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他的猎物……”她的声音里夹杂着痛苦的呻/吟,“这个法阵是……神代……”
加缪尔的眼珠逐渐变为了金色,眼眶内的其余部分则被血色填满。黑色的瘴气沿着他的发梢不断上攀,将淡金色的发丝染成了乌黑,他的眼窝凹陷得比以往更深,脸庞也被镀上一层灰白,看起来愈发诡谲了。
当他露出笑容时,四颗尖利的牙齿在蜡烛的映照下闪闪发光……那是吸血种的特征。
加缪尔·廷塔哲竟然变成了死徒。
“很可惜,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对方脸上浮现出了从未有过的轻快微笑,“和尤瑟的孩子一起下地狱去吧,梦魔。”
“愿这血肉化成的秘源为吾爱重赋生机——「固有结界·猩红洗礼」。”
第251章
梅林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肺腑痉挛抽痛,仿佛黑暗中有一辆马车从他的身上碾过。好一会儿过去,他才乏力地掀起眼皮,发现摩根正在一旁守候着他,和他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金发被染成了深红,绯红色的长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这绝不是她最好看的样子,不过梅林心里还是难免心生埋怨——他都昏迷了,对方居然还不肯让他枕在她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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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于醒了。”摩根似是松了口气,“你现在看起来很糟糕。”
梅林上下打量她:“比你看起来还糟糕吗?”
对方笑了一声,气氛霎时变得不再那么压抑了:“彼此彼此吧。”
梅林站了起来,身体里堆积的脱力感让他眼前发黑,好在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虽然不知道这个固有结界的具体能力是什么,但他能感觉到魔力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从身体里流失。
加缪尔·廷塔哲在魔术领域天赋平平,没想到他对吸血种的适应性竟然如此之高……
梅林不免有些感慨:“能够使用固有结界,看来他已经有资格在死徒二十七祖内占据一席之地了。”
廷塔哲家族在妖精之血的传承上经常难产,但总能在不经意间制造出一些可怕的怪物。
“固有结界?”
“你没听到加缪尔当时的话?”
“我当时缺氧又失血过多,意识不太清醒。”摩根低声道,“所以固有结界到底是什么?”
“是将施术者的心象风景具现为现实的魔术——某种意义上也是最接近魔法的魔术。”
“……不是说人类无法凭借自然物理实现的魔法才会衰退为魔术吗?t”
“没错。”
“那么现实中的普通人应该通过怎样的方式达成这种效果呢?”
听到她的问题,梅林沉默了片刻:“嘛……你有点问倒我了。”
对方意味深长道:“魔法真是一种叫人解释不清的东西,是不是?”
“可以自己学嘛,毕竟我们的小公主那么聪明。”虽然有调侃的意思,但梅林也不得不承认摩根在魔术方面的才能是无与伦比的,相比几百年前的魔术王所罗门可能也毫不逊色——当然,对于她的弟弟而言只是又多了一层隐患,不过这就不是梅林该烦恼的问题了,“印记呢?”
“已经消失了。”摩根摸了摸手背,上面曾经有他留在她身上的幻术印记,可以在她遭受生命危险时将恶意者的攻击引导到虚假的幻象上,但只能生效一次,“可惜,没用在最好的时间点。舅舅当时的行为更多是基于表演性质,他原本应该只是想让我昏迷,好把你引入陷阱,发现魔术对我无效后才改为掠夺我的血液……但客观而言,那个节点他还不想要我们的命,因为他需要确保我们死于他的固有结界,否则祭品就会失去效力。”
“祭品?”
“这个固有结界应该连接着祭坛,源源不断地将地脉中的玛那进行转化,并提供给阵眼——也就是我母亲的遗体。”摩根说,“我在找你的过程中检视了一部分法阵的构成,光凭字形就能判断这里面糅杂了许多种文字……好在其中有一部分刚好是迦南语,我试着解读了一下,舅舅他似乎在试图复活我的母亲。”
闻言,梅林只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响起“嗡”的一声。
他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瞠目结舌,与此同时,摩根继续解释道:“有一位魔女与我讲过,建立于血缘之上的魔法,效果往往是最好的。舅舅顺利转化为了死徒,在魔力和施术水平上无需质疑——当然,在对古文字的研究上仍有瑕疵,我在检阅途中至少看到了不下十处错别字和语法错误,然而整个法阵还是正常启动了,只是运行效率受到了影响,事实证明所谓的魔法构成和程序代码也没什么本质区别……抱歉,有点偏题了,总之在复活这个问题上,你大可以相信我的判断。”
梅林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呢?”
事实证明这种尝试是失败的,因为摩根的目光已经由深思转为审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个嘛……”他讪讪道,“大、大概?”
摩根缄默不语,梅林也只好赔笑,直到对方洞察的目光从他身上扒下了一层皮:“有夫之妇,而且已经死了——所以我舅舅发誓要终生守贞的对象是我母亲?”
“……是。”
对方看起来很生气:“你居然向我隐瞒如此重要的线索?”
梅林咕哝:“没办法,这种事情实在很难对你开口……”
摩根冷哼一声:“上一个喜欢在关键信息上对我讲谜语的家伙,在关乎自己生死命运的赌局中输了个精光。”
“虽然现在听起来有点惊世骇俗,但这种情况在早先的廷塔哲并不罕见。”梅林说,“你们家族因为湖之仙女的血统特性,只有女性才会觉醒血脉,为了保持血统纯正,廷塔哲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保持着近亲通婚的传统。”
摩根此刻的表情就像是突然从背后挨了一闷棍,真是值得被记入心灵画册的一幕。
要不是他眼下状态实在不好,也许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也幸好他没有笑出来,从当初阿杰尔·尤翠的遭遇中,梅林已经学到了不要轻易惹对方生气的真理。
“然而随着罗马的侵入,不列颠本土的神秘性被破坏,许多异种的血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退。廷塔哲家族也是如此,很长时间都没能出现一个符合条件的继承人,而且许多子嗣都死在了战场上,英年早逝,整个家族趋于凋零。”他继续道,“后来廷塔哲家族放弃了本土宗教,改信基督教,禁止了许多传统习俗,通过洗礼仪式觉醒血脉。”
“英格兰并未对罗马投降,为何廷塔哲家族会主动改信罗马的国教?”
“谁知道是为什么呢?但后续你们家族确实保证了每代能稳定觉醒一位继承人。”梅林耸了耸肩,“可流淌于血统中的特性——你应该还记得吧?哪怕体内的妖精之血再稀薄,也会使得廷塔哲家族的成员天然对湖之仙女有亲近感。家族内部的伦理问题,以及因此引发的争端一直都困扰着廷塔哲,只是这种关系不会被记录进贵族谱系里而已。哪怕为爱殉情,纸面上留下的可能也只有一句''享年二十岁''。”
“听起来你很了解我们家族的秘辛。”摩根语气嘲弄,“看来廷塔哲在长年累月中为你提供了不少乐趣。”
这一点是梅林无法反驳的——事实上,对方原本也是他预定的“乐趣”之一,只是现在的他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对发生在摩根身上的诸多苦难熟视无睹了。
俄而,他听到了摩根有些迟疑的声音:“也就是说……同样的情况可能发生在我和那位不知在哪的弟弟身上?”
