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米娅的哭声打断了他的疑虑:“你不要我了,对吗?你爱上公主了,所以要来与我分手……”
艾德里安笨拙地为她擦去眼泪:“傻瓜,我对你的心永远都不会变。”
“可是……”米娅小声啜泣,“那位公主,她……她真美啊,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任谁见到她,都会把我抛到脑后的……”
“不会的。”他柔声安慰道,“我的心里只有你,我的小麻雀。”
“那……你是要我当你的情妇?”
闻言,艾德里安迟疑了一下——尽管他不想承认,但这几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仅保持明面上的夫妻关系,私下允许双方各自寻找情人。
他甚至还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感恩庆典前夜的晚宴,梅林对摩根行吻手礼时那种微妙的狎昵感。因为从小听惯了父亲的唾骂,艾德里安早已熟知这位梦魔在男女关系上的轻浮作风,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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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有过什么……或许对摩根而言,这也会是一笔合意的交易。
可一想到少女先前那番毫无保留,满怀信赖的话语——她视他为真正的骑士,他却是如何看待她的?艾德里安的道德感让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她开口,只能暂且避开恋人的目光:“再给我一点时间,米娅,我发誓我会解决这一切的。”
他知道此刻米娅眼中肯定充满了失望,可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解决这一切问题的答案,连他自己心中都满是迷茫。
略显生硬地与恋人分别后,艾德里安怀揣着疑虑和痛苦熬到了夜晚。从感恩祭前夜开始,洛奇堡举办了不止一场晚宴,但唯有最后一天的宴会最为盛大,斯图亚特王也会强撑着病体出席——名义上是为了尊重传统,实则是为了在晚宴上宣布他和康沃尔公爵订婚的消息。
为此,父王特意将他们的席位安排在一起,这个位置原本属于尤伦斯,但没有人敢违逆国王的安排。
摩根今晚穿了一件珍珠白色的丝绸长裙,并且重新戴上了初次抵达葛尔时佩戴的银白冠冕,但整体看起来不似当时那般庄重,反而流露出待嫁少女的纯真,显得明媚动人。米娅说得不错,她确实是如皎月般的人儿,不仅美丽动人,且生来高贵,这样的存在怎会允许自己的丈夫心里还记挂别的女人呢?
坐在他们正对面席位上的是梅林。宴会期间,他罕见地没有说太多话,只是偶尔向他们所在的位置微笑致意,仿佛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毫无所知。可一看到他,艾德里安就想起他私下接触米娅的事情,一想到对方有可能是父王派到米娅身边的死神,他便感觉如坐针毡。
也许是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太过明显,摩根担忧地望向他:“殿下,您还好吗?”
“我没事。”为了掩盖飘忽不定的目光,艾德里安下意识地端起蜜酒,“我只是有点紧张,您不必为我……”他忽地顿住了,剩下的话全成了梦呓,“为我……忧虑……”
他看见一个娇小的姑娘在宴会的角落里忙碌穿梭,一头麦色的卷发用白色的布巾扎起,在烛光t下变成了发锈的铜红,平实瘦小的身材,步速很快,但已经没有了他记忆中如小鸟般活泼愉快的步调——米娅?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在宴会上干着女仆的活计?
一想到对方将要亲眼看着他和其他女人订婚,艾德里安感觉一股冰冷的颤栗突然攫住了自己,令他眼前发黑。
他只想立刻冲到她身边,但父王冷酷的目光将他钉在了席位上:“你在急燥些什么?我的孩子,马上就是吟游诗人的表演时间了,不要让你身边尊贵的客人感到不安。”
艾德里安耗尽了力气,才没有在大庭广众下对自己的父亲露出怨毒之色:“是,父王。”
忍耐,艾德里安……他告诫自己,如果父王知道他是因为米娅在场才表现得如此失态,今日过后必不会再放过米娅,为了她的安危,他必须保持冷静。
侍从们将宴会中央的场地清理出来,艾德里安坐立不安,只能苦涩地灌下更多的蜜酒,连表演者是什么时候登台的都不知道,直到琴声响起,才勉强缓过神来。他适才虽然走神了,但光听前调,就知道吟游诗人唱的是《玫瑰之泣》。
《玫瑰之泣》讲述的是利瓦兰王与玫瑰侍女布兰尔的爱情故事,是宫廷中耳熟能详的经典曲目,艾德里安听过至少不下十次,但表演这支曲目的是北方最受欢迎的吟游诗人迪奥尼斯,他的声音如雷霆般高亢,演唱时有一种巍峨的气势,然而他巧妙地控制着它,使歌声在庄严不凡的同时,还保留着一丝扣人心弦的柔情,即便艾德里安对这首曲子已经熟悉到有些厌倦了,听到情深之处,依然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这首曲子还奇妙地暗合了他此时的境况:年轻的利瓦兰王爱上了出身卑贱的红发侍女布兰尔,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一定要娶她作王后,但有一位充满野心的大臣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王,他买通仆从偷偷下毒,害死了布兰尔,爱人的死亡使利瓦兰王肝肠寸断。
在歌谣中,利瓦兰王最终查出了杀死布兰尔的凶手,并且逼对方喝下了曾经用来杀死布兰尔的毒酒,为爱人报仇,但那不过是诗人们为了故事完整性而杜撰的结局,现实中的利瓦兰王并没有找到凶手,只能含恨发誓永不娶妻,至今膝下仍无子嗣,抚养了姐姐莲娜夫人的儿子作为继承人。
利瓦兰王和布兰尔的爱情悲剧,是否也会在他和米娅身上重演呢?艾德里安不禁望向恋人所在的方向,而米娅也正看着他,那双含泪的眼睛令他心碎。
一曲结束,迪奥尼斯精彩的表演获得了满堂喝彩,但他只允许自己流露出些微满意,便投入到了下一场表演中,第二首是《危险的爱之咒》,讲述的是费奥纳骑士团中最英俊的骑士迪卢木多带着康马克国王之女格兰妮公主私奔的故事。
迪奥尼斯在表演这首曲目时,是明显有别于一般诗人的,并不着重于描绘迪卢木多与格兰尼的苦恋,更多是表现格兰尼追求爱情的勇敢,以及迪卢木多决意不再压抑对格兰妮的感情后的义无反顾。迪奥尼斯高昂的歌声直抵大厅的穹顶,令现场的所有听众都感到心潮澎湃。
艾德里安也不例外,他的心跳加速,胸口发热,感觉身体里突然涌现出了无穷的勇气。他看向端坐于王座之上的父亲——这个冷酷的暴君,愿意以无限的忠诚报答尤瑟,却吝于给自己的孩子哪怕一点爱,如今还要滥用身为父亲的权力,强迫他与自己心爱的女人分开……不,他绝对不会让一切都顺他的意,他不会再忍耐下去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膝盖撞到了桌子,发出哐嘡巨响,迪奥尼斯不得不中止表演,整个大厅霎时陷入了寂静,所有宾客都惊愕地看看他。
摩根轻声问道:“殿下?”
艾德里安不敢看她,摩根是他在这件事里唯一抱有愧疚的人:“抱歉,女士。”
“艾德里安,你到底在做什么?”
父王不悦地发出呵斥——但那已经无法再让艾德里安有任何动摇了,反而助长了他的勇气。他径直穿过宴会大厅,飞奔到米娅身边,捧起她的脸,深深地亲吻她:“我爱你,米娅。”他气喘吁吁,“除了你,我不会和任何人结婚。”
“艾德里安……”米娅落下眼泪,“我也是!我爱你,艾德里安,只爱你一个!”
父王的呵斥变成了怒吼:“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充耳不闻,眼中只有自己的恋人:“你愿意和我走吗?”
“当然!”米娅几乎泣不成声,“无论何时,无论去哪里,我都要跟着你!”
他抓住她的手,向城堡的大门跑去,父王怒不可遏地叫士兵拦截他,摩根高声劝阻:“请不要动刀剑,陛下,在感恩祭上见血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或许是他的身份让士兵们有所顾忌,又或许是摩根的劝谏起了作用,艾德里安一路顺利地带着米娅跑到了馬廄。他带着剑,骑着马,怀中抱着心爱之人,清爽的晚风拂面而过,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快意,尤其想到父亲方才暴跳如雷的面孔,觉得世上不会再有比这更令人愉快的事了。
第272章
当仆从推开门时,摩根首先闻到了草药苦涩的味道,随后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潮湿的植物气息——过去她曾无数次在安赫卡的诊所里闻到,那是即将蒙受死神召唤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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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卧病在床时会发出的气味,像是内脏腐烂后透过皮肤散发出来的。
前日的感恩祭晚宴上,大王子艾德里安在众目睽睽下与恋人私奔,斯图亚特王因为气血攻心而当场晕倒,昏迷了一天一夜,薇奥拉王后整日守候在病床前,郁郁寡欢,身心俱疲,无暇理会长子留给她的烂摊子。
不过她也没有太糊涂,知道次子尤伦斯没有能力应对眼下的情况,只好委托宾客中地位最高的玛格丝代为处理,而交由玛格丝处理,本质上就是交给她处理。
摩根走进房间,轻声问候:“薇奥拉陛下。”
薇奥拉王后迷茫地看了她一眼,但并非是不认识她,而是疲倦导致的思绪迟钝,好一会儿过去,她才幽幽道:“噢,抱歉,请原谅我……贵安,大人。”
和面对继女时展现出的冷酷不同,在斯图亚特王面前,薇奥拉是一位恭顺的妻子,这也许和她出身不高,没有强盛的母族有关。
床上的斯图亚特王奄奄一息地说道:“你们……都退下……”他似乎想朝她招招手,但最后仅仅是动弹了一下手指,“请到床边来,王女……”
哪怕死亡将至,国王的声音依然具有不容拒绝的威严,薇奥拉王后面色憔悴地点了点头,带着仆从们退了出去,房间里霎时只剩下了摩根和斯图亚特王两人。她听见他重重咳嗽,每咳一下,就将身体里仅剩的生机又挤干了一些。
“王女殿下……”相比上一次谈话,此时斯图亚特王的声音要羸弱许多,不仅是因为他的病情比之前更加严重,也因为他们之间的供需关系已经发生了逆转——艾德里安在大庭广众下私奔的做法不仅让王室尊严丧尽,也伤害了即将与米斯里尔联姻的廷塔哲家族的颜面,虽然婚约尚未公布,但斯图亚特王此时在道义上已然落入下风,无法像过去那样毫无顾忌地在契约中给她施加诸多限制了。
“您看起来气色好转了不少,一定是王后陛下悉心照料的结果。”这当然是客套话,现在斯图亚特王的脸看起来像墙灰一样苍白,不过摩根心里清楚对方此次唤她前来是为了什么,只是她不会主动开口。
“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丢尽了颜面,不奢望得到您的原谅……”斯图亚特王喘着气,几乎是在恳求她,“但请您……别放弃这次联姻,让米斯里尔……为您夺回卡美洛特的计划尽一份绵薄之力……”
“您的话语令我感动,但要让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忍耐着那些严苛的要求与您的儿子结婚,实在是太令人困扰了。”她的食指轻轻点击桌案,“您当初说,若我的腹中不能孕育红龙,米斯里尔家族便不会出兵,即便夺回王位,我也只能在红龙成年之前暂理国家,一旦他成长到足以从我手中接过权力,我就得心甘情愿地回到康沃尔度过余生……”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言语t间流露出一丝戏谑:“您瞧,我辛劳数年,终究还是回到了我最初的位置上,被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陛下啊,我究竟有何过错,才会让您如此不尊重我?”
斯图亚特王的唇缝间飘起一缕白雾,可直到雾气消弭无踪,他都没有说任何话。
“陛下曾经说过,放眼整个不列颠,没有比米斯里尔对潘德拉贡更加忠诚的家族了。”摩根继续道,“可您引以为傲的长子,昨日不仅擅自毁掉了两家私下已经定好的婚约,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自己的情妇私奔。我有感于您对父亲的忠诚,在那些不知情的宾客面前为他们说尽了好话……陛下,我待您仁至义尽,但情谊这种东西,若是没有礼尚往来,很快就会耗尽的。”
斯图亚特王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经过一段漫长的死寂后,摩根终于等到了他的屈服:“您认为我该如何回报您的盛情?”
“我可以与尤伦斯殿下结婚,也会承诺将我的毕生精力放在从卑王伏提庚手中夺回卡美洛特上,成全您对父亲的忠义之情。”她的语速很慢,但语气不容拒绝,“除此以外,我不会因为这次联姻受到任何约束,这就是我的条件,您认为如何呢?”
闻言,斯图亚特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像是病理性的抽搐,又像是有人正在把他的灵魂活生生地从肉体里扯出来。摩根静静等待着——等待这位年迈的老人从往日的梦影中醒来,好一会儿过去,斯图亚特王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像是把身体里的最后一丝生气也吐了出去,再次睁开眼睛时,虽然疼痛已经平复,但神态看起来暮气沉沉,像是死去了一般。
“就按您的要求来办吧。”他气若游丝,“我们这一辈的故事,确实已经结束了。”
告别斯图亚特王后,摩根回到房间,发现玛格丝正在生气地捶枕头——经过在康沃尔两年的休养,她的长姐真是越活越年轻了。摩根的心态本就比实际年龄要年长得多,习惯性地用长辈的语气问道:“还在生气呢?”
“那对不知廉耻的男女。”玛格丝愤愤不平,“尤其是艾德里安!亏我以前还称赞过他,那个该死的狗崽子,要是他还有哪怕一点自尊,就找个没人的角落把自己吊死吧!”
“没必要为了他们动怒。”摩根安抚道,“何况,我也不打算向米斯里尔追究这件事。”
“你竟然还要替他们隐瞒?”
“冷静,玛格丝,你现在看起来像是随时要把枕头吃下去。”摩根说,“而且我也没有说要帮他们隐瞒——恰恰相反,我打算让这个消息传遍整个不列颠,越快越好。”
“传遍整个不列颠?”玛格丝面露迟疑之色,“虽然违背誓约的是艾德里安,可是……他的丑闻或许也会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我们最好还是低调处理,反正你们还没来得及宣布订婚,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摩根佯装困惑:“什么丑闻?”
玛格丝的表情比她还要困惑,而且她的困惑是发自真心的:“小妹,你让我有点糊涂了。”
“玛格丝,你认为艾德里安的私奔是筹谋已久,还是冲动使然?”
