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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一六零章颍川(刷新)
司马邳与卫姌议论了几句流民,沉吟片刻,心下明白战乱之害不除,流民之乱也不会断绝,绝不是空口白话几句就能解决的。胸口的窒闷不知不觉消散大半,他看了一眼低头饮茶的卫姌,心下也觉得奇怪,和她说些话心情似乎也舒畅许多。
他站起身,叫福宝去拿篇诗文过来,让卫姌在他床前诵咏。
司马邳躺了下去,卫姌就如前几日那般,幸而看了福宝拿来的一卷书,是本经文,她便照着读起来,经文晦涩,初读也只是略懂一二,卫姌诵咏的极慢。
司马邳听着她缓慢语调,原已有些睡意,忽然又问道:“刚才在院里你叹什么”
卫姌感觉他此刻心情好了不少,便道:“楼下屋子不够,我与戚兄一间,我向来独居,不喜与人同屋而眠。”
司马邳轻轻嗯的一声,便没了声音。
卫姌见他没表示,拿起经书还要继续念。
福宝忽然开口道:“殿下,小郎君既不想与人同屋,我有个法子。”
司马邳道:“出门在外,就她娇气。”
福宝指着外间道:“小郎君年纪小,又未如这般随行过,这屋外间有张榻,小郎君可以歇在这里,如此诵咏完就可以直接睡下。”
卫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张长榻,摇头道:“这不合规矩吧。”
司马邳睁开眼看过来道:“这里就这么大,找不出其他地方给你单独安置,不乐意就赶紧回去。”
卫姌想到上次在行宫里,他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个不合意就把人赶出去。卫姌权衡了一下,回去与戚公明同屋,这里也是同屋,没多大区别,这里的榻还相隔远一些。
她犹豫了一会儿,司马邳的脸色已经快要拉下来,她赶紧道:“那今夜就叨扰殿下了。”
司马邳神色如常。
福宝低声问卫姌是否要梳洗,叫内侍打水进来,卫姌匆匆洗了脸,又擦了擦手脚。想起刚才才念了一页经文,转头见司马邳并未要求继续念后面的,干脆也装了傻,小心翼翼在屏风后脱了外衣,又检查再三,觉得并未露出任何痕迹,一溜烟跑到榻上钻进被褥里。
司马邳刚才听见她梳洗换衣的声音,方才一点睡意不翼而飞,心下莫名有些发痒,睁开眼转头看见卫姌动作飞快跑到榻上,乌压压一团头发散开,还有一点垂在长榻边缘,他竟怔怔看了许久。
福宝过来将灯熄了,只留了一盏在外间,然后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司马邳闭上眼。
屋内安静,他静静听了一会儿,却连那一头的呼吸声都没有听见,可回过神来,他又觉得专心去注意这个实在荒谬。司马邳翻身朝内,过了许久渐渐入眠。
睡到夜深醒来口干舌燥,司马邳正要张口喊人,忽然想起卫姌睡在榻上。他侧头看了看,外间留着一盏灯,微弱的光照下,长榻隆起一团黑影。
司马邳眉头皱了一下,坐了起来,下了床往长榻走了过来。
来到榻边,看见卫姌把自己裹成一团朝里睡着,呼吸微沉。他目光往里溜去,只见她容色如玉,嘴微微张着,神情恬静而娇憨,下面露出一截粉白纤细的脖颈。
司马邳心砰砰地跳,心无端乱了起来,站在她的榻前有些发呆。
卫姌心里始终绷着紧弦,睡得浅,突然醒了过来,睁开眼看见床榻前站着个人影,吓得心漏跳一拍,往里一缩,再一看是面色古怪的司马邳。
“殿下”
司马邳道:“叫人进来送茶。”说着转身回去。
卫姌轻轻拍了两下胸,深吸一口气,起床批上外衣,打开门对外喊人。不一会儿茶水就送了过来,内侍并不入内,而是客气对卫姌道:“劳烦卫小郎君。”说着就把茶塞了过来。
卫姌拿着端到司马邳床前,他连着喝了两杯才让撤下。
卫姌放下茶,回到自己榻前,见司马邳没有其他吩咐,这才又睡下。
第二日清早福宝带着内侍进来,也没忘了安排人服侍卫姌洗漱。卫姌醒的比司马邳早。等他起床时她早已穿戴整齐,等漱口洗完脸,她就要告辞。
司马邳喊住她说:“留下来一起用饭。”
等内侍出去,又换人端着吃食进来。
王穆之早晨起来,刚梳妆完毕,就听婢女说昨日司马邳叫卫小郎君诵咏经书,今早还留他一起用饭。王穆之疑心自己听错了,叫议论的婢女过来,又问了一遍,她与司马邳夫妻多年,还从未听过有哪家子弟得他这般亲近。
棠儿道:“卫小郎君是娘娘举荐的,可见殿下对娘娘说的还是很记在心上的。”
王穆之却不以为然,她举荐的王氏子弟更多,也没见哪个得这般看重。
她道:“等到了建康,让我四兄多和卫小郎君走动走动。卫家有工书底蕴,殿下又喜书法,或是这个原因才看重卫小郎君之才。”
卫姌这日之后发现侍从婢女待她又更殷勤些了。王穆之还召他过去说过几句话,都是些鼓励上进的话,态度却是清楚,让大家都知道卫姌是她举荐。
此后一路并无风波,很快进入豫州,在颍川郡时多逗留了两日,颍川自古多奇士,士族有十二姓,是一郡之内士族最多的,除了四姓之一的庾氏,还有荀,陈,许,韩,郭等众多世家。司马邳都不能忽视这几家,抵达的第二日,就在驿舍中见了几家子弟。
卫姌也跟着见到好多年轻才俊。这日遇上个极有趣的许家郎君,十六岁的年纪,相貌阴柔,颇有几分女相,到了驿舍就东张西望,嚷嚷着道:“听说豫章有个玉郎,快叫出来与我比比。”
他一眼就看到在内堂里的卫姌,噌噌噌大步迈了过来,一把搭在她的肩上,目光审视。
许家郎君在本地有美郎君之称,前些日子听说江右出了个美少年,便心存比较之意,来到此处,连见琅琊王都暂放一边,先来找卫姌。现在他知道卫姌是什么模样了,肌肤白皙,面容如娇花一般。
许家郎君伸手在卫姌脸上摸了一下,吓得卫姌瞪大眼,啪地一下拍开他的手,许家郎君也不气恼,出神喃喃道:“竟未涂粉。”
许家人赶紧将他拉走。
司马邳在房中听见外头热闹,问内侍何事。内侍便把许家郎君来找卫姌的事说了,笑道:“听说许家郎君爱与人比美,今儿见着卫家小郎君,是心服口服了。”
司马邳听了一笑置之。
卫姌事后也听闻了许家郎君的怪癖,并未放在心上。追崇老庄之道“越名教而任自然”的风气盛行,尤其是士族子弟很多都是率性自然。
第二日许家郎君又来驿舍找卫姌,态度很是熟稔,仿佛两人是多年好友,他道:“玉度,我已想好要去建康游学,这两日让家中准备行囊,正好与你同行。”
卫姌讶然看向他,“如此匆忙”
游学可不是如此简单的事,去哪里,拜何人为师都需要谨慎决定,还需家中长辈谋划,就是出行准备,也不是一两天内就能备好。
许家郎君叫做许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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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子期。他随意道:“家中早有让我游学的意思,只是我不乐意。建康名师多,随便找一个便是。倒是我们入建康需好好准备,提前一日采集鲜花,第二日进城让仆从在我们身后杨撒,你觉得如何”
卫姌目瞪口呆:“我们”
许翎道:“正是我们,玉度,你祖卫叔宝入建康时美名在外,你如此样貌,也该好好露脸让天下皆知。昨日回去我想了许久,我也不能只留在颍川,该出去走动,我们两个在一起,日后必成一段佳话。”
卫姌还是头一次遇上如许翎这般的郎君,久久无语,好一会儿才道:“你家中可同意”
许翎道:“我父不同意,有我母在,自会说服他。”
卫姌道:“子期兄去游学,家中难道没有安排婚事”
许翎从袖中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照着捋了下头发,道:“哪家女郎配得上我这般容貌。”
卫姌震撼莫名。两世为人,如许翎这样的郎君,还是头一回见。
许翎却是兴致勃勃讨论着入建康时再如何博人耳目,扬名立万。
卫姌赶紧阻拦道:“杨撒花瓣实在刻意。要知美之一道,贵在天然,若是刻意迎奉,便落了下乘。再说琅琊王行驾在前,岂能夺他风头。”
许翎一听,拍案而起:“有道理,玉度见解着实不凡。等到了建康,你我多多参加酒宴,声名也会很快传播。”
卫姌暗自倒抽一口凉气。
司马邳刚见过荀氏族人,荀氏素有雅望,在朝中颇有分量。司马邳思索片刻刚才的谈话,正要出去走动散心,叫来福宝,下楼时他四下一望。
福宝瞧见了,轻声道:“卫小郎君跟着许家郎君出去了。”
司马邳皱起眉头。
卫姌与许翎在外逛了一圈,许翎思绪跳脱,谈吐风趣,时常有惊人之语,让她觉得十分新鲜。两人倒是很快熟悉起来。许翎对卫姌一见如故,回到驿舍门前还有些依依不舍,道:“我这就回家催促,明日赶来与你同行。”
等许翎离去,卫姌进了驿舍,见司马邳正在堂前,他轻袍缓带,穿着一身雪灰的袍子,眉眼俊气,脸上含着一丝笑,但看过来的目光却暗含冷峻。
卫姌行了礼。
司马邳上下打量她,道:“刚出去了”
卫姌点头。
司马邳道:“我正要出去,你跟着一起来吧。”
卫姌见他带了福宝,还有几个侍卫,轻装简姓,不露身份,就这样离开驿舍出了门。
此处是颍川郡治下阳翟县,士族众多,颇为富庶。司马邳走走看看,遇到感兴趣的也会驻足旁观。
卫姌跟在后头,福宝忽然走到她身边道:“小郎君刚才已经出来过,可以去和殿下多聊聊。”
卫姌看向他。
福宝堆着笑,又道:“听说许家郎君正与小郎君探讨入建康博取名声之事,”他顿了顿,朝司马邳背后一努,道,“何须舍近求远。”
司马邳这时回过头来,“你们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卫姌走过去,福宝的话当然不能复述给他听,她不答反问道:“殿下刚才瞧什么”
司马邳头一撇,示意看向前面围观的几人。地上跪着两个人,年幼的只有五六岁,是个小子,旁边则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两人面前有张纸,写着他们是流民,还有籍贯生辰,卖身价格。
司马邳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还带着随从,围观的人当他是个买主,纷纷有意让开位置。
但司马邳叫上卫姌看了两眼,转身就走。
卫姌赶紧追上,司马邳见她走的快了两颊微微泛红,放慢了些步伐。很快来到街市,正是未时三刻,正是散市的时候,挑货来卖的也收拾了要走,但仍有不少热闹可以瞧。司马邳见吃穿用品有不少,还有首饰脂粉等物件,暗自颔首,并未多说什么。
路上找了个汤饼铺子歇脚,卫姌陪着司马邳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说到刚才卖身的两人,司马邳嘴角一挑,略有讥意道:“那两个并不算是流民,衣服干净是收拾过的,还有人代笔,是给士族看的。”
卫姌道:“可能是家中孩子多了,养不下去,去高门大户做奴婢,说不定日后还能拿些银钱回家贴补。”
司马邳这一路走来,早就见过地方上士族豪强有多大势力,闻言皱眉,又很快舒展开。转而问起卫姌家中情况。
卫姌离开豫章时只带媪母一人,没有其他仆从,别说不像是个士族,简直连寒门都要不如了。
卫姌坦然道:“等到了建康再另行安置,家中人少,不需如何铺张浪费,家中清净些也自在。”
司马邳温和问道:“银钱可够用”
卫姌有些惊奇,没想到司马邳还能想到这个,点头道:“省着些用足够的了。”
司马邳沉默了一会儿,知道当日她几乎是逃出来的,卫氏根基薄弱,在建康也没有府邸。这一瞬间,他几乎有冲动开口赏她些金银。
卫姌不知他心里所想,仍是说说笑笑。
司马邳看着她,目光幽深,蕴藏着说不清的情绪。
这几日他总是有些心乱,原以为是建康局势不明所致,但昨日他已收到传报,陛下病情渐渐好转,已能起床料理国事。传位之事没有原先那般紧急,他也可以稍缓口气,可心乱的感觉还在,现在看着她,他终于找到了心乱的源头。