“没必要担心这种事,红龙和妖精并非同源,没办法诞下同时拥有两种特性的孩子。”梅林回答,“你弟弟继承了红龙之血,身上自然不会体现出妖精血统的特性。”
闻言,摩根似乎松了口气,或许是因为从小在人类的环绕中长大,她身上极少流露出异种的冷漠感,反而有着更接近人类的思维方式,兼具理性与感性,难以像妖精那样纯粹为了追逐快乐而行动。
交谈结束后,梅林下意识地想要擦拭头上的汗,却发现那其实是皮肤融化后分泌出的一层黏液。时间逝而不返,固有结界仍在持续发挥作用,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固有结界对他的影响似乎远比摩根来得明显。在被关进结界前,他们一个被加缪尔吸食了部分血液,一个毫发无损,可他现在的情况已经比对方更糟糕了。
梅林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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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吝于卖弄自己(并不存在)的惨状以博得摩根的爱怜之心(虽然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但唯独不想在他真正感到脆弱时这么做。
他现在有点头重脚轻,听到什么东西都得慢半拍才能领会其中的含义。在这种晕眩中,摩根似乎成了他前所未有的敌人,好像天底下没有什么比让她发现自己的软弱之处更叫他难受的事了。
梅林只好转移话题:“在我们被关进来前,你在半昏半醒间提到了''神代'',是有什么发现吗?”
然而他的演技没能成功骗过对方——毕竟,他在正常状态下都很难逃过对方的法眼,更不用说是他脑子不太清醒的时候了。
“看来你的情况比我预想得还要严重。”她伸出手,似乎是想摸摸他的脸,但迟疑片刻后还是收了回去。理智上,梅林知道她只是担心这样会弄破他的皮肤,但他还是感觉胃袋一阵紧缩,伴随着沉闷而隐秘的绞痛,“还是躺下吧,能节省一点体力。”
好啊,但我要躺在小公主的腿上——放在往常,他早就该这样嬉笑着回应了,但某种莫名的情绪让他偏偏不想在这个时候屈服:“我没什么问题。”
“……躺下,梅林。”
他忍不住和她赌气:“我不要。”
“别在这种时候表现得像个小男孩一样。”对方叹息一声,“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我能做些什么……”
那种脆弱感似乎愈发强烈了,像是发烧时身上淋了冷水的感觉,没有任何创伤,但疼痛让他忍不住打颤,令他喘不上气:“你要离开?”
“我会想办法让法阵对你的影响减缓一点。”
“我和你一起去。”
“……别耍性子,梅林。”
梅林就这样听着自己的身体说着一些根本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你才是,你说过我是一件随时可以被你丢掉的行李。”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难过,孩子气……将他的软弱暴露无遗,“你要把我丢掉了。”
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就像他此刻突然觉醒了对黑暗无穷无尽的恐惧,然而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他与黑暗一直如影随形。
正当他彷徨之际,摩根却展现出了过去从未有过的怜爱与耐心:“这个法阵会唤醒一切神秘生物内心t的恐惧,所以没必要对自己脆弱的一面感到不安。”她摸了摸他的发顶,“但我仍需要你在原地等我……否则你真的会死在这里,梅林。”
她温暖的气息略微驱散了那种恐惧感,也让梅林恢复了一点理性,至少能不那么情绪化地回应她的要求了:“所以你说的神代法阵究竟什么?”
听到他的话,摩根短暂地陷入了沉默——如果不是顾虑到他的情况实在欠佳,也许会沉默更久。
“这个固有结界里所有法阵的运行基础,都源自美索不达米亚时期,乌鲁克人民用于断绝诸神与尘世联系的哀悼之塔,也就是后来的''至高之处''埃努玛·埃立什。”她说,“你的恐惧并非毫无理由,因为这里就是一切神秘衰退的源头。”
第252章
他在黑暗中逐渐泯灭了对时间的感知,有时感觉摩根似乎没有离开多久,有时感觉她像是已经离开了几个世纪,当摩根返回时,他又感觉对方好像从未离开过。
感性真是一个叫人害怕的东西……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他居然对此毫无察觉,如果要论有什么东西能比这样纯然的感性更加可怕,大抵就是对这种可怕事物的无知了。
“感觉好点了吗?”
梅林的脑袋还处于混沌未明的状态,光是理解她的话就花费了一番功夫:“嗯……”
当然,这个“好多了”并不是指情况好转了——固有结界的效果仍在持续,但梅林能感觉到法阵对自己的影响削弱了不少,至少不像先前那样几乎要掏空他的五脏六腑。
又过了一会儿,他体内魔力流失的速度和恢复的速度勉强达成了平衡,没办法更好,但也不会更糟了,他也终于得以从那感性得有点神经质的情绪中稍微抽离出来。
梅林深吸一口气,终于能再次拼出一句完整的话了:“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坦诚说,他本没有指望对方能为眼下的情况做什么改变。固有结界是将施术者的内心所想具现化,意味着法阵本就是固有结界的一部分。
埃努玛·埃立什是神秘消亡的开端,星球的意志不可能容忍它的出现,加缪尔为了将它藏在固有结界里,必然是耗费了毕生心血,再乐观的人都不会相信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能在顷刻间推翻他筹谋已久的布局。
“如果只是单纯抽离地脉中的玛那,有许多种魔术和法阵可以达到类似的效果。”摩根解释道,“但唯有哀悼之塔对神代造成了毁灭性的结果,这得力于哀悼之塔有一套非常精密的逻辑运作基础。”
“当时的乌鲁克面前有三道难题。一是时间和人手上的紧缺——这点应该无需解释,建塔无论在哪个时代是一项大型工程;二是计划本身的隐秘性,使得乌鲁克不能肆无忌惮地从其他国家进口物资,必须将交易拆开隐藏在其他贸易中;三是确保哀悼之塔对诸神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一经启动,就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为了解决这三个问题,哀悼之塔的基础框架是经由……经由乌鲁克人不断优化和叠代的结果,尽可能地削减了成本并提高效率。”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对方在解释这些原理时显得格外有耐心,甚至是兴致勃勃:“所以你做的事情类似于……降低它的效率?”