玛格丝冷哼一声:“如果他筹谋已久就得出这样一个计划,那可真是够蠢的了。”
“不错,如果他早就准备和恋人私奔,大可以在晚宴开始前偷偷离开,那时宫中仆从们忙碌于准备宴席,斯图亚特王卧病在床,薇奥拉王后在床前服侍,弟弟尤伦斯整日与女人厮混,方便他避人耳目,若艾德里安珍视自己的恋人,自然会为她的安危考虑。”摩根说,“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直到晚宴开始前,他都没有决定好该如何面对这桩婚事。”
艾德里安心性良善,但为人优柔寡断,经常在关键时刻犹豫不决,使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这种性格其实并不适合成为统治者……将自己的长子培养成了次子的性格,如果这也是斯图亚特王有意教育的结果,那么他对尤瑟王的偏执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毫无底线了。
“好在他有一位古道热肠且唯恐天下不乱的客人,愿意为他做出最终决断而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摩根轻轻笑了一声,“于是游戏就这样开始了——瞧,玛格丝,想要掀起一场风暴,其实并不需要多么复杂的步骤,不是吗?”
“梅林……”玛格丝咬牙切齿,“那个该死的坎比翁,我就知道是他搞的鬼……”然而她看着摩根脸上揶揄的浅笑,声音愈来愈轻,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这些你早就知道了?”
摩根坦诚地承认:“关于艾德里安已经有恋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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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实很早就知道了,甚至比梅林更早。当然,这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我来葛尔是为了日后能在北方有一个经营势力的大本营,而非当什么幸福的新娘——这也意味着葛尔必须由我全权掌握。”
“艾德里安虽然性格软弱,但他确实颇有才干,近几年经常代重病的斯图亚特王处理政务,行事细心稳重,深受大臣们的信赖。若他能做我的副手,自然再好不过,可惜他是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有他在,我就没有理由插手葛尔的内部事务,所以一开始他就被我从名单上排除了,一个在继承顺位上并不优先,能力平庸,也无经验,必须要完全仰仗我才能勉强在王位上坐稳的丈夫,才是我真正需要的——如果他刚好还名声狼藉,就再合适不过了。”
“……尤伦斯?”
“不错。”摩根点了点头,“既然合用的人选已经有了,剩下的就是想办法让他顺理成章地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最简单的方式是让艾德里安不幸身亡——但那就太过了,而且会引起斯图亚特王对我的警惕,致使他在协约里提出对我更严苛的条款。艾德里安既不能死,也不能留在这里,那就只好想办法请他自己主动离开了。”
“你希望艾德里安主动离开,而梅林在背后为艾德里安决心私奔的事情推波助澜,所以他确实是来……帮你的?”玛格丝皱了皱鼻子,似乎很不甘心对梅林表达谢意,“好吧,那只梦魔可能确实派上了那么一点正面作用,但不妨碍他是一个讨人厌的家伙。”
“不用强迫自己捏着鼻子对他表示感谢,他确实是来捣乱的。”摩根笑了起来,“只是他搞错了我的目的,以为我打定了主意要与艾德里安结婚——关键时刻掉链子,很有他的风格,是不是?”
“我还是不明白梅林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用了幻术?”
“对付艾德里安可不需要用到幻术,只要把握得当,一支曲子加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足矣。”她说,“斯图亚特王一直以骑士的标准培养艾德里安,使他有着比常人更高的道德感和责任心,既不想在结婚后辜负自己的妻子,也不想为了利益抛下自己的恋人,以及最重要的——他与斯图亚特王糟糕的父子关系,若我没有猜错,艾德里安骑马出城的时候,多半还在为自己成功惹怒了父亲而沾沾自喜。”
薇奥拉王后出身不高,在自己的丈夫面前并没有多少话语权,而斯图亚特王的高压教育则给他的两个儿子都造成了明显的负面影响。
艾德里安与平民之女相爱,尤伦斯流连于妓/院,其实都暗含着某种消极的对抗心,他们潜意识里拒绝遵循父亲为自己定下的道路,又无法真正违逆父权的意志,只能通过做一些不被父亲所认可的举动缓解内心的焦虑,这种怨恨的心态长期淤积,又在顷刻间爆发出来,自然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不过,摩根并不打算和玛格丝详细解释这些,她和埃莉诺自小在加缪尔的溺爱下长大,大概很难理解艾德里安当时的心情。
“找到了症结,就可以开始对症下药了。”摩根娓娓道来,“梅林从头到尾只做了三件事:一是提前找到吟游诗人,向他透露我和艾德里安的婚讯,确保他会在宴会上演唱歌颂真爱的曲目;二是偷偷接触艾德里安的恋人米娅,让她知道自己的爱情遭遇了危机,这步棋必须避开艾德里安本人,才能有下一步;三是用幻术骗过宫廷主管,让身为园艺师t之女的米娅可以作为女佣出入于宴会大厅,做完这三件事之后,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虽然梅林办事一向不太靠谱,但在这件事情上,他的思路几乎与她完全一致,让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设身处地想一想:座上是与你感情淡薄的父亲,要强迫你和一个认识不过几天的女人结婚,不远处是你深爱的恋人,正在用满含泪水的眼睛与你相望,大厅中央是引吭高歌的吟游诗人,正在用充满激情的歌声赞颂自古以来那些勇于追逐真爱的英雄人物,而你因为压力过大,不知不觉喝下了好几杯蜜酒,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此番情景,怎么能不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呢?”
听到这里,玛格丝已经完全懵住了。
“我……”她可爱的姐姐艰难地消化着她话语中巨大的信息量,“我忽然觉得艾德里安有点可怜。”
“确实如此,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补偿他。”摩根说,“我已经派缄默去寻觅那些有名气的吟游诗人——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很快艾德里安为爱奔逃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不列颠。人们会感动于他对爱情的忠贞,称赞他愿为真爱违抗父命的勇气,感慨他为了恋人甚至不惜放弃王位的高洁。毫无疑问,艾德里安是一位真正的骑士,他可歌可泣的故事会在这片土地上长久地流传下去。”
“这真是一份大礼。”玛格丝品味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冲她挤眉弄眼,“可我的小妹啊,你怎么能忘记酬谢某位坏心眼又热心肠的魔术师?”
听到她的话,摩根不禁笑出了声:“你说得很对,所以我该怎么酬谢他呢?”
“不如写一份表达谢意的信,并且邀请他来参加你和尤伦斯的婚礼。”
真是个坏女孩——不过摩根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扫她的兴。她让仆从拿来了羽毛笔和信纸,郑重其事地写了一份感谢信,并严格按照玛格丝的要求,在信函最后加上了邀请他来参加婚礼的内容。
“满意了吗?”
“唔……好像有点不够。”玛格丝有些苦恼,“能不能加点什么?”
于是她题上落款:你亲爱的朋友摩根勒菲。
“现在呢?”
“很好,不过是不是能再……有感情一点?”
摩根思索了一会儿,在信纸上落下了一枚唇印。
“简直太棒了!”玛格丝心满意足地亲了亲她的脸颊,“我要亲自把这封信交到梅林手里。”
第273章
“三天后,你会和王女殿下订婚。”
父王大清早把他叫了过去,只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语气非常理所当然,就好像太阳会从东边升起,升起后鸡会打鸣一样。有时候很难说人就比鸡过得好,人如果对鸡发脾气,至少还担心鸡会不会突然跳起来啄自己的手,而对待自己的儿子就没有这种负担了,可能是因为儿子不会长出鸟喙。
尤伦斯看着父王倦怠地挥了挥手,似乎是要打发他走。
死到临头了,还是那么傲慢……他是他唯一的选择,他曾经那么器重艾德里安,仿佛那个位置天生就属于他一样,然而他引以为豪的儿子狠狠打了他的脸,如今父王终于品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而那都是他应得的。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尤伦斯扭过头,看见侍卫带着几个人走进了房间。三女一男,其中两个作修女打扮,年长的那个头发花白,脸颊下垂,看起来至少也有五十岁了,而年轻的那个——其实也没有多年轻——外表约莫三十多岁,但那张板起的脸给人一种老态龙钟的错觉。
剩下的两个人里,男的身着黑袍,女的身着绿袍,看起来有点像是那些贵族家中侍奉的学士……尤伦斯不太确定,毕竟女人是不太可能成为学士的,而且学士的地位虽然比寻常家仆高不少,但也很少会穿缎子做的衣服。
尤伦斯没见过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就像从这个阴暗房间的角落里生出的幽灵。
“你们可以带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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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先是对他们说话,然后才把目光挪到他身上,“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不要给我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尤伦斯。”
他应该对他更尊重一点的,尤伦斯不禁如此想道,或许他现在应该表现得不屑一顾,他可以对父王说“不”,而且语气要轻佻、嚣张、不以为然,让父王知道他的话对他(唯一)的儿子已经不再有威慑力了,这只曾经骄傲的老狮子应该学会在新的狮王面前低下头。
然而,尤伦斯听见自己的声音:“是,父王。”
为什么他没有拒绝呢?
直到他默默无言地跟着那些人走到另一扇大门前,这个问题依然在他的脑海中盘桓。
“尤伦斯殿下。”开口的是那个老修女,她的声音又粗又沉,听起来像是被阉了的公鸡,“请您脱下身上的衣物。”
“什么?”
“请您脱下身上的衣物。”她顿了一下,补充道,“所有的衣物。”她说得很慢,仿佛担心他听不懂一样。
尤伦斯环视四周,第一次意识这个房间也是如此昏暗。此时是白天,但他们把窗帘拉了起来,用蜡烛照明,真是莫名其妙。不远处的圆木凳上放了一个铜盆,铜盆里盛满了热水,蒸腾着氤氲的雾气,盆边搭着一块毛巾,毛巾边是一块羊油肥皂和一把剃刀,刀锋在烛光下闪烁着冷光。
“你们最好注意自己的态度。”他忽然说道——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也许是某种恐慌,某种无来由的预感,“我很快就会和王女结婚,代替艾德里安被任命为王储,成为你们的国王。”
他们其实是康沃尔人,只是现在的他还不知道这件事。
“当然,殿下。”穿黑袍的男人竟然敢无礼地对他皱眉,“但那也是您做完药检之后的事情了。”
“药检?什么药检?”
“一项关于您是否干净的检查。”绿袍女回答,语调比她的同伴温和一些,“虽然廷塔哲与米斯里尔的联合势在必行,但猊下的健康也是极为重要的,考虑到您……丰富的私生活,可能会导致一些疾病,我们必须确保猊下的贵体不会被那些脏东西沾染。”
尤伦斯一时竟分不清对方口中的“脏东西”是指什么,但绿袍女的口音让他意识到了对方是南方人:“猊下又是谁?”
“摩根勒菲,高贵的妖精之血,康沃尔公爵,廷塔哲的主人,尤瑟王之女,以及您未来的妻子。”回答他的是老修女——她说得如此顺畅,就好像这辈子都在等着别人来问她这件事,好让她背出这一串顺口溜似的名号一样。
“那么你们就回去告诉我未来的妻子,我不会配合这种荒谬的闹剧。”
“我们愿意尊重您的意见,殿下。”老修女说,“但是没有药检,就没有婚礼,自然也没有未来的妻子。”
她凭什么对他提要求?不错,摩根勒菲曾经是国王的女儿,然而尤瑟王已经死了,王都卡美洛特早已落入他人之手,摩根勒菲如今胆敢对他摆脸色,不过是因为南方是富庶之地,外加父王总是喜欢给潘德拉贡家族舔鞋罢了。如今是廷塔哲有求于米斯里尔,她在他面前只是一个乞丐。
“你们的猊下只能选择和我结婚。”
“或许是,或许不是,以后的事情谁能料到呢?”绿袍女柔声答道,“如果我们乐观一点,也许艾德里安殿下并没有跑得那么远。”
她的话令他打了一个冷颤……好一会儿过去,尤伦斯才意识到他的内心所想其实毫无遗漏地反馈在了他的身体上,所有人都看到他因为这句话而身体发抖,仿佛光是“艾德里安”这个名字就足以唤醒他内心最深刻的恐惧,让他浑身癫颤。
这令尤伦斯感到羞耻,但他也难以发火,绿袍女的话刺破了他无法宣之于口的担忧——他心里很清楚,只要艾德里安愿意回来,父王最后一定会原谅他,而摩根也一定会同意与他重续婚约。
从小到大,艾德里安总是能理所应当地得到一切,父亲的青睐,母亲的骄傲,大臣们的认可,在比武竞技场上,他永远t是最出风头的那个(哪怕他没有拿到冠军),千金们怀春的目光也永远跟随着艾德里安……而他不过是兄长的影子,一个不必要的替代品。
所以他才没有胆量对父王说“不”,仅仅是因为艾德里安不在了,这些事情才会轮到他,哪怕是现在,艾德里安也能随时从他手里夺走一切……多么可笑。
“她也让艾德里安做了这些?”
“如果艾德里安殿下也在婚前与其它人发生过性行为,是的。”
“随便你们吧。”他竭力保持着不以为然的表情松开了腰带,“我根本不在乎。”
没必要惊慌失措,他告诉自己,即使艾德里安在这里也不会得到什么优待,但湿冷的空气依然让他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脱完衣服后,黑袍男在铜盆里洗了手:“弗莉达修女,我需要一点照明。”
老修女将油灯拿到他附近,灼热的温度仿佛要把他的毛发烫焦。
黑袍男用肥皂沫打湿了他的下体,当他拿起剃刀的时候,尤伦斯僵硬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们需要清理您的毛发,殿下。”绿袍女替她的同伴答道,“这样能更好地观察您的卫生状况,剃下来的毛发则会被用于魔药检测。”
尤伦斯几乎以为他们是在故意羞辱他,然而黑袍男的动作很快,很熟练.。他将落在毛巾上的毛发收集起来,放在了一个盛着淡绿色液体的小碗里。
在他工作期间,绿袍女蹲下身,仔细端详他的身体,神情非常冷静,仿佛是在看着一块冻肉,如果被检查的人不是他自己,也许他会觉得对方在看一具尸体。
“表皮平滑,无疱疹、溢脓和异常瘢痕,暂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病灶。”绿袍女说,“德翁特,你那边怎么样?”
小碗里,浸泡着他体毛的药液变成了深绿色:“没有发现潜在病原体,不过嘛……卫生状况堪忧,看得出平常没有认真清理。”
尤伦斯抬起头,看见年轻修女在纸上记录着什么,不知道那是要给谁看的——摩根?还是父王?也许明天父王就会把他叫过去,勒令他“把自己的老二洗干净点”。如果这可笑的一幕真的发生了,今天这番耻辱的遭遇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闹够了吗?”他问。
“检查已经结束了,殿下。”老修女说,“很高兴见到您没有因为混乱的私生活而影响到身体健康。”
尤伦斯穿好衣服后摔门而去,将这群人和这段可憎的记忆抛之脑后。
刚刚从父王口中得知婚讯时,他本打算和他那位未来的妻子见上一面,但现在他已经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是,摩根拥有非凡的美貌,甚至完全超出了尤伦斯对于“美”这一概念的想象,他和这位王女的接触不多,但也知道对方和艾德里安一样,都是那种备受他人艳羡的天之骄子,可惜他的兄长宁可和一个园艺师的女儿私奔也不愿意跟她结婚。
她成了艾德里安不要的东西,只是因为没来得及公布消息,她被抛弃的事实才没有被摆到大庭广众之下,她到底有什么资格对他摆谱?
