也没有任何折减的意思,也正抢在了褚燕之前,先一步抵达了横岭山道的前方,也就是——
被乔琰称之为凤凰山下的位置。
若不是夜间,或许这山道周遭的羊肠小径还能让褚燕和他的部从四散而入,但在此时的条件下,为免出现什么一脚踩入深坑的事情发生,他最合适的撤退道路依然只有那一条。
可还不等他因为身后的刀兵声有所减弱而松一口气,这从队伍中间杀出的情况,在此时又来了一次重演。
这会儿倒是没有了用于混淆判断和壮大声势的锣鼓,却有一个持枪而来的少年强势而来,银枪横扫之中直指他而来。
在队伍一瞬混乱而造成的诸般响动之中,褚燕听到了一句异常清晰的声音,说的是——
“常山赵云在此!”
赵云?
既为同乡,赵云对褚燕有所了解,褚燕又怎么可能对赵云的名字一无所知。
只是此人完全没有被他拉拢到的可能,反而因其本事不小而将赵家庄给护了个妥帖,只是褚燕怎么都没想到赵云会身在此地。
更没想到他会成为领袖这一队乐平县民的存在。
事实上这一队杀出的人若论实力比起先前的鲍鸿麾下,不知要弱上多少,可要知道,这些跟随褚燕撤走的人,大约很难避免不被先前所见的情景所影响,即便在这甫一交锋之中两方其实该当算是势均力敌,甚至也并未造成什么杀伤,但在气势上着实还是黑山贼逊色了一筹。
何况乐平这边还有赵云!
这少年纵然并无好马相助——当然在山道上也并不适合骑马作战,可这丝毫也不影响他提枪而来,正有流星飒沓之势。
褚燕下意识地提起了手中的刀,这面前的刀上便绽开了一朵枪花,带起了一道异常惊人的力道。
对方来袭之时也一并抛掷在了山道上制造慌乱气氛的火把,此刻将这银枪之上流转的厉光,在褚燕的眼里映照了个分明。
在这种悍勇的来势之中,他的那些个还未能彻底磨合的部从,又哪里来得及做出什么合围的举动。
能正面应战赵云的也不过是只有他自己而已。
但他……即便褚燕并不想承认也并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他确实不是赵云的对手!
在被赵云一枪挑飞了他手中的刀后,他要么直接领死,要么束手就擒,显然并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在被捆了个结实后,他和他那些个受伤惨重的部下都被送进了乐平县城中。
因着县衙前面的空地不够,他们直接被带到了那个粮仓跟前。
这一番交战结束得再如何猝不及防,到了此时也已经到了清晨天色破晓的时候了,褚燕也将他此前并未入城见到的画面给看了个清楚。
尤其是这仓库门口的酒坛。
既然这乐平县对他们这些黑山贼,着实可以称得上是有备而来,那么也显然不会在这仓库守门一事上做出什么疏漏的安排,这也明摆着是个用来降低他们警戒的举动。
同样被押送到了此地的张牛角也反应过来了这个事实,现在对上了褚燕的目光,他也不免有些心虚。
谁让他的一部分戒心确实是被这个情况给打消的,也让他将褚燕所说的进城之后千万留意周遭的话给彻底抛在了脑后。
“贤弟啊,是我……”
“阎王壁下擒牛角,凤凰山前捉燕子,乐平果然是个宝地。”
张牛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给打断在了当场,这着实听起来很欠揍的话让他含怒看去,正见一玄衣女童踱步而来,这话也正是她于抚掌而笑之间说出的。
他倒是想对这孩子展现出自己的怒意和不甘来,但这世上惯来是成王败寇,他都已经成了阶下囚了,又哪里还有什么嚣张任性的资本。
张牛角绷着个脸,看着这位神机妙算的县侯。
在对方的身后还跟着典韦和赵云,正是此番能够擒拿下他和褚燕的两位武将功臣,有这两人侍立在后,也更显乔琰此刻气势非凡。
“不瞒二位,一月之前我就得知了两位的消息,更有人来请求联合我方势力除贼,只可惜彼时我没有这个对付两位的资本,只能拖延到了今日。”
乔琰气定神闲地说道,不出意外地看到在褚燕和张牛角的脸上都闪过了一丝郁卒之色。
这种所谓的拖延到今日,好像并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在其中得到了什么重视的待遇,只能让他们觉得乔琰这话好像是在说,她准备到今日,他们就直接跳坑跳了进来,着实是很给她的面子。
打从他们得知这里有这样一笔横财开始,这就是个彻头彻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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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陷阱。
但此等饥荒之年,又有谁不会因为大笔的粮食而动心呢?
晋阳王氏可以不在乎这个,甚至拿出了额外的一万五千石的存粮作为与乔琰交好和表达感谢的礼物,可他们这些个选择离开家乡,借助太行山的遮蔽保护而成为黑山贼的人却绝不能不在乎!
即便是明知前方是个陷阱,若是再来一次的话,他们只怕也只会选择换一种方式来取得这份粮食而已。
只可惜他们的对手并非寻常人。
这位一县之主如今胜利在手,无论是如何傲慢显然也不为过。
“这好像不太像是乔侯平日里的表现。”徐福端详了一番乔琰此刻表现出的态度,小声与程立说道。
程立只是指挥典韦和鲍鸿等人在合适的时机出手而已,自己又不曾经历过什么交锋,顶多就是熬了个夜的问题,这会儿依然称得上是衣衫齐整,神情从容。
在听到徐福的话后他问道:“你是否是想说,乔侯对褚燕和张牛角的态度,好像跟她对此前也成为阶下囚的张角张梁兄弟、梁仲宁等人以及那些个黄巾贼寇不太一样?”