司马邳紧紧抿着唇,当日他还笑过桓启色令智昏,竟沾染了男色,还打起曾经兄弟的主意。可如今,他似有些明白桓启的心情。
身边文吏士子那么多,为何他爱叫卫姌作陪。留她在身边,只是整理些寻常文书,也能让他感觉心情舒畅。
想通这一点,心头仿佛石破天惊般剧震,他一时怔在那。
“殿下”卫姌说了件刚从许翎那听说的趣闻,自己忍不住先笑了出来,却见司马邳面色无波,不由心生尴尬。
倒是福宝笑地眼眯成细缝,极为捧场。
卫姌:“……”
司马邳盯着她瞧了半晌,才收回目光,说:“回去吧。”说着站起身就往外走去,脚步匆匆。
这日回去司马邳一言不发,与来时气氛截然不同。卫姌偷偷打量他,心道这位脾气阴晴不定,实在难伺候,日后等他继位,只怕要愁白朝中大臣的头发。
作者有话说:
第162章一六一章消息(刷新)
琅琊王一行在颍川逗留两日后,继续起行前往建康。车马队伍后又增加许家的牛车,正是许翎和仆从几人。许家为了此事特意有特意来拜见过司马邳。许翎此人性子古怪,之前赶他出去游学他都不去,如今突然说要去建康,不等家中准备行礼,拔腿就要走,家中实在无奈,最后只能从了他的性子。
许翎倒是高兴,这日离开前就先来找卫姌,硬拉着卫姌去自己的牛车上,还说等会儿让她见识一番盛景。
卫姌很快就明白他说的意思。
车马离开驿舍,穿过街市,缓慢而行,很快就有人围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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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妇人女郎,也有士子幼童。有的是瞧个热闹,士子听闻琅琊王爱才,不重门第,所以来看看是否有机会展露长才,而妇人女郎们,大多是来看许翎,人群中不断有人议论着“许家郎君”的声音。
卫姌也曾听过围堵追看美男子的风气,却不曾亲眼见过,如今也算开了眼界,转头看看许翎,“都是来看你的。”
许翎笑道:“我在此长大,有些声名不稀奇,昨日我特意还让人去散了消息。”
卫姌:“……”
送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围在车马旁,因有军士拱卫,她们也不能离得太近,不知谁开了个头,向牛车投掷瓜果,后面的妇人女郎纷纷效仿,瓜果,糕点,还有鸡蛋等物都扔了过来,把周围军士都吓了一跳。
许翎拉开车上帷幔,朝外招了招手。妇人女郎们顿时惊喜万分,离得近的几个眼尖,看见了旁边的卫姌,眼睛都看直了,问左右:“那小郎君是谁貌若天人。竟比许家郎君更胜几分。”
“听说是江州来的卫琮,人称玉郎。”
人群里也有不少人喊起了玉郎。
卫姌扭头看去,抬眼就见一个绿色的圆瓜,精准无比地穿过车窗飞进来,险些迎面砸在她的头上,赶紧躲避,惊出一身虚汗。
“哎呦。”许翎被一个毛桃砸到,赶紧拉上帷幔,不敢再招摇。
卫姌见了一阵失笑,许翎拿出镜子照了照,嘀咕道:“这些妇人手劲也太大了。”低头看到车厢内还有个绿色甜瓜,正好砸裂了,他拿起用帕子擦了擦,掰开分给卫姌,“这个瞧着不错,尝一尝。”
卫姌接过来吃了一口,果肉香甜,她道:“颍川追崇之风一向如此”
许翎道:“这算什么,颍川女子含蓄内敛,建康才是崇美源头,你家祖上那位卫郎,当初入建康时,观之如堵,车马不能行。那才是盛况。不过这次说不定也能见识到。”
卫姌莞尔。
季春月末,在扬州卫姌又见识了一次掷果盈车的场景,才知正如许翎所说,离建康越近,追崇之风越烈。一路走来,卫琮与许翎的名声传播的极快,尤其是当年卫玠的传闻天下皆知,如今卫家再出美男子,世人都生好奇,扬州的妇人女郎争相追看。
这日夜里休息,内侍将卫姌叫去。
一进门,司马邳就斜了一眼过来,“晚了一个多时辰才出城,全是为着你。”
卫姌忙不迭摇头,无辜道:“和我可没有多大关系,以前出行也没见过如这般。”
司马邳道:“都是你与那个许翎走得太近的,那小子正事不做,整日搞这些虚名。”
卫姌听他口气竟是对许翎有不满,道:“殿下不知,许子期虽狂放不羁,但有赤子之心,博学多才,去年已定了六品。”
司马邳轻哼一声,知道她说的全是实情,但也不知为何,见她如此为许翎说话,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说道:“颍川士族众多,中正历来有所偏向,定得品级有什么稀奇。一个士族郎君,不思进取,整日揽镜自赏,不像郎君倒像个女郎。”
卫姌眼皮一跳,知道他说的是许翎,但不由仍是心虚了一下,赶紧岔开话题,看到旁边的小几子上放着几封信笺,便道:“殿下可是要理这些”
司马邳刚才只是想着把人叫来,并没有什么必要做的,此时见她笑盈盈的,却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福宝将信笺拿过来交给卫姌,又叫人将笔墨纸砚拿来。
沿途的各府各县迎来送来都有帖子和礼单,卫姌详细记下,以前也做过好几回,不算陌生。但今日房中各外安静,她低头写着字,觉得哪里不对,突然抬起头来,对上司马邳的目光。
“东张西望做什么,专心写。”司马邳若无其事移开眼,淡淡道。
卫姌又继续写。
她睫毛细长,根根分明,微微低垂的时候,眉眼精致,香玉盈盈,实在引人目光。
司马邳心又剧烈跳动起来,他十六岁时就娶了妻,这些年侧妃侍妾也有几人,但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心头惴惴,既想亲近,又觉得这事荒唐,想找个由头将她遣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他沉吟不语,脸色晦暗不明。
卫姌记完了,将纸交给福宝,看司马邳脸色,心下一紧,赶紧说了一声就溜出去了。司马邳也未阻拦。
卫姌到了门外,见到棠儿,她笑着招呼一声,问:“小郎君刚才见着殿下了殿下可有空闲”
卫姌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棠儿与内侍说了两句,很快就被叫到里头。不一会儿,司马邳大步出来,朝王穆之房中去了。
王府的内侍婢女心下都有些惊奇,琅琊王与王妃感情对外还算恩爱,实则关系一般,司马邳是个性情难辨的,至于其余后院女子是不是得宠,倒也并无影响,因为王妃出自太原王氏。
卫姌回到房中不久,就听到消息,王妃有孕。
原来王穆之前些日子就变了口味,平日爱吃的无法下咽,还反胃呕吐过几回,初时还当是路途颠簸,水土不服,可一段时间过去了,仍是这样的症状,她身体倦怠,夜间盗汗,今日便叫了医师来,诊断出孕身。
出门在外,到底和府中不同,驿舍内也藏不住消息,王穆之既惊又喜,叫人去请司马邳过来。
司马邳成婚多年膝下无子,乍然闻听王妃有孕,心中也是欢喜。进到房中,婢女刚熄灭熏香,王穆之卧在榻上,背后垫着靠枕,身上半搭着一床薄薄的锦被,脸上犹留着几分欣喜。
司马邳缓缓坐到榻前,先问了医师两句,然后轻握住王穆之的手,“听说你这阵子吃得少,赶路颠簸伤身,不如留在这里多休息几日。”
王穆之道:“那殿下呢”
司马邳道:“建康局势未明,孤放心不下,不能耽误。”
王穆之是个聪明的,一听就明白司马邳的意思,她道:“孕身不适女子都有,我身体还算康健,不需要留下修整,还是随殿下一同回去。”
司马邳微微蹙了下眉头。
王穆之又道:“庾氏与殿下素有嫌隙,在宫中根基深厚,如今是头一个不愿意让殿下继位的,若我留在此处,还不知道庾氏要做什么文章,还是一同回去为好。”
司马邳也知建康如今局势诡谲,宫中,宗室,高门显贵各方心思都不明确,像庾氏这样摆在明面上的反倒是少数,他需要尽早去建康露面,王穆之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宁可忍着身体不适,也要一同前往。
司马邳在她盖着薄被的肚子上看了两眼,“身子更要紧,莫要勉强。”
王穆之心里微微一暖,两人夫妻多年,这般体贴关怀的话也很少说,她道:“殿下放心。”
司马邳知道自己这位王妃是个不输人的性子,万事又以太原王氏利益为重,多说也是无用,便坐着陪着说了几句,大部分还是叮嘱她注意身体,毕竟是两人多年来头一胎的孩子。
司马邳坐了一个多时辰离开,消息传到阮珏这里,她怔怔半晌,手指轻柔将鬓边散发捋到耳后,问婢女道:“王妃真的有孕了可曾确认”
婢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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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真万确,王妃前些日子就胃口不好,呕吐也好几回,还以为是路上受苦,没想到是有了身孕。”
阮珏思索片刻,道:“王妃有孕是好事,该备些礼过去才是。”
婢女是谢家派来的,闻言软声劝道:“娘子先别急,先去和王妃道声喜,礼等日后到了建康再备不迟,这些日子都在赶路,王妃能体谅的。”她嘴上说的如此,心里却想着女子怀孕早期最是脆弱,无论送什么,若是遇上事攀扯不清,不如不送。
阮珏心知她忧虑,笑道:“说的也是,等日后再说罢,王妃娘娘什么好的没见过,我这样寒门出身的,便是送了什么也不入她的眼。”
婢女见她笑容颇有几分落寞,心下一动,这些日子她跟随这位阮氏,只觉得她性子敏感,有几分小性子,除此之外也没其他毛病,待身边人也极为宽和。她有些不忍,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道:“等王妃生了孩子,娘子也可以为自己考虑,日后在王府的日子还长,有个孩子做依靠才是正理。”
阮珏一怔,感动地拉住她的手,叹息道:“你能为我想到这些,才是真正对我好。”
主仆两个说了几句贴心话。夜渐深了,阮珏梳洗换衣,躺在床上,在婢女将要熄灯时轻声叫住她,房中留着一盏灯未灭,她盯着看了许久,也无法入睡。
阮珏想着当初在豫章,谢宣不回应她的情意,她又险些被揭露江夏往事,焦头烂额,自觉再回谢家也不会有什么好婚事。女子一生,出身是第一重要的,第二就是嫁人。她见识过高门显贵的富贵,不愿屈就,最后只好设计一场,给司马邳做了侍妾。
她长叹一声,若是司马邳继位称帝,侍妾的身份也会大为不同。她想到了建康,想到了王妃,又想到了孩子,百味陈杂,难以理清。她摸了摸腹部,事到如今,她也未真正摸清司马邳的性子,只知道他对门阀心存忌惮,有心扶持寒门。相比王妃,她处处不如,也正是这份不如,让司马邳对她极为纵容。
阮珏不去深究自己在司马邳心中到底占了多少分量,她只知道,要想日后过得好,还必须要一个孩子。谁说太原王氏的出身就能高枕无忧,世上之事,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的事屡见不鲜,她既然当初选择入王府,求得就不是一时的富贵,而是更长久的。
只要耐得住性子,她相信,以自己的隐忍,总能找到机会,她绝不会就这样孤寂,无声地埋葬在王府的后院。
作者有话说:
第163章一六二章王氏
四月十二日,琅琊王一行来到建康城外,先在驿亭停留,遣兵士前往城中报信,不一会儿就有宫中来人前来,另有散骑常侍,天子宿卫到城前迎接。车马入城,建康百姓好奇观望,但见宿卫开道,并不敢如何凑近,但热闹议论却是少不了。
卫姌在牛车上稍稍推开厢门,朝外看去,只见城墙高耸,楼坞巍峨,自有一股威严壮阔的气势,入城门后就有一条宽阔大道,宿卫在前领路,两侧房屋林立,飞甍鳞次,街市划分地规整,看着井然有序。