尤伦斯来到了校场,将晨练的骑士统统赶走,没有人敢对他有异议,即使是廷塔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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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骑士。
他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并且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姗姗来迟的快意——身为未来的国王,大权在握的快意。
他本想独自享受一段悠闲的时光,但很快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不是尤伦斯殿下吗?”
“梅林大人。”尤伦斯不得不收起剑,虽然他现在不是很乐意见到梅林,对方总会让他联想起摩根——倒不是因为他们长相或气质相似,而是他们的美貌都有一种慑人的非人感,这也许是所有流淌着神秘血统之人的特性,“你有什么事吗?”
“大哥哥我只是碰巧路过哦~”对方语气轻快地回答,“王子殿下在练剑吗?”
“只是常规的晨间训练。”
“太好了。”梅林说,“别看大哥哥是魔术师,其实大哥哥一直对剑术很感兴趣,也算是略知皮毛……既然殿下刚好也在这里,要不要顺便切磋一下呢?”
尤伦斯很怀疑他的说法,他从未见过一个剑士身穿累赘的长袍,打扮得像一个流浪的吟游诗人,何况尤伦斯只见过他拿法杖的样子,但还没见过他如何拿剑。
虽然知道这样有些胜之不武,不过尤伦斯最后还是同意了梅林的请求。他今天过得极不痛快,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抚慰内心的躁动。
尽管如此,直到梅林从法杖里抽出剑,尤伦斯才对梅林会剑术这件事有了一点实感,或许是因为对方体内有梦魔的血统,让他总感觉“我对剑很感兴趣”可能是什么隐晦的性暗示。
“别担心,梅林大人。”他体贴地表示,“我会尽可能不伤到你的。”
梅林笑眯眯地答道:“真是绅士,再多说几句,我就要爱上殿下了。”
尤伦斯决定闭嘴。
正当他考虑该如何避免给对方造成什么显著的伤口时,什么银光闪闪的东西从他眼前闪过——梅林的长剑已经近在咫尺,他勉强招架住了他的突刺,银剑撞在铁剑上,发出铿锵一声,梅林单手拿剑,尤伦斯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他的肌肉紧绷,虎口隐隐作痛——是因为异种之血吗?还是他用魔力强化了身体?
尤伦斯不知道,只听见沉重的剑刃滑过剑身,几乎贴着他的脸颊而过,切断了他的一缕鬓发。
他咬紧牙关,竭尽全力将银剑打脱出去,想要将距离重新拉到足够安全的地方,然而银发的梦魔紧随而至——如此之快,和他的银剑一样快,有那么一瞬间,尤伦斯近乎嗅到了死亡的气味,求生的本能让他堪堪挡住了第二剑,锋刃相击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是那么令人心惊胆战——他想要我的命?为什么?他是认真的吗?这个下手没轻没重的坎比翁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仅仅是应对梅林的攻击,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别再说是出言诘问了。第三剑时,尤伦斯手中的铁剑应声而裂——梅林直接斩断了他的剑,只用了一只手——银剑深深没入他背后的木桩,直到这时,尤伦斯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对方逼入死角,失去了继续后退的余地。
银剑的锋芒让他想起了那把剃刀,而它们都给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耻辱和怒火。
“真可惜。”梅林的声音听起来意味深长,以至于尤伦斯一时不知道他究竟是在为什么可惜,“看来是我侥幸赢了呢,今天真是梅林大哥哥的幸运日……话说,尤伦斯殿下马上就要和小公主结婚了,对吧?”
“谁?”
“啊,实在抱歉,我说的是康沃尔的公爵大人。”梅林微笑道,“至于''小公主''……是一个特别的昵称。几年前,我们结伴旅行过一段时间,彼此是感情深厚的朋友。”
梦魔都喜欢用这种婊/子似的语气说话吗?如果不是对方的剑此时还横在他的脖子上,精神状况也有点怪异,尤伦斯或许会这样脱口而出。
“作为尤瑟王的挚友,小公主就像大哥哥亲密的晚辈一样,相信殿下能理解我为什么对她未来的丈夫如此上心。”梅林终于把剑收了回去,“不出意外的话,今后我也会时不时前来拜访的,希望殿下不会介意今天发生的小插曲,大哥哥很想和殿下好好相处呢。”
尤伦斯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阵细微的刺痛。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发现伤口已经渗出了血珠。他再度看向梅林离开的方向,然而对方已经消失无踪了。
神经病。
第274章
结束了早晨的水镜会议后,摩根叮嘱萝西代她转告赫尔波——在她继位为公爵的第二年,灰翠镇的情况趋于稳定后,他就应她的聘请来到康沃尔为廷塔哲家族效力——希望对方能在婚礼正式举办之前用铁木为她制作一柄权杖。
在葛尔,她不仅是外来者,而且还来自遥远的南方土地,若她日后要执掌政权,最好要有某种权力的象征物,就像妖精之血和黑珍珠一样。
借由玛格丝的名义,这段时间她与葛尔的大臣们一直t多有接触,虽然他们对她的能力颇为认可,但并未把她当作他们真正需要侍奉的对象,对尤伦斯的认同度也十分有限,如果要论谁是全国上下最期待艾德里安迷途知返的人,说的大概就是他们了。
然而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艾德里安不会再回来了,当他们不得不在现实面前选择低头时,摩根希望他们低头的对象是自己。
匆忙结束了午餐后,摩根决定出城一趟,提前视察一下葛尔的农务情况,方便日后尽早作出安排。
在葛尔,摩根久违地体会到了身心俱疲的感觉,与康沃尔当初百废待兴的情况不同,作为不列颠最大的秘银矿产地,这场肆虐全国的饥荒并没有对葛尔造成多少影响,本地经济维持得也还算不错,但匮乏的人才储备和简陋的行政架构,使得管理者不得不亲身参与到每一个环节当中——葛尔虽然在卑王伏提庚篡夺卡美洛特后自立为国,但仍保留着许多传统封地的习惯,国王就像领主一样,在许多事情上必须亲力亲为,甚至每日都需要亲自接待领地的居民,倾听并处理他们的需求。
这也是斯图亚特王在弟弟死后不得不一直留驻领地,以至于当年没来得及为尤瑟王送终的原因,因为他一旦离开,整个葛尔就会陷入瘫痪。
除非有很大的外界竞争压力,否则要改变一个经济状况稳定且良好的国家,远比改变一个亟需振兴的国家要难得多,因为百姓们往往满足于现状,不希望这种安定的环境遭到破坏,摩根已经料到日后自己在葛尔必然会花费比在康沃尔时更多的精力,一些必要的准备是不可避免的。
然而,当她带着两名骑士打算便衣出行时,一位不速之客——可以说是毫不意外地——出现了,并且用他不太高明的演技作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这不是小公主吗?真巧呀~”
她身后的两位骑士都是纯正的康沃尔人,而康沃尔人面对梦魔只会有一种态度:“您好,梅林大人,请您滚开。”
摩根不得不咳嗽一声:“不得无礼,克鲁茨。”
“啊哈,正宗的廷塔哲风味,好久没有感受过了。”梅林上下打量她,“小公主看上去要出远门呢。”
“只是打算到附近一带看看。”
“好巧呀,我也想出去逛一逛。”他冲她眨了眨眼睛,“不介意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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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和你同行吧?”
摩根当然不会相信这是巧合,不过自从顺着玛格丝的心意写了一份信给梅林后,她就料到不久会有这样一幕,当下也没有拒绝的打算:“那就同行吧。”
“我就知道小公主还记着我们昔日的友谊呢。”梅林依然微笑着,尽管他口中“友谊”这两个字的发音听起来有些畸形,“话说回来,大哥哥我的剑术也还算不错,既然已经有我了,小公主身后的那两位骑士小哥也可以回去了吧?”
“猊下,请不要轻信梦魔的话。”卡里弗——其中较为年长的那位骑士低声道,“至少让我们中的一位与您同去。”
“无妨,我自有分寸。”摩根说,“你和克鲁茨都回去休息吧,若玛格丝想见我,就暂时以公务繁忙推诿,我晚上自会去找她的。”
“可是猊下……”克鲁茨有些踌躇,“艾斯翠德大人特意叮嘱我,说梅林不值得信任,而且行事轻浮,如果不是必要情况,绝不能让梅林与您单独接触。”
听闻他的忧虑,摩根轻声笑了起来:“我代她原谅你,回去吧。”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卡里弗和克鲁茨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望着他们如蜗牛般缓慢离去的背影,梅林吐了吐舌头:“艾斯亲真是的,远在千里之外都要给大哥哥添堵。”
如果她不在千里之外,恐怕此时会用手套砸你的脸,摩根心想。
她不想惊动任何人,所以这一次照例做了伪装,并且选择步行,梅林也装模作样地用兜帽遮住了脸,然而他那泛着虹光的银色长发仍旧暴露在外,引人注目。摩根走在路上,能感觉到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旁边,仿佛那是一个长了腿的白炽灯泡。
“呐,小公主……”梅林稍微加快了步伐,走到她身边悄声道,“小公主都已经订婚了,像这样和其他男人单独出来真的好吗?”
“您说得对。”摩根煞有其事地回答,“好在您是我父亲的挚友,我对您而言是亲密的晚辈,想必其他人都会表示理解的。”
闻言,梅林不自然地咳嗽起来——看来即便道德感稀薄,他多少还保留着一点羞耻心,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看来你的鸟儿们藏得比我想象中还要深。”
“谨慎一点总归没错。”摩根意味深长道,“何况我的对手还是''眼''的拥有者。”
他们漫步至田间,葛尔和不列颠的大多数北方国家一样,仍然保留着斯威顿式的农耕方式:砍伐森林用于耕地,种上四到六年的庄稼,等到地力耗尽后,农民就会舍弃这块地,直到田地恢复为次生林①,再度进行砍伐,如此循环。
此外,由于葛尔没有重犁,无法开垦那些较为坚硬的土地,使得他们可选择的耕作范围进一步缩小,尽管很少发生饥荒,但在整个不列颠的农收趋于贫瘠,粮食价格高涨的情况下,作为少数不受影响的国家,葛尔却从未凭此赚到过钱,因为他们极少会有富余的粮食。
对于葛尔这样人口不多的国家,这种低效率的耕作方式眼下还能勉强维持当地居民的生活需求,但随着奥克尼港落成,新的海上航线开辟,整个北方的经济水平将大幅度提升,人们的生活日益富足,势必会迎来人口的大量增长,到那时,斯威顿耕作法就不再适用了。
虽然距离奥克尼港竣工还有相当长的时间,但目前的葛尔(相对于康沃尔来说)在各方面都很难令人满意,让摩根不得不未雨绸缪,等她正式接手葛尔的政务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整顿农务。
“所以……”梅林忽然开口,“你真的要和尤伦斯结婚?”
噢,又来了——如果她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男人都能像恩奇都那样热衷于耕地和剪羊毛,而不是在她巡视农田时站在田埂上对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以为你已经听闻我和他订婚的消息了。”
“但那是听别人说的。”
“如果你费尽心思假装和我偶遇,找理由与我独处的目的就是听我亲口告诉你我订婚的消息,看来你最近确实没什么事情可做。”摩根不愠不火地回答,“事实就是事实,你心里知道,又何必再问呢?”
“看来你对你未来的丈夫相当满意。”梅林的笑容里掺杂着恼火和嘲弄,“虽然直到艾德里安私奔的前一天,他还枕在娼妓的胸脯上睡得香甜,不知道把自己的种子播撒到了多少女人的子宫里,哪怕斯图亚特卧病在床,都不敢把宫中事务交给他处理,是个写字都会被墨水弄脏袖子的蠢货,但你看起来毫不在乎,甚至对他很是中意,作为你亲爱的朋友,我真为感到你高兴。”
“谢谢。”
听到她的回答,梅林的最后一点笑容终于也垮了下来:“你真的要嫁给他?”他握住她的手,“你要嫁给这样一个人?难道你不觉得他根本配不上你吗?”
“恕我直言,梅林。”摩根提醒,“在廷塔哲家族的人眼中,我的父亲尤瑟王也绝对配不上我母亲,但这不妨碍你帮忙把她送到我父亲的床上。”
“尤瑟天生感情淡薄,他从未和你母亲以外的女人发生过关系,而且……”
“是的,显然他只需要一个固定的子宫来孕育红龙。”摩根打断了他,“为何不坦诚一点呢?梅林,你这么做是因为你认为我母亲是可以被牺牲的存在,因为你不在乎她的感受,而那么多年之后,你却在用你曾经根本不在乎的东西试图说服我,如果我的舅舅加缪尔还活着,大概会对这个笑话很买账。”
梅林嘴唇紧抿,就好像刚才有一个不存在的人站在这里朝他的胃打了一拳。
“当然,也不是说我是出于报复才这么做。”摩根只好缓和了一下语气,“我对尤伦斯既没有爱,也t没有恨——事实上,我相信他也是斯图亚特王极端教育下的牺牲品。”
阿勒尔、艾德里安和尤伦斯……斯图亚特王的三个孩子虽然性格迥异,但他们都教会了她一件事情,关于糟糕的父母会对孩子产生怎样的伤害。
“至于尤伦斯本人,我也不认为他像人们口中说得那样无药可救。”说到这里时,她感觉梅林原本稍有缓和的表情又僵硬了起来,“只是我不会用对待阿勒尔的方式去对待他。一来,教导他并非我的义务,如果我希望有一个好丈夫,从一开始就不会容许你设计让艾德里安离开;二来,阿勒尔天性敏感,可即使是她最痛苦的时候,也从未想过把这份痛苦转嫁给别人,这是一种美好的品质,她有时会让我想起克劳德……梅林,你还记得克劳德吗?克劳德·尤翠。”
“那个老尤翠真正钦定的继承人?”