“不错。”徐福回道。
程立解释道:“这并不奇怪,她对张角等人心存几分尊敬和怜悯,无外乎是因为这些人的生死去向她几乎没有定夺的权利,何况像是张角这等黄巾首恶,再如何有什么拯救民生的苦衷,在平乱之后只有死路一条而已,但是眼前的这两位却未必。”
他旋即说出了个此前不曾被徐福想到的可能性。“我看乔侯有招揽他们的意思。”
“可是……”
徐福想说的并不是这些个黑山贼乃是贼寇的问题,而是,这些黑山贼的人数和规模,已经到了不逊色于昔日黄巾大方的地步,在这样的情况下,以乐平这一县之地,要接纳他们就显然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何况,这场交战之中还有朝廷的北军队伍参与,而鲍鸿是必定要在过阵子离开,返回到洛阳城中去的,那乔琰倘若真要收容这些个黑山贼的话,就无疑是个很危险的举动。
因为难保这条消息传入洛阳会带来何种影响。
不过徐福也从程立的话中品出了些潜台词来。
正因为要收服这些个黑山贼,所以才表现出这样在气势上压制住对方的样子,是完全说得通的。
若不先磨蚀掉这些人的气焰,那么自然也无从谈起什么臣服之事。
这才是为何乔琰以这等近乎打油诗的轻蔑口吻开了头。
虽然这些个黑山贼的到来,导致她的那些个粮食中现在有相当一部分遗留在山道上,也导致了县中青壮在追击之时必定造成的损伤,但这毕竟是近万的人口,而若是按照汉末交战的惯例,稍微来上那么点虚报,说是两三万也说的过去,这并不至于造成她的情绪失当。
褚燕抬眸朝着乔琰看过来,说道:“足下既然已经将我等擒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故在此多言。”
乔琰仿佛不曾看到他目光中的愠怒之意,语气淡淡地回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除恶务尽。”
褚燕眉头一跳。
乔琰已经继续说了下去,“这黑山贼寇虽然少了你们这些人,剩下的那些却也难保不会再掀起什么别的风浪,但与其放任发展下去,或许不知道在哪一日又会进犯乐平,还不如将其他人也一并给解决了。”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让褚燕完全不能理解的是,乔琰没将他们作为诱饵,反而是将他们丢去了修建宗庙,也就是乔玄在乐平应当建起的宗庙。
县衙之中的镣铐数量有限,自然也不可能将他们全部都给限制住手脚,用来看管他们的县衙人手更是有限得很,若是他们之中有些想要亡命逃入山中并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但褚燕很快发现,就算是有人真能做到这个逃命的举动,也并没有真这么操作的。
谁让这位乐平县的君侯大约是当真在粮食储备上格外宽裕,故而给他们这些个本不该吃饱饭的阶下囚,也给出了足够填饱肚子的饭食。
晋阳王氏送来的米粮,又远非寻常粗粮可比,有这样的饭食在,值此时节,就算是碗断头饭也多的是人愿意吃下去。
他们又怎么会跑呢?
褚燕更是留意到,此后又相继有两次米粮朝着乐平送来,虽然数量不如那先前仓库中的三万石粮食多,却也足以让那门户禁闭的仓库成为众人心向往之的圣地。
这里面……现在起码得有六万石的粮食了吧?
“哪有什么六万,能有两万五都不错了。”乔琰以笔杆支着脑袋,露出了几分苦恼的表情。
吃劳工饭确实是让这些个黑山贼暂时稳住的好方法,但消耗也大得惊人。
何况除却给这些个劳工的食粮支出之外,还有先前在追击黑山贼的过程中难免有些伤亡的县民,也得以给出食粮的方式来做出补贴。
再加上鲍鸿等人住在此地自然也不会全无消耗。
此前还可以用这乐平县的粮仓内原本的些许库存,现在却已经开始动用她折腾回来的那些粮食了。
虽然她靠着让人将粮运出再运进的手段,在外人看来,她这位县侯给乐平准备的储备粮有增无减,但这种方法总不可能持续多久,还是得想出个开源的法子才好的。
而想到被她安排去那剩余的黑山贼处招安的人,可能会在随后带回来的人口数量,她就越发有种箭在弦上的急迫感。
此前的底线原则不可能因为人手的增多而做出改变,就像农事还是农事,不会改成酿酒之类的行当,这个开源……
她刚想到这里,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在得了她的示意进来后,便见杨修推门进来,在站定在她的面前后,脸上露出了一派复杂之色。
他当然不是因为还受到乔琰先前所弄出的地形模型的残余影响,更不是因为这先前的太行山一战,对乔琰又要刷新什么印象,而是因为他方才又得到了个对他来说有点……离谱的消息。
“那位……智才先生想见见你。”
乔琰一听杨修这句加上的先生二字,便直觉这其中似乎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变化。
果然她紧跟着便听到杨修说道:“或许不应该叫做智才先生,而应该叫做戏志才才对。”
戏志才?!
乔琰险些想要下意识地站起来,只是她到底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了,倒也不至于在杨修面前表现出什么失态的样子。
不过她虽见过还在年轻状态的诸位未来英才枭雄,却还真没见过如戏志才这般,将自己以这种半买半送的方式送到别人的地盘来打工的,尤其是他作为一个以谋士身份流传于后世的人,居然来从事的是这什么酿酒的业务。
乔琰想想自己此前还想夸赞他在酿造豌豆甜酒上有些胆大尝试的精神,就觉得格外好笑。
不过现在他怎么又不继续当这个酒鬼打工仔了?
乔琰心中思量却也没影响她镇定回道:“让他进来。”
戏志才依然是那日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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琰见到他的时候一副衣衫落拓的样子,也依然是那一派仿佛还带着酒气未醒的标准酒鬼架势,但在他的目光之中,却自有一派清明谋算之色,也让人足以将他和酒鬼给区分开身份。
他一进屋中便朝着乔琰拱了拱手:“颍川戏志才,为君侯献策而来。”
48.048(一更)种植之策
颍川戏志才——
这是个在曹魏阵营中作为郭嘉前辈的存在。
在他病逝之后,荀彧方才对曹操举荐了郭奉孝。
这也完全是一个乔琰并未想到会出现在自己这地盘上的人物。
此前于颍川长社平定黄巾贼寇之乱的时候,乔琰尚且没见到几位汝颍名士,也自然更不会在已经来到自己的封地上之后,还会抱有这等期待。
却万没料到居然还会有送上门来的。
这跟赵云找上门来与她商议剿灭黑山贼的行为绝不是一个意思。
尤其是……
戏志才既然一开始并未选择袒露身份,而是以一个酿酒行当的“员工”的方式来到乐平,他这个忽然自报家门的行为便多少显得有些深意。
乔琰对上了他的目光,问道:“戏先生何以先示以假名,现如今又以献策为由前来?此好像并非是君子往来之道。”
戏志才连写信给何颙都是这么个画风,又如何会以君子自居,此刻听到乔琰这句藏头露尾并非坦荡君子行事的调侃,他也只是笑了笑,便回道:
“献策之人自要明晓所助者行事几何,方略高下,如此一来此策方能切合利弊实际。何况在下于乐平小住一月,不曾窥探一分机密,不曾踏足一地要害,不曾领一钱俸禄,虽不敢称君子,却也未有冒犯乔侯之意,还请见谅。”
他说的倒是个事实,这么说起来,连他这个只要有酒喝,完全可以没有钱拿的酒鬼行径,都在这句话里变成了他拿捏分寸得宜的证明。
这种找补的本事的确是能将黑说成白的谋士能有的。
而他说到这里也就足够了。
他实在没必要继续说出,他选择坦言身份乃是因为他见乔琰铲除黑山贼的行为之中,虽执掌也不过一县之地,所应对的也是临时兴兵而起、并无多少谋略可言的黑山贼,但她在其中拿捏人心的表现,着实值得戏志才直呼一句精彩。
这拿捏人心,拿捏的是太原王氏对抚平南匈奴怨气的需求,是那黑山贼对粮食的需求和两位首领的行事差异,也是这乐平县民如何情况下能对她这位县侯全力支持的判断。
而她对自己麾下诸人的调配自如,以及对赵云这位不速之客也器重有加,无疑更是让在旁观望的戏志才对她的印象又拔高了一个层次。
那夜黑山贼来袭之时,虽这样说起来有些不合适,但他好像的确从这年幼的县侯身上看到了几分潜在的人主之像。
所谓谋士,有上等世家出身的还可做个王佐之才,王允和荀彧便是这样的情况,可如他这样的呢?能替自己寻到一个合适的主公,能尽显才华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情。
这样说来,他主动坦诚身份前来献策,也着实不是什么说不通的事情。
乔琰随即的表现更是让他确认,自己对她做出的判断的确并无什么问题。
在得到了戏志才这个回答后,乔琰当即离榻起身,行到戏志才面前,郑重其事地说道:“既是如此,不知先生欲以何策教我。”
这表现中全无计较他隐藏身份的意思,也分明并未因为他此前名声不显而对他有所小视的意思。
戏志才回道:“乔侯聪颖,如今需要的不过是个过渡之法而已,故而在下所献乃是一道奇策。”
奇策?