“我做了一些尝试。首先,这个固有结界的核心作用是''溶蚀神秘''和''复活'',如果法阵彻底停止运作,固有结界就会自动将法阵复原为最初的样子。然后我试着修改其中的一些关键组成,如果法阵的作用被篡改了,固有结界也会进行自我修复,但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我的舅舅对某些古文字的了解存在偏差,这使得法阵虽然顺利生效了,但运作模式并非是这种效果的最优选。”
“简而言之——加缪尔写了错别字。”梅林扯了扯嘴角,“如果不是我实在没什么力气,肯定能笑到让他在结界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你心有怨气,但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嘲笑他。”她说,“客观地说,在研究古代文字的过程中,出现误差是很常见的事。越是久远的文明,留下的资料就越稀少,每逢有新的史料出现,都有可能推翻人们曾经对那段历史的认知……要将不同的古文字组到一个法阵里,需要对不同语种之间的亲缘关系都了如指掌,舅舅他在这方面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但有些规律终究无法避免,对久远历史的考究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干嘛要帮他说好话?”事实证明,人的下限只要被打破过一次,后续就不会再有什么心理负担了——梅林伸手去戳摩根的手臂时,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是个幼稚鬼的事实,反正一切都是法阵的错,法阵的错就是固有结界的错,而固有结界的错就是加缪尔的错,“不许你''客观地说'',你应该骂他才对。等会儿我们出去了你要先给他一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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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对他吐口水。”
摩根叹了口气,像是在忍耐他的破罐破摔:“总之,由于舅舅对苏美尔文字的认知存在一些错误,外加哀悼之塔本身高耦合的特性……”
“高耦合是什么?”
“简单来说,哀悼之塔的许多关节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摩根回答,“因为哀悼之塔在设计时的期望就是一个完备且独立的设施,从未考虑过和其他设施建立连接的情况,所以它其实不太适合作为这类复杂法阵的基础框架。借由这种特性,外加舅舅本身遗留下来的纰漏,我在未改变法阵效果的前提下进行了部分修改,法阵的运作出现了冗余,效率自然会受到影响。”
“原来是这样。”梅林受教地点了点头,“不过小公主啊……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对哀悼之塔的运行机制有点熟悉过头了?”
看得出来,摩根其实也受到了固有结界的影响,只是相较于他要轻缓得多。
“称不上是熟悉,只是我刚好对苏美尔文明有些了解罢了。”假使摩根也会有慌张的时候,起码她把这种情绪伪装得很好,“也许热衷于古代文字研究是廷塔哲的家族遗传。”
他打趣道:“你刚好对迦南语有些了解,刚好对黎凡特的历史有些了解,现在又刚好对苏美尔文字和哀悼之塔有些了解,以后你还打算对什么东西''刚好有些了解''?”
“谁知道呢,也许是应付耍脾气的小男孩吧。”
闻言,梅林轻轻笑了几声,知趣地没有再追问下去——没人能从摩根口中撬出她不想说的话,也许等哪一天时机恰当,一些旧时的愁绪涌上心头时,她自然会告诉他的。
他主动转移了话题:“所以我们的小公主会不会刚好也知道出去的办法?”
摩根明显有了想法,但表现得很谨慎:“从魔术师的角度而言,固有结界一般是如何解除的?”
“杀死施术者,等施术者的魔力耗尽,或者拥有能破坏结界的宝具。”梅林说,“最后那种先排除。固有结界基本等同于施术者孕育的世界之卵,远远超过了人类本应掌握的权能——有得就有失,施术者必须耗费大量魔力才能保证固有结界不会被星球的抑制力清除,因此固有结界展开后往往只能持续几分钟……眼下的情况就不同了,整个康沃尔的地脉都在为加缪尔提供魔力,等他抽干康沃尔的最后一点玛那,我们早就像暖春的雪人一样融化成水了。”
“为何要先排除破坏结界的宝具?”
“世上的确存在能将''世界''这个概念撕裂的宝具,但很少。”梅林说,“事实上,历史上可考的对界宝具只有一件,而且你不久前才提到过它——天之楔吉尔伽美什的宝具,断绝神代的至高之塔埃努玛·埃利什,也就是这个法阵的原型。”
摩根缄默不语,梅林端倪她的神情,以为她又将陷入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意中,然而她只是恍惚了片刻,便将那股愁绪收了起来:“既然常规的解决方法不行,那就只好另辟蹊径了。照理来说,只要能破坏三个地核中的任意一个,玛那的流向就会彻底失衡,无法持续给复活术和固有结界供魔。”摩根答道,“但我没有在固有结界里t找到类似地核的结构,考虑到舅舅特意对祭坛的形状做了修改,我猜他应该是把地核转移到了祭坛下。”
“所以破解固有结界的关键在……结界之外?”梅林说,“好吧,问题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我们该怎么出去?”
“我们不需要出去。”摩根答道,“虽然我们没有''天之楔'',但至少留了一枚''钢楔''在外面,而且和天之楔一样可靠。”
“艾斯翠德?”梅林有些迟疑,“你确定要让我们的大个子骑士去面对一个有二十七祖实力的死徒?”
他过去一直很羡慕艾斯翠德能得到摩根毫无保留的信任,不过现在他感觉那份信任也许有点过于沉重了。
“你不觉得她光是要进到廷塔哲堡里就是一件难事吗?”他问。
“也许如此,但她最终会做到的。”
梅林摆摆手:“好好好——我明白,寄托在钢剑上的宿命,让宿命带着我们的大个子骑士去战胜可怕的吸血鬼舅舅吧。”
“不,是你带着她去。”
“哈?”