这或许是克劳德最希望留在人们心中的印象——一个天生残疾的人通过宽仁与勤恳终于得到了父亲的认可,摩根不禁在心里为他感到宽慰。
“其实尤伦斯与克劳德亦有相似之处,他们都从小活在自己兄弟的阴影下,最后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摩根说,“诚然,我知道尤伦斯的生活确实有值得他苦闷的理由,但他是一个……该怎么说呢?我会把他形容为一个''有高容错率''的人。”
“在他人生的低谷,所忧虑的也只是艾德里安比他更出色,然而他相貌英俊,身体健康,远比天生跛脚的克劳德幸福得多。尽管过得没有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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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顺心,可他衣食无忧,生母也健在,不至于像阿勒尔那样孤苦伶仃,可以如国王般肆意享乐,却不需要承担任何实质性的代价。他已经是被上天优待的人了,并不需要我给予他更多。在我掌权之后,他的生活质量不会有所下降,这就是我能给他唯一的善意。”
“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喂养宠物呢。”
“你看起来很高兴。”摩根沉默片刻,“梅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当时没有拒绝,而是选择留在我身边,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么多曲折的事了。”
“为什么不反过来想想?如果那天下午你没有……”梅林的指甲嵌进了她的掌心,“算了,这样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你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对不对?因为你那早该——早死的青梅竹马。”他的手抓得更紧了,摩根能感觉到掌心轻微的刺痛,“你应该牢牢记住那一幕,小公主,否则当初那番夕阳下的回忆该有多么可笑啊,比刚才那个能逗乐加缪尔的笑话还要可笑。”
“所以你过来找我只是为了……这个?告诫我不要爱上尤伦斯?”
“大哥哥我可没有这么说。”梅林又习惯性地挂上了戏谑的笑容,“不过,小公主能理解这一点就再好不过了。”
摩根不免有些错愕——她虽然经常以长辈的心态对待周围的人,但极少对梅林这样做(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有过),她认为对方和她同样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对这个世界自有一番见解,只是最后得出的结论与她不同……不过,现在的她恐怕得修正一下这种想法了。
她看着梅林,慢慢叹了口气:“真是没出息。”
第275章
他那实际五十九岁,但看起来像是九十五岁的父亲强撑着病体出席了他们的婚礼——不过尤伦斯猜父王应该只是想参加王女的婚礼,并且不在乎自己的儿子是去给她伴床,去当她的骑士,还是去给她擦鞋。
周围的宾客过来祝贺时,总是先为艾德里安的事情表示哀悼(搞得他不是私奔而是死了一样),然后开始恭维新娘的美貌和财富,其实他们完全可以跳过前半部分,不管怎么说,他又不会邀请他们参加艾德里安的葬礼。
正当他耐着性子强忍着这群母鸡般叽叽咕咕的客人时,整个宴会大厅霎时安静下来——尤伦斯甚至不用抬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当他真正见到那一幕时,他的呼吸就像周围的所有人一样停滞了。
王女很美,而且美得惊人——这是他初次见到对方时就了然的事实,但当她盛装打扮,面带微笑地出席时,整个宴会大厅都为她安静下来,仿佛在漫长的冬日极夜后等候着曙光降临。
很难想象,这个看起来并不真实存在的女人,竟然马上要成为他的妻子了。
摩根的生父尤瑟王和唯一的男性长辈加缪尔·廷塔哲皆已离世,新娘父亲的角色暂时由廷塔哲的心腹老臣菲尔茨·阿什利担任。他是一个严肃的老头,头发短而斑白,因为面颊松弛而嘴角下垂,显得不太高兴,看起来对自己即将代入的角色适应良好,直到摩根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才稍微缓和神色。
或许是为了给他将行就木的老父亲一点慰藉,摩根穿上了象征潘德拉贡的深蓝色斗篷,而非廷塔哲的墨绿色,斗篷上用金线绣着象征家族的巨龙——至于为什么不是和家徽一致的红龙,尤伦斯也不知道,也许是南方人终于意识到了深蓝色配深红色真的很难看。
从大门缓步走向王座时,她对所有宾客都以含笑的目光致意,好似要将这非凡的美公平地给所有人欣赏,尽管从她的神态中,看不出任何想要以美貌取悦他人的意思,然而她身上仿佛笼罩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某种闻不到的气味,能够掀起人内心最难以忍耐的骚动,直到她离开,她经过的痕迹依然残留在空气里,好似火焰燃烧后留下的热意。
直至老骑士将新娘的手交给他,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依然集中在她一人身上——真棒,他这辈子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摆脱艾德里安,好不容易得偿所愿了,最后却娶了一个跟他差不多的女人。
相比女方的临时父亲,他的亲生父亲显然要激动得多。尤伦斯毫不怀疑,如果他的父亲再老眼昏花一点,也许会把摩根当成长头发的尤瑟王而当场晕厥过去,哪怕是现在,他距离老泪纵横也只差一步之遥了。
拜托,他哪怕猝死也别死在他的婚礼上。
“王女殿下。”他的父亲对他的新娘说,“请不要忘记您的诺言。”
“当然,陛下。”对方回答。
唯一能够让他感到安慰的——即便艾德里安在这里,大抵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他也会尴尬地站在这里,被自己的父亲当成空气,自己则会在宾客席上默默看他的笑话。艾德里安选择逃走是正确的,他从小到大都是耀眼的太阳,怎会甘愿给别人当影子?他肯定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跑的。
仪式结束后,父亲就因为体力不支而提前退场,婚礼宴将由他的母亲薇奥拉和女方长辈玛格丝王后共同主持。
好不容易摆脱了烦人的父亲,尤伦斯本以为自己终于能消停一会儿了,结果一扭头就见到了一个更加激动到不能自已的人——阿勒尔,他的姐姐,看起来好像要随时跪下来亲吻王女的手指,不过尤伦斯已经习惯了,他这位鹌鹑似的姐姐在美丽的事物面前总是热情得毫无尊严可言。
“猊下!”尤伦斯注意到她用了一个不太常见的称谓,“天、天哪!您今天真美,如果我手上有画笔的话……”说着,她忽然开始抽噎,语气中是他难以理解的真情实感,“噢——噢——这一幕真是太美好了,我现在觉得自己就算死了也心甘情愿。”
她可真是不会说话……尤伦斯按捺着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打算说几句客套话帮她圆场,好在摩根看起来并不在意,“你的气色看起来比前几日更好了,真是一个好消息。”她遵循礼节亲了亲阿勒尔的面颊,语气柔和,“我也为你高兴,阿勒尔。”
摩根对待阿勒尔亲昵的态度教他意外,她们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的?
尤伦斯还注意到,今天阿勒尔并没有和泽克一起出席。在不久前的比武竞技大赛上,他还看见阿勒尔跟在自己的丈夫身后,谨小慎微,亦步亦趋,好像没了他就活不下去一样。如今她独自出席婚宴,看起来像小鸟一样快活,似乎完全不在意丈夫不在自己身边的问题。
对了,她刚刚还提起了画笔,他记忆t中的阿勒尔总是羞于向人提起这件事。
很难形容这种感受——尤伦斯总觉得他过去一直熟悉的那些东西正在悄然发生改变,但究竟是哪里变了,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俄而,奏乐师和吟游诗人开始表演。新娘的第一支舞是和自己的父亲跳的,虽然菲尔茨·阿什利只是一个临时父亲,但他既然已经做好了“我要随时给这个偷走了我女儿的北方佬脸上来一拳”的准备,自然也做好了“和女儿跳一支舞”的准备。
尤伦斯回到宾客群中,久违地感到了一丝放松。
可惜,上天注定了他今天不会在婚礼上有任何喘息的空间。当尤伦斯闻到那股熟悉的花香时,他的本能就提醒他立刻跑路——然而还未等他的身体有所反应,梅林就已经走到了他跟前。
“好久不见呀,王子殿下。”对方笑眯眯地开口。
尤伦斯只感觉脖子上愈合不久的伤口隐隐作痛,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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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塔哲家族才是无意中掌握了真理的那个,梦魔确实是带来不幸的报丧鸟:“真高兴见到你,梅林大人。”
“是啊,真高兴——可惜也有遗憾的地方。”对方叹息一声,“婚礼日之前,大哥哥原本提议由我暂代新娘父亲的工作,但是马上就被斯图亚特和玛格丝双重否定了……为什么呢?作为尤瑟王的挚友,难道还有比大哥哥更好的选择吗?”
“确实十分可惜。”谢天谢地,他那老糊涂的父亲偶尔也能干点好事。
“她今天真美啊。”梅林的声音轻缓下来,看向摩根的眼神中有一种尤伦斯难以理解的温情脉脉,让人头皮发麻——差不多得了,今天婚礼上已经有一个臭老头父亲和一个板着脸的临时父亲,别再来一个笑里藏刀的坎比翁父亲了——但客观来说,对方毕竟是梦魔,这种看谁都像是要和对方聊到床上去的神态和口吻是他的天性。
一想到对方之前在校场与他切磋前调情似的调侃,尤伦斯就感觉胃袋泛酸。
“我们初次相遇时,小公主就已经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姑娘了,而且美貌非凡,只是相貌中依然有几分青涩……当然,不是说当时的她就不具备女人的魅力,只是给人一种感觉,好像那种寄宿在她身上自由自在,纯洁无瑕的特质是永恒不变的,你会觉得她永远都不会属于任何人。”梅林的感慨中略带怅意,“如果是在以前,有人告诉我小公主两年后就要嫁人了,我肯定只会把那些话当成玩笑。在大哥哥心里,她还是曾经的那个小姑娘呢。”
“王女本来也到了该嫁人的年龄。”尤伦斯说,“我的母亲薇奥拉王后也是在差不多的年龄嫁给了我父亲。”
除了幼年订婚,绝大多数领主挑选妻子的标准是对方是否有过第一次月事,这意味着女方有了生育能力,已经从女孩变为女人了。
“啊,抱歉。”梅林似是歉意地冲他笑了笑,“殿下可能没办法理解,无论是梦魔还是妖精,都是拥有漫长生命的存在,年龄对我们而言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哪怕尤瑟逝世前,他的模样也几乎与我最初见到的一般无二,而斯图亚特卿却已经老了……坦诚说,直到现在我也很难习惯他如今的模样,他曾经也是一位高大挺拔,使无数少女魂牵梦绕的英俊男子,如今却已经身形佝偻,满面皱纹了,真是叫人伤感。”
尤伦斯顿了一下,也许是他的错觉,但对方的语调中似乎蕴藏着某种古怪的恶意。
“现在看起来虽然年龄相仿……”梦魔的声音愈来愈轻,犹如梦呓,“再过几年,当殿下开始为腰带渐紧,精力逐渐不如往日而困扰时,就会发现她身上的某些特质,确实是永恒不变的。”
尤伦斯竭力避免让对方察觉到他的不安:“这可不像是该在别人婚礼上说出来的话。”
“诶?是这样吗?”梅林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抱歉抱歉,大哥哥很少参加婚礼,对这些礼节都不怎么了解,大家一般会说些什么呢?”
“……新婚快乐就行了。”尤伦斯干巴巴地回答,为什么他要在自己的婚礼上教别人怎么祝福他?
梅林从善如流地举起酒杯:“新婚快乐,殿下。”
他扯了扯嘴角:“感谢你的祝福,梅林大人。”
随后梅林又和他闲扯了不少东西,大多数内容都是他不感兴趣的,例如他父亲斯图亚特年轻时作为骑士的英勇事迹,他与王女一起旅行时路上的见闻,又或是他最近在学习人类的文学创作什么的。出于礼貌,他偶尔会敷衍地应和几声,但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走神。
不知道多少杯蜜酒下肚后,梅林才终于放过了他。此时摩根也从一众宾客中从容凯旋,她也被灌了不少,但只是面颊微红,谈吐和举止依然十分得体,这让尤伦斯想起了梅林,他们喝了同量的酒,然而对方丝毫不见醉态,泰然得就像只是喝了几杯蜂蜜水,或许不会喝醉也是神秘赋予他们的。
作为新郎,他应该和摩根跳第二支舞的,但尤伦斯没有这么做——事实上,他只想立刻从宴会大厅里逃走——当初艾德里安也是在这个大厅里逃走的,他和他逃走的原因肯定不太一样,但他有点能理解艾德里安的心情,那种不惜放弃一切都想从这里离开的心情。
时间就这样消磨到了晚上,虽然按照习俗,新郎和新娘的同伴可以对他们开一些粗鲁的玩笑,但显然没有人敢对康沃尔公爵“玩闹”,毕竟廷塔哲的骑士团正在大厅外全副武装地待命,她的临时父亲菲尔茨腰间甚至还佩着长剑。
当然,明面上他们会说:“这些都是过时的传统了,斯图亚特陛下和薇奥拉陛下结婚时就没有这么做。”
其实只是因为他父亲是续弦,不想在婚礼上多费心思,才勒令省去这些环节,否则以他母亲的出身,恐怕会在进婚房前就被扒个精光。
相比之下,他和摩根很体面地被送进了婚房。当仆从将门关上,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尤伦斯莫名地神经质起来,忽然很想知道对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她是不是很遗憾自己没能嫁给艾德里安?艾德里安高大俊美,年轻有为,他私奔的举动——虽然给王室带来了羞辱,却在吟游诗人口中被美化为了勇敢与痴情——尤其是后者,女人不就是喜欢这样的男人吗?
他看见摩根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摘下身上的珠宝,先是耳环和项链,然后是头纱,最后才是王冠。王冠并非她初日抵达葛尔时戴的那顶,而是他父亲命工匠按照卡美洛特的风格重新打造的,由纯金制作,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几乎与她的发色融为一体。
尤伦斯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场婚礼举办前,他和摩根说话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毕竟当时她还是艾德里安预定的妻子),药检之后,他自觉受到羞辱,拒绝和摩根有任何接触——但婚礼不会因为他单方面的想法而停止,这一天还是到来了,如今她就在他不过几步远的地方。他们在王座前发下了神圣的婚誓,眼下却像是两个陌生人。
过去,他自认为至少有一项本领比他的兄长强,就是他知道怎么让女人在床上为他尖叫,但在摩根面前,他忽然产生了退却的冲动,他没办法像对待玫瑰馆的那些女人一样潇洒地展现所谓的男性魅力——没人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她前几天才遣人剃了他的毛——他应该等到蜡烛熄灭,等他们到床上的时候,他会向她证明自己不比艾德里安差……这就是他想要的吗?当一个在黑暗中才敢现身的丈夫?
或许是吧,只有在看不见的时候,人们才难以察觉自己的衰老。
“殿下。”他听见摩根的轻声询问,“您不去床上吗?”