这种自称可不太常见。
但在戏志才将这个建议说出来的时候,即便乔琰自己也着实很喜欢用那些个剑走偏锋的法子,此时也不得不承认,戏志才此法,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来的奇。
三日之后,上党郡、常山郡和太原郡的郡守都收到了一封乔琰送去的书信。
乔琰初来乐平的时候,出于表示礼貌的态度,是给这三位写过一封问好的书信的。
彼时这三人对这位“邻居”好奇得很,毕竟年少封侯,还是万户侯,是一件着实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也无疑让乔琰有了足以自傲的资本。
然而在接到信后,从她言辞之中所表露出的谦恭态度,却无疑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这并非是个难相与的天才人物。
因此这次接到乔琰书信的时候,三人接过信的时候只当这是她抵达乐平一月后的寻常问候而已。
然而这信的开头就是个大消息!
乔琰上来就说,她这乐平弹丸小地,因囤积了一批粮食,遭到了太行山中黑山贼的觊觎,在贼人来犯之中,她为保乐平之安定,设计将贼人都给尽数擒获了。
这样一来,诸位就不必担心黑山贼了。
虽然山中还有一部分流寇正在某处屯扎,但是作为贼首的张牛角和褚燕都已经被她擒住,现在镣铐加身,而被他们带来的都是黑山贼之中最为精锐的部分,其他人实在不足为虑。
三人当即一惊。
这位乐平县侯这才来此地多久?
在这么个还不足以让她说动县民,形成本地武装力量的时间内,她就已经完成了这样的一出,或许该当称之为壮举的行为,着实是太过惊人了。
而在各地除却王师经行之处外,多少还有些遭到黄巾贼影响的当口,她若是将此事上报于中央,虽然县侯之上已经没有更高的列侯位置可以封赏,却必定会得到从洛阳而来的赏赐,以及来自那位当今天子的嘉奖。
但这三人刚打算因为这个消息再重视一些这位近邻,便看到她在随后的信中写到——
按照现在处置黄巾的方略,这些贼寇虽然不是第一时间就响应了张角的,但到底也形成了一支相当可观的势力,其实是应当参考先前广宗曲周那些个黄巾余党的处置方式来的。
要么给他们花钱赎死的机会,要么直接本着就近原则,直接送去五原郡服劳役。
但是乔琰思前想后觉得有一个更好的处置方式。
她专门提到了,此番黑山贼来袭之时,那贼首张牛角明明有机会杀掉看管仓库的小吏,却也只是将他给打晕了过去,还有些仁善之心。
——当然这事实上只是因为张牛角觉得这样也够让他稳定住局面了,哪里是什么潜在的仁慈。
此外便是在已经将贼寇尽数控制住的时候,在最终决定如何处置他们之前,乔琰安排他们先为修建乔玄的祭祀社庙出一份力,这些人也自知自己罪孽不小,竟然没有选择逃跑的。
——起义是为了吃饱饭活命,现在也能吃饱饭,他们还何必要做这种事情。
在经由乔琰一番美化的表述之下,黑山贼顿时成了本性不坏之人,只是逼不得已之下做了贼寇之事,着实还有劝导向善的余地。
这三位太守看着这信中数句,几乎可以脑补出,乔琰此时怀着的,到底是一种何等理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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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想法。
他们一边琢磨着,得想办法纠正一下这位有前途的晚辈一些没必要的想法,一边继续往下看了下去。
【琰念及,重罪不得轻罚,否则人人效仿,必成大患。】
还好还好,还能救。
【然既有向善之心,又非张角嫡系,遣派边防未免分寸失度。】
要这么说也好像确实不是不能说通……
【以在下浅见,不若令其以劳工赎罪,期年之内必为美谈。】
【琰自抵乐平之地一月,深觉周遭群山环绕,虽有丰饶物产,却也不免行动不便,不若令黑山贼开垦山中通道,行抵贵地,届时乐平与贵地之间往来畅通,贸易可成,必有双赢之局面。】
“……”
如果能用语言来概括出这三位太守现在的表情,十之八/九就是——
你不要过来啊!
乔琰这话中的想法乍一听还是挺好的。
这乐平周遭前后左右都是丘陵山地,右边还是太行山,通过丘陵之间的山道和太行八陉之中的井陉,才能与外界联通,此前晋阳王氏给她运送食粮都不太容易,若是能够利用现在手头的人力资源来将这些个山道稍微拓宽几分,让车马可以自由往来,岂不是个让两地共赢的办法?
而且让这些个黑山贼寇去当苦力,也不算是对他们轻拿轻放,足以对人起到警告的作用。
可这也只是表面上看来。
实际上呢?
在这些人的认知之中,贼寇就是贼寇,现在是因为乔琰技高一筹先将他们给擒获了,但若是给了他们在山中修建驰道的机会,若是他们趁机遁逃入山怎么办?
届时这些人重新流窜入山中,在已经被乐平给打败过的情况下,难保他们就不会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干脆绕着乐平走,选择去找常山、上党、太原其他各地的麻烦。
下一次还能不能这么顺利地在放出一个鱼饵之后就将人给钓上来,那就当真是个未知之数了。
要说他们以一郡太守的身份朝着朝廷上书,要求朝廷给乔琰施压,将黑山贼予以严惩,也未必不是一种可行之法,可偏偏……
一来乔琰年岁尚小,还有乔玄这个大汉忠良的祖父,她这种稍有些理想化的行为本心不坏,若是上奏,则难免有点上眼药的意思,说出去还是欺负一个孤女。
二来,在戏志才给出的方略指导下,乔琰在信中又加上了一句。
大致意思是,如若足下觉得,这些黑山贼曾为贼寇,只是让其从事境内苦役,有些轻拿轻放的意思,并不是按照律法办事,那么也可以先按照律法走一个流程。
光武帝的时候提出了一条应对贼寇的方法,叫做“五人共斩一人者除以罪。”
这一条律令也被后人用于和汉武帝的除贼方略进行对比。
在这一律令下,盗贼的内部如果五个人将另外一人贼人给拿下了,斩除后到官府来自首,是不算他们的罪名的。而后也被沿用了下来。
所以乔琰此时也大略就是这么个想法,你们要是觉得我只是想让他们当劳工,打通这个贸易渠道,有些罚的太轻了,那也问题不大,我们走一下这个程序。
我从他们里面选出罪名最重的一批人,按照六选一的方式把他们解决了,这样剩下的人就等于是除掉了贼名了,如此一来,我为他们供给食粮,以善行劝谏,在修建驰道的过程中,必定让他们改过自新,也并不算是对罪党轻拿轻放。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合乎律法办事的,但就是有一种让人如鲠在喉的感觉。
若是此时还是战国时期,那么打通太原各地,或者说拓宽井陉的想法,或许会涉及到什么国事争端。
但现在是大汉,京师乃是洛阳!