“现在是晚上,艾斯翠德大概率已经入睡了。”摩根说,“我需要你潜入她的梦境,将所有必要的信息都传达给她——记住,梅林,我的叮嘱里有''所有''和''必要''。”
“嘛……”
“别告诉我你连梦魔的本职工作都完成不了,那样你就真的只能当行李了,梅林。”
梅林吸了吸鼻子——盖亚在上,他原本只是想假装伤心以博取同情,但因为那股感性作祟,现在他是真的有点伤心了:“可是大哥哥现在很缺魔力……再快的骏马没有粮草也会饿得跑不动路啦……”
他听见摩根的叹息,以为她要割开自己的皮肤把血喂给他,做好了阻止她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匕首的准备,但她只是靠近他,轻轻抚摸他的脸。
刹那间,梅林能听见的就只剩下自己急如鼓点的心跳了。他费尽全力,只是为了让自己表现得不像是没了她的爱抚就活不下去,但那股温暖的气息和皮肤上潮湿的水汽依然让他血气上涌。他比她高,但她没有仰头或垫脚,而是压下他的肩膀,直到他半跪下来,让她可以自然而然地俯视他。
“哈哈,真有趣……”梅林觉得这个讲笑话的时机真是烂到透顶,可如果不缓解一下气氛,他就要喘不上气了,“我还以为小公主不会给我任何机会占到你的便宜呢。”
“我看起来像是什么?那种因为被男人看到了双脚就不得不嫁给他的小女孩吗?”她的手指没入他的发间,他能感觉到发根被扯紧的疼痛,“一个吻罢了……也只有一个吻,控制好你自己,梅林。”
摩根低下头,亲吻了他。因染血而斑驳的长发扫在他脸上,使他几乎看不清她的脸,只感觉嘴唇热得发麻。他在黑暗中寻找她,摸索她的存在,起先是握住了她的腰,但很快就不受控制地渴望更多,忍不住摩挲她的腹股沟,想要把她的身体往下拖,让她坐在他的膝盖上,又想把她的裙子往上推,好让他将她填满,令她破碎的呜咽在这无边无尽的黑暗中不断回荡。
他气喘吁吁,无声而热忱地催促着,但摩根推开了他,为他逾矩的行为眉头紧蹙。
“难道你听不懂我刚才的话吗?”年轻的王女不悦地勒令他,“你只能接受我给你的部分,而不是向我索求什么,梦魔。”
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身上,痛苦与快乐同时在他的体内绽开,交织缠绕。
“你说得对。”无论摩根这个时候说什么,他大概都不会反对了,哪怕她现在要求他去把亚瑟杀掉,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照做,“但魔力还是不够……拜托……”他艰难地将剩余的恳求咽了回去,那种沉闷的疼痛依然在他身体里蔓延,“我还需要更多魔力……才能……我们还得向艾斯翠德托梦,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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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根审视着他,而他则竭力掩盖自己正因为她冷酷的目光而身体发热的事实。良久,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是啊,我看出来了。”
梅林很确定,等这件事彻底过去,生活重新归于平静时,这个固有结界里发生的一切都将成为令他羞耻终生的回忆。
但那是以后的事了……他这样告诉自己,至少现在他赚到了第二个吻。
第253章
艾斯翠德睁开眼睛时,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蒙蒙灰雾,像是被海水包围的孤岛尚未迎来黎明,除了空虚与寂寥一无所有。
不知为何,她心头竟没有多少恐惧,只是感到些微迷茫,好一会儿过去,她才意识到前额左侧隐隐发痒,那是发梢轻挠皮肤的触感,艾斯翠德对这种感觉很陌生——那次火灾中,她被燃烧的横梁砸中了脑袋,火舌舔舐她的前额,烧掉了她一半的头发,那些头发有些长了回来,但大多都永远寸草不生了,以至于她几乎已经忘记那种额头被发丝轻轻撩拨的感觉。
她摸了摸那块皮肤,那里曾经有种干涩的褶皱感,像是被晒了太久开始紧缩的鱼皮,但此刻又恢复成了光滑平整的皮肤,她的头发也全部长了回来。
正当她为此困惑时,迷雾中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把剑将与你的功绩一起被记载于文书,流传于世,你可有为它取名?”
艾斯翠德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但女人说话时的语调令她感到熟悉。
“是的,猊下。”第二道声音响起,也是女人,但与前者给她带来的距离感不同,后者似乎就在她很近的地方——事实上,艾斯翠德甚至感觉对方就在她跟前不远的地方说话,可她就是看不清对方的身影,“我为它赋名灰眼,它将是我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她感觉腰侧传来阵阵热意,是她的剑在发烫。
“你将何时让它出鞘?”
“痛饮敌人之血时。”
“你将用它捍卫何物?”
“蛾摩拉的法律与正义,以及每一个生活在这个国家的良善之人。”女人回答,“愿女王的光辉永远照拂她的国家,愿我的剑能承载这光辉,用它击退黑暗。”
话音落下,丝丝光亮从她的剑鞘中渗出,艾斯翠德心中如有所感,拔出灰眼,只见银灰色的剑刃上燃烧着熊熊火焰,明亮的火光霎时将迷雾一扫而空,周围变得敞亮起来。
她本以为自己会出现在某座宫殿的大厅,目睹一位骑士受封的过程,却只见到一片被大火烧成焦黑色的残垣断壁,清冷的晚风变成了鲜血和焦土的味道,别说是贵族与骑士,四周连一个活人都没有,地上所有看起来像是人形的东西都散发出死亡独有的腐烂气味。
无论是周围的建筑,还是地上死者的容貌特征,对艾斯翠德而言都是生平第一次见到,但看见这破残萧瑟的景象,她难免感到心情低落,起初那只是源于对生命逝去的伤感和对死亡的敬畏,但很快就变为了一种连她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哀恸,让她痛苦得近乎喘不上气。
在这股不知名情感的驱使下,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座用篱笆扎成的简陋竞技场。土地被鲜血浸染成了暗红色,那些鲜血并非源于某位死去的战士,而是那些被乱箭射死的猎犬,它们死得并不英勇,因为篱笆外的士兵用弓箭射它们只是为了取乐。
在竞技场中央,有一男一女正在对峙。其中男人的体格庞然到了连艾斯翠德都感到惊愕的地步,几乎是一座移动的小山,他手中的战锤只是自然地落到地上,都能激起一阵尘埃飞扬,和他对峙的女人并不算矮,但在他面前就像是一个没发育的小女孩,她手里只拿着一把长剑,在巨大战锤的对比下就像是孩子的玩具。
良久,艾斯翠德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把剑很眼熟——不,那就是她的灰眼,因为她的双手和剑鞘里都空无一物。
她很想找那位女战士要回自己的剑,但又害怕自己突然出声,会让对方露出破绽。
当男人举起重锤狠狠砸在女战士的长剑上时,艾斯翠德几乎能感觉到整个竞技场的土地都在颤抖,后者被砸得屈下了膝盖,但没有彻底跪下来,剑柄也没有脱手,艰难地承受住了这一击。
对方的反应很快,但动作异常笨拙——直到这时,艾斯翠德才察觉到她跛了一只脚,但对方显然对如何招架重武器很有心得,躲避的走位亦有t其精妙之处。艾斯翠德既为她能更好地使用灰眼而沮丧,又忍不住试着揣摩她展示出的技法,继而发现对方不仅是跛脚,而且还瞎了一只眼睛。
正当她为这场较量的走势而惴惴不安时,一只手忽然钳住了她的肩膀。
艾斯翠德扭过头,讶异道:“梅林阁下?”