尤伦斯回过神,看见摩根已经解开了礼裙后背上的系带,裙服从她身上滑落,只剩下了一条轻薄的衬裙。她脸上有一种温和的,但不显得太热切的微笑,但哪怕是这点温情的零头,就已经让他的身体忍不住震颤起来了。
如果要论这场毫无感情的联姻还有什么意义,那就是它让尤伦斯明白了一件事,那些童年时让他觉得滑稽的希腊故事,或许都是真的。
至少海伦的故事是真的。
第276章
“您要找的人已经到了,猊下。”
摩t根将羽毛笔插回墨水瓶里:“让她进来吧。”
仆从将门打开,走进来了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黑发女人,身材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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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丰满,蜜色的皮肤,有着高耸而弯曲的山根和丰厚的嘴唇,脸上有一种正在消逝的美。除了她明显缺损的牙齿外,摩根还注意到了她的手指——有几片指甲非常薄,像是一层吸附在皮肉上的糖衣,只有被拔掉后重新长出来的指甲才会是这副模样。
“阿尔齐塔。”她念出女人的名字,“初次见面,不过我猜你已经知道邀请你来这里的是谁了。”
闻言,阿尔齐塔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猊、猊下……”
既不是“王妃殿下”,也不是“公爵大人”,而是模仿了其他仆从对她的称呼,看来对方比她想象中更聪明。
“真有趣,你明明是在不列颠出生的,却有明显的努米底亚口音。”摩根轻声问道,“是受你母亲的影响吗?”
阿尔齐塔的母亲是从努米底亚被贩卖到高卢,然后又从高卢贩卖到不列颠的奴隶,这是缄默上呈给她的报告——但即便抛去这些,仅凭外貌特征,她就能猜到对方有一部分柏柏尔人血统。
听到她的话,阿尔齐塔睁大了眼睛,但嘴唇依然紧抿,于是她继续道:“现在你心里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一部分是因为我对诺斯特鲁姆海周边的民族都略有了解,另一部分是因为……我在葛尔的眼睛,确实比人们想象得更多一些。”说着,她轻笑一声,“反过来说——阿尔齐塔,你知道我为什么请你来吗?”
阿尔齐塔低着头,几乎声泪俱下:“请、请原谅我,猊下,我和其他姑娘们都是出身卑贱的野女人,绝对没有任何觊觎尤伦斯殿下的想法……”她跪着向前挪了几步,如果不是摩根此时坐在桌后,或许她会抱住她的腿苦苦哀求,“我们只是靠身体换钱,对谁都是如此,求求您别惩罚我们……”
“我找你来不是为了惩罚你,阿尔齐塔。”摩根说,“事实上,我希望你能帮我办几件事,你会得到相应的报酬,只要……”
“当然!当然!”阿尔齐塔忙不叠道,“我会把那几个伺候过尤伦斯殿下的姑娘全部送走,送得远远的,绝不会叫她们令您烦心!”
摩根的声音滞涩了一下:“我并不需要这样的承诺。”
“当然,您说得对!”摩根猜连阿尔齐塔都有点搞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了,虽然已经慌乱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但长年的妓/女生涯还是让她下意识地搜肠刮肚,努力挤出几句奉承话,“有您这样年轻美丽,出身高贵的妻子,尤伦斯殿下怎么可能会看得上其他女人?噢,您的长发,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您的眼睛是最名贵的绿宝石,还有、还有……您还是康沃尔公爵,南方富庶之地的女主人!”
“阿尔齐塔。”摩根轻轻叹息一声,“难道我看起来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妻子吗?”
对方似乎被这个问题震住了,一时懵在了原地。摩根用食指轻轻点击桌案:“你先起来吧……我来找你确实是因为我的丈夫,但与你想象的那些无关。”
阿尔齐塔看起来依然忐忑不安,但好歹不会像刚才那样胡言乱语了:“您请吩咐。”
“我知道暗巷不止有一家妓/院,但玫瑰馆一直是尤伦斯最中意的。”她说,“日后,若他再次前往玫瑰馆,我希望你们想办法留住他。”
阿尔齐塔的表情看起来更加迷茫了,仿佛房间里有一个看不见的人用木槌敲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抱、抱歉,您能再说一遍吗?”
“若尤伦斯再次前往玫瑰馆,我希望你们想办法留住他,最好让他流连忘返,完全不去想工作上的事情。”摩根说,“至于他的内心有哪些弱点,哪些渴望,想必你心里都很清楚,无需我再多提。男人就像马,只要你懂得如何操纵缰绳,他们就会按照你希望的方向进发。好好利用它们,我希望我的丈夫在王宫外的生活能够愉快且长久。”
阿尔齐塔没有立即回答,摩根能理解她的这种谨慎。根据缄默的报告,她年轻时曾经被一位因妒忌而发狂的贵族夫人抓起来关在地牢里,没人知道那几天她经历了什么,但当她一瘸一拐地返回暗巷时,人们发现她衣衫褴褛,浑身是伤,而且被人打碎了好几颗牙齿。
摩根耐心等待着,好一会儿过去,阿尔齐塔才嗫嚅道:“可、可是,尤伦斯殿下自从结婚后就再也没去过暗巷。”她勉强挤出一个谄媚的微笑,“有您这样美丽的妻子,谁还会需要别的女人呢?”
“他很快就会再度光临那里了。”摩根思忖片刻,“差不多……两到三天吧。”
因为尤伦斯很快就会在政务上受挫——葛尔的行政架构简陋,国王身上需要负担的职责相当繁重,因此艾德里安自十四岁起就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名王储,每日早晨六点便要起床,一直忙碌到深夜才能休息,因为斯图亚特王在要求他履行王储责任的同时,也不能懈怠作为骑士的日常训练,除非重大节日,否则无论酷暑隆冬,没有一日可以停歇,数年的童年时光就这样如朝露般消弭无踪了。
摩根没有接触过少年时期的艾德里安和尤伦斯,不知道他们在同一起跑线的学习能力是否有显著的差距,但艾德里安如今受到的赞誉与信任,确实有大部分是他多年刻苦换来的结果。
得知了这一前因后,她也逐渐能够理解为什么葛尔的大臣对于尤伦斯继位不抱有丝毫期待了,努力的确能弥补一些天赋上的差距,可问题是尤伦斯根本没有为此努力过。
刚刚上任的几天里,尤伦斯或许还能保持一段时间的斗志,但很快他就会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既不知道自己的工作该如何处理,也不知道手下的大臣中有哪些能帮助他解决这些问题,他可能连大臣们的名字都记不全——诚然,不能太苛责一个刚刚接触工作的人,然而他的父亲斯图亚特王已经行将就木,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成长了。
很快,他的热情就会被消磨殆尽,大臣们失望的反应会让他回想起那段不受期待的荒唐岁月,他会逃回曾经的温柔乡,再一次用性和酒精麻痹自己,就像他当初用这些逃避艾德里安的光芒时一样。
“其次,尽管我不在乎我的丈夫在王宫外做什么——只要不犯法的话——但搞出私生子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一次,阿尔齐塔回答得很快:“我明白您的意思。”
“最了当的方式当然是服药,但药物多少会带有一些毒性,我也不认为他的老二值得用那么多年轻女孩的健康去换。”摩根说,“有一些温和的手段可以避免,例如月事周期的计算……关于这方面的知识,稍后我的学士会更详细地交代给你,还有一些是你们可以控制的。尤伦斯的床上功夫确实了得,你的女孩们应该会比他更早到达顶点,剩下的时间,不妨让她们用其他方式为他服务。”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一阵不自然的咳嗽声——不用想都知道是梅林,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过来向她告别的,但摩根打算让他在门口再晾一会儿。
“还有一件事。”她打开抽屉,拿出一瓶深紫色的药剂,“这是高锰……一种特殊药液。”说着,她顿了一下,思考着该如何向对方解释这件事,“我知道从事这项行业久了,会受到一些难以启齿的病症困扰,我还知道你们会用烧烫的烙铁去烫私处那些显露出病灶的部位……这种方式是极其错误的,用温水将这瓶药液勾兑成淡紫色,用于清洗或浸泡私处,并配合服用利尿剂,这个你们在许多大夫那边都能配到,每日都坚持如此,大约三个月左右就会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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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齐塔好不容易恢复一点血色的面庞再度苍白起来——或许是高锰酸钾的颜色让她产生了一些误解,在不列颠,深紫色通常是有毒之物的象征。
“阿尔齐塔,如果我想要你的性命,根本不需要用到毒药。”摩根叹了口气,“你或许不会相信,但我对你的了解,远比你想象中要深。我知道你有四个兄弟姐妹,其中你最年长,我还知道你们原t本生活在洛锡安附近的一个村庄里,当你的母亲年老色衰后,她的一位恩主给了她自由身,并且施舍了一点钱财,让你们得以在一栋茅草屋里安家。”
“然而没过多久,你们的母亲就因病去世,日后将席卷整个不列颠的饥荒也初显威力,才使得你们不得不迁居到葛尔。葛尔虽然没有饥荒,但冬季的暴雪毁掉了那一年农作物,而且你们还是外族人,所以没有人雇佣你们务农,你卖掉了你的头发,但它们只够换一个黑面包,于是你不得不在命运面前作出抉择,是卖掉你的弟妹,让他们像你的母亲一样沦为奴隶……亦或是卖掉一些别的东西。”
摩根看着她,“阿尔齐塔,我不会派人鞭挞你,也不会派人打掉你的牙齿,更不会向你下毒,我只是希望——当然,我知道这些话由我来说可能很奇怪,但我希望当这一切都已经发生,并且发生了太久之后,你的生活依然能通过某些方式得到改善。这世上有很多人应该下地狱,不配得到幸福,但那个人不该是你,你的兄弟姐妹,以及所有和你有着同样过往的人。”
“尽管我无法弥补那些已经失去的东西,但我愿意向你承诺,在我治理葛尔之后,我会尽我所能让我的子民过得更好,不会再让同样的故事在这片土地上重演。”
阿尔齐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定格了——好一会儿过去,她慢慢地蹲伏下来,好像承受不了某种无形的重量,掩面痛哭。哭声很轻,远不及她刚才心惊胆战时泪涕俱下的哭嚎,但更加令人肝肠寸断。
“抱……抱歉,猊下……”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所以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你只需要点点头,然后把这瓶药带回去。”摩根说,“这瓶药是一个月的用量,记得一定要用水勾兑,绝不能用原液冲洗……罢了,具体的配比就留待梵妮向你说明吧。”她召来仆从,“带阿尔齐塔女士去见梵妮学士,告诉她要将五号清单和七号清单上的内容都详细地交代给这位女士。”
待阿尔齐塔离开后,摩根揉了揉阵阵作痛的太阳穴:“都已经到门口了,就自己进来吧。”
“这算是特殊许可吗?”梅林笑眯眯地说道,“既然小公主这么说,那么大哥哥以后只好每次都照做了。”
摩根沉默了片刻:“抱歉,我最近一定是太累了,刚才那句话你就当没听见吧。”
“好过分!”梅林吐了吐舌头,“难得梅林大哥哥有一天的好心情欸。”
“我有一个中肯的建议。”摩根说,“如果你发现窥视的内容会让自己感到不快,或许把千里眼关掉才是更好的选择。”
闻言,梅林的笑容僵了一下:“都快要分别了,干嘛还要这样惹大哥哥生气?”
“作为受害人,我可不想接受偷窥狂的指责。”
梅林撇撇嘴,但很快又握住她的手,用拇指的指甲去刮她的掌心:“不过,拖到今天才走果然是正确的决定……小公主,有时候日子过得太久,都快让我忘记为什么夜幕中有那么多颗星星,却唯独有一颗最让我念念不忘了。”
“再见了,小公主……我亲爱的朋友。”
这就是他的道别。
第277章
有人轻轻推他:“阿格规文……阿格规文……”
阿格规文半睡半醒,恍惚间以为自己做梦变成了面团,被厨师放在砧板上揉来揉去,当他即将要被放进烤炉里时,却发现烤炉挡板的另一侧是高文的脸:“阿格规文,你睡着了吗……”
是啊,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如果要论高文的存在对他有什么教育意义,除了让他知道做人平时得多留一个心眼之外,就是教会了他不要因为喜欢猎犬而允许它们和主人睡一个房间,因为狗在打扰别人安眠时是不会有任何愧疚的。
阿格规文连眼皮都不想掀开:“兄长,现在是晚上,而我正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闭着眼睛……你觉得我在干什么?”
“太好啦,阿格规文,你也睡不着。”对方高兴地说道,“我也是,不如我们一起说说话吧。”
“……算我求你了,高文,快点滚。”
阿格规文换乳牙的时候,母亲为了不让他因为说话漏风而自卑,给他讲过一个关于牙仙子的故事。据说只要把换下来的乳牙放在枕头下,牙仙子就会偷偷把乳牙取走,用孩子最喜欢的礼物作为报酬。
那时的他还很天真,每天睡前都祈祷牙仙子送给他一瓶能把兄长的嘴粘起来的胶水,然而牙仙子只给了他小狗、玩具剑和麂皮靴。
后来,阿格规文渐渐意识到那些礼物其实是母亲送给他的,这世上根本没有牙仙子——而那些实际存在的仙子都是一群自我意识过剩的麻烦精,谢天谢地,它们大多都生活在星之内海。
“别这么说嘛。”他的兄长恬不知耻地掀开被子钻了进来,“母亲、加荷里斯和加雷斯都不在,我们难道不是相依为命的兄弟吗?”
他倒是希望母亲回康沃尔时也能把高文一起带回去,虽然难免会有些寂寞,但寂寞至少不会在晚上突然跑来打扰他睡觉。
然而阿格规文此时已经被高文搞得睡意全无,只能认命地叹了口气:“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玛格丝姨妈说母亲马上就要回到葛尔了。”高文说,“所以具体是几天?我知道你肯定派使魔去看过了。”
“黄金女神号大概还有两到三天就会抵达奥克尼港,如果母亲不打算在奥克尼多作停留的话,大概不到一周就能到家。”说到这里时,阿格规文下意识地滞了一下——幸好玛格丝姨妈不在这里,否则一定会当场纠正他,“康沃尔才是你母亲的家,葛尔只能说是她平常住的地方。”
阿格规文能理解姨妈的不满,尽管葛尔的百姓们如今也发自肺腑地敬爱和拥戴母亲,但据说她最初掌权的时候引起了不少争议,葛尔人——包括许多大臣在内,都希望曾经的大王子艾德里安能够回到他的母国重掌王权,还有许多人借题发挥,以父亲荒唐的私生活为题,实际是嘲讽母亲是“丈夫没死的寡妇”。
虽然时间最终证明了没有人比母亲更适合成为这个国家的掌舵者,但相比之下,康沃尔的权力过渡就十分顺利,基本没有人质疑过母亲以女性身份继承爵位的决定。康沃尔和葛尔同为母亲的治地,彼此之间却一直没有什么认同感,除了距离上过于遥远,这部分历史遗留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加荷里斯和加雷斯也回来了。”高文小声问道,“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也都失败了?”