太原各地继续保有这个易守难攻且有山岭庇佑的状态,可以,但不能放在明面上说,而乔琰想打通各地也是完全说得通的。
可就是——
一想到这些先前在太行山中流窜的贼寇可能下一刻就会祸及到自己的地盘,他们三人都觉得有点不妙。
在乔琰手握大义和颇有人性本善合该教化的圣人思路之下,他们还不能写信去斥责她这做法太过幼稚。
这三人思前想后,最后都想出了个好主意。
反正只是要“劳动改造”而已,拓宽山中道路是劳作,难道给你那乐平搞建设就不是了吗?
不如这样,出于对乔侯擒住贼首行为的肯定和嘉奖,他们给出一笔食粮补贴。
但既然有了人力和维系这些人的粮食,就先别忙着去打通什么商路了,总归现在的路也不是不能走,倒不如先发展发展你乐平本地的建设。
乔琰先前在乐平出于君侯莅临后的福祉,给他们减免了税赋负担,这些事情或多或少会传到他们的耳中。
在减免亩税的情况下,乐平的田产种植必定有所发展。
但——
目光不要只放在已有的良田上,完全可以看一看还被划归在她领地范围内的那些个山地嘛!
总归她只要想办法让人不要出乐平就是了,在自己的地界上爱怎么教化怎么教化。
随同三方各自给出的五万石粮食抵达的书信中所说的,大略就是这么个意思。
虽然这三方都送了粮过来的行为,多少都会被彼此获知,可算起来,乔琰的来信中又不曾有欺骗的成分,毕竟这结交友邻之事,自然是要多方面考虑的。
也没人说她不能将自己手中的黑山贼俘虏分成三份,送去不同的地方来开凿山道。
何况,都是当太守的人了,自然该当知道什么叫做不可朝令夕改,这批粮食既然已经到了乔琰的手中,那就绝对没有被她吐出来的可能了。
而对乐平县本地,乔琰对这批粮食的说辞却是,此为除贼之嘉奖。
自乔琰离京之时的六月末,到如今已经临近八月中旬,不过在乔琰印象里几乎根深蒂固的中秋节却是始于唐初,在如今并没有这个节日,但因这个时间的接近,也并不妨碍她在此时寻个八月十五月圆乃是个好兆头的理由,将其中一部分粮食作为给县民的奖励发放下去。
这部分粮食并不多,更像是个礼物的形式,但着实传达出了一种“上有所获,下亦有所得”的信号。
自乔琰抵达乐平以来,虽县侯是领地的“主”而非是官,也并不妨碍这年头颇为淳朴的县民,将自己近来上山采摘的山货,或者是什么粗麻布之类的东西送到了县衙这里,作为给乔琰的礼物。
这自然不能跟她给出的东西相比,可已经足够让她看到几分此地民心对她归附的迹象。
在连年的天灾面前,要收拢得到民心实在是一件比此前更容易的事情。
对内的仁政,能庇护一方,能让人吃饱饭,满足……不,或者说只要表露出能够满足基本的活命需求的可能性,就足以让这些汉末的百姓倒向己方了。
乔琰一边看着手中的一小篮堇菜一边想着,倒也没忘在此时对着戏志才再度致谢道:“先生实为大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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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戏志才的判断和给她的叙述指导中神来一笔的光武除贼之法,难保让这三郡太守找到从中钻空子的机会,极有可能并不能按照预期的方向发展。
他说自己此法是个奇策诚然是个事实。
戏志才本不那么讲究礼数,现在也颇有些闲情逸致地翻了翻这些乐平县民到底都送了些什么东西。
他倒是没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其中居功,毕竟能让这些县民送来野菜山货酬谢,可并不只是因为乔琰手中多出了这一笔粮食。
这其中顶多有些推动作用而已,归根到底还是她自抵达乐平此地到如今,行事之中的桩桩件件都全无错处。
他这表现,更像是个颍川人想看看这晋中地方的赠礼中能拿出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然而他早前已先往云中山一游,又在那晋阳城中小住了几日,显然也难见什么尤为新奇的东西。
他便转头问道:“以乔侯看来,如今既有人力和食粮在手,在山岭之上打算种植何物?”
“看来先生是又有奇策要教我?”乔琰回问道。
“这民事种植之事,自该当因地制宜,又哪里是能走什么奇策的。”戏志才笑道,“不过是……嘶!”
戏志才突然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他在回乔琰话的时候手还漫不经心地搭在那堆垒起来的山货上,正摸索到个棍子便伸手握住意欲当个斜靠的支撑,哪知道这不是个木棍,而是薯蓣!
他收手回来一看,不出意外地看到手上红了一片。
薯蓣此物算来也不是个太过罕见的玩意,颍川便有些野生的,但到这太行山脉中因品类的不同,便长成了这么个长条的样子,也就是昔日卫桓公敬献给周天子的怀山药。
而怀山药,正是属于山药之中的一种。
这现如今还该当叫做薯蓣的山药,着实是跟戏志才有点犯冲,他此前在颍川的时候便发觉自己对此物有些过敏,旁人摸了这薯蓣皮,顶多就是觉得有些手痒而已,他却是起红疹还红肿。
“去取些醋来。”乔琰连忙吩咐下去,当即就有腿脚够快的县吏将醋给送了下来。
戏志才将其接了过去,听乔琰这么说,将信将疑地将醋涂抹在了手上,果然觉得好受了不少。
“请乔侯见谅,这薯蓣当真是……”当真是他戏志才的克星。
可他话还未曾说完,便已先被乔琰给打断了,“此物当真是个救星!”
他一回头就见乔琰将那支薯蓣从山货堆里抽了出来。
在她看向这薯蓣的目光中,这灼灼神态里并不难看到其中的满意之色。
也或许比起满意,说这态度是惊喜要更加合适。
她又随即问道:“以先生看来,我若是在山地丘陵之间种植薯蓣如何?”
在如今的这个时间,薯蓣还未曾从野生的状态转向人工种植,大约是切段栽培的方法还不曾扩展到这种从外表上看来丑陋的东西。
可《神农本草经》中就已经记载了此物有益气力,补中,长肌肉的效用记载,张仲景后来在《金匮要略》中也写道,“虚劳诸不足,风气百疾,薯蓣丸主之”,在汉末大疫横行的时候,这无疑是一剂潜移默化增强抵抗力的良药。
太行山脉作为薯蓣的一片重要原产地,也无疑有着种植此物天然合适的地理条件。
但这并不是乔琰做出这个决定的根本原因。
倘若她此前不曾看到此物,无法在第一时间想起来便也罢了,但真看到的时候她却陡然意识到,同为薯类食物,山药和红薯在刨除掉极端情况下的产量之外,若只论平均亩产的话,约莫都是三千斤!