许翎在凑在卫姌身旁,啧啧有声道:“听说这里又增辟了九道城门,如今已有十二门,京邑城郭,果然气象不同。”
卫姌闻言不住点头。
司马邳进了城,换了身衣裳带着王穆之入宫,其余人则安置在王府。许翎跟随琅琊王行驾,到了建康却不能住进王府,他在王府门前与卫姌道别,“我先去住叔父家,对了,玉度,你也并非王府掾吏,何不与我一道去住我叔父家。”
卫姌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要置办或是租赁个房子,只是初来乍到还不了解情况。与其去住许翎叔父家,还不如在王府内先混迹几日,她婉拒许翎邀请。许翎劝不动她,拍着胸说房子的事他找人安排。
卫姌知道这些事需找久居建康的人办才妥当,谢过许翎之后,她跟着戚公明等人先住进王府外院。
琅琊王到了京邑,朝中一时暗流激涌,当今陛下是琅琊王堂弟,论年纪比琅琊王还小着两岁,但如今病的形销骨立,面如枯槁,眼看着时日已经无多,朝臣们心中都有数,眼下最该讨论的是储君。论理,司马邳乃是晋成帝长子,早在晋成帝驾崩时就该继承大统。但当时被庾氏所挠这才失了帝位,如今庾氏担忧司马邳心怀旧怨,越发不愿意让司马邳为帝,曾让宫中的人在陛下面前谏言,说司马邳性情乖张,不是为帝的好人选,应在宗室内另选贤良,比如还有个四岁的司马博。
太原王氏与庾氏正相反,大肆宣扬司马邳是成帝正统,年少有才,有明君之相。
王庾两家针锋相对,琅琊王府内气氛也有些微妙。便是戚公明私下也要忍不住议论两句,为司马邳担忧,卫姌听见了劝他放宽心,戚公明笑她年纪小,不知局势紧张。卫姌笑了笑,却不能和他明说,司马邳还有谢家支持,年末时就将继位。
她这些日子张罗着置办房子的事,这次不比豫章时有罗焕邓甲帮忙。建康城内高门显贵太多,她带的钱并不多,许翎让叔父家的管事帮忙,也看了几处房子,卫姌算了算钱觉得不够,正犯着愁。这日福宝却来找她,给了她一箱银钱,说是殿下赏赐。
卫姌一头雾水,不知为何突然赏钱。
福宝道:“小郎君当日在行宫陪着殿下共度危难,平日做事也勤力,殿下早就想赏了,只是路上不便,如今回来才想起来。”
卫姌收下后,和惠娘一合计,置办房子和买婢仆的钱已经够了,还剩不少可以作为日常花销。到了四月底,卫姌在建康东府城买下一个小院,换了新的家私摆设,又添了仆从婢女十余人交给惠娘调教,到了五月,卫姌从王府搬了出来。这一个月里她战战兢兢,怕露了痕迹,连睡觉都不觉得安稳,如今搬了出来才觉得自在,总算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离开王府前卫姌先后去与司马邳王穆之拜别,司马邳去了宫中没见到,王穆之隔着屏风与她说了几句,赏了两卷书画和钱帛绸缎,又说自家四兄是个豪爽爱交友的,叫卫姌多去走动。
卫姌在家歇息了两日,请戚公明和许翎到家中聚了一聚。许翎这一个月里也忙碌,拜了陈劲为师,陈劲正是出自颍川陈氏,有同乡之谊。再者陈劲素有才名,定了四品,只是未曾出仕,在建康开了个学堂,广收门徒。
许翎道:“玉度你不是还要继续学玄,何不跟我一起去听课,不用拜师,只去听课也是可以,陈氏心胸气度大着呢。”
卫姌听了也有些心动,她已拜了赵霖为师,改换门庭确实不妥,若只是听课倒是可以。就连戚公明听了都想去看看。
三人正说笑,这时仆从进来,递了张帖子进来,道:“是王府送来的。”
卫姌接过来一看,是太原王氏的王致之举宴,邀她去。
许翎看见了,道:“我也收到一张,如此正好,我们可以同行。没想到这王致之倒是厉害,你才搬来他就能送帖过来。”
卫姌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王穆之的意思,放下帖子,决定去看看。
初入建康,她是跟着琅琊王来的,太原王氏有招揽之意很正常。像她地方士族出身的士子,正是门阀最喜欢拉拢的。
到了这日,卫姌换了一身月白衣裳,头发束起,戴漆纱笼冠,和许翎相约一起,坐牛车去了同在城东南的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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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致之在建康有小孟尝之称,最喜欢交友,全城的士族子弟他几乎都有来往。
卫姌与许翎一下车,他就大步流星走了过来,郎朗笑道:“这就是豫章的玉郎和颍川的许郎,你们这一来,可让全城女子都想来看一看。”
周围不少人听见这句都看了过来。王致之的话也并非全是恭维,卫姌与许翎的名声已经传到建康,但至今还未真正露过面,今晚才算让大家见到。
王致之热情将两人请进府中,介绍席上士族子弟给他们认识,今日赴宴的大多都是年轻人,也是与太原王氏关系较近的,如庾氏这些子弟绝不会出现。宴席气氛极好,建康本地子弟有傲气,但卫姌与许翎丰仪绝佳,倒是很快融入其中。许翎年纪轻,却是个好酒的,酒宴过半,他脸色酡红,拿出镜子一照,对卫姌道:“我去去就来。”
卫姌也不在意。片刻过后,许翎回来了,脸色却有几分古怪。卫姌问他怎么了。许翎贴到她耳边道:“那个王致之是个断袖。”
卫姌噗的一下险些将酒喷出,放下酒杯偷偷问他是怎么发觉的。
许翎呸了一声道:“真是晦气,我去放水,瞧见他和个士子厮混,真是脏了我的眼睛,这污脏东西,竟还提起你我。此处不宜久留,咱们得赶紧走。”
卫姌听他说的寒毛直竖,进府之时许翎还夸王致之确有孟尝之相,一眨眼已成了污脏东西,可见此事有多糟心。
两人对视一眼,许翎轻声道:“装醉。”
太原王氏这样门阀,他们两个谁都得罪不起,只能暂避。
卫姌道:“你刚才喝得多,你装。”
许翎看看左右,道:“我酒量好,颍川无人不知,容易露馅。”
卫姌一咬牙,“我来。”她偷偷将酒洒在衣服下摆,装作饮完,两三杯过后,浑身酒气散发,她迷蒙着眼,转身对着旁边士子道:“子期,再饮……不醉不归……”
士子哭笑不得:“他在那侧。”
许翎趁机将卫姌拉起,“哎呀,醉的厉害,玉度,我送你回去。”说完与周围几人告辞,扯着卫姌就往外走。
卫姌装作踉踉跄跄的样子,还胡言乱语几句,旁人见了都觉得是醉了。
才走出堂屋,就遇到回来的王致之。
他的衣襟微微松开了些,仍是热情好客的模样,问道:“玉度这是怎么了”
许翎道:“醉糊涂了,我送他回去。”
卫姌挥舞手臂,抽打一旁树枝。
王致之疑惑:“他这是作甚”
许翎道:“他醉了爱打人,王兄离远些,小心他打到你。”
王致之笑道:“家中厢房多,若是不能行路,留下便是。”
许翎一边与他说着,一边装作被卫姌拉扯得东倒西歪,听到这句时,人已经走出十来步远,只当做没有听见,笑道:“王兄,下次再聚。”
两人脚步既凌乱又敏捷,一眨眼就离开院子,溜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4章一六三章试探
卫姌和许翎去了王家一趟,虽半路就走了,但美郎君之名却是传扬开了。尤其是卫姌,当年卫玠入建康时轰动一时,卫姌作为卫家子弟,备受瞩目,当夜与宴之人都说她风姿秀美堪比先祖。
王致之过了几日又下帖子请卫姌去。
卫姌拿着帖子犹如烫手山芋,她若真是郎君,碍着太原王氏的面子,还真敢冒险赴宴,但她藏着身份,却不敢试险,只好推脱身体不适,同时还有其他两家日子相近的宴请也推了。
很快,外间就流传出卫姌不仅相貌秀美酷似先祖,体格虚弱也是传继下来。
卫姌听说之后哭笑不得,但想着如今对自己并无坏处,也没放在心上。又过了几天,她跟着许翎去陈令处听课,陈令开设的学堂不小,士子众多,陈令与豫章赵霖却是不同,所收弟子几乎全是士族,只有少数几个寒门子弟坐在角落位置听课,他们和卫姌一样都是未曾拜入陈令门下,家中颇有些关系,才能到这里来听课。
卫姌与同窗士子熟悉几日后才知建康与豫章大为不同,此处高门显贵,世家门阀众多,如老树盘根般交错纠结,形势复杂。士族子弟玩乐也越发放纵,召私伎淫乐,酒席之间宽衣解带是常事,或是聚众服用五石散,热性上来,当众赤luo身子狂奔,席间男女不忌,身体交叠,各色姿势。
卫姌听人谈起这个当场就变了脸色,有放荡的士族子弟却笑她见识太浅。卫姌生得好看,那些士族子弟有意要带她去见识,卫姌当即抚着额头喊头疼,面色凄苦与众人道:“并非我不愿去见识,实在是身虚体弱,家中嘱咐我不可乱来,恐弄坏身子。”
众人闻言齐齐怔住,想起卫家那个传说,当年轰动一时的美男子,据说是被女人围着给看死的。
他们再看看卫姌单薄的身板,又是惋惜又是同情。
卫姌却暗暗记下刚才眉飞色舞谈论的几人,决定离这些人远些。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到了仲夏,春日芳菲渐过,夏木茵茵可人。天气渐热,开始换上轻薄衣衫。
卫姌胸前渐渐有些隆起,幸而她身量纤细,并非丰腴之人,穿上宽大衣袍并不显露。惠娘为此长吁短叹,更添一份忧愁,连着几日针线,用上好的丝绢做了件贴身小衣出来,卫姌穿上胸前平整又不勒人,惠娘瞧着合适,便打算多做几件备着。
入建康已有两个多月,卫姌寄了书信回家,收到回信,说家中安好,并未提及她女扮男装之事。卫姌将信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松了口气,知道桓启并没有告知家中真相。她想着或是他与司马翁主婚事已定,又有江州的军务在身,根本没有闲空来管她的事了。
离开江州已经快有三个月,若桓启真要揭露她的身份,早就该有消息,卫姌到了此时,这颗心才算落到实处。建康城内关于桓家的消息并不多,人人皆知如今朝廷忌惮桓氏,士子子弟有意避讳,谈论极少。
这日卫姌从外回来,听说有人来了府上,进门一看,原来是琅琊王府的内侍,正是与马敦相熟,曾经找她过一次的那人。内侍道:“小郎君这些日子怎么不去书房了”
卫姌并无官职,离开王府时也没见着司马邳,还当是没有安排,这些日子没有再去,没想到内侍找上门来。
“殿下府中文吏如此多,还用得着我”卫姌问道。
内侍叹道:“殿下用人小人可不敢议论,但殿下念旧,又赏识小郎君,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小郎君可别糊涂了。”
他提点了两句后起身离开,出门时回头看了看院落,想着今天福宝差使他来时说的话,“殿下是最器重卫小郎君的,知道他要置办房子,还特意赏了银钱,就这份体贴的心就价值万金,卫小郎君年纪小,去说说他就会懂的。”
内侍来了这一回,卫姌第二天就去了琅琊王府,来的不巧,司马邳清早就被叫去宫中。卫姌去见了戚公明,听他说这些日子庾氏王氏暗自较劲了几回,庾家还提起庾治,说他在江州坠崖蹊跷,与琅琊王脱不了干系。
卫姌听着还有些心虚,没想到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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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放过此事。不过庾治死后,庾氏就失了江州,也难怪耿耿于怀。如今再次提起,也并不是为了清算旧账,意在提醒朝臣,司马邳心胸狭隘,对士族下手狠辣。
卫姌与戚公明说了一阵话,从书房离开,经过花园时,正遇上婢女棠儿引路带着人过来。她远远就看见卫姌,脆声打招呼。
卫姌停下脚,一看她身后的人,二十五六的年纪,一身锦衣华服,相貌堂堂,有股豪放之态,正是曾见过的王致之。
她有些后悔,早知是他就该早转身就走,不该停下来,但脸上没有丝毫表露,笑吟吟地对王致之作揖道了一声安。