“没时间解释了,艾斯亲。”对方此刻看起来是她印象中从未有过的狼狈——不仅如此,竞技场上空明明艳阳高照,梅林的脸却像晨间尚未消散的雾气一样若隐若现,仿佛一个在实体和虚影中不断切换的幽灵,“加缪尔·廷塔哲变成了吸血鬼,把小公主关进了固有结界里,妄图祭献她的生命复活自己所爱之人。到廷塔哲的勒菲大圣堂去,只要能摧毁祭坛上三个支点中的一个,固有结界就会瓦解……去廷塔哲堡,越快越好!艾斯翠德,她需要你。”
梅林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阳光却越来越炙热,越来越明亮,周围的景物被晒得逐渐剥离了原本的颜色。看着这一幕,艾斯翠德忽然意识到,其实她就在自己的梦里,而这个梦很快就要醒了。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正好目睹了女战士将灰眼捅入男人咽喉的瞬间,银灰色的剑身没入,鲜红色的剑尖刺出,血雾喷薄而出,洗去了剑刃上的尘埃,也为这苍白的世界染上了唯一的颜色。
“我未能守护我的王,也未能守护我的国家。”恍惚中,她听见了对方的低语,“真正的铁卫根本不需要重拾荣耀,因为荣耀一直在他们手中……别重蹈我的覆辙,孩子。”
艾斯翠德从梦中醒来,窗外漆黑一片,正是午夜时分。没有太阳,也没有竞技场,更没有持剑的女战士和手持重锤的高大男人,但灰眼就在她的枕边,稍微伸手就能拿到。
她坐了起来,用了一点时间来理清思绪。梅林是梦魔,能出现在她的梦中并不值得奇怪,然而对方口述的故事实在太过荒谬……何况,如果那个梦只是她心中对骑士憧憬之情的一种影射呢?
纠结再三,艾斯翠德还是起身穿上了盔甲,决定去廷塔哲堡确认一下情况。如果无事发生,她也不过是失去了颜面,可若猊下真的深陷危机,她得知消息后却袖手旁观,那就是再深重不过的罪孽了。
无论是颜面丧尽,还是生命危险,艾斯翠德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在面对这些困难之前,她先遇见了另一道难题。
守卫透过窥视窗打量她:“你是哪家的骑士?”
艾斯翠德很少撒谎,好在头盔遮掩了她此刻尴尬的表情:“我……我是海崖堡阿杰尔·尤翠伯爵麾下的骑士艾斯,刚从灰翠镇赶来,有重要的事情需要禀告摩根·廷塔哲小姐,请您允许我通行。”
“尤翠伯爵?”海崖堡位置偏僻,现在又是战乱时期,阿杰尔·尤翠死亡的消息并没有传到康沃尔,“大人们都已经休息了,没有空接受你的觐见,明天早上再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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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了,这件事真的非常重要……”她从未对自己的口拙如此恼恨,“请您告诉摩根小姐艾斯求见,她会愿意见我的。”
然而守卫只是关掉了窥视窗,门的另一侧传来他冷酷的声音:“我说了,明天早上再来。”
也许我该找个偏僻的地方翻墙进去……?
正当艾斯翠德困扰之际,大门的另一侧又出现了动静,她只能依稀听见守卫的咕哝声,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对方在对谁说话。但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清脆的咔嚓一声——门锁开了,门后出现了一张不情愿的臭脸。
“你最好说的都是真话。”她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跟身后的人讲话,“如果上面追责,我就说是你们趁我换班时偷偷放你们的伙计进来。”
“当然。”熟悉的声音让艾斯翠德的血液瞬间冻结了,“老科尔滕有骗过什么人吗?佣兵向来是一个讲信誉的行业,可别因为我一脸刀疤,就把我当作坏人。我敢拍着胸向你保证,这位骑士不仅护送过摩根小姐,并且颇受她的青睐。”
守卫冷哼一声,冲她抬了抬下巴,就带着手里沉甸甸的陶瓶转身离开,艾斯翠德隐约嗅到了蜂蜜酒的气味——在收成欠佳的康沃尔,酒是相当稀缺的物资。尽管廷塔哲家族的守卫不缺吃穿,酒水对他们而言也是珍贵的享受,她虽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不知道科尔滕为何要帮她,但她很清楚对方一定来者不善。
“艾斯,我的老伙计。”科尔滕假装亲热地过来拍了拍她的胸口,虽然有胸甲抵挡,但艾斯翠德还是为他暗示性的举动感到恶心,“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老科尔滕已经在这里混得很熟了,我带你去主堡见这里的主管吧。”
守卫就在不远的地方值班,为了顺利进入廷塔哲堡,她不好与对方闹翻,只能耐着性子答道:“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他又捶了一下她的后腰,“我们是老朋友了,是不是?”
艾斯翠德强忍着想要拔剑的冲动:“是啊,老朋友。”
她跟在科尔滕身后,等他们和守卫拉开一段距离后,才低声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为什么在这里,老科尔滕就为什么在这里。”
“你不是特勒伯爵的部下吗?”她说,“连特勒伯爵本人都得在城堡外的府邸过夜,为何你此时会出现在廷塔哲堡?”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科尔滕说,“加缪尔大人需要能为他劫掠粮食的野狗。和廷塔哲相比,特勒家族也不过是只讨嫌的八哥,与其给八哥当狗,不如给真正的大人物当狗——倒是你,可怜的老伙计哟,我还以为你已经成功傍上贵人了,怎么现在还是一条丧家犬?”他讥讽地笑了起来,“那位小姐知道你是个女人之后,就对你没兴趣了吧?”
闻言,艾斯翠德心里不由得一颤,她努力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异常:“与你无关。”
“你骗不了老科尔滕的,伙计,从头到尾你都只能骗一骗你自己。”科尔滕桀桀笑道,“你的骑士梦究竟要破碎几次才能让你认清楚现实呢?没人会想要一个娘们当自己的骑士,否则在竞技场上该多尴尬啊,''噢,艾斯翠德,你怎么流血了?'',''别担心,大人,我只是来月事了'',光是想想就能让我笑得直不起腰。”
她的舌根分泌出苦涩——不,猊下没有说过任何为难她的话,她只是自己离开了,因为害怕面对她的失望:“我说了,这与你无关。”
“当然,当然……”他一边敷衍,一边推开了门——门的另一侧并不是城堡的主厅,也没有城堡的主管,房间里点着一支蜡烛,将她另外三位“老朋友”的影子映照在霉迹斑斑的墙壁上。
火光闪动,他们的影子亦随之摇曳,犹如她命运中驱之不散的阴魂。
“怎么回来得那么快?别告诉我那个叫道奇的守卫连酒都不收……”扬尼克的表情在看到她时顿了一下,最后变为了一个诡谲的微笑,“原来是给兄弟们带了下酒菜回来。”
第254章
“我有要务在身,需要尽快见到摩根小姐。”艾斯翠德尽可能镇定地说道,“带我去勒菲大圣堂,事情解决后,摩根小姐会因为你们的善行而奖赏你们的。”
“我也有要务在身。”扬尼克嘻嘻哈哈地回答,“这两天总能在厨房门口见到一群小母狗扭着屁股从我面前经过,我却不能掀起她们的裙子操她们,我的小兄弟已经向我抗议好久啦。艾斯翠德,你忍心见到你的老伙计那么辛苦吗?”