固然出于水肥利用效率的考虑和多食的风险,此物的确不适合当做主食种植被大量推广,但在如今的时局之下,却未尝不可以种上两年。
也正是对这山地环境的合理利用。
何况薯蓣的培植,其实还麻烦在各个阶段所需的人手,可如今乔琰擒拿了这黑山贼在手,岂不是正好用这流程来打磨打磨他们的心性。
若非如此,她还真不敢贸然将他们收编。
决定了,就种薯蓣!
49.049(二更)改元中平
乔琰对薯蓣所表露出的绝大兴趣,戏志才但凡不是个瞎子就不会看不出来。
她说是说的在山坡地上种薯蓣如何,但实际上比起问询,显然要更像是个结果的宣判。
戏志才稍微想象了一下周遭山坡上都是表皮会让他起风疹的薯蓣,就觉得眼前一黑。
但转念一想,薯蓣这东西长得再如何长,其中可食用的那部分也都在地下,他看到的顶了天去也不过是一片绿色而已,倒也不至于让他有背着包袱逃离乐平的冲动。
他只是转念一想问道:“这薯蓣要如何种?”
薯蓣和菽麦等物可不同,起码在戏志才的认知之中从未见过有农人成系统地种植薯蓣这东西。
但显然乔琰并非是对此事一无所知,这个种植薯蓣的想法不是因为他正好抓到了此物而提出的,而是因为这的确是最合适于她的选择。
她回道:“数月前我于冀州见到了元化先生,他在提到薯蓣入药之余也提到了以其块茎繁殖之事。因薯蓣有补气益脾之效,他对此事颇为关注,其邻里之中恰好有尝试于此道的,我彼时正好问上了几句。”
乔琰坦然的表情让戏志才完全没看出,继乔玄成了她瞎扯的理由之后,华佗这位因张角三辩,谁都知道确实跟她有过会面的神医,也成了她用来给自己拉的大旗。
但反正也没人能跑去找华佗问询其中的真假。
在她离开冀州的时候,华佗早已经继续四方云游行医去了。
戏志才听她继续说道:“先生大可放心,我并非在做一件玩闹之举,以元化先生所说,这薯蓣亩产极高,且其入口饱腹感极强,总归这山地之上此前并无足够人力开垦,现如今既有余粮,不妨做一个尝试,此事若成,只怕何止活这一县之地。”
“不过说起来——”
乔琰目光落在戏志才那只风疹未退的手上,问道:“先生到底是只对这薯蓣的表皮有恙,还是连带着薯蓣本身也吃不得?”
“这竟是有区别的吗?”戏志才茫然问道。
他不得不承认,他虽然在智计上有着超过常人的本事,但要论起农事和医学之道,他就当真处在抓瞎的状态。
于是当晚,这支促成了乔琰做出种植薯蓣决定的“样本”就成了炖入汤中的配料。
汉代的烹煮手法再如何无法与后世相比,只是需要煲汤而已却显然没什么问题。
为免这位自己往坑里跳的谋士因为一个小小的薯蓣出了事,乔琰极其小心地请了县中的医工在旁,且只让他食用了少许,见并未出现什么过敏反应,乔琰这才放心了下来。
要知道她选择种植薯蓣,除却此物能顶饥荒之外,还因为它的药用价值。
戏志才的早亡,必定跟时人大多营养不良,加之他后天也不注意保养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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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补这种东西没个神医在旁乔琰可不敢乱操作,但是食补的话倒是可以试一试。
现在见他对此并不过敏,乔琰也不由松了口气。
但说是说的要种薯蓣,也不是上下嘴唇一碰,便能就地实现的事情。
她此前便觉得种植薯蓣的过程有些麻烦,正好用来打磨这些黑山贼的浮躁情绪,现在也不得不开始为这些个麻烦事多做些筹备工作。
比如说,地。
搁在现代能合理补充肥料恢复土地肥力的条件下,这薯蓣轮作都需要间隔两到三年,更何况是在诸多条件匮乏的古代。
能在五到十年之内,将肥力恢复到能供给薯蓣生长的程度,都算是不错的了。
但总归乔琰要的是快速累积出一批兼顾了食用和医用的物资,而种植过薯蓣的田地也可以在随后填种大豆恢复氮元素,又或者是干脆休养生息两年。
如此说来,薯蓣的高亩产足以填补掉这种弊病的影响了。
何况,在动辄发生不可预知之事的汉末,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最为实际的。
当然话是这么说没错,本着头一年还是有些尝试纠错的情况在,乔琰决定将合适于薯蓣种植的山地分成两份,分作两年种植。
这也是戏志才自从开始给乔琰出谋划策后,第一次看到乔琰亲手做出的那个地形模型。
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杨修彼时会是那样的表现。
但他看到此物的时候,却不是因为要利用这模型来打什么仗,而是因为种地的缘故,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只是到底是被这高精度复刻的地形模型吸引过去了注意力,让他忽略掉了这种奇怪的感觉。
“这是今年秋冬季节要进行翻土的区域。”乔琰指了指被她插上了标记旗帜的区域,说道,“剩下的部分用于第二年的种植。”
这也是她打算让那些个黑山贼做的第一件事。
薯蓣的种植需要在前一年的冬季深耕细翻,这就需要这些壮劳力先行将被乔琰圈出来的一片区域拾掇出来,并提前划分好沟渠的位置。
当然,这只是地,用于种植的薯蓣种茎还需得寻找。
好在这太行山中本就是适合于薯蓣生长的环境,尤其是在沁水与黄河得以覆盖到的区域,更是那铁棍山药的原产地。
如今还在八月,在十月结束前收集到足够这一批种植的块茎,并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在搜寻的同时,那些个黑山贼还得搭建好她要用来储藏薯蓣块茎过冬的“仓库”,筹备好足够的细沙,还得准备起支撑起来年薯蓣藤蔓的支架材料。
此外,他们也得在入冬之前完成乔玄的祠庙,好让鲍鸿校尉回返洛阳。
这么一算,那些黑山贼的人数也不过是将够而已。
不过,总是叫他们黑山贼也不太对,毕竟这些人现如今都是被她以吃饱饭为名钓着的鱼儿,或许叫做黑山劳改队更合适一点。
他们被这乐平县中的军队和县民给擒获后不久,原本还留在那太行山中的黑山贼余党也被骗下了山。
当然说骗或许是不那么恰当的,毕竟乔琰给出的承诺是他们完成对应的劳工活,就给够吃的饭,也并未有过违背。
只是他们这些从太行山上下来的人不得不按照乔琰的指派被分成了若干个队伍,彼此之间没有直接接触的机会。
如此一来,虽然他们的人数加在一处可以说极为可观,却也着实没有夺粮而后集体叛逃的机会。
张牛角有点郁闷。
他是稍微心大了一点,但并不意味着他看不出来,与他一道在此地修建那祠庙的人,其实都对现在有饭可吃的活计挺满意的,总归乔琰请来的县吏是按照他们的工作量来分食物的。
在这种堪称公平的分配之下,他虽是曾经的黑山贼头目,也并不能在饭点多分到一碗饭,更只能跟着其他人一样,尽量在白日将活做得又快又好。
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想都觉得,大概是没有这个机会将鼓动他们一并逃跑的话说出来的。
毕竟——若是能靠着劳作活命的话,谁不想凭本事赚钱呢?