王致之举宴那日见过卫姌,当日天黑宾客众多,他当日粗粗惊艳一眼,只记得她是个极貌美的小郎君。王致之此人,上面几个兄弟定品后全都入仕为官,妹妹又嫁入琅琊王府为妃,他性情豪爽,却不愿为官,整日奔走宴客,广阔交友,倒也为家族物色不少人才,落了个孟尝的名声。他还有一桩毛病,就是不好脂粉,只好郎君,家中妻室如同摆设,在外养了两个翩翩文生。他平时出手豪阔,又讲义气,因此倒没闹出过什么事。
王致之听说卫姌体弱多病,心下当她是个病秧子。那日惊艳过后又很快忘了,此刻迎面碰上,白日光照下,却见卫姌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目光望过来时,似笑非笑的,恍若飞雾流烟。
他顿时身体就酥了,看直了眼,心下觉得她嘴里一声“王兄”喊得都比别人好听,竟是有些怔怔的,道:“卫小郎君身体可好些了,建康城里有本事的医师我全认得,要不要请人去给你看看”
卫姌皱眉,心想这厮果然不是个好东西,难道是怀疑她装病,这才故意试探
作者有话说:
第165章一六四章送信
她揉了一下额角,道:“多谢王兄美意,我这是打小就有的体虚,多歇歇就好。”
王致之暗叹:还真是个病秧子,但这样单薄柔弱,又着实令人心怜。他对着卫姌左看右看,哪里都挑不出毛病,骨头都轻了几分,大步迈上前,越过棠儿来到卫姌身边,道:“小郎君这脸儿怎么这么白,体虚就该好好补身,我家有好几家药材铺子,你若是缺什么只管来找我。”
棠儿道:“四郎君,娘娘还等着呢。”
王致之瞥了眼卫姌,见她要走,想也没想伸手拦住,“卫小郎君今日可是来拜谒王妃娘娘”
卫姌摇头,王穆之有了身孕,正是要好好养身子的时候,她这个外人这时候往前凑干什么。
王致之笑道:“娘娘赏识小郎君才干,多次叫我与小郎君亲近,捡日不如撞日,我们一同去见娘娘。”
说着伸手就来拉卫姌。他向来豪爽不拘小节,呼朋唤友都是如此作态。
卫姌连连往后躲避。
棠儿在一旁看着有些为卫姌担忧,但也帮不上什么。
这时后面却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都在做什么”
卫姌循声看去,司马邳带着内侍站在不远处,脸上神色不善。
王致之刚才已经拉住卫姌一只手,手下感觉到卫姌手腕纤细,不敢用力拉扯,却也不愿放开。
司马邳看了过来,落在王致之的动作上,脸色越发黑沉,喝道:“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卫姌赶紧转动手腕,硬是从王致之手挣脱出来,赶紧往旁边避开些。
司马邳看她避之不及的动作,堵在胸口的气稍微顺了些,望向王致之问他来做什么。王致之道:“来看娘娘。”
司马邳面无表情,不耐道:“快去罢。”
王致之想叫上卫姌一起去王妃处,碍着司马邳也不便明说,眼角余光瞄了她好几眼。司马邳看见了,神色不动,但目光却越发森寒。
福宝看见他的手捏紧了又放松,垂下了头。
王致之面露不舍的离去,司马邳径直往前,路过卫姌身边时,淡淡道:“你过来。”
卫姌跟着去了正院,现在外面等了片刻,司马邳换了一身衣裳出来,朝外瞥去,喊卫姌进来。
“殿下。”卫姌规规矩矩行了礼。
司马邳看着跪坐在席上的人,目光微微一沉。这些日子他忙着朝堂上的事,连府里的事都没做理会,那种隐晦的荒谬的感觉好像也快要遗忘了,可刚才远远看见王致之纠缠卫姌,他骤然心头火起,顷刻间就烧地他两肋生疼,强压下去的感觉死灰复燃,似乎比之前更为浓烈。
司马邳脸色极为难看,盯着卫姌看了半晌,眼里隐约一股怒意,“你和王致之厮混些什么,你可知道……”
他咬牙说着,王致之只作养男宠的事他很清楚,所以刚才看到他拉着卫姌的样子才会如此愤怒。可这股怒又夹杂着他自己都说不清的私欲,越发让他憋闷。
卫姌忙叫屈,“没厮混,这才见王兄第二面。”
司马邳闻言脸色稍缓,可心里仍有不快,道:“你这是头一次入健康,这么快就和王致之见过了”
卫姌腹诽,谁让那厮是小孟尝,全建康还有他不认识的士族子弟吗嘴里却仍是委屈道:“是王兄先发贴子来的。”
内侍端了热茶进来,司马邳收敛神色,语气仍是有些冷,“离他远些,你们不是一路人。”
卫姌心说我早就打听清楚了。
司马邳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看向她道:“这些日子你和许翎名声不小,建康不比豫章,交友需谨慎些。”
建康上上下下都在议论卫氏后人,风声都吹到他这里了。司马邳听见的时候,表面不动声色,背地里却是焦躁起来。多少要紧事等着他决议,却不想被一个小郎君搅乱心神。夜里他也曾阴暗想过,这小儿莫不是个祸水,该把人远远弄走。
可眼下真见着人了,司马邳目光幽深,却又生出一丝他不愿承认的不舍。
卫姌听他提起交友,知道是劝诫的好话,满口答应。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声音,抬头看过来,对上司马邳意味不明的目光。
“回去吧。”司马邳道。
卫姌起来,还没走到门口,司马邳忽然想起什么,又道,“明日再过来,孤有事吩咐你做。”
卫姌应诺。
司马邳看着她离开,直到背影彻底不见才收回目光。
那边王致之正往王妃院中走去,路上还问了两句棠儿关于卫姌的事,知道卫姌当初是往王妃这送了画,这才得引荐入王府,他不由笑起来,心想卫小郎君看着年纪小倒很懂钻营,时下世人追求风雅,钻营一词形同骂人,但他看法不同,就怕士子满口儒玄不懂变通,懂钻营识俗务的,才是真正可以收拢的人才。
他刚才见了卫姌,正是眼馋她美色的时候,想着那小郎君真是为了上进懂钻营,说不定还真有机会。
王致之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进入殿中,见王穆之气色尚好,没有受孕期之苦,心下也满意。两人在殿中说话,服侍的宫婢只留了两个,都是王家的旧婢。说着说着,王致之问起了卫姌。
王穆之道:“卫琮年少英才,殿下也极为器重,他在建康没有依靠,兄长平日不就喜交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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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待他,日后说不定会有大用。”
王致之点头,将那些花花心思藏下,转而又和王穆之说起孩子的事,“瞧你精神不错,我就放心了,你这一胎最为重要,现在外面万事不要理会,只要平安生下孩子就好。”
王穆之叹道:“如何能不理,听说庾氏用着明穆皇太后的旧人,在宫中多次向帝后进言,说那司马博的好处。”
王致之笑道:“不过一四岁小儿,何必担忧。”
王穆之轻轻摇头,“当今陛下就是年少登基,四岁在你眼里是个垂髫小儿,在别人眼里说不定就是天大的好处。”
王致之一听就明白了,越是小儿越容易受摆布,愿意见小儿做皇帝的家族也不少,他摸了摸下巴道:“若你没有嫁给琅琊王,家中说不定也会支持那个小儿。”
此话一出,王穆之骤然变了脸色,严厉瞪了过去。
王致之笑道:“不过说笑而已,如今家里更盼着能出一位皇后,还有你腹中孩儿,日后还有天大的造化。”
王穆之道:“还不知男女。”
“无论如何,只要殿下承袭大统,下一个陛下就得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王致之口气理所当然,十分倨傲。
王穆之也知这是家中一贯的意思,但仍劝道:“兄长说话需谨慎些。”
王致之豪迈一笑道:“都是实话而已,外间可是传过王与马共天下。”
王穆之赶紧截住他,“莫要说胡话。”
此时,司马邳站在殿外,脸色冰冷得十分骇人。王致之上门,他原本过来看看王穆之,好让太原王氏知晓他对这第一个孩子的重视。可没想到来到院子里,发现内饰宫婢都避开了,他没让人通传,来到殿外,恰巧听到王致之口无遮拦。说者或是无意,听者却是有心,司马邳心口怒火瞬间窜起,直烧到头顶。
他很清楚四姓的强势,太原王氏虽是他背后有力的支撑,但一直以来他警惕之意从未放下,亲耳听见王致之说的话,不过只是应证了某些猜测。王氏,从未放弃过“王与马同天下”的想法。
司马邳冷笑,但很快就收敛了神色,转身走到院子里,叫来内侍,让他进去通传。
王穆之在婢女搀扶下和王致之迎了出来。
司马邳缓步上前,伸手虚扶了王穆之一把,眉目俊美,挑唇一笑,丝毫看不出片刻之前的厉色。
福宝一直跟随在他身后,见状背后不禁一寒。
第二日卫姌来到琅琊王府,总觉得司马邳瞧着与平日无异,但好像心情并不好,她硬着头皮问司马邳昨日说的安排。
司马邳没说话,忽然伸出手,挑起她的下巴,目光深邃,“孤将你带建康,你说恩情必报,可还记得”
他手指冷冰冰的,卫姌寒毛直竖,哪敢说不记得。
司马邳轻笑,道:“有一处地方,你替孤去送信。”
他拿出一封信笺,放到卫姌面前,道:“今日就出发,路上别耽搁。”随后又报了广陵一处地址,让卫姌记住。
卫姌此时仍有些发懵,不知他吩咐的这件事到底什么意思。
琅琊王府送信自有驿站传递,到底什么信需专人去送。她有意要问,但看司马邳冰冷的神情,便又把问题咽了回去。将信笺收好,她离开正院,到了外面,她还想寻机问一下福宝。
司马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还不快去”
卫姌立刻离开琅琊王府,回到牛车上,她思来想去只觉得此事蹊跷,回家赶紧让惠娘简单收拾行囊,休息了片刻,她便立刻出发,前往广陵。
京邑离广陵两百余里,加紧赶路,在驿舍休息一晚,最早明日夜里,最晚后日就能赶到。
作者有话说:
第166章一六五章误会(刷新)
惠娘将卫姌送到门外,看着仆从将行礼放入车,忧心忡忡道:“小郎君真要只身前往”
卫姌安慰她要去的地方不远,轻车简行回来更快些,说完就上了牛车。
一路无话,离开京邑,夜里宿在驿舍。卫姌拿出司马邳的给的信件,心中万分好奇,再想到司马邳吩咐时脸色冷淡的模样,她重新收好信件,闭上眼睡觉。
司马邳到底什么用意,实在难以揣测,等送到了地方再说。
连着两日赶路不做耽搁,第三日申时卫姌来到城郊一处院子,正是送信的地址。车夫前去叫门,卫姌道明来意后,看门的奴仆脸色微变,又叫来了管事来。
卫姌拿出信件给他。管事倒退一步,恭敬行礼道:“郎君稍候,既是琅琊王府的信使,小人送你过去。”
他很快安排了一辆牛车,请卫姌上去。
卫姌讶然,原来此处只是个幌子,收信件的真正地址并不在此处。她警惕地看了眼管事,并没有上车。
管事道:“郎君放心,过去都是这样安排的。”
卫姌深深呼吸一下,登上牛车。
牛车起行,就离了城,进入山道。卫姌时不时掀起帷幔看外面,只见牛车已舍了官道,顺着山路行驶,四周丛林深深,不见屋舍,越走越是荒僻,卫姌暗自心惊,对车外喊了一声询问。车夫语气依旧客气,说很快就到。
一个时辰过后,牛车停住,卫姌立刻跳下车来。眼前是个峡谷,处于山缝罅隙处,两侧山壁耸立,笔直如剑,抬眼望去似乎直入云霄,此时斜阳西沉,天色将暮,远处灰蒙蒙的一片。
在卫姌环顾四周之时,车夫对着啥努力那头吆喝了一声。三个壮汉从峡谷内走出,身材魁梧,手持长枪,一看就不是易于之辈。车夫与那三人说话,用的是乡语,卫姌听不懂,见三人扭头看来,心头警铃大作,心想:莫非是司马邳有意诳我过来又想着莫非是身份已经暴露,司马邳这是要杀人灭口
抬眼看去,正好见其中一人将长枪提起对着她的方向,卫姌心头剧震,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别跑。”
车夫与壮汉各自喊道。
卫姌心乱成一团,额头冒出一层细汗,见前方山道有拐道,她拔腿冲了过去,迎面撞进一人怀中,她慌乱之中伸手猛地一推,手腕却被一双骨节有力的手抓住。
“玉度!”