他说的是廷塔哲家族的继承人测试,以确认新生的子嗣中是否有继承了正统妖精之血的存在——这也是母亲这次回康沃尔只带了加荷里斯和加雷斯的原因,因为确认血统必须要用到廷塔哲家族的秘宝·原初妖精之眼,当测试者符合条件时,妖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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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会睁开。
如果加荷里斯和加雷斯之中有人符合条件,接下来的几年就会留在廷塔哲修道院接受继承人教育,而非跟随母亲返回葛尔。
“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廷塔哲历史上还没有出现过男性子嗣觉醒妖精之血的先例。”阿格规文回答,“母亲这次回去应该也只是想碰一碰运气。”
高文闷闷不乐道:“那母亲岂不是还要等下一个孩子?”
当初母亲怀着加荷里斯和加雷斯的时候,阿勒尔姑母跟他们说过,母亲当初预定自己会有三个孩子,一个孩子继承米斯里尔,一个孩子继承廷塔哲,还有一个孩子日后会跟随她去卡美洛特。
年幼的他当时就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如果这三个孩子里没有能继承妖精之血的人该怎么办?”
而且他和高文当时都已经被证明了他们并不符合条件,三次机会已经错过了两次。
那时的阿勒尔姑母以一种他所不能理解的(有点傻呵呵的)乐观语气回答:“三个孩子里总不能一个女孩都没有吧?”
结果到了第三胎,命运慷慨地给了母亲两个孩子,依然全是男孩——难怪母亲那么讨厌命运论,并且决心一辈子和命运作对。
“那要看母亲的选t择。”阿格规文说,“反正母亲最后一定会回到卡美洛特,或许可以像伊格琳祖母那样任命一个领地代管人。”
“还可以这样吗?”高文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立刻又高兴起来,“太好了,这样我们都能跟着母亲一起去卡美洛特了。”
“我们都能跟着母亲一起去卡美洛特”——是指存在于他兄长脑中的一种美好设想,原本他们之中至少有一个人得作为领主长期留在领地,无法一直陪伴在母亲身边,但由于加荷里斯和加雷斯的出生,他们可以把这一职责全部丢给弟弟,先王斯图亚特早年就是这么做的。
阿格规文认为这种设想太过于理想化了,但他又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好早点睡觉,于是敷衍地回答:“是啊,真好呢。”
高文显然不打算这样放过他:“阿格规文,你给母亲准备礼物了吗?你准备了什么呀?”
唉,牙仙子,如果你真的存在就好了。
阿格规文不想理睬这个问题,奈何高文在某些事情上有着令人发指的韧性:“说嘛,说嘛~”
“我准备了一束月季。”
“原来如此。”高文满意地点了点头,终于愿意闭上嘴去睡觉了。
一周后,母亲他们回到了葛尔,因为在奥克尼多停留了两天,比阿格规文预计的时间稍微晚了一些。
清晨,阿格规文走到队伍的前列,不出意外地看见高文抱着一大捧白玫瑰——他的兄长是个大笨蛋,分不清月季、玫瑰和蔷薇——眼巴巴地等待着康沃尔公爵的仪仗队进城。
阿格规文完全不意外,因为高文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虽然在很多事情上都喜欢傻乐,唯独在争夺母亲的宠爱上是一个心机鬼。
当他们回康沃尔祭拜祖母时,母亲规定孩子们只需要守到晚上七点,高文会好心地护送弟弟们先回房间,自己再偷偷跑回勒菲大圣堂守灵到天亮,让母亲心疼他,如果他刚好生病了,母亲还会额外抽出时间照顾他;参加廷塔哲修道院的祈祷日时,每个人只需要点一支蜡烛,高文就要点上十支;艾斯翠德爵士规定每天下午的训练时间为三个小时,高文就会练六个小时,因为他知道艾斯翠德爵士会定期向母亲汇报他们的学习进度。
以此类推,如果他说自己要送十支花,高文就会送二十支。
倒也不是阿格规文介意这些——好吧,其实是有点介意的,好在他们的母亲摩根是一位明察秋毫的人,偶尔会委婉地表示自己其实知道高文的这些小把戏,以提醒孩子争夺父母的注意力虽然是合乎情理的,但不应该过火,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对于兄长半夜没事做就跑来打扰他睡觉的行为,阿格规文认为有必要给他一个教训。
“母亲!”
看到仪仗队中母亲的身影后,高文果然第一个冲了过去——阿格规文其实只慢了一秒,奈何高文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很快就甩开了他两个身位。
母亲让仪仗队停下,翻身下马:“好孩子,你们是不是比我离开的时候又长高了一点?”
“看不出来。”加荷里斯撩开车帘,“大哥又疯了一点倒是真的。”
加雷斯跟着探出脑袋:“唔,大哥好像又把玫瑰认成月季了……儿子给母亲送玫瑰感觉怪怪的耶。”
“大哥自己也怪怪的。”加荷里斯说,“怪怪的人送怪怪的花,反而变得不奇怪了。”
“不许这样对自己的兄长说话。”母亲轻轻咳嗽几声,接过高文手中的玫瑰并亲吻了他的脸颊,“谢谢你的礼物,高文,这些花看起来真美。”
在兄长因为羞赧而脸红着微笑时,阿格规文拿出了一个做工精美的锡盒:“母亲,我也准备了礼物。”
“这里面是……火漆蜡粒吗?”
他点了点头:“我问阿勒尔姑母借了颜料,颜色是我自己调的。”
“真漂亮。”母亲也俯下身亲了亲他的脸,“谢谢你,亲爱的,我会珍惜地使用它们的。”
“我们呢?我们呢?”加雷斯兴高采烈地追问,“我和加荷里斯的礼物呢”
闻言,高文搔了搔脸颊:“呃……拥抱和亲吻要吗?”
于是加荷里斯将车帘拉上了。
因为还有一整个队伍在原地等候,母亲只好让他们先回房间,等午餐时再见。
仪仗队离开后,阿格规文看向自己的兄长,高文脸上果然有些闷闷不乐,显然是觉得自己的礼物被比下去了。
阿格规文拍了拍兄长的肩膀:“兄长,母亲自我们年幼时就一直教诲我们要从生活中吸取教训,你知道自己应该从这件事里学到什么吗?”
见对方懵懂地摇了摇头,他回答:“你应该学会不要在凌晨的时候偷偷跑到弟弟房间里打扰他睡觉。”
回城堡时,阿格规文不经意地抬头一瞥,却刚好看见一只渡鸦朝塔楼飞去——渡鸦,而非信鸽,说明带来的是坏消息,可能是某个村庄被强盗洗劫了,可能是哪位身份尊贵的人去世了,也可能是在外航行的商船队遭遇了什么灾祸。
葛尔近几年虽然都过得很顺遂,但时不时也会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变故,阿格规文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渡鸦传信,但极少像这样感到不安……为什么呢?哪怕是渡鸦,偶尔也会带来好消息(例如玛格丝姨妈的丈夫去世的消息),然而阿格规文感觉这一次的情绪是如此真实,让他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这种毫无理由的不安终于在傍晚得到了证实,他的游隼艾柔从渡鸦口中得知:梅林以预言的名义在教会墓园中举办了选王会,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一个几乎与尤瑟王长得完全一样的年轻人拔出了石座上插着的王赐之剑,主教已经承认了他的身份,并加冕他为英格兰之王。
第278章
“你刚刚说……伦迪尼乌姆①?”
“是的,收养那位伪王的骑士艾克特就生活在伦迪尼乌姆边境的一座小镇上。”萝西深深地低着头,“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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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抱歉,猊下,这都是我的过错。”
伦迪尼乌姆即是王都卡美洛特所在的城市,距离康沃尔并不远——也就是说,梅林正是算到她会在季风向北时返回葛尔,远离南境,才趁机上演了这出令人恼火的闹剧。
摩根叹息一声:“不必太过自责,梅林肯定用幻术隐瞒了他的踪迹。”
据说亚瑟和先王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即使小镇上没有任何居民见过年轻的尤瑟王,他的容貌在当地也应该是有口皆碑的,不可能躲过缄默的眼睛。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摩根甚至不用特意去猜,会在这种时候火急火燎赶到葛尔的人只有一个。
“玛格丝夫人……”仆从焦虑又胆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请您别着急,先等我进去禀告猊下……”
“不必了。”摩根说,“进来吧,玛格丝。”
玛格丝推开门,她身穿骑装,头发乱糟糟的,马裤上还有尘土残留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是不耐烦马车的速度,抛下了仪仗队伍自己骑快马过来的。
“事情我都听说了!”她焦急地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莫名其妙的英格兰之王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闻言,萝西和艾斯翠德不由得面面相觑——也是,房间里一共四个人,只有玛格丝尚不知道真相。
“该从何讲起呢……”摩根叹了口气,“简而言之,除了我之外,母亲和父王其实还生了一个名为亚瑟的男孩——也就是你口中那位''突然冒出来的英格兰之王'',只是梅林隐瞒了他的存在,所以这件事一直不为外人所知。”
玛格丝眉头紧皱:“你确定他不是梅林从哪里找来的冒牌货?”
“选王会结束后,坎特伯雷大主教在父王的墓碑前为他举行了圣洗礼,确认他体内的确流淌着红龙之血。”
“所以他确实是我们的弟弟……”听到这里,玛格丝的神情反而放松下来,“那不就好办了?”
艾斯翠德不得不轻声提醒:“夫人,从南方传回来的情报来看,有许多尤瑟王的旧部已经宣誓为这位新王效忠,恐怕对方来者不善。”
“艾斯翠德爵士,你不了解廷塔哲家族的传统。”玛格丝的语气充满了自信,“任何一个有廷塔哲血脉的人都无法抗拒真正的妖精之血。我敢保证,小妹t只需要友善地和他相处几天,稍稍布施几分柔情,就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放弃争夺王位,要是尤瑟王的走狗们……咳咳,旧部们坚持潘德拉贡家族的子嗣必须在卡美洛特占据一席之地,也不是不能在宫廷里给他安排一个不太重要的职位。”
艾斯翠德困惑地看向身旁的萝西,后者则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我知道埃莉诺夫人的存在可能会让您对此产生怀疑,但玛格丝夫人说的确实不无道理。依据以往的经验,廷塔哲家族的爱情悲剧往往会发生在外貌最相似的孩子之间,但我很怀疑事情是否能如此顺利地解决……毕竟,那位魔术师可是比想象中狡猾得多,不可能没有提前考虑到这一点。”
“你的忧虑没错,非同源的异种血统不可能同时出现。”摩根说,“也就是说,我那继承了红龙特性的弟弟并不会受到妖精血脉的影响。事实上,我更建议在讨论这件事情时完全剥离他身上关于廷塔哲的部分,把他视作一个纯粹的潘德拉贡。”
“原来是红龙的余孽。”玛格丝冷哼一声,但很快又忧心忡忡起来,“那下一步该怎么办?需不需要……”她顿了一下,似乎是感觉到了那两个字的沉重,“需要洛锡安和奥克尼提前调集兵马吗?”
“战争是可行的手段,但并非是我优先考虑的。”摩根替她说了出来,“何况,一个日落西山的帝国国教有何资格加冕英格兰的王?坎特伯雷大主教不会以为他那薄命的西罗马还能让他拥有凌驾于不列颠诸王之上的权力吧?”她的食指轻轻点击桌面,“话虽如此,作为康沃尔及葛尔的统治者,兼先王之女,礼节还是要尽到的。”
“我会先向教会传书,要求他们对这出荒唐的闹剧作出解释,同时切断与伦蒂尼乌姆在陆路和海上的贸易往来——萝西,这件事由你亲自去办,在教会给出令人满意的答复之前,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条廷塔哲和奥克尼的商船在伦蒂尼乌姆港靠岸。另外,将这个消息也告知给我们对岸的高卢朋友。”
“是,猊下。”
“洛锡安和奥克尼先不必有动静。”摩根揉了揉微微作痛的太阳穴,“我的忧虑在别处……玛格丝,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玛格丝点了点头:“埃莉诺那边就交给我吧。”
“今天就暂时讨论到这里。”她说,“你们先回去吧,艾斯翠德留下。”
玛格丝和萝西离开后,摩根才允许自己靠在椅背上,略微放松身体。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和梅林的关系——诚然,梅林于人性上时常会展现出一种轻描淡写的冷酷,这一点摩根过去就有所体会,但从未如此深刻。
假设亚瑟从婴儿时期就被托付给艾克特爵士抚养,如果红龙血统没有影响亚瑟肉体的成长速度,那么按照缄默对他年龄的推测,她和他在伦迪尼乌姆生活的时间是存在重合的……也就是说,当她被叔父伏提庚当作孕育子嗣的母体囚禁在卡美洛特的时候,她的弟弟正在梅林的精心安排下——几乎是在伏提庚的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地成长。
紧接着,一些更久远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
那时的她还在康沃尔,没有被伏提庚抓走,尽管没能从任何长辈那里得到一点爱,至少也过得无忧无虑。傍晚,她总会乘着小舟独自出游,然后在沙滩上漫步一段时间,等待欣赏日落时分的壮丽景色。某一天,银发的魔术师突然粉墨登场,抢走了那块她看中的鹅卵石,而那也是她与梅林的第一次相遇。
当时对方就开始唤她为“小公主”了,但他还提到了另一个称呼——“失败品”。
那一天距离现在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他们共同旅行时温情的记忆近乎掩盖了一切,让她忘记了她亲爱的朋友最初待她其实同伏提庚没什么区别,一个便于他们达成某种目的的工具。
“您的准备已经十分充足了,为何您看起来还是如此不安?”艾斯翠德问道。
摩根苦笑一声:“坦诚说,我这次确实有被梅林将了一军的感觉。他不仅掐准了我回去的时间,还算到了我和教会之间冷淡的关系——但真正令我忧虑的还是亚瑟,或者说他的红龙血统。在这片神秘依然活跃着的土地上,血统几乎可以影响所有事情的走向,连我自己都是规则的受益者,又有什么底气反对这个由规则造就的新王呢?”