利奥用斧背敲了一下他的盾:“别撒谎了,今天晚上是那位女士接受神圣洗礼的日子,冒然打断仪式的家伙只会被她碎尸万段。”
神圣洗礼……虽然艾斯翠德对廷塔哲家族的传统不太了解,但“洗礼”和“圣堂”这两个词的天然联系让她愈发确认了那个梦的真实性。
“她指定是被抛弃了,想要恳求摩根小姐让她回来,好继续给她□□趾呢。”扬尼克说,“瞧啊,兄弟们,母牛带着她的剑。”
“很不错。”派克站了起来,他是他们一行人中最高大的,和梦中那个男人相似,派克的兵器也是巨型战锤,但他需要用两只手才能拿稳,而梦中的男人只手t就能将战锤舞得虎虎生风,“记得把她翻过去,我可不想在操女人的时候被迫盯着一张男人的脸。”
“我再重申一遍,我有急事要去勒菲大圣堂找猊……找摩根小姐。”她的手握住了剑柄,“如果必须打倒你们我才能继续前行,我不会有任何犹豫。”
“嘻嘻,我和你相反,派克。”扬尼克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我最喜欢看那些自命不凡的臭娘们舔我的老二,然后皱着脸把我的种子咽下去。”
“别弄出大动静来,伙计们。”科尔滕说,“记得先把妞的嘴堵上,加缪尔大人在这方面管得很严,如果天亮之前没找到机会把她丢出去,就暂时扔在地窖里,别叫人发现了。”
科尔滕一边说着,一边挠了挠后颈,仿佛是为了缓解瘙痒——但艾斯翠德熟悉他的攻击习惯,侧身躲过了他甩出的小刀,那道银光与她擦肩而过,被她身后的扬尼克接住——这也是这支佣兵团的特点,每个人都并非该领域的顶尖高手,但他们在战斗中各自分工,外加多年合作的默契,攻击与攻击之间环环相扣,哪怕她招架住了其中一人的进攻,也要时刻注意其他三人的动向。
以一敌四并不容易,何况她现在没有护盾在手……但艾斯翠德知道他们最致命的弱点,他们谁都不愿意为对方而死,也不相信对方会甘愿为自己而死。
她能感觉盔甲之下自己的肌肉紧绷了起来,空气中再细微的风向流动都能瞬间唤醒她的身体本能,灰眼在她的手心发热,却没有让她渗出手汗而握不住剑,反倒让她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理解了这把剑的正确用法——猊下说得没错,这是一把好剑,曾经属于一位了不起的女战士,如果那位战士能用它打败比自己高大得多的敌人,那她没有理由做不到。
她用剑尖挑开了利奥劈头而下的斧子——很少有人会用自己的非惯用手执斧,但利奥的惯用手一向是用来拿盾的,比起杀死敌人,他更重视保护自己——一个胆小鬼罢了,艾斯翠德告诉自己,她无需惧怕他们,因为她有为了捍卫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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誉而牺牲一切的决心,这是他们做不到的。
果然,露出破绽后对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持盾后退,这让她有空间避开扬尼克的偷袭,她能感觉到弯刀从盔甲上刮过时的震动,像是生锈的铰链,发出钝涩的声响,她一脚将扬尼克踢开,刺客矮小的身体重重砸在木桌上,陶罐滚落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地上到处都是尖锐的碎屑,蜂蜜酒甜美而糜烂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她一脚踹翻了桌子,扬尼克摔倒在地,碎片扎进他的手臂,留下一道道斑驳的伤痕。
因为体格硕大,派克在房间里显得有些拙于移动,在木桌被踢翻后,他下意识地后退,用手臂阻挡飞溅的尘埃——好机会,艾斯翠德举剑正要挥向他毫无防备的右肘,忽然感觉后腰传来一阵剧痛,一把匕首沿着盔甲的缝隙刺进了她的身体——是科尔滕,即使看不到对方,她也能感觉到冰冷的刀刃在她的体内旋转,搅动着内脏,鲜血从伤口源源不断地渗出,沿着冰冷的金属板流淌而下,让她有片刻的晕眩。
不,不行,任何一点迟疑都会让她陷入窘境……艾斯翠德咬紧牙关,用手肘给对方狠狠来了一下,坚硬的金属撞在敌人骨头上的声音实在是令人愉快,她确信自己至少砸断了对方一根肋骨,但现实没有留给她多少庆幸的时间——当派克庞然的影子没过她的头盔时,她身体里的警铃发出了尖啸。
该躲开吗?派克的力量比她大得多,她不可能接下这一招,而且那是战锤,在重击上本就有先天优势,她必须……必须……
然而艾斯翠德想起了那个梦,想起了那个疲惫、摇摇欲坠,但始终坚毅不屈的女人,她当时的情况更加糟糕,她当时的敌人远比她此刻面对的这些家伙更强,可她没有躲开,她承受住了那一击,她是怎么做到的?她精妙的卸力,她对身形的调整,以及长剑究竟该如何招架战锤……
她将剑横在胸前,用剑身卡住了战锤与锤柄的衔接处,当兵戈相撞时,她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的沉重,让她的虎口隐隐发麻。这期间,利奥的斧头砍在了她的头盔上,斧刃没能砍裂金属护板,但她还是感到头昏脑涨,一瞬间甚至失去了辨别方向的能力。
本能让她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战锤沿着刀锋向下滑落,砸在了地上,派克的身体也不自觉地随着战锤的重量前倾——而这个时候,他和她的距离终于近到了一个足够危险的程度。艾斯翠德挥剑劈砍,刀剑划过壮汉的咽喉,犹如餐刀切开奶酪般轻易,鲜血溅射在她的脸上——也溅到了她身后的扬尼克,艾斯翠德并不确定他具体在哪个方位,但灰眼比弯刀更长,她借转身的余力抡动长剑,将扬尼克的身体拦腰斩断。
扬尼克死去的惨状让利奥发出了尖叫,他彻底丢掉了单手斧,拿着盾正想要离开,却被倒下的椅子绊了一跤,艾斯翠德顺势将剑捅进他的背脊,利奥的叫声更加惨烈了,但没有任何挣扎,仿佛这具身躯已经死了,但亡魂尚未从寄宿的肉体中离开。
艾斯翠德见过类似的情况,过去在村镇有人从屋顶上掉下来摔到了背,最后整个身体都瘫痪了。她拧了拧剑柄,更多的血从伤口流出,覆盖了他的尿液在地上形成的水泊,散发出腥臊的气味。俄而,他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变成了衰弱的哀吟,最后只剩下嘶嘶的抽气声。
她的身体依然亢奋,血液像火一样在体内燃烧,不过理智已经回笼。直到此刻,她才从嘴角品尝到了血的味道——单手斧的那一击虽然没劈开她的头盔,但也让她流了血,只是她一时丧失了对外界的感知能力,对此毫无知觉。
好在派克、扬尼克和利奥都死了……如今只剩下一人。
科尔滕没有像利奥那样逃跑,但从他不断后退的步伐和打颤的膝盖来看,艾斯翠德知道他也已经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勇气。
她将剑尖对准了他:“告诉我,勒菲大圣堂在哪里。”
“沿着玫瑰花丛一路向前……”科尔滕在慌张中咬到了舌头,“对、对不起,请原谅我,艾斯翠德,我……是我有眼无珠,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把你身上的最后那支匕首扔掉。”待科尔滕照做后,艾斯翠德又命令道,“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沿着玫瑰花从向前,然后呢?”