卫姌愣住,抬起头,对上谢宣不敢置信的双眼。他穿着一身天青色衣裳,修眉俊目,气度风雅。
“你怎么在此处”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谢宣脸色一肃,朝卫姌身后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气喘吁吁跑来,身边还跟着壮汉三人,他对卫姌道:“郎君怎突然跑了,追都追不上。”
卫姌此时已察觉可能闹了误会,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问:“刚才你们可是要动手”
车夫与壮汉忙不迭摇头,喊起冤枉,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壮汉,抽打了身旁年轻人的脑袋,“都是你刚才横枪,叫这位小郎君误会。”
那人捂着后脑勺道:“我这不是手酸,想换换手。”
卫姌恍然,一路过来她都心存怀疑,所以风吹草动都着了惊。知道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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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是误会,她长出一口气,刚才一路狂奔,双腿都有些发软,此刻一放松,险些有些站不住。
谢宣扶住她,示意壮汉退开,又问卫姌为何会在这里。
车夫在一旁道:“这位郎君是殿下派来的信使。”
谢宣听了脸色一变,看向卫姌。
卫姌将信件拿出给他。
谢宣接了过来,却没有打开,神色肃然,道:“殿下怎会让你来,你……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卫姌到现在还没摸着头脑,刚才从峡谷内走来的三个壮汉瞧着勇武,但又不像寻常侍卫,她心头也是惴惴,道:“我只管送信,旁的不管。”
谢宣长眉微折,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道:“你在豫章不好好跟着赵霖学玄,怎么跟着琅琊王来了建康你还年少,等弱冠入仕,不愁前途,何必短视,急于钻营”
他板着脸来说教,一张俊颜也变得有些老气横秋。
卫姌心生厌烦,情不自禁想到前世他也曾这样与她说过话,只是时隔太久,已经记不清到底说的什么,大抵两人意见相左,他也是这般模样。她抿了一下唇,道:“谢兄多次往来琅琊王府,私下奔走又来到此处,我不过送个信,论钻营之术远不及谢兄。”
她说的不客气,谢宣一怔,立刻道:“我并非那个意思,你不知此事凶险。”
卫姌却不耐道:“殿下吩咐我已做到,你若是没有需我捎回的信件,我先回去了。”
谢宣赶紧拉住她,“天色都暗了,如何能下山。”
就在说话的功夫,最后一丝余晖也渐渐消失,山间的暮色从四周包围过来,山路也已隐没在林间。车夫嘱咐两句,壮汉一个飞奔离去,很快就举着火把而来。道:“谢家郎君,天黑了,还是先回坞堡吧。”
卫姌看着夜间山林与白日完全不同,黑暗之中怪影憧憧,仿佛藏着什么异兽。如此情况她还真不能赶夜路。
谢宣见她闷着不说话,放柔了声音道:“玉度,刚才是我太过急切说错了话,你雅量豁达,不要与我计较。”
卫姌知道下不了山,还要听谢宣安排,也不好再拉着脸,道:“还是换个稳妥地方说话。”
壮士举着火把在前面带路,谢宣问卫姌“路上怎么来的”“饿了吗”“渴不渴”之类的问题。一行人从山道折返,卫姌来时并没有注意,原来山谷中有一座坞堡,此时已经点上了灯。等谢宣一行走进,侍从立刻打开门相迎。
谢宣对侍从吩咐几句,转头又对卫姌道:“此处简陋,比不得城里,今晚要委屈你了。”
卫姌干笑道:“无妨。”
壮汉把人带到,转身就走了。卫姌觉得奇怪,他竟不住坞堡内,莫非山里还有其他住处
她思索的模样谢宣看在眼里,也并未说什么,只是让仆从先送些吃的喝的过来。
坞堡两层,仆从却不多,很快将屋内点上灯,又有人去烧水端茶。谢宣这时才将信件拿出来看,卫姌见他专心看信,起来走动,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坞堡内除了仆从就是侍卫,连个婢女都没有。
卫姌心下奇怪,谢道粲前不久刚出嫁,按理此时谢家正在筹备谢宣的婚事,他不在会稽,怎么跑到广陵来了
仆从将饭菜送来,十分朴素,一条蒸鱼,两盘素菜,一碗面汤,还有一盘新鲜果子。谢宣解释道:“此处行车不便,吃食少,先将就罢。”
卫姌擦净手,并未说什么,坐下来拿筷吃了起来。
等两人吃完收拾好,谢宣又召来仆从吩咐几句,是在安顿卫姌今晚的住处。
卫姌在一旁听着,安安静静的。
谢宣转过脸来,就瞧见她乖巧的模样,心情却有些复杂,心道琅琊王派她来送信,莫非有什么深意,事关重大,能往来此处的应该是琅琊王心腹才对,可卫姌这样一个还未到入仕年纪的小郎君,怎么就突然成了琅琊王的心腹。她一路上东张西望,疑窦丛丛的样子他全看在眼里,分明是什么都不知道。谢宣还生出一丝丝的悔意,刚才他一时情急,说她短视钻营,言辞太过苛刻了些。
“玉度,”谢宣道,“在这歇息一晚,明天一早我送你出山。”
卫姌点头道:“好。”
谢宣心中疑惑颇多,很想和她多说几句,又问起她在建康的情况。
卫姌却不想多说,敷衍几句,掩唇打了个哈欠,说赶路太累要歇了。
谢宣叫来仆从带她去休息。
片刻过后,一个身高八尺,穿着武士服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此人肤色黝黑,脸上又泛着紫红,模样极为怪异丑陋,他转头四顾,“嘿,听说殿下的信使来了,是个貌美郎君,在哪里呢”
谢宣道:“不过就是传个信,你不必见。”
男子道:“能为殿下传信到此,就是心腹肱骨,日后说不定官场还有往来,要认个脸熟才行。”
谢宣没接他这话,转而问道:“里面安置的如何了”
男子坐下后直接后仰瘫在席上,“混进来不少人,被我狠狠操练了几日,就等这些人耐不住了自己跳出来,再等等吧。”
谢宣点了点头,又将信件拿出来,推到男子面前给他看。
男子看完半笑不笑地嘿嘿两声,道:“殷浩要败,早就料到了。”
两人议论北伐战况,男子又旁敲侧击几句,谢宣却半点不提送信来的是哪家郎君,男子心中纳罕不已,嘴里嚷嚷无趣和累,起身出去了。
谢宣睡前看了一会儿书,往常也是这般,但今夜心中却有些烦乱,半天也没将书上内容看进去。
夜色如水,深宵魅重。
谢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君子修身养性,他心中燥郁,只因旁边的屋子里睡着那个小郎君。
熬了许久,睡意渐渐上涌,他很快陷入一个朦胧的梦境。
他站在一处殿室中,抬头匾额上书“离境坐忘”,谢宣看着那四个字,心道:原来是个道观,他在梦中竟也不觉得陌生,似已经历多次。他转身离开殿室,进入后面的院子,顺着羊肠小道来到背面最偏僻的小院门前。
谢宣突然停下。双脚如灌了铅似的沉重,无论如何也迈不出那一步。
如梦非梦,似醒非醒,谢宣此刻竟十分清醒,知道自己是在梦中,可这个梦如此的真实,他身体沉重,心口更是隐隐作痛。
他抬头看着木门,心中烈火油煎般,既焦灼又恐慌。
谢宣不知这种慌到底从那里来。
推开。
心底有个声音催促着。
谢宣有种直觉,推开的后果很可怕。他一生顺遂,出身谢氏门阀,年少扬名,无论去了何处都被奉为上宾,世间能有什么事让他如此恐慌。
他伸出手,狠狠推开了门,用尽力气往前迈出一步。
小院中背对着他站着一个女子。谢宣只看着她的背影,心头被锤了一下又一下,他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大步迈出,用力搭在女子肩上。
她缓缓回过头来。
一团烈火倏然而至,将女子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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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宣头痛欲裂,心口被烧得一片荒芜。
谢宣猛然在黑暗中睁开眼,满头大汗地醒来,他大口喘息着,刚才的梦不是头一遭了,可这是他头一回推开了门。
心急促地跳着,谢宣一时茫然失措。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金戈相击的声音,谢宣眸光一紧,立刻回过神来——出事了。
仆从尖叫声犹如利刃刺破夜空。外间搏斗厮杀的声音变得更加激烈。
谢宣翻身而起,并未穿外衣,而是抬手将墙上挂着的剑提在手中,推门而出,毫不犹豫冲向隔壁屋子。
卫姌在外从来睡得浅,十分警醒,外间刚有异常声音的时候,她就醒了过来。
她穿上外衣,趴在门前听动静,很快就听出是有人在硬闯坞堡。
心头喊了一声糟糕。
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就她来的时候要闯进来。
卫姌狠狠腹诽了一句,刹那间想明白很多事情——峡谷内藏着的是兵。
司马邳与谢氏私下谋划,竟在此处练兵,来时牛车停在此处,又有持枪壮汉看守峡谷门户,就连谢宣都留在坞堡不走,若非谷内有兵,何必关卡重重。
这等机密之地,也难怪谢宣见到她时面色古怪。
卫姌想通之后,更觉得头大,外间已有人厮杀在一处,她在屋内来回踱了一圈,难以判断外面情况到底如何。
这时谢宣的声音传来,“玉度,开门。”
卫姌稍松了口气,打开门,见谢宣穿着单衣,手中持剑,裹着一身夜风冷冽之气进来,略有些吃惊,随即她马上问:“外面来了多少人山谷内驻军可会来援”
她连问几句,却不见回应,不由皱起眉头,抬头一看,谢宣怔怔地盯着她看。
作者有话说:
第167章一六六章破绽
谢宣刚才冲进屋内,见卫姌穿着整齐头发却披散着。
这卫小郎君本就一张芙蓉玉面,散着发就越发像个女郎。他胸膛里的那颗心不受控制地蹦跶,目光一落在她身上几乎都凝滞了,尤其是她微微侧了一下脸,下颌和脖颈的弧度,让他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谢宣心跳如雷,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几乎挪不开视线。
卫姌皱眉,神色不悦,目光更是冷淡。
谢宣被那目光一刺,越发有股难以言说的熟稔感,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着她的下颌将脸朝一侧撇去,想要看清她微微后侧时背影模样。
啪——
一巴掌重重挥在他的脸上,卫姌咬牙道:“你发什么疯”
谢宣脑中仍有些乱,竟未感到脸上的疼,他勉强移开目光,道:“不用怕,有北地作乱的人混了进来,今晚来袭的人不会太多,就算有宵小闯到此间,我也能护住你。”
卫姌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对他所说半信半疑,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剑。谢宣年幼就曾学过兵法练过身手,只是他在人前一贯俊雅出尘,让人忘了他并非只是个文弱士子。