许多年前,她能在加缪尔死后如此顺利地接管廷塔哲家族,就是因为妖精之血毋庸置疑的地位,如今她的弟弟正站在她曾经所在的位置上,扼住了她的咽喉。
“康沃尔的规则传承了一代又一代,但过去的康沃尔又何曾展现过这样的繁荣与活力?”艾斯翠德劝道,“而且您继承公爵之位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时代在变化,当时人们认为您的举动惊世骇俗,而现在——至少在康沃尔、英格兰北部和苏格兰,女性拥有财产继承权的情况已经不再是特例,您又何必用旧时代的规则约束自己呢?只要您表示自己有争夺王位的雄心,许多人都会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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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身后。”
“我当然有赢的把握,唯一的区别是我要为此投入的资源。”千里眼啊千里眼……她在心中默念,你的拥有者永远是我头疼的对象。
又一阵敲门声响起,伴随着门外侍从的低声汇报:“猊下,格林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是。”
戈达德·科兹莫·格林是她手下少数既不出生于康沃尔,也不出生于葛尔的大臣。格林家族曾经是加罗德本地的贵族,虽然历史悠久,但当时已经落寞了,在南特斯王与埃莉诺北上拜访时随行而来,当时戈达德只是队伍里的一名书记官,职位并不高,但做事很聪明,他说话时那种婉转的语调和使人舒心的神态偶尔会让她回想起塔木卡,但戈达德的性格更现实,这也许是他年满三十却依然得不到南特斯王重用的结果。
得到了她的邀请后,戈达德干脆抛弃了格林家族在加罗德的最后一点根基,将整个家族迁到了葛尔。没过多久他就在葛尔崭露头角,展现出卓越的能力,如今已是黑珍珠党的核心成员之一。
“我不久前刚好与玛格丝夫人打了个照面。”戈达德一如既往端着微笑,他的语气也是摩根今天见到的人里最冷静的,“她真是越来越有活力了,看来那些难缠的维京人确实磨砺了她的意志——噢,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什么重要的谈话。”
“有话就直说吧,戈达德,你并不是今天第一个为这件事来找我的人。”
“很高兴我们能那么快地进入正题,猊下。”戈达德轻轻咳嗽一声,“很显然,您亲爱的梦魔朋友这一次表现得似乎不太友好,尽管我相信眼下的境况远不至于到令您伤筋动骨的程度,不过在这件事里,还是有那么一两个议题是值得我们讨论的,不是吗?”
待摩根颔首后,戈达德才继续道:“首先是教会的问题——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向您提出它了,猊下,尽管您很不喜欢帝国的国教,但与教会保持良好的关系对您是绝对利好的。”
“当然,我并非让您屈尊与教会议和,也并非让您向神明低头。罗马人是多么高傲啊,可在请求上帝为自己加冕之前,他们也为诸神建造过万神殿,关键不在于他们真心信奉什么,而在于让权力的来源处于无可置疑的高地……很多时候,人们只是借神的口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艾斯翠德担忧道:“哪怕坎特伯雷大主教愿意言和,也不见得会收回他已经说出口的话,毕竟那会损害他的权威。”
“何必那么麻烦?”戈达德微微一笑,“教皇希望天主教能在不列颠站稳脚跟,可不代表那个帮忙站稳脚跟的人必须是坎特伯雷大主教。猊下在高卢有那么多朋友,阿勒尔殿下在高卢贵族中更是有''蓝夫人''的美誉,只需向她传书,让她为您斡旋一番,总有门路能够直达罗马教廷,将大主教换成我们满意的人选。当新任大主教抵达英格兰教会时,慷慨的廷塔哲家族将会捐赠一大笔善款用于重修教堂,为耶稣像镀金,让修士们傍晚能点t上银台蜡烛,此番盛情,我相信那位大主教会乐于回馈您的友谊。”
摩根沉默许久,才答道:“我会考虑你的提议。”
“其次,您对威尔士和英格兰中部那些家族的归化恐怕没有预想中那样卓有成效,想来这些历史悠久的高贵门第很难接受自己得到的利益尚不如他们眼中野蛮的北方佬。”
其实这只是最表层的原因——对于这个问题,摩根有更深刻的体会。
不列颠人的民族概念要等到十四世纪的英法百年战争才会真正成型,在此之前,当地百姓对于自己居住的地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认同感,因为小国林立,人们在不同国家之间迁徙是常态。
但英格兰是一个例外,生活在那里的人已经初步有了“我是英格兰人”的概念,并且对这个身份产生了一定的荣誉感,除了英格兰人的生活水平普遍高于其他地区之外,也因为潘德拉贡家族的红龙血统具有独特的标志性,从而产生了类似一神教那样的凝聚力——同样拥有标志性血统的康沃尔受到的影响就相对较少,而这也是廷塔哲家族在康沃尔地区能够比曾经的康沃尔王国更具统治力的原因之一。
“如果他们继续冥顽不灵……恐怕您必须收回慈悲,用铡刀和绞刑架招待他们了。”
“……我知道。”
“很高兴见到您这么快就下定决心。”戈达德将一份文件递给她,“这是今年的粮食交易清单,虽然距离季末还有一段时间,但我想您现在应该用得到。”
摩根接过文件:“你看起来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担心红龙预言带来的影响。”
“假设梅林的预言都是真的,那不妨让这位红龙血脉去打白龙吧,想必他将匹马单刀地割下伏提庚的头颅,用他那高贵的……呃,红龙吐息什么的。”戈达德说,“还是说他也得养一支军队?当然,我不怀疑那位新王拥有以一当百的实力,然后呢?用他的红龙吐息让田地里长出丰硕的麦子和结满黄金的摇钱树?”
艾斯翠德真实地陷入了困惑:“龙还有这种能力吗?”
“据我所知没有,艾斯翠德爵士,而这就是问题所在。”戈达德摊了摊手,“英格兰之王究竟是什么颜色的龙,和全家是否能吃饱穿暖——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两件事情究竟哪个比较重要,我想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他拨弄了一下手中剩余的文件:“不出意外的话,我想您应该已经下令封锁通往伦迪尼乌姆的南北道路,既然不用再给某些蠹虫输血了,关于康沃尔和北境剩余的产能,不知您对于将海上贸易的航线延长到欧罗巴角是否有兴趣呢?”
“你的意思是越过高卢,直接和西罗马进行交易?”
“以及迦太基。”戈达德打趣道,“说不定我们能趁此机会让艾斯翠德爵士取回那笔存在银行里的巨额遗产呢。”
艾斯翠德有些无奈:“请别在这件事上调侃我了,戈达德大人……恐怕那笔遗产尚不能折抵我需要缴的滞纳金。”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戈达德稍微收敛了笑意,“不过,如今海上贸易占据康沃尔和奥克尼近七成的财政收入,是时候考虑拓展相关领域的业务了,迦太基的银行贸易有许多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如果您有这方面的意向,待红龙的问题解决后,我愿意亲自前往迦太基考察当地的……”
话音未落,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今天的第三次。
“猊下,阿尔齐塔女士求见。”
阿尔齐塔……她来只会是为了尤伦斯的事情。
不知为何,摩根心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看来是我们的国王陛下又惹出了什么麻烦。”戈达德知趣地起身向她行礼,“那么我就先行告退了,猊下。”
大门打开后,露出了阿尔齐塔形容枯槁的面庞,连向来注重礼仪的戈达德在与她擦肩而过时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猊下,我……我不得不向您汇报一个不幸的消息……”她嗫嚅道,“尤伦斯陛下他……昨晚意外离世了。”
第279章
“私生子?”
“是的。”阿尔齐塔神情惨淡地回答,“请相信我,猊下,我发誓自己严厉警告过玫瑰馆的所有姑娘,但是芮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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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几乎瞒过了所有人,在发现自己怀孕后,她向我辞别,说是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要跟着他们返回家乡。”
“那时她孕相不显,只是体态略显丰满,我以为是她家里人待她优厚的缘故,并没有怀疑她,几天前她才回到玫瑰馆……带着她那尚未满月的孩子。”
坏事真是一桩接着一桩:“为何不早禀告于我?”
“尤伦斯陛下当时刚好也在,得知这件事情后,他立刻命令士兵封锁了玫瑰馆,不允许任何人进出。”阿尔齐塔不安地绞着手指,“我也试过将密信放进暗格里,但一直没能等到接头的人过来收信。”
看来亚瑟在伦迪尼乌姆加冕的事情确实让缄默们焦头烂额……如果这也在梅林的计算之内,那他可真应该吃一拳头。
“将玫瑰馆封锁后,尤伦斯陛下不知为何情绪几近崩溃,先是将自己独自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第二天才允许侍卫进入房间,但几乎不吃任何东西,只是酗酒。”
“入夜后,他将芮拉母子叫了进去,但房间里只能听到芮拉的声音,无论她诉以衷情还是放声大哭,陛下都没有任何动静,除非有侍卫因为担忧房间里的情况敲门询问,他才会出声回应。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凌晨,陛下离开房间去解手。”
说到这里时,阿尔齐塔停了一会儿,似是在回忆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虽然点了蜡烛,但走廊里依然十分昏暗,我当时也看得不甚清楚。陛下醉得厉害,但看起来没有任何伤口,衣服上也没有血迹,据那一晚随行侍卫的回忆,陛下在回来的路上突然腹部绞痛,佝偻着跌倒在地,嘴里不断喃喃着''晚上好冷啊''之类的话,紧接着身体开始剧烈痉挛,仿佛癫痫发作,当大夫赶到的时候,陛下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平静……但也停止了呼吸。”
摩根叹息一声:“急性胰腺炎。”
“什么?”
“没什么,我已事先看过梵妮学士呈交的尸检报告,尤伦斯的死因我多少已经料到了,是长年酗酒导致的结果,并不是毒杀。”她说,“那个名叫芮拉的女孩和她的孩子在哪儿?”
“我把她关在那个房间里了。”阿尔齐塔有些紧张,“抱歉,猊下,我知道按理应该将她关进地牢,但她的孩子……我是说,那个私生子还没有断奶,所以我……”
“我明白。”摩根拍了拍她的肩膀,“引我去见她。”
房门甫一打开,就能闻到一股酒渍发酵后的酸腐气味。房间里有床,但芮拉没有待在床上,而是将被褥扯下来,和孩子一起蜷缩在角落里。
摩根走进房间的时候,她脱下了一边的衣服,正在给孩子喂奶,铜丝似的的长发,圆脸,脸颊上点缀着稚气的雀斑,看容貌似乎只有十六岁,也许更年轻——不过是高中生的年龄,在这个时代却是许多女性成为母亲的年龄。
她并不十分漂亮,但能唤醒人内心的柔情,这不是因为她看起来楚楚可人,甚至恰恰相反,她身上有种未经驯化的野性,像是经历过狂风暴雨后挣扎着不肯倒伏的野草。
摩根看向一旁的木桌,上面横放着一把剑——尤伦斯的佩剑,尽管在比武竞技大赛上输给艾斯翠德后,他就很少再去校场训练了,但依然保留了先王斯图亚特烙在他身上的习惯,无论去哪里都剑不离身。蜜酒干涸后,黏腻的酒渍将他的指纹留在了剑柄上,无需碘蒸气烘烤也清晰可见。
一看见她,芮拉苍白面庞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身体抖如筛糠:“猊下……”泪水不断从她的脸颊滑落,她却不敢发出哭声,只是嘶哑地恳求,“请……请别伤害我的孩子……求求您……”
“玫瑰馆的规矩,阿尔齐塔应该早就告诉过你了,何况律法规定私生子并无父方的继承权①。”摩根说,“除了私生子的名号外,你怀里的孩子什么也得不到,所以你究竟为什么执着于要生下这个孩子?”
闻言,芮拉的哭泣停息了。摩根能够看t出,她心中的惊涛骇浪已然平复,尽管如此,仍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内心潜伏……一种深藏不露的疯狂,犹如暗潮下浮潜的鲨鱼。这也许就是阿尔齐塔对她如此怀疑的原因,不过摩根知道,自己才是这股野性瞄准的对象。
“因为我爱他。”芮拉看着她,脸上那种晦涩不明的情绪似乎可以被称作勇气,“我不要钱——一个子儿也不要,我只是想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只爱他一个,而不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才肯屈就他,我愿意给陛下所有人都不愿给他的东西。”她低下头,继续哺乳怀中的婴儿,“您是不会明白这种感情的。您不爱陛下,大概也没爱过任何人。”
阿尔齐塔呵斥她:“放肆!芮拉,你怎敢……”
摩根递给她一个眼神,然后摇了摇头,阿尔齐塔的神情略显困惑,但还是顺从地退到了后方。
她重新看向芮拉:“尤伦斯去世的消息,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芮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但没有回答。
“那么……你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吗?”
“我愿意为他而死。”芮拉回答,“只请您放过我和陛下的孩子。”
摩根偏过头,对身旁的阿尔齐塔说道:“等那孩子的哺乳期结束后,把他们母子俩送往廷塔哲修道院,让他们在那里度过余生,并且永远不得离开修道院一步。”
“猊下?”阿尔齐塔有些迟疑,“这项惩罚对她而言未免也太轻微了。”
“无妨,尤伦斯又不是被她杀死的。”摩根说,“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走吧。”
待房间的大门重新阖上后,阿尔齐塔忧心忡忡地说道:“这样处置真的没问题吗?哪怕尤伦斯陛下不是被芮拉毒害而亡,她对陛下的死也有莫大的责任……”
“那女孩几岁了?”
“您是问芮拉?”阿尔齐塔愣了一下,“她今年十六了,猊下。”
“真年轻。”看来她的眼力还没有退步太多,“真正的年轻——天真、愚蠢又无畏。她在我面前表现出了竞争心,但我什至没办法把她当作一个女人……阿尔齐塔,她对于我就像一个小女孩,因为不谙世事而拥有莫名的勇气,可以毫不犹豫地朝深渊里纵身一跃。”
“您对她太仁慈了,哪怕是她言语间的冒犯之意,都值得向她施以刑罚。”阿尔齐塔说,“她的话就好像自己是陛下生前最钟爱的女人一样,然而当她抱着孩子站在陛下面前时,陛下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想起她的名字。”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对方解释这些,哪怕阿尔齐塔相对于她的其他部下更加年长,对她而言也太年轻了……反过来想想,或许是她太老了,失去了年轻人的激情,这世上的许多事情都难以再拨动她的心弦,只是偶尔会让她想起过去。
“坦诚说,假使我对她生气,也不会是因为她和尤伦斯的关系,或是她说的那些话,而是因为她为了向我证明一件其实我不太在乎的事情而付出了全部,乃至于搭上自己的性命——话虽如此,我并不真的对她生气。”
阿尔齐塔没有回答,但脸上迷茫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一定觉得很怪,是不是?其实我听到尤伦斯的死讯时,第一反应是有点困扰,因为我知道国王驾崩的消息会迫使我不得不延后所有安排,留给亚瑟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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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喘息的余地,在这之后才是伤心,但那是对于一个认识多年的人突然辞世的伤感,更多是基于人之常情。芮拉却会因为这个消息此肝肠寸断,她狂热地爱着他,虽然我暂且还不太明白她的深情源自何处,但那种感情确实是尤伦斯一直渴望的,如果他还活着,或许我会觉得那个女孩挺适合他,可惜他最终还是辜负了她。”
阿尔齐塔忽然停住了脚步,当摩根回过头时,发现她脸上有一种微妙的苦笑。
“听到您的话,我一时竟不知道应该为谁遗憾。”阿尔齐塔问道,“您觉得尤伦斯陛下对您是什么感情呢?”
“我在这方面的造诣很浅薄。”摩根思考了一会儿,“不过,我想他对我应该也没有爱情。”
“这一点确实很难说,但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他很害怕爱上您。”
“害怕?”