虽说落草为贼的人大多有些侥幸心理,想在这乱局中试试劫掠得获的滋味,但当其中的大多数人愿意选择遵循规则做事,他们也的确会出于从众心理而变得收敛起来。
但……怎么说呢,饭还挺好吃的。
张牛角非常诚恳地评价道。
这座本就已经在先前完工了三分之二的祠庙在这种高效的人手运转上,很快在十天后迎来了封顶。
蔡邕所书的《故太尉乔公庙碑》《黄钺铭》以及三篇洋洋洒洒写就的鼎铭也早在蔡邕于石上誊抄后,被乔琰送到了晋阳城中,寻了雕凿水平颇高的工匠完工,现在也已经被送了回来。
乔琰抚摸着树立在庙前的碑铭上的刻字,不觉在心中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这世上已无乔玄这个人,但对其“刚而不虐,威而不猛,闻仁必行,睹义斯居”的评价却必定会于后世流传。
那么她呢?她又会在后世留下一个什么样的评价呢?
乔琰也无从预知这个答案。
她只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稳健发展乐平的路上,而这个渐渐发展起来的乐平会在距离此时已然不远的乱世当口,发挥出一个何种的作用,她也并没有办法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
但多想无益。
总归现在她要做的只是将那些个原本修建祠庙的,拆开打散之后丢去其他的劳作项目上去。
于是张牛角在从乐平县中穿行而过,刚看到了正在学着编织竹筐的褚燕后,就被带到了搭建储藏薯蓣仓库的地方。
按照乔琰的说法就是——
反正都是建造行当,还能算是熟能生巧了。
张牛角觉得,经过乐平的培训,他可能要从一个贼寇统帅朝着建筑工匠发展了,而褚燕也大概率可以从编织行业出师。
这都叫个什么事!
他扒完了整碗饭,又听那管事的说起,这乐平县中即将在明年春种下的薯蓣亩产极为可观,若非如此也不会给他们这些潜在的贼人吃饱饭。
张牛角竖着耳朵偷听,还是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但大约是因为他就是被乔琰着人所擒获的,以至于他觉得这位年少的县侯就算做出什么都并不奇怪。
说不定还真能被她给做到这件事。
于是他想了想,又给自己找了个留在此地的理由。
他要先学会如何种植这种特殊且高产的植物,再趁机带人逃走。
在这种也不知道是在解释他的行为还是在努力说服自己的想法中,时间先是到了这一年的九月。
九月越发进了薯蓣成熟的时节,秦俞和徐福从乔琰那里领了往怀庆府一行的任务,又于九月中下旬返回了乐平。
怀庆府的野生薯蓣数量着实不少,除却成熟的铁棍山药被他们在小心拔出后带了回来,连带着还收获了一把山药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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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种植的角度来说这个应该叫做珠芽,也可以用于种植,但这种长出来的薯蓣大多用来作为栽种的种茎,也就是多需要一年。
这样一来,在种茎已经足够的情况下,这山药豆倒不如拿来当做食补之物。
而后,在从乔琰这里得知,山药豆也有健脾补虚的作用后,这东西就变成了戏志才下酒的点心,看得她眼皮直跳。
她很难不在此时有种在看人喝冰镇可乐表示这东西没有能量的感觉。
也好在乐平虽然没停了那酒业的研究,却也没发展出酿酒业,要让戏志才一口气饮酒过量,几乎是一种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乔琰一边琢磨起了用山药皮遏制他饮酒的算盘(),一边指挥着那些个劳工将薯蓣放置在了先前砌好的一格格仓库内,而后以一层细沙一层薯蓣的方式堆垒了起来,留待存放到明年。
做完了这一切,时间就已经到了十月。
也正是在这个月,一条从京城中传来的消息抵达了乐平县。
因先前的黄巾之乱,对天下各州之地造成了翻天覆地的影响,位处于八关之内的大汉皇帝决定改元中平,以示在黄巾之乱后扫平剩余各处势力的展望期许,也或许可以算是对黄巾祸首张角等人伏诛的迟来庆祝。
但不管是出于以上理由,还是为了图个吉兆,总归这光和七年现在也有了另一个称呼方式,叫做中平元年。
改元往往意味着大赦,同时还意味着在洛阳城中的职位大多会出现变动。
鲍鸿再如何觉得自己在这乐平无甚压力,过得着实舒坦,这会儿也不得不因为那点事业心,尽快返回京城去。
不过在临行前,乔琰请他顺道带一封书信去洛阳。
“这信是?”