“呦呦呦,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亲亲热热的”旁边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
卫姌吃了一惊,扭头看去,就见一个面色赤紫,身材异常魁伟的汉子大步走来,手里握着长枪,眼睛却从敞开的房门朝里望。
“子渊,你何时藏了个女郎在此”还未走近,汉子就嚷道。
谢宣转过身,将卫姌身形掩去,“休要胡说,这是卫家小郎君。”
汉子道:“卫家安邑卫氏”他头左右转动,只见谢宣将人遮得严实,刚才匆忙一撇,只觉得是个极貌美的女郎,哪知却是郎君,他唏嘘一下,很快甩到脑后,将枪一提道:“几个毛贼乱匪,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处理了就来。”
他疾步离去,很快外间就传来阵阵惨叫惊呼之声,又有人大喊着要“逃命”。
厮杀击打声渐轻,是局势得到控制。卫姌倒有些意外,刚才只下去了一个人,她问道:“那人是谁”
“刘道坚,”谢宣道,“彭城人。”
卫姌问道:“彭城刘氏雁门太守之后”
谢宣点了点头。
卫姌立刻就知道对方的身份,大嫂刘嵘正是出自彭城刘氏,与这个刘道坚可以说是同族。她依稀感觉这个名字耳熟,便沉思起来。
谢宣悄悄看了她两眼,见她出神,他不由怅然。
“玉度。”
卫姌回过神,抬起眼看向他。她总觉得这晚谢宣有些古怪,全然不似平日气定神闲。今晚这场袭击,声势闹的大,但并未有多大凶险,不至于将他吓住。卫姌胡乱想着,问道:“何事”
谢宣犹豫片刻,道:“你……可曾有身处梦中,恍若另一身的感觉”
卫姌心里一沉,神色却淡定看着他,摇头道:“不曾梦过。”
谢宣难免失望,其实上一次还在豫章时他就问过卫姌,只不过心里始终有所不甘,仍抱着一线希望。他抿紧唇,眸中掠过一抹精光,道:“外面这样吵,反正也睡不着,上次在豫章时我就和你说过,我在梦中仿佛有另一生。”
卫姌心跳快了些,却不耐烦道:“谢兄不用和我说这些。”
谢宣道:“左右无事,听听无妨。其实这梦三年前就有了,我并未在意,每次梦中醒来也只模糊不清,徒留个印象,可自从去了江夏,梦里所见就清晰了许多。”
卫姌听得心烦,转身去倒茶。睡前屋里有半壶热茶,此时都凉了,她倒了一杯。谢宣跟上来,不由分说将她手里的杯子夺下,“冷茶伤身。”说着他对外喊了一声,很快有个仆从跑来,神色惊魂未定。谢宣嘱咐他去烧茶,仆从很快应声走了。
卫姌提醒道:“谢兄不出去看看情况”
“玉度害怕”
卫姌无语。
谢宣凝视着她,继续道:“玉度遇着夜袭都未如此慌张,为何连个梦都不敢听劝”
卫姌将心中复杂情绪全部敛去,笑了笑道:“我竟不知谢兄如此好兴致,危机四伏还有意谈梦。”
谢宣却神情自若道:“或许是梦,或许是另一生,我也分不清。我表妹阮氏女郎,幼年失怙,在谢家长大,与我如手足兄弟姐妹。可自从我做起那个梦,就对她心生嫌隙,再难以兄妹视之。”说到这里,他紧紧盯着卫姌,见她面色如常,没有丝毫反应。
他又道:“梦中我遭她算计,进退两难,十余年不得安宁。梦中所见太过真实,令我厌烦至极,想给她安排一门婚事远远嫁走,哪知她和我梦见的一般,还是嫁入琅琊王府。”
卫姌吃了一惊,心道原来前世阮珏前世今世都是一样入了琅琊王府。
“除了阮氏表妹之事,其他梦中所见之事,能记得的,也都成了真,”谢宣道,“我梦中还见到一个女郎,只瞧见她的背影,就让我心痛难忍,我未曾见着她的样貌,离得她稍近一些,便会见到烈火突然而至。”
他露出心痛的神情,沉默了一瞬,他道:“玉度,你说那女郎是谁可是我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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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姌脸色刷的发白,可很快又恢复如常,勉强笑了一下道:“怎问起我来,你的梦既如此灵验,那应该是泰山羊氏女郎吧。”
谢宣道:“玉度相信我的梦是真的了”
他这一句说的极轻,卫姌却觉得有些毛毛的,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仆从送了热茶进来,卫姌借着饮茶,稍定了定心神。谢宣说的分明就是前世,记得在豫章时他的梦还模糊不清,如今竟已记得那么多,会不会有一日将前世全部想起来她心头悚然。
谢宣从未与人说过梦境之事,今日托出也并不是求个畅快,若有似无总是在试探卫姌,他本是个极稳健老成的,刚才见卫姌神色刹那微变,差点就要耐不住气。
卫姌放下杯子,镇定道:“有这样的梦,能占尽先机,着实了不得。不过这些神鬼传奇之事,不应告知外人,谢兄还是该谨慎才是。”
谢宣露出一丝笑,“你为我忧心”
卫姌只是不想再谈下去,哪里是为他担忧。
谢宣却脸上笑容和煦,竟是少见的温柔,“玉度,这是我心中最大的隐秘,连至亲都未曾袒露过。”
卫姌心头沉甸甸的,被他盯着实在难受,撇开眼,岔开话题道:“外面已没了声音。”
刘道坚洪亮的嗓音从外传进来,“匪贼已全歼,可以安心睡觉了。”
卫姌和谢宣同时朝门外看去。刘道坚已经回来,身上到处沾染了血迹,脸颊上更是一抹鲜红,他本就相貌有些丑陋,如今更是像从血水中淌了一遭,周身弥漫着血腥味,看起来凶残无比。
谢宣道:“站着别动。”
刘道坚抖了抖长枪,一串鲜血滴落,他脸上有兴奋之色,扬声问道:“卫小郎君,听说桓启武艺了得,当日孤身就灭了成汉细作,以你所见,与我比如何”
卫姌还未答话,谢宣就先开了口,“她不懂武,如何比较,休要胡言乱语。”
刘道坚笑了一声。
谢宣知道外面还有残局要收拾,转身对卫姌道:“已经没事了,你回去睡吧。”
卫姌心潮起伏,不得平静,但也不愿再与谢宣探讨梦境之事,于是与两人招呼一声,看着谢宣离开,她迅速关上门,长叹一声,经过今夜,她压力倍增,就怕谢宣什么时候全记起来。
谢宣和刘道坚来到楼下,见地上躺着十来具尸体。
刘道坚道:“外面还有,这些狗贼倒是油滑的很,在里面也买通了人,今天听说琅琊王信使来了,这才趁夜偷袭,谋划的倒也不错,哪知我们早就有了安排。说起来真是神了,子渊你料敌于先,这份智谋足以为帅。”
谢宣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尸体面貌,“北地来的流民,心思驳杂,有混进来的探子一点不奇怪,算什么智谋。”
刘道坚郎朗笑道:“其实我最佩服的,还是你竟能与琅琊王议定训练私兵,短短时日就招募到了这么多人。”
谢宣道:“明日将这些尸首全送去军营,杀鸡儆猴立个威。”
两人议定好,很快从坞堡内跑来几个兵士,将尸体全搬运出去。
刘道坚刚才大战一场,正是热血沸腾,看了眼谢宣忽然笑道:“我说子渊,刚才那真是个郎君莫不是女郎扮的,生得细皮嫩肉,国色天香的……”
他说到这里,谢宣彻底冷了脸,目光更是严厉。
刘道坚道:“不说了不说了,一个小郎君你护成这样,莫不是有些怪癖。”
谢宣道:“不要拿她取笑。”
刘道坚哼唧一声,大声叫嚷着仆从送水来清洗一下。谢宣正要走,忽然又停住,回头问:“若是我能卜算将来之事,你会如何”
刘道坚道:“若你真有那个本事,我自然先要求一卦。”
谢宣眸光一沉,心道:对了,这才是人之常情,可卫姌听说他梦境中预见为真,竟不问一句,这才是最大的破绽。
作者有话说:
第168章一六七章情急
卫姌等外间平静再无声响,合衣睡到床上,辗转难眠,谢宣所说关于梦境的事翻来覆去在脑中浮现。他说遭阮珏算计十余年不得安宁,难道前世的事还有隐情想到此处,卫姌却是暗自嗤笑一声,前世夫妻离心,浑噩半世,他便有千百种苦衷,与她又有何关。何况已是再世为人,她已选择舍弃卫姌的身份,就不会再去纠缠旧事。
前世清苦多年,卫姌自觉已经看透不少世事,如今谢宣苦恼困顿,全因梦境模糊,未见全貌。若他真是彻底想起来,只怕也不想重蹈覆辙,就是如此一来,她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卫姌越想越是烦躁,跑来一趟惹的全是麻烦。一直到天都亮了,才阖目睡了一会儿。清早又赶紧起来先梳头发收拾一番,然后才放仆从,漱口梳洗。
早饭卫姌是和谢宣刘道坚一起吃的。
刘道坚对她好奇极了。他相貌天生丑陋,幸亏出身士族,但自小因为这张脸也没少吃亏,背地里时常被人嘲笑唾骂。他偷偷瞟了卫姌好几眼,心里骂了一声,原来还真有长成这样的小郎君,这也难怪自己长的不受人待见了。
彭城刘氏与卫家是姻亲,他与卫姌寒暄几句。卫姌态度十分客气,两人聊地融洽,倒把谢宣冷落在一旁。
吃完饭后,卫姌立刻提出要走。
刘道坚道:“那正好,我也要出去,送你下山正好。”
卫姌点头正要道谢,谢宣道:“还是我去送,你有正事要忙,别耽误了。”
刘道坚也不在意,站起身郎朗笑了一声道:“行,咱们分头行事。”
谢宣叫仆从将桌上一屉甜米糕包起来,让卫姌带在路上,又吩咐人去备车。
卫姌昨日才经他一番试探,心中还有所警惕,便四处瞧瞧没有说话。
谢宣道:“你眼睛有些红,昨晚没睡好”
卫姌道:“我胆儿小,昨天听见外面动静,有些睡不着。”
谢宣道:“时间还早,若是困倦,现在可以去补会儿眠。”
卫姌摇头拒了。这时仆从进来说牛车已经备好。卫姌起来拔腿就往外走。到了坞堡门前,兵士正往外抬尸体,一具具扔到木板上,拖在牛车后。卫姌这才明白刘道坚要做的正事是什么。尸体数量不少,粗粗一看就有三十多具,可见昨夜情况凶险。
谢宣快步挡在她的身侧,阻隔她的视线:“都是些亡命之徒,没什么可看的。”
到了车前她登上去,回头要与谢宣道别,刚一转身就见谢宣扶着栻木也要上来。
“你做什么”她问。
谢宣俊秀的脸上微微一笑道:“正要回趟广陵,与你一同走。”
卫姌蹙眉,但他已经上来,坐到车内,她坐在另一头。
谢宣合上厢门,轻叩两下,车夫一挥缰绳,牛车通过坞堡大门,朝山路缓缓驶去。
卫姌没想到一路还要与谢宣相处,脸上虽还平静,心下则有些不安。
“玉度,”谢宣道,“昨日匆忙,有些事还未说清,趁着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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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问你一个问题。”
卫姌心顿时一紧,“什么事”
谢宣道:“我所梦见的事,只要记得请,必会成真,你既已信了,居然一句都不曾问过未来之事。”
卫姌身体微微一僵,难怪昨日就有些隐隐不安,原来是出在这上面。寻常人若知道这等玄奇之事,自然会有所好奇,但她对此避之不及,反倒显得奇怪。
谢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的脸,“有一件事,我心中也疑惑许久,玉度,你我江夏初次相见,你就十分冷淡,我还以为你性情孤傲,目下无尘,可后来见你对贩夫走卒都温柔可亲,绝非天生性情如此。我对你一见如故,心中只有亲近之情,你却待我始终如寒冰般,难以化解,玉度,莫非……”