“是的,害怕。”阿尔齐塔说,“当一个人遇见了某个很吸引自己的存在,同时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真正得到对方的时候,就会产生这种感觉,唯恐自己的一丁点期待都会换来巨大的失望。我想如果陛下有选择的话,他会干脆从您身边逃走,给自己营造出一个您并不存在的世界。陛下心头萦绕着一股自厌的情绪——很难说这是不是他对自我的清晰认知,但他深信自己是一个没骨气的家伙,恐惧于自己有一天会像狗一样在您面前摇尾乞怜。”
“最后那部分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如果您见到过尤伦斯陛下喝醉后的样子,就会知道他醉酒的时候有一半时间在辱骂自己,其余则是先王、艾德里安殿下、梅林、诸位大臣和一些纯粹由他本人臆想出来的人物。”阿尔齐塔叹了口气,“起初,我以为那只是陛下在自暴自弃,但时间久了,我逐渐理解他的心情……明明离太阳那么近,却不能感受到太阳的光和热,这是一件多么令人痛苦的事情啊。”
她们在沉默中来到了停尸间。
修士和修女们已经对尤伦斯的尸体做了初步处理,将身体各部分擦拭干净后,移除了容易腐烂的内脏,填以泡堿粉和香料,为了避免国王的体腔不得体地过久暴露在外,他们暂时将切口不太细致地缝合起来,防止后续拆线太过麻烦。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们还要为尤伦斯的尸体涂抹油膏,为他穿上全套的铠甲,修整仪容,让他看起来比生前更像是一名国王。
“当我进到那个房间里的时候,很多问题顿时有了答案,惟有一件事还在困扰着我,直到听见你刚才的那番话,我心中才有了答案。”摩根低声道,“阿尔齐塔,你知道尤伦斯在那天晚上为什么要把芮拉母子叫进房间吗?”
“也许他想看看这个孩子?”
“不,他想杀了那个孩子。”她说,“但他的道德感不允许自己对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下手——他恨他的父亲,但无法否认他留在自己身上的烙印。他只能用酒精麻痹自己,希望昏蒙的夜晚混合着醉意能够让他狠下心动手。芮拉显然也感受到了危险,所以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看着尤伦斯不断摩挲那柄剑……这也是之前为什么我说尤伦斯最后辜负了她。”
闻言,阿尔齐塔一时哑然。
“不过,这些事情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摩根收回目光,“这对他或许也算是一个好结局。”
…………
……………………
“梅林……梅林?”
梅林回过神,习惯性地露出微笑:“怎么了?”
“你居然好意思问我们怎么了?”凯啧了一声,“你刚刚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出去吃小孩。”
梅林的目光从两人隐隐出鞘的剑身上扫过:“是啊,大哥哥确信你们已经做好了随时把我送回星之内海的准备。”
“有什么让你忧虑的事情吗?”相比之下,亚瑟脸上的关心就比他的义兄真切多了(虽然他也做好了拔剑的准备),然而梅林看着他,心中更多是感慨——感慨这对外表犹如镜像般的姐弟性格竟然如此迥异。
“没什么,只是……”他将那股烦躁的情绪收敛起来,“本来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结果居然莫名其妙地被戳中了痛点,心里有点不爽呢。”
“你对千里眼的使用就不能节制一点吗?”凯抱怨道,“话说,可别告诉我你又在偷窥什么夫妇晚上在床上干的事情,即使是梦魔,多少也得有点廉耻心吧?”
“不是夫妇哦。”
“哈?”
“丈夫先生已经死了。”梅林纠正他,“现在已经是寡妇了呢。”
“人家的丈夫有没有死关你什么事?反正死了也轮不到你。”凯翻了个白眼,“说好了要去取星之圣剑,不管你心里是不是惦记着去踹寡妇门,也得等剑拿到手后才能滚蛋。”
等凯一脸不耐地离开后,亚瑟才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t他总是这样,别把他的话当真。”
“大哥哥知道,谁让凯卿是一个口剑腹也剑的小混蛋呢。”
“不,我的意思是——无论有没有拿到圣剑,都别去踹寡妇的门。”亚瑟盯着他,“我是认真的,梅林,因为这听起来真的很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第280章
“早上好呀~爱莲娜。”
“贵安,梅林大人。”爱莲娜温柔地冲他笑了笑,但也只是一瞬——梅林很确定她这么做只是出于礼貌,因为对方的目光很快便钉在了他身后的兰斯洛特脸上,“还有您,兰斯洛特爵士,贵安。”
和面对兰斯洛特时发自肺腑的喜悦相比,先前那礼节性的微笑不过是她柔情中的一点零头。
在爱莲娜缠绵的眼神下,兰斯洛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侧颈,仿佛是要将空气中看不见的蛛丝掸开:“贵安,伊莲娜殿下。”
虽然氛围上沦为了局外人,但梅林对于有趣的事情一向是来者不拒的。
现下的同行者中,贝德维尔是没脾气(也没意思)的老好人,凯的性格很有趣,但这个小鬼自成人礼过后就变得越来越警惕,不再像往常那样能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乐子了。
亚瑟倒是一如既往(的好骗),但梅林最近一看到他就想起摩根,一想起摩根就想起她和玫瑰馆老板娘那段关于尤伦斯的对话,所以暂时不是很想跟那张脸有任何交流。
“马上就要抵达仙女湖了。”梅林笑眯眯地说道,“为了防止你在这种春寒料峭的季节受凉,兰斯洛特卿会拿着斗篷在湖边等候你的。”
“诶?”兰斯洛特愣住了。
“真的吗?”年轻的公主含情脉脉地看着兰斯洛特,“感谢您如此为我考虑,兰斯洛特爵士。”
“可是……”
“他当然是心甘情愿这么做的。”梅林拍了拍他的肩膀,“毕竟是温柔体贴,品性高洁的骑士之花兰斯洛特爵士啊,对吧?”
骑士之花的表情凝固了,艰难地把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当然,这是我的荣幸,殿下。”
爱莲娜是帕里斯王的女儿,也是这一代的湖中仙女之一,这次之所以与他们同行,是为了帮助他们取得仙女湖底的星之圣剑。
这项工作本该由身为仙女之首的摩根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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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哪怕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她绝无可能同意这种给对手帮忙的蠢事。爱莲娜所在的家族历代背负着守护圣杯的神圣使命,和廷塔哲一样都是妖精中血统较为特殊的一脉,由她代为取剑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作为在英格兰之王遭逢危难之际出手相助的回报,帕里斯王要求亚瑟在登基后将廷塔哲的秘宝·原初妖精之眼赏赐给女儿爱莲娜,这也意味着她会取代摩根在湖之仙女中的首席之位,掌管开启和关闭星之内海通道的权能。
梅林对于这个要求一点也不意外,帕里斯王当年就因为和特勒家族私下勾结盗窃妖精秘宝被发现,几乎发展到了和廷塔哲兵戎相见的地步,如果不是神秘衰退导致的饥荒,外加尤瑟王介入调解,这两个家族之间至少会消失一个。
如果说帕里斯王的心思只是不难猜,那么爱莲娜公主的心思就是完完全全写在脸上了,她对兰斯洛特的爱慕之情——按照凯的说法,已经到了“让人不得不扇扇鼻子,把恋爱的酸臭味赶走”的地步,连梅林都不得不啧啧称奇,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叫Elaine①的女性都是这种性格。
可惜的是,虽然爱莲娜无论容貌还是出身都足以与兰斯洛特相配,但兰斯洛特本人似乎对她没什么兴趣。
与爱莲娜告别后,兰斯洛特低声道:“梅林大人,您刚才到底在胡说些什么?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要站在湖边拿着斗篷等候爱莲娜殿下回来。”
“放轻松点,兰斯洛特卿。”梅林语气戏谑,“为淑女服务也是骑士的职责嘛~”
“可我追随陛下是为了成就更伟大的事业……”
“是啊,我们这不是正在去拿圣剑的路上吗?”梅林朝他眨了眨眼睛,“有朝一日我们的陛下用圣剑打倒了卑王伏提庚,你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功劳,兰斯洛特卿。”
设想是很好,可惜在实践时出现了一些小差错——爱莲娜未能在仙女湖底找到星之圣剑,最终无功而返。
即使是梅林,都对这个结果有点手足无措……甚至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湖底不仅没有圣剑,连一缕星光都没有。”爱莲娜疲倦地倚靠在僵硬到近乎石化的兰斯洛特怀中,“一定是因为湖中仙女的首席依然空缺——摩根勒菲,她本该担此重任,却因为沉迷人间的统治而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她看向梅林:“事已至此,亚瑟陛下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前往葛尔,恳求摩根赐剑——前提是她乐于给自己的对手帮忙;二是想办法将廷塔哲的秘宝带给我,由我正式取代她成为仙女之首,再为陛下取剑。”
“对于第二种选择,我倒是有一点想法。”凯说,“不如我们把梅林绑起来,跟廷塔哲的人说把秘宝给我们,梅林就随他们处置,你们觉得怎么样?”
“喂喂,大哥哥就在这里哦,全部都听到了哦。”
“你可以逃回来嘛,用你的神奇幻术。”
他说蠢话时理直气壮的口吻简直和他的父亲艾克特年轻时一模一样。
“去不去康沃尔的事情暂且不提,在这之前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说着,梅林的目光落在了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亚瑟身上,“亚瑟,你得单独跟我走一趟。”
亚瑟点了点头,但没有回答,梅林看得出他此刻心事重重。
他们坐上一叶小船,向湖心的石头岛驶去。
“不问问我要去哪里吗?”
亚瑟瞥了他一眼,神情晦涩难明:“我问了,你就会回答?”
“你不把问题说出来,大哥哥怎么回答呢?”
“为什么一定要去取星之圣剑?石中剑不能用来打倒伏提庚吗?”
“石中剑虽然也不错,但它是作为王权象征而诞生的剑。你若对它实在爱不释手,可以在登基后把它挂在国王大厅的墙上。”梅林耸了耸肩,“可如果要击败不列颠的化身,石中剑就有点不够看了。伏提庚能够吞没圣剑的辉耀,想要对付它,就必须找到凌驾于它之上的神秘。”
“不列颠的化身?伏提庚不是我的叔父吗?”
“这个嘛……”梅林摸了摸鼻子,“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亚瑟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明明很多时候只需要把事情坦诚说出来就好了,结果每次都说一半藏一半,搞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他的目光看向远方,“摩根勒菲,湖中仙女之首,康沃尔的主人,也是我的姐姐……梅林应该认识她吧?那位女士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你把头发留长一点,然后穿上裙子就知道了。”
“据说她有在田地里种出金子的才能,康沃尔和北方在她的治理下欣欣向荣,百姓们都安居乐业,过着幸福的生活。”亚瑟对他的调侃充耳不闻,“比起一个无名小卒,让这样杰出的人统治不列颠,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按照预言,惟有红龙才能从卑王手中拯救不列颠。”梅林说,“何况,不列颠也没有女性成为国王的先例。”
“过去,我从未见识过伦迪尼乌姆以外的世界,天真地以为只有伏提庚被打败后,人们才会获得幸福,可事实真是如此吗?”亚瑟轻声道,“康沃尔如今的繁荣,即使在我父亲统治时期也是难以想象的景象,那不仅仅是一个''好国王''能够做到的,我的姐姐必然是一位拥有卓越眼光和雄韬伟略的统治者。在这样的对手面前,我不得不扪心自问……我能比她做得更好吗?如果不能,那为什么是我成为了王呢?”
梅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仔细想想,摩根也曾问过他同样的问题,而且不止一次。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是了,“预言”、“红龙”、“女人”……总是那么几个词,颠来倒去,言之凿凿,仿佛那是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万能药。
在近乎死寂的沉默中,小船缓缓在石头岛边靠岸。
下船后,梅林找了个机会聊起别的话题,亚瑟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从善如流地接过了话茬,或许是知道自己没办法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他们走进一片迷雾中——准确地说,是踏进了阿t瓦隆的结界里。虽然星之内海的通道只能容许纯粹的能量体通过,不会接纳拥有受污肉身的生物,但亚瑟很特殊,他是为了抵抗游星而诞生的星之圣剑使,拥有龙之心脏的不列颠之王,盖亚应该不会抗拒他的进入。
然而片刻过去,梅林就已经感觉不到亚瑟的存在了,不仅如此,连他自己都在迷雾中失去了方向。
“梅林……梅林……”在彷徨之时,他竟然听到了铸剑妖精的低语,“梦之魔术师……七骑的候补……眼的拥有者……”她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响亮,时而微弱,“你去得太早……却来得太迟……”
梅林现在有点理解为什么摩根那么讨厌谜语人了:“我已经按照预言养大了星之圣剑使,也带他来取剑了,所以圣剑现在到底在哪里?”
“他拿不到剑……除非……岛之主给他认可……”声音太过驳杂,梅林不得不集中精神才能勉强听清她们的话,“人类的意志……改变了心意,它发现了……它心爱的孩子,它的光……她本该回到它身边,却被盖亚偷走了……”
“所以现在到底是怎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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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阿赖耶……不想伤害她……它要使她的愿望成真……梦魔啊,你的眼只能看见现在,却不知过去……卡美洛特已经向她敞开……它要将荣光再一次披在她的身上,一如过去……一如过去……”
他心头萦绕的那丝不安变得愈发强烈:“你们说的''她''究竟是谁?岛之主的权能不是在亚瑟身上吗?”
“摩根勒菲……你之所爱……你所错失的……”妖精们簌簌低语,“她就是盖亚夺走的……阿赖耶的光,它珍视她,希望她留在自己身边……其他孩子都可以被放弃……唯有她……唯有她……”
梅林第一次体会到了心脏骤停的感觉:“摩根?但是——这怎么可能她根本不是为此设计的,也不具备圣剑使的机能,它们不打算处理游星了吗?”
“何必……假装无知……”她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包围着他,推搡着他,几乎要将他淹没,“梦魔啊,你明知道……若要让岛之主应允……圣剑使与她同分权力……唯一的方法……”
迷雾散去了,梅林回过神,发现亚瑟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感觉身体很僵硬,就好像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一辈子,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没有感觉到半点热意。
“怎么了?”亚瑟不经意地笑了笑,显然对于自己的命运即将迎来怎样的转变一无所知。
梅林看着他,脑海中却奇怪地浮现出了加缪尔的脸——尽管这对舅甥长得一点也不像——他想起对方临死前在伊格琳棺前哭诉衷情时的一幕,那无穷的痛苦,无尽的泪水,都没能在他心里掀起一丝波澜,没想到十几年后,同样的命运竟然降临在他自己身上。
“没什么,只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忽轻忽重,断断续续,如同那时妖精们的低语,“我刚刚得知了……取得圣剑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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