“劳驾鲍将军将此信交给毕岚中常侍。”
乔琰指了指已经初成规模的山地后说道:“我此前听元化先生说,那薯蓣在破土的时候不太需要用水,但等到枝叶繁茂之时却又需要足量的灌溉,怎奈在此事上,乐平到底不如怀庆府容易。”
“毕岚中常侍颇有些建造匠作上的奇思妙想,我想请鲍将军送去这封信,也好让我问一问他,不知道他可有什么发明是能在此地派上用场的。”
这事说来也不麻烦,鲍鸿当即一口答应了下来。
但鲍鸿万万没想到,他这一开口应诺便成了个苦力,而乔琰想要送信的可绝不只是毕岚一个人。
等到他离开乐平的时候,他的队伍里还拉上了给伏寿的礼物,给马伦的礼物,给梁鹄的谢礼,给太尉杨赐的礼物……
以及,一只要他呈递给陛下的盒子,和一封乔琰与几位谋士商议后写就的奏表。
50.050(一更)楮皮防寒
鲍鸿觉得自己不像是回京城复命的,而像是个从乐平县封地派出去向着京师洛阳上贡的。
但再转念一想,他虽在洛阳混着当上了校尉,但比他有背景的校尉一抓抓起来还有那么好些个,跟其他人相比他可算不上有什么优势,等闲情况下如何能见到诸如太尉之流的人物。
何况他是为送乔玄棺椁这才往乐平去的,监督了祀庙的完工这才折返,顶多也就担负起了个跑腿送信的作用。
既有那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总不至于就因为给乔琰送了不合适的东西,就被刘宏问罪……吧?——
从乐平出发抵达洛阳,再如何因为他的脚程不慢,加之已走过这段路,行抵京师的时候也已经到了十一月。
刚入关不久,天上便已落了雪。
等经行北山而过的时候,这来时还青葱的山岭已笼了一片白雾之色。
而入得洛阳城,也就更是一派雪色蔓延于屋瓦之上的状态。
这便是汉末所处小冰河时期的状态。
即便是于气象记录上常不见雪的江南地区都能于冬日落雪一月,更何况是北方。
去岁的寒冻在鲍鸿的印象之中依然深刻,彼时的京师积雪三尺,郭城范围内的民宅垮塌了大片,若非是出于天子脚下的形象考虑,只怕还没那么快修缮完成。
今岁也丝毫不减这天象之威。
鲍鸿自北郭民宅最少的方向来的,也已见到了好一派萧瑟景象,这让他不由在心中打了个哆嗦。
也不晓得今年冬日又会冻死多少人。
若是霜冻减产,只怕明年又不好过。
他离开乐平的时候,为明年种植薯蓣而留出的山地沟渠已经尽数完工,宿麦,也就是冬季种植的麦子也已经播种在了平地之上。
那些个黑山贼在完成了修建祀庙和薯蓣仓库后,又在乔琰的指派下也继续开始在县城之外,山岭之下的区域,修建越冬的房子。
虽然对待这些个黑山贼俘虏并不至于有什么分田分房的举动,这些个越冬的房子里也得挤上不少人,那乐平地界上更远不如汉阙壮美华丽,但不知道为何,鲍鸿反倒觉得乐平更显有条不紊些。
但此刻可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辒辌车行路加之黄屋左纛的三公送葬规模,注定了他这位护卫之人在返回京城的时候需得面见天子,将个中情况一一说明。
他也不得不收拾心情,先行面见天子,顺带将乔琰让他转交的匣子和奏表都送到刘宏的面前。
鲍鸿踏足宫室大殿之时,心中不免忐忑。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宫室之中炭火烧得旺盛,让他从外间的寒冻环境中忽而入内,只觉背脊发热,那点儿忐忑的打摆也就暂且消停了。
他小心地抬眸朝着刘宏看去,将手中的盒子和奏表都交给了张让,由他转交到了刘宏面前。
因并非是正式场合的朝见,这位天子并未身着朝服,而是裹着一层皮袄端坐上首。
不知道是不是鲍鸿的错觉,他觉得刘宏面容中的病气随着这冬日到来,而呈现出了越发严重的状态。
又因为屋中炭火灼灼,映照出了一片不大健康的红晕。
但这话可不是他敢说的,固然人人都知道大汉天子到了今朝多不长命,也不能真在刘宏的面前说出来。
他只能沉默地垂头等待刘宏当先开口问道:“乔公的祀庙以你所见如何?”
他回道:“乐平侯于两三月前将黑山贼寇一网打尽,以黑山贼为劳工,并未耽误乐平县民秋收,将乔公祀庙完工后,又有蔡伯喈为庙题字立碑,以臣看来此庙质朴大气,正可彰显陛下对乔公厚爱。”
“如此便好。”刘宏语气淡淡,“这黑山贼倒也好用。”
乔琰此前击败黑山贼后,跟那三位太守是搞了一出忽悠骗粮的谋算,在写给刘宏的奏表中却也如实地将情形给上报了。
改元中平后的大赦天下中,从事过黄巾活动的减罪力度有限,她继续将人约束在自己的领地内,算起来也并不能算是管辖僭越。
何况周遭三郡都对这批人的去向格外纠结,能让他们被圈在乐平这里,也着实是个合适的处置之法。
只是这样一来,乐平之地便平白多出了九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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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乔琰得封万户多少还有些机缘巧合,作为天子的刘宏未必乐于见到她的地盘上人口发展壮大。
但这种微妙的心思,他是不可能同鲍鸿说的,只是又问道:“我听说太尉的孙儿也还留在那地方?”
此前约莫在八月初的时候,太尉府派来的人抵达了乐平。
按照杨赐在让人带来的信中所说,在见到杨修留下的书信后,他本想当即将孙儿带回,但想到此前杨修因要和乔琰相争而在鼎中观前的表现,又觉得大约让他吃些苦头也好。
便干脆让家臣晚上了一月再找来乐平。
抵达乐平的杨氏家臣处在的正好是乔琰铲除黑山贼之前的时间点,彼时的杨修还在忙着酿酒。
太尉府的小公子干点什么不好非要酿酒,在这位来使的眼里着实是不务正业!
再加上外有贼患,让他更是巴不得当场就将杨修给打晕了带走。
即便后来证明了乔琰有铲除贼寇的本事,也让杨修从酿酒改成“写儿歌”,也着实没能让他觉得好到哪里去。
但杨修铁了心不回,甚至为了防止他把人打包带走,直接扬言,他若是有办法将他一路打晕到洛阳也行,若不能,总归是要被他找到机会跑回来的。
鲍鸿一想到彼时那个鸡飞狗跳的场面便觉得好笑,但这种情绪他总不能表露出来,回道:“杨小郎君大约是因为此前并未离开过洛阳,故而想在外面多玩上两年。”
“那就让他留着吧。”刘宏漫不经心地回道。
不知道为什么,鲍鸿竟觉得刘宏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还有些轻快,仿佛乐于见到弘农杨氏未来的继承人做出这等离经叛道的行为。
但还不等他本就不太灵活的头脑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见刘宏将手伸向了乔琰送来的盒子。
他又重新提起了心。
他眼见刘宏从那颇为朴素的盒子里取出的是个小盒子,在盒子周遭有一圈特殊的蜡封,其中似还掺杂着什么别的东西。
在刘宏身边的近侍上手拆解的时候,竟发觉它的粘性要比寻常蜡封更强一些。
但想来既是敬呈天子之物,有些特殊也实属平常。
不过奇怪的是,将这盒子拆开后,在其中装着的居然不是什么珠玉名器,而是一块块花形的糕点。
大盒中附着的绢帛内书写,此物乃是以薯蓣、黄精、蜂蜜和黍米制成的,在食用之前需先重新蒸热。
如今在南方的糕点中的确已经有了米糕的概念,但在洛阳中广为流传的点心,依然更倾向于米团上加以点缀的性质,乔琰所送来的薯蓣糕点表象细腻,让刘宏不由来了几分兴趣。
在由御膳房核验蒸热后,这装置于碧托盘之上,色泽鹅黄的糕点更是让人望之喜欢。
刘宏将其中一块送入了口中,只觉这糕点入口清甜香糯,比起他格外喜欢的胡饼口味尤胜。
薯蓣本身的味道有些寡淡,但黍米,也就是北方常见的小黄米在磨粉制面后却给其添加了几分甜味,再加上蜂蜜的调和味道,也就成了刘宏此刻品尝到的样子。