“然、然后你……您会看见一个白色的尖塔教堂,那就是勒菲大圣堂……”对方战战兢兢,“我什么都照您说的做了,求您了,艾斯翠德,他们的命都赔给您了,放我一马吧……”
他的恳求在艾斯翠德心里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可她如果要取他的性命,他也会奋起反抗,没有必要在这种家伙身上浪费时间,她得去救猊下,一分一秒也不能耽搁。
“我会让你活着离开。”说罢,她砍下了科尔滕的右手,并在对方发出惨叫的空隙间解释道,“但为了防止你在我离开后趁机偷袭,我必须让你没办法再拿剑。”
离开仓库后,她照着科尔滕的描述沿着玫瑰丛向前,很快那座有着白色尖顶的教堂便映入眼帘。即使未能见到教堂内真实的景象,作为战士的本能依然让她感知到了教堂内部渗出的不详气息。
从地面上的痕迹来看,这扇门今天一定被打开过……但木门上布满了灰尘与蛛丝,仿佛被尘封已久。
艾斯翠德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沉重的大门。不远处的祭坛前,一个男人缓缓转身,目光冰冷地看着她。她知道那就是加缪尔·廷塔哲,不仅因为他卓越的容貌与气质,也因为他身上被血染红的华服——和梅林说的一样,他真的变成了吸血鬼。
“又是哪来的不速之客?”他的目光仿佛穿过了头盔,落到了她的脸上,“吾姐的复醒之地不容出现这样丑陋的东西。”
艾斯翠德对这些侮辱没有任何感觉,不仅仅是因为她习惯了,麻t木了,还因为此时此刻有另一种更强烈的感情在她胸口涌现——明亮、炙热,就像她手中发烫的灰眼,她手掌的皮肤也仿佛被这滚烫的热意融化,但没有任何疼痛,剑柄与她的手粘连在一起,终于再也不会分开了。
第255章
如果梅林当时的嘱托没有错漏,加缪尔·廷塔哲此刻距离成功应该只有咫尺之遥。
可他看起来既没有大权在握的得意,也没有挚爱将归的喜悦,惟有一股怅惘,带着点哀愁,看起来暮气沉沉。
梅林说过,对方选择放弃人类的身份,变成了吸血鬼……或许那不过是一具溢满空虚的躯壳,内里已经变成了某种令人陌生的东西。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加缪尔并没有把她视作敌人——或者说,并没有把她视作“人”。他挥了挥手,动作漠然地像是在驱赶一只老鼠,随即便转过身去,不复顾她了。
艾斯翠德对此感到迷茫,她本以为对方会用什么神秘的力量将她掀起,就像当初变成巨型蠕虫的阿杰尔·尤翠一样,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直到她的耳朵捕捉到某种细微却尖锐的嗡鸣,一股诡谲的刺痛在她的皮肤上蔓延,让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她起初以为那不自然的震颤是源于疼痛,慢了半拍才意识到有东西从盔甲的缝隙爬了进来——某种体型微小的昆虫,但振翅时的动静足以让整副盔甲都为之颤动。它们的足像是倒钩刺,在爬过皮肤时有一种古怪的痒痛,痛感并不强烈,但足以令人感到恐慌。
她想把它们甩出去,想摆脱它们,可那些钩刺只是扎得更深,有几只甚至沿着头盔的窥视孔爬了进来。此时艾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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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德才真正看清它们,这些虫子圆而扁,外壳乌黑锃亮,翅膀里侧的薄翼却透露出血色。它们攀附在她脸上,贪婪啃食她颧骨和鼻翼的皮肤,扁圆的身躯血肉填补得臌胀起来,因饱食而发出畅快的扇翅声。
这让她想起了海崖堡的婴虫,也许它们接下来就该在她的尸体里产卵了。
加缪尔·廷塔哲无疑是前所未有的强敌——但她仍记得梅林的叮嘱,此行的目的并非打败对方,而是要毁坏祭坛的一角,将猊下从固有结界中解救出来。
为了防止这些吸血虫跑进眼睛里,艾斯翠德不得不闭紧双眼,好在勒菲大圣堂的内部构造依然保留在她的脑海中,她循着印象在黑暗中寻找方向,密密麻麻的蛰痛让她的肌肉不是很听使唤,在这期间不知踢倒了多少支蜡烛,若她能借加缪尔·廷塔哲的眼睛看见这一幕,多半会觉得很可笑吧。
火焰灼烧脚掌的燎痛唤醒了某些久远的记忆……上一次感受这般痛苦时,她失去了蒙罗,这一次她又要失去谁呢?
艾斯翠德跌跌撞撞地向前行进,青色蜡烛燃烧时散发出的热气引导着她,失血过多的晕眩感令她眼前发黑,坚实的盔甲在此刻变成了负重,吸血虫在冰冷的金属板下叫嚣着,短短一分钟的时间漫长得恍若隔世……
但无论如何,艾斯翠德终究拖着沉重的身体来到了祭坛前,然而她的脚尖刚刚触及到冷硬的石阶,一股庞然的力量忽然攫住了她,将她硬生生拖离了地面。
半昏半醒中,她隐约听见了某种东西断裂的声音——她的头盔被捏坏了,曾经细窄的窥视孔变成了一道巨大的裂缝,些许光亮洒落在她的眼睑上。艾斯翠德睁开眼睛,在剧烈的痛楚和眩晕的失重感中看着圣堂穹顶的天窗,月光透过青色的玻璃,却没能照亮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除了几支青色蜡烛散发出的微弱光芒,整个勒菲大圣堂都被笼罩在黑暗中。
加缪尔·廷塔哲和她隔了一段距离,右手在半空中虚握着,艾斯翠德却感觉他尖锐的指甲像是掐进了她的咽喉。她艰难地摸索着,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扼住了她的喉咙,却直接摸到了皮肤上被勒出的凹痕,以及从划破的伤口上渗出的血珠。
“居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看来梦魔找了一条脑袋不太灵光的狗过来当救兵。”对方低声道,“要怪就去怪他吧,年轻人,是他叫你到这里来送死的。”
不,不是的……艾斯翠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不是因为这具满目疮痍的身躯,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难以言说的感情。
她怎么能止步于此呢?这些年来她对命运所做的抗争,身上背负着蒙罗的期许,还有那些数不尽的血汗与伤痛,她穿上盔甲,拿起剑,义无反顾地来到这里,难道只是为了让自己踏入死亡的深渊吗?不,不——她是为了拯救她的君主而来的,她还答应了梦中之人,决不会让荣誉从手中流走。
“愿女王的光辉……永远照拂她的国家……”恍惚间,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年幼时她高烧不退,在馬廄的干草堆上煎熬度日时,也会像这样无意识地呢喃祈祷,但她究竟在向谁祈祷,期待着谁来回应她的心愿,连她本人都从未搞懂过,此时此刻,这种感觉令她熟悉又陌生,“愿我的剑能承载这光辉……用它击退黑暗……”
剑身上燃起了熊熊烈火——就像梦境中那样。不知为何,她的内心竟没有一丝惊讶,只是顺应着挥动长剑,并且切实体会到了某种东西被切开的实感。
她听见加缪尔吃痛的闷哼,随即整个人被重重砸到了墙上,幸好这一次她没有像在海崖堡那样直接晕死过去。碎裂的头盔骨碌碌地滚落到远处,脸上的吸血虫也在坠落中被甩了出去,除了发炎肿胀的眼皮,她的视野终于不再有任何障碍了。
“怎么会是这样?”加缪尔的手腕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裂口,但没有流下鲜血,反而像被烙铁烫死的肉一样,皲裂的伤口边缘变成了焦红色,渗出一层深红色的油脂,“该死,神秘被消解了?”