卫姌听到这里,一瞬间毛骨悚然,立刻道:“我并非是故意对你如此,只是谢卫原有联姻,见着你我就想起逝去至亲,这才心情不好。”
谢宣缓缓点头,眸光深沉,“这倒也说的过去,我还当玉度与我一样,也曾梦见过什么,因我曾做了错事,让你记恨。”
他声音轻缓,不疾不徐,如老友闲聊似的。
卫姌却头皮发麻,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她长睫微垂,道:“子渊兄,念在我年纪尚小,为人处世不够周全,往日多有得罪,日后定不会如此了。”
谢宣见她冰肌玉颜,脸色微白,半垂着眼,立刻便有些楚楚可怜的风姿,他心里某一处立刻就塌软下去,心道就是再冷淡他也受得。可谢宣心中已经起了疑,昨夜梦中见着的背影似乎与卫姌重叠在一起,让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他只要一想到那个朦胧不见面目的女郎,心中就隐隐作痛。
谢宣从前并不信怪力乱神,可如今却觉得那女郎是他未尽的缘,他若不把这件事弄个清楚,心中空了一处,再难圆满。
他从前就对这个卫小郎君格外亲近,与旁人都不同。细想起来,这种感觉也毫无来由,仿佛天生就该如此。若是隔着远长久不见,谢宣觉得或许就这样渐渐淡了。但现在人就在面前,他心情激越,难以自持,只要她看过来一眼或是说上一句话,他就暗生欢喜。
谢宣从未有过这种心情,目光复杂难言。
卫姌刚才已经放了软话,抬起脸要看他反应。
谢宣忽然笑了起来,语气温柔:“玉度,我若一念之差做了什么错事,你担待一下,我心中有个难事,实在困惑太久。”
他突然侵身过来,双手按住卫姌的肩膀,身体堵了上来。
卫姌听他那句话,还当是他说梦中模糊的前世,哪知毫无征兆就突然动了手,她大惊失色,双手去挡。
谢宣身形挺拔颀长,动作不野蛮,但也根本不容抗拒,他将卫姌压在身下时脑子也嗡嗡的。刚才血冲脑顶,他一时激动,动作比想的还快。他还没想清楚要如何去弄清楚,眨眼人就已经被困在怀里。
车厢内铺着褥垫,卫姌摔的不疼,但心头惊惧,尖叫出声:“谢宣,你敢辱我”
谢宣感觉到身下的柔软,闻到一股沁人的幽香,心头鼓噪,险些忘了要做什么。他牢牢抓住卫姌的手,脸色涨红。自成年就被人称为芝兰玉树的他,居然做出如此出格之事,心中也是有愧。
他不敢去看卫姌愤怒的眼睛,一手顺着衣襟领口进去,去摸卫姌的胸前。
卫姌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伸手推不开谢宣,他动了真格,她那点力气就不算什么。
谢宣摸到卫姌胸前一片平坦,他不知是放心还是失望,心下暗叹,但不知为何,仍是有些不死心。
他知道此刻自己有些疯魔,怎么就觉得卫姌与梦中女郎有关,可这个念头深深扎根在他心中。趁着这个机会,他干脆豁出去弄个明白,其他什么一时都顾不上来了。
卫姌气急,见无论怎么反抗都没有用,大吼着:“摸够没,滚开。”
谢宣红了脸,闻着她身上的香,摸到她皮肤,那股细腻柔嫩的触感让他脑中混沌一片。他冒出汗来,道:“玉度……”
他也不知自己是喊了她的名字,还是说了句求原谅的话,伸手就要往她shen下探去。
卫姌气急了,刚才挣扎不起作用,她干脆去抓他的头发,狠狠往后一拽。
谢宣吃痛,动作顿了一顿,也不知摸到哪里。
牛车外,车夫面色惊惶,如坐针毡。
作者有话说:
姌妹虽然胸部发育了一点点,但是平躺的情况下……嗯,她依然是个飞机场感谢在2023-04-1423:44:35~2023-04-1600:1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69章一六八章不齿
车夫是谢氏仆从,一路跟随谢宣,刚才车内传出动静,卫小郎君的惊呼让车夫惊诧莫名,目瞪口呆。谢宣风姿俊雅,是个谦谦君子,历来都是年轻士子中的佼佼者,何曾做过失态之事。
车夫放缓了车速,低唤一声郎君,里面却没有回应,倒是听见些不同寻常的声响,引人遐想。车夫顿时为难,暗想莫非郎君真犯了糊涂。他正面红耳赤地着急,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山道上一辆牛车朝这里赶了过来。车夫知道离开坞堡不久,就有辆牛车缀在后头,他面露警惕,看向对方。
牛车在一侧停下,厢门大开,身着灰衣的内侍露出脸来,问道:“出了何事”
车夫跟随谢宣多年,见多识广,见内侍打扮就知身份特殊,不愿叫人看了笑话,他拱手道:“谢氏行驾,无事。”
他话音未落,车里卫姌气急败坏一声“滚开”,叫外头听地清清楚楚。
内侍变了脸色,一下跳下车来,直奔着牛车而来。他是司马邳派来暗中跟着卫姌的,临走时他特意向福宝讨教,福宝道只需盯紧卫小郎君,回来老实禀报即可。刚才见牛车停住已觉异样,再听见卫姌叫声,内侍猜测出了什么变故,当即就要去探个究竟。
车夫要拦,却也被那边的车夫拦住,内侍登上车,一下拉开厢门,看见里面谢宣将卫姌压在身下,衣衫凌乱,一看就是欲行不轨。
内侍瞠目结舌,眼珠子瞪得牛眼那么大。谢宣的名声谁人不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竟在车里就要行风流事,还是对卫小郎君下手。内侍只觉荒谬,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支吾道:“不、不可……”
谢宣刚才已摸到卫姌身下,只短短片刻,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时脑中如同炸了个焦雷。
卫琮,卫姌……
谢宣的一颗心被高高悬起,又被重重抛下,大起大落地经历一遭。他低头去看卫姌的脸,她气得面色通红,眼里仿佛燃着火,却越发显得娇艳生动,容色摄人。谢宣的心急跳着,一下下几乎要蹦出胸膛。
她是他自幼就定下婚约的妻。
谢宣定定看着她,既惊喜又火热,“玉度,你……”
这时,厢门突然被拉开。
谢宣怔住,皱眉看去。
趁他分神,卫姌猛然一下将他推开。
谢宣反手要去拉她,内侍喊着“不可”,伸手帮着挡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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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脸皱成一团,劝道:“谢家郎君,不可啊……这不是君子所为。”
卫姌背身在车内角落整理衣衫,她气得双手颤抖,好一会儿才将衣襟拉好。
谢宣此时已是全然回过神来,心中慌乱,想要和卫姌说话,却被内侍伸手拦着,他看着卫姌削瘦单薄的背影,着急道:“玉度,我们谈一谈。”
内侍额头汗都憋出来了,谢氏是朝中一等一的门阀,若是平时他哪敢拦,但上次找卫姌救人正是他去的,记着这份人情,他硬着头皮挡在谢宣身前,好言劝说,说了许多,却见谢宣根本没听进去,只盯着卫姌看。他心中腹诽,说什么芝兰玉树,背地里竟也做这等龌龊勾当。
卫姌转过身来,冷冷一笑,“我与你没什么再可说的。”
谢宣情急之下又要去拉她,却被她敏捷侧身躲过,抽身就要离开厢内。
谢宣道:“你为何如此有什么苦衷可以和我说。”
无论是车上,还是外面,一时间都静下来。
卫姌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刚才整理衣衫的时候她就已经想清楚,既然已经让他识破,后悔懊恼无济于事,只能想着怎么样找补。她转过身来,望向他,缓缓道:“你已有良配,若是将我的事说出去,就是将我逼上绝路。”
内侍与马夫都听见了,以为是说今日谢宣这荒唐举动。
谢宣很清楚她说的是身份的事,他面色骤然一白,心中疑惑,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甘,她选择冒用兄长身份,就是有意将婚约舍弃。谢宣刚才大惊大喜,又和卫姌肌肤相贴,根本来不及想别的,现在想到婚约,他脸色顿时有些发青。
自与卫姌相识,她冷眉冷眼居多,可见是不想攀扯上关系,断的这么利落,叫他此刻都觉得心寒。
卫姌已经下了车,转身上了内侍所在的牛车。
内侍也是头大,回去的路上若是与卫姌同行,这差事可怎么算。
卫姌上了车,见里面有行礼包袱,若无其事道:“先去广陵,我家的仆从和车都在那。”
内侍忙不迭点头,告诉车夫一声,正要起行。
谢宣大步追了上来,拦在车门前,神色肃然道:“玉度,我自问并没有做错什么,竟让你避如蛇蝎,今日之事是我冒犯,日后绝不会再犯,但你我之事还未了结,为何如此我必要弄个明白。”
卫姌本来不想理他,但他站着不走,车夫也不敢动。她慢慢侧过脸来,容色冰冷,道:“谢家已在筹备婚事,不出两月你就该回去完婚,谢兄还有什么与我未曾了结的”
谢宣唇紧抿绷成一线。
卫姌不客气地又催一声起行,车夫开口请谢宣稍退,然后立刻挥动缰绳。
内侍掩上厢门时,转头又朝外张望了一眼,只见谢宣怔怔站着不动。他不禁唏嘘一声,心道没瞧出来,原来谢宣竟也是个好男风的。
他见卫姌闭着眼,眼圈慢慢红了,轻咳一声道:“小郎君莫怕,没想到这谢家郎君,长得周正君子,竟……竟如此下作,回头……”他想了想,觉得谢卫两家相差太大,于是语气又软下去,“回头还是避着点吧。”
卫姌将心里难受的感觉强压下去,睁开眼,对内侍道了一声谢。
一路少话,到了广陵,卫姌回到自家牛车,内侍见已露了痕迹,干脆就行车跟在后面,很快回到建康。
卫姌前去复命,司马邳默默看着她,问她见着什么,卫姌据实已告。
司马邳放她离开,然后立刻将内侍招来,问他路上可有异常。
福宝心里最是清楚,殿下派人跟着卫姌,保护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看她是否有二心。卫家与桓启毕竟有那么一层关系。若是卫姌去广陵见着什么想要传信出去,只怕殿下立刻就要动手。
内侍跪倒在地,面色踌躇,似乎有什么难言之事。
司马邳瞥他一眼,脸色已冷了下来。
内侍道:“是有一件事,卫家小郎君回来的时候,谢郎君,就是谢宣,路上欲行非礼之事,小人只好现身前去阻拦。”
司马邳神情一窒。
福宝猛地抬起头来,向来少表情的他满脸愕然。
司马邳道:“谢宣,谢子渊”
内侍道:“正是他,殿下不知,就在车里,他将卫小郎君压在身下,衣衫都扯开了,那急色模样,啧啧……小人都觉得不耻。”
司马邳只觉得刺耳,眉头越拧越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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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一六九章各头
“闲事勿提,”司马邳道,神情冷淡,面露不悦,“卫琮路上可有异动,可有传递书信或是见什么人”
内侍道:“卫小郎君路上没有耽搁,除了歇在驿舍驿亭,并没有与人联系,也没留书信。”
司马邳神色稍霁,手指在案几上敲了两下,让内侍退下。