十月就已经开始的低温环境,加上半真空蜡封的环境,又让这种并不算太长途的运输成为了可能。
二次蒸熟的口感破坏显然比不上刘宏对新鲜事物的新奇感。
也大约是因为品尝到甜食到底会让人心情大好,再加上方才还看了个太尉府的笑话,刘宏在拿过一旁乔琰写来的奏表之时,已少了几分此前涌起的不悦情绪。
在看清这奏表中的话的时候,他将这种情绪又往深处压了压。
这奏表……
呵,与其说是奏表,还不如说是她的美食研究记录。
用通俗些的说法,乔琰在其中写的是,她自从到了封地,便发觉此地和她此前所居住的兖州大不相同,比如说她准备尝试一番人工栽培的薯蓣,就要比兖州地界上生长的更长一些。
因为铁棍山药这种特殊的生长环境,令其也要比其他同类质地更糯更实,若只用来作为煲汤材料未免可惜了,于是相继诞生了各种花样的糕点。
在这数行文字中将一副颇有孩子气的研究表现得淋漓尽致。
刘宏前些时日还将乔琰写的那州牧封建制给翻出来看,此时不免有种对比之下的恍惚,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者不像是一个人写出来的。
但想想乔琰的年龄,又觉得也并无什么问题。
不过乔琰的想法到底是要比之寻常这年纪的孩子想得多,她又说,在制作此糕点的时候她用到了薯蓣和黄精,这二者都是补虚益气的良药,只可惜近年来的灾情让其在山中减产不少,若非如此也合该推广开来让人增补壮体才是,于是也进而想到,她此前于书中见到,大乱之后大多有大疫,陛下该当多多体察才是。
当然在此之前,为君者也当保重身体,故而将此糕点献上。
大疫……
刘宏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光和五年才发生过一次大疫,若非是这一次大疫的爆发,那黄巾道只怕也没有能有条件得到最后一把声望的推动。
但也正如乔琰所说,战争之后往往有大疫,各地的黄巾平乱必定造成死伤,而这些乱象之中的任何一处若是未能经由妥善的处置,必定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难保不会在明年再来一次。
但他又能做什么?他都已经让常侍、中谒者巡行赠送医药了。
这奏章里的提醒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一纸空谈而已。
他并未意识到,因这句对疫症的提醒,他暂时先将乔琰收容了黑山贼人口的事情搁置在了脑后。
他只想着,在他在位期间已经发生了四次大疫,若是又要出现第五次,可难免是一件麻烦事。
蔡邕此前就因为连年灾祸和大疫写奏表陈说,灾异的出现乃是因为上位者未曾做好选贤举能的事情,更不该任用宦官势力,但若真如他所说,他又该当用什么人?
这么一看蔡邕留在乐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他总没法子上奏到自己面前来了,就算拿起笔杆子写了什么,也大概率没有办法在京城之中传开来。
于这种半是烦闷半是庆幸的情绪中,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从乔琰递上来的奏表上挪开,落到了一旁的木匣子上。
这以蜡封口的方式,加上那盒子去除了蜡封后也并不那么容易打开的特殊表现,让里面原本应当在数日内便该当有些败坏的食物在呈递到他面前后还是几乎原样,还颇有些意思。
他指了指此物朝着鲍鸿问道:“此物有无可能用在这军粮食蔬的运送上?”
他这话一出当即就见鲍鸿几乎难以遏制地露出了个震惊的表情。
刘宏或许想着的是还要给那些个将士改善改善伙食,总吃那干粮烤饼多少有些单调,但——
“陛下,这蜡封价格实在昂贵,又哪里是能推而广之的!”
读书人为何难得,还不是因为若想要挑灯夜读,便得点灯点蜡,这可是一笔数量不小的开销。
乔琰能有这个条件将蜡烧融后作为封口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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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宏也自然可以,但放在这种本就需要节省钱财的事情上,听来就很没有可行性。
乔琰可不知道刘宏居然在此时给出了个颇有“何不食肉糜”想法的问题,有程立和戏志才一道帮忙揣度在奏表中的话该当如何说,她自觉自己也大致能将收容黑山贼的影响降到最低了。
她早在秋收时节就已经忙起了下一阶段的事情,现在正处在关键时候,也没有这个多余的心力去管刘宏的反应。
京城之中落雪,这乐平县也难有避免地在前阵子就表现出了降温的迹象。
就算四面环山的环境中,多少能依靠着地势挡风而让气温显得和暖不少,也并不能改变小冰河时期的无差别攻击。
而严寒,实在是一项丝毫不比大疫影响小的杀人刀。
纵然有为数不少的粮食存储在乐平的库房中,好用的黑山劳改队也在县中准备了柴火,但现如今防寒之物匮乏,依然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除却在记载中出现于帝王朝服中的少量棉,在如今这时代棉花的种植和纺织远没在中原推广开来,她就算是知道此物的防寒效果甚好,也显然并不能横空把东西给变出来。
贸然说什么要往南下走一趟寻找东西,在交通并不便捷、且时人多觉南方为蛮夷之地的情况下,显然也并不是个合适的决断。
棉,就显然是一个排除选项了。
乔琰紧跟着想到的,是鸡鸭的绒毛。
可想想都知道,在粮食饥荒面前,又何来多余的粮食来驯养鸡鸭,就算真有的话,也显然不足以制作成防寒的衣物。
乔琰头疼得要死。
要知道现在可不是能大肆以炭火取暖的时候,物理防寒才是首要的手段。
也正是在此时她从陆苑这里听到了个有意思的消息。
她说自蔡伦改良造纸术以来,因纸张保存不易,如今大多还是用的竹简,但有条件用纸张的家中仆从,倘若有穿不起冬日皮袄的,往往会用主家不用的废弃纸张,作为填塞在布料之中的防寒之物。
纸张轻薄,以纸防寒听来多少有些荒谬,但对于如今的御寒手段有限的人来说,却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要知道改良后的造纸术所用的材料大多低廉,对急需多添一层保命之物的人来说,无疑有可行性。
有了那些人开了头后,民间也有尝试做出类似操作来防寒的。
也或许这不能叫做纸,更像是树皮纤维的叠加。
在意识到这一种选择后,乔琰当即下令,让人从山中寻找一种树,名为楮树。
这同样是一种会生长在山西境内的植物,偌大一座太行山脉,其中绝不可能连一片楮树林都找不出来。
为何要找楮树?
因为此树的树皮纤维含量极高,足能支撑起这防寒的需求,这也正是后世为何会出现楮树皮所做的纸裘。
以乔琰如今的条件还无法达成制作楮皮纸的条件,但先将楮树皮纤维压成衣衫所需的一层,度过这个冬日,却无疑是有可操作余地的。
更值得庆幸的是,此前活跃于太行山中的黑山贼何止是告知了她最近的楮树位置,还在开采树皮的时候为她带回来了两件附带的东西。
一件便是加入到那薯蓣糕点之中的黄精。
一件便是楮树具有浆糊性质的树汁,被乔琰加入到了那木盒的蜡封之中。
在鲍鸿抵达京城的时候,正好也是乐平第一件粗糙版本的楮皮衣问世的时候。
因年岁尚小,说话尚可以百无禁忌的蔡昭姬看着乔琰手捧那楮皮衣的欣喜神情,小声问出了一个灵魂问题:“如此说来,乔侯所赠陛下之物……岂不——”
“岂不是只是个边角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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