卫琮既没有异心,他便可暂时放心,若遇着什么情况需要有人传递书信,卫姌这样无官职也强大门阀背景的小郎君就是好人选,也不会引起其他高门大阀的注意。
他思索着,脸色依旧沉着,一阵心烦气躁。
谢宣欺辱卫琮
荒谬。
司马邳几乎有些沉不住气,要将卫姌叫回来问个明白,可又想了下,觉得此事难以开口,他低头喝了口茶,将茗碗重重磕在案几上。
卫姌回到家中,与惠娘说了几句路上见闻,关于谢宣的事她只字未提,熟悉过后她很快就睡了一觉,在外奔波的几日里她没睡过一个踏实觉,身心都已是疲惫到了极点。
这一觉睡到第二日快午时才醒。这两日王府也没有事,卫姌也没有官身,不用每日都去。
她便关了门在家略作休养,可心里到底还是不安,不知谢宣会如何做。前世的谢宣,疏冷无情,但在外名声极好,行事磊落君子,可如今的谢宣却与前世有些不同。或许是受了前世记忆影响,才让他做出如此过激的举动。
卫姌心事重重,好几日都精神不济,有些恹恹的。她拿定主意,眼下桓启和谢宣两个都已知道她的身份,两人身世背景都是她不能抗衡的,若是身份真大白于天下,她就回家中请罪,然后去观中清修,也好过重蹈覆辙,再过一遍前世的日子。
————
到了六月中旬,天气炎热,骄阳似火。
会稽谢家院里的蔷薇花开正艳,爬满墙头,花团锦簇。忽然有仆从高喊一声:“宣郎君回来了。”
谢宣前些日子将袭杀的北地流民尸体拉去军营外放着,杀鸡儆猴,整顿军务,上下都清理了一番,将军营筹建的事交给刘道坚,自己却是立刻起身回会稽。刘道坚送别之时笑他是喜事将近心急,却不知谢宣此行另有目的。
外院仆从迎了上来,一阵忙碌,不是端茶倒水,就是打扇赔笑。
谢宣喝了口茶,没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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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院中,先去了母亲阮氏的院中请安。阮氏许久未见他,见着儿子风尘仆仆就来了,心中高兴又不免埋怨:“你房中没个贴心人,该换身衣裳都没人提醒你。”
谢宣陪着母亲寒暄叙旧,却有些心不在焉。
阮氏又问:“阿珏在王府过得可还好,听说王妃是个难相处的,她这样的性子不知要受多少委屈,说来这个孩子也是苦命,我这个做姨母的也没给她找个妥帖人家,她却去了琅琊王府,司马家的后院哪是个安稳地方。”
谢宣皱眉,劝了几句,却也没说阮珏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阮氏又道:“你日后多照看着点,我娘家血脉不多,你与她是从小到大的情分。”
谢宣道:“姨表兄妹,亲戚一场,情分这些话母亲就不要提了。”
阮氏擦了擦眼角,连连点头。又与谢宣说起婚事筹备,谢宣不欲多谈,岔开话题,两人叙话半晌,谢宣问叔父谢安可在家。
阮氏摇头道:“你叔父出去了,日落才会归家。你若有事找他也不用急,先回去休息换身衣裳,我派人去找他。”
谢氏是大族,谢宣父亲过世后,便由叔父谢安掌家,谢氏子弟众多,谢宣这辈足有二十余人,谢安这些年不出仕,心力全用在教育谢氏子弟身上。
谢宣从阮氏院中离开,回到自己屋中休息,到了申时,谢安带着侍卫回家。听到谢宣回来的消息,倒是一怔,随后立刻叫人将谢宣唤来。
谢宣进门就给谢安行礼请安。
谢安打量他,见他眉宇间沉稳,暗自点头,道:“怎么回来的这么急,连书信都没来一封,难道是广陵的军营出了什么问题”
谢宣跪坐席上,挺直脊背,然后伏身磕了个头。
谢安神色微敛,变得沉肃:“真出了事”
谢宣道:“军营并无事,前些日子有探子混进来,还挑起事,半夜想闯进坞堡杀人,都已经处理了。钱粮军饷有些紧张,有刘道坚看着也出不了大事,我回来并非是为了公务,而是私事。”
谢安道:“家中今年只剩一桩要紧事要办,就是你的婚事,还有什么私事”
谢宣沉声道:“我想退婚。”
谢安刚才见他郑重其事磕头已觉得不妙,听到这一句,他眉心拧起,目光审视地看着谢宣,“羊氏做了什么事,让你要退婚”
他语气平静,谢宣却心中一紧,道:“羊氏并无过错,是我有错。”
谢安道:“联姻是结两家之好,泰山羊氏系出名门,声望极佳,你一句退婚,就要让两家交恶,败坏谢家声誉”
谢宣垂着头道:“请叔父成全。”
谢安脸色骤然一沉,如夹风雪:“成全我看你是昏了头,议亲的时候你没意见,现在快要完婚,倒是想起退婚。这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莫不是外面遇着什么人,让你不知所谓,就这样跑回来提退婚”
谢宣抬起头,道:“全是我自己的主意,和他人无关。”
谢安虽是文人,但发起火来仍是吓人,他眼露怒意,“你是什么脾气我清楚,若非遇上什么事不会这样冲动,最好趁现在说清楚,若是事后让我查出来,你自己瞧着办。”
谢宣知道这位叔父向来一语千金,说到做到,他神色踌躇。
谢安冷笑,暗道:还真是外面遇着什么人了。他这位侄儿自幼才华过人,作为长辈都觉得极为省心省力,但没想到如今二十岁,倒闹起脾气来。
“叔父,卫氏女郎可能尚在人间。”谢宣不敢直接暴露卫姌身份,只好含糊道,“当年落水未寻着尸体,我近日听闻有她的消息,正要派人去寻,若是她还活着,我与她的婚事在前,与羊氏的婚事自然不能作数。”
谢宣来的路上就想过,当初卫姌的坟下的是衣冠冢,要让她恢复身份,就要拿当初未寻到尸体为由,然后再进行找补,幸而这两年他也有了自己的人手,可以暗自行事。
谢安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只是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你就要退婚”
“有先有后,这才是道理。”
“我来告诉你什么是道理,”谢安道,“别说如今只是个虚妄的消息,就是卫氏女郎真寻回来,在外丢了两年,卫氏若是知礼,就该来主动退了婚事,免得落人口舌,让两家难堪。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与羊氏早已纳征请期,六礼缺一,这个时候悔婚,两家颜面无存,受天下士族耻笑。你的才华名声全都不要了”
谢宣面红耳赤,浑身的血都似要沸腾起来,他道:“若卫氏女郎仍在,我只愿求她为妻。”
谢安瞪直了眼,没想到说到这个地步,谢宣仍是不死心。
“你吃了什么迷魂汤,卫氏女郎莫非是化成精怪,把你心窍都迷了,说出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谢氏并非只有你一人,我也不觉不允许你犯糊涂把家族声誉搭进去。如今朝堂上风云多变,谢家久在风口浪尖,稍有差错祸患不绝。你要是不管不顾让家族蒙羞,与泰山羊氏反目成仇,你就只管去做。谢家也全当没有你这个子孙,白费了这些年对你的教导栽培。”
谢宣说不出话来,身体颤抖。他早就想到此事没那么容易,可真面对了,才知道远超他的预想。
谢安站起身,冷冷地扫他一眼,“你今日所说,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可记清楚了,不管卫氏女郎是死是活,都不可能嫁入谢家,趁早死了这条心。”
——————
眨眼又是小半月过去,外面始终没有什么风声,卫姌稍稍安心。许翎找上门来,拉她出去玩耍。这些日子,他认识不少建康士族子弟,也没忘记卫姌。
这一出去饮宴,却把卫姌吓了一跳。
斛筹交错之际,有士子拿出五石散,分给席间众人同用。
许翎刚要伸手,却被卫姌阻拦下来,悄悄拉到一旁道:“这是什么东西你也敢碰。”
许翎道:“都说是仙人药散,吃了如神仙自在,我曾尝过一回,仿佛生了无穷尽的力气,所思所想也更通透。”
卫姌劝道:“古来炼丹饵药的不在少数,可有谁成了神仙若真有神仙之法,也不会人人皆有,神仙岂有这般容易的”
许翎想了想,觉得最后这两句还真有些道理。
席间也有几人并未服用五石散,过了片刻,药散起效,一群人放浪形骸,无所顾忌,场面极其混乱。
许翎见了也暗自咋舌,道:“上次我吃了一点,醒来时完全不知做了什么,难道也是如此”他瞧见一平日斯文的士子,扯开衣襟狂奔,癫狂若疯,顿时有些后怕。
卫姌与许翎离开宴席,路上卫姌仍不放心,和许翎说五石散的弊端,“五石散激发人体精气,才会有飘飘欲仙之感,但肉体凡胎到底不是真神仙,精气有限,等有一日被药性耗完了,身如败絮,就彻底垮了。”
许翎沉思不语,又道:“依玉度的意思,这五石散倒是个害人的东西,糟了,我前不久刚认识的两个朋友,与我一起在陈师处学玄,近日也开始服用五石散,我该去好好劝一劝。”
卫姌第二日去陈令学堂听课,许翎去找那两个结交的士子说五石散之事,苦心劝说一番,哪知根本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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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对方,他悻悻回来,道:“真是迷了心窍,他们都说这五石散是葛神仙所研,神明开朗,增强体魄,是一等一的好物。”
卫姌看着他,道:“他们说的你也有些意动了是吧”
许翎露出羞赧之色。五石散名气极响,建康士族几乎家家都有人服用,葛洪又是归隐的名士,人称仙翁。他如今也有些糊涂,想得卫姌不会骗他,又觉得那么多人服用,难道真没有用
卫姌也知这种想法非一时就能扭转,又不想许翎受药散之毒,想了又想,她问道:“你可知有书院中有谁是长期服用五石散的”
许翎道:“莫非你是要去问他们药效我早问过两个,都说是好饵药。”
卫姌摇了摇头,道:“你带我去瞧瞧。”
许翎这些日子在学堂早已混熟,带着卫姌到了庭院中,指着一个士子道:“那个,据说服用五石散已经三年有余。”
卫姌看了眼没有动,许翎又指着另一个说,那个用五石散有四五年了。卫姌道:“看出什么没有”
许翎讶然:“看出什么”
“这个脸上起了面疮,以粉遮盖,刚才那个面颊发红,双目更是泛赤,”卫姌慢条斯理道,“能不能成仙先两说,五石散用多了,会丑。”
许翎怔怔地看着她,嗓子发干,“不会吧”
卫姌道:“你若是不信,只管去瞧那些用散时间长的。”
许翎见她脸上虽笑着,但神情语气都极为认真,当即就信了几分,他道:“你等等,还有几个我去看看。”
卫姌道:“好。”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许翎回来,没等她开口,他便心有余悸道:“你说的半点不错,这五石散当真不能用。”
他刚才跑去又看了两个用五石散久了的士族子弟,不是气色不好,脸色泛黄,就是起了面疮。许翎最是在乎美丑的,这一发现五石散败坏容貌,他立刻就彻底歇了心思。又向卫姌道谢,说幸而她提醒的早。
卫姌暗笑,知道以许翎的性子,是绝不会去碰五石散的了。其实变丑一说也并非虚言,五石散所用药材燥烈,目赤面红都是外露的症状,而且服用之人不是行为癫狂就是沉迷淫-欲,长久如此气色自然败坏。
作者有话说:
(⊙o⊙)………这……勉强算是两章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