对方的眼睛彻底变成了猩红色,在昏暗的圣堂里如烛焰般闪烁着血光。他再次试图攻击她,行动比上一次谨慎得多——但她的身体比意识反应得更早,用灰眼径直挡住了那虚空一击,耀眼的火焰劈开了黑暗,照亮了整座圣堂,她彻底斩断了加缪尔的右手——这是过去的她不可能做到的,艾斯翠德确信自己正在不断变强,并且下一秒会变得比上一秒更强。
现在的她哪怕要正面应对加缪尔·廷塔哲,也不是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了,战士的血液在她身体里沸腾——不,艾斯翠德,别让你那骑士的自傲凌驾于真正的使命之上。她将加缪尔抛之脑后,抓住灰眼,踉跄着来到祭坛边缘,将剑狠狠插进红色法阵中,火焰舔舐血纹,发出滋滋的声响,整个祭坛都开始颤动,映照在墙壁上的青色烛光忽明忽灭。
片刻过去,一缕黑烟从剑身与法阵的交汇之处渗出,将祭坛上的血迹蒸发殆尽。
加缪尔发出瘆人的惨叫:“不!!”
当艾斯翠德抬起头时,才发现有一股奇怪的金色液体不断从他右臂的断肢涌出——粘稠,在黑暗中发出奇妙的微光,液体混合着鲜血流淌到地上。
起初那速度很慢,但俄而就变成了无法遏制的金色洪流,加缪尔·廷塔哲的身躯就像一支从内部开始融化的蜡烛,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塌陷,失去原本的形体,虽然还保留着人类的皮囊,但内里已经被彻底溶蚀,失去了支撑这具肉体继续屹立下去的力量。
“不!不不不——!”
她盔甲里的吸血虫全部爬了出去,用身体去填补那部分被灰眼毁掉的法阵,而加缪尔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一半化成了酱色的泥水。
艾斯翠德对魔术并不了解,但她本能地感觉到,对方如果将虫子用在修复自己的肉体上,也许能将这种恶化延缓一阵,然而加缪尔只是任由身体不断蛰陷,哪怕眼睛流下了血泪,嘴角溢出黑色的淤泥,他都毫不在意,只是全身心地修补着法阵。
“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的,事情败露到这种程度,不会以为盖亚还会作壁上观吧?”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自古以来,这类故事的结局好像从来没变过呢——妄图利用完全超出自己承受范围内的力量,就会有这种下场t。”
“梅林……”加缪尔几乎是在把声音从喉咙里抠出来,“为什么命运总是如此眷顾你?为什么这次赢的还是你?你作下的那些恶,你那颗空洞无物的心,应该让你品尝到比我多千百倍的痛苦才对,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身体像是半固态的肉红蜡水,连眼白都被血泪染成了红色,每说一句话,他的嘴里就呕出一滩黑色的泥水,由于他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最后只能这样瘫倒在自己呕出的黑泥中,狼狈得几乎让人忘记了他曾是康沃尔位高权重的管理者……如果有什么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痛苦,大抵是在自己最憎恨的人面前露出此生最可悲的丑态吧。
加缪尔彻底抛去了体面,挣扎着爬向灵柩:“我爱你,伊格琳,我爱你……为什么命运总是待我们如此不公,让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你嫁给别的男人,看着你腹中一次又一次孕育出别人的孩子……”
他将额头贴在玻璃上,第一次无助地、嘶声力竭地哭了出来,然而那双被血色浸染的眼睛,唯独在伊格琳的棺前留下了澄澈的眼泪:“我从未像爱你一样爱过任何人……伊格琳,我的身体,我的心,永远都属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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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下这句凄惨的爱语后,加缪尔·廷塔哲的头慢慢垂了下去,就这样停止了呼吸。
第256章
虽然为加缪尔所伤,但听到对方最后的遗言,艾斯翠德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悲悯,这样一个可恨又可悲的家伙,最后能死在自己心爱的女人身边,或许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圆满。
不过她很快将心思收了回来,无论加缪尔与梅林之间存在怎样的恩怨,当他将冤仇发泄到无辜之人身上时,就注定了终有一日他将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
比起加缪尔·廷塔哲,现场显然还有其他人更值得关切——当然,并不是指梅林,虽然对方此刻看起来着实狼狈,但梅林是梦魔,是经历过漫长岁月的宫廷魔术师,他会照顾好自己的,而猊下年轻又无辜,就这样莫名被卷入了上一代人的恩怨之中……一时间,艾斯翠德觉得这世上简直没有比她更值得心疼的人了。
等不到尘埃散去,她就迈步跑向烟雾中的那道影子:“猊下,您还好吗?”
“我很好。”摩根轻声答道,“辛苦你了,艾斯翠德卿。”
艾斯翠德松了口气,随后又短暂地陷入迷茫,虽然她与摩根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也算很熟悉了,但此时她视野中的少女,看起来似乎与以往格外不同……好一会儿过去,她才明白是自己的头盔掉了。
她下意识地后退,像是一条走在路上被人踢了一脚的狗,因为恐惧于见到对方脸上的表情,艾斯翠德只敢低头看自己的脚趾。灰眼散发出的热意已经散去,她终于回到了冰冷的现实。
“我……”她嚅嗫着,“我……我很抱歉,猊下……”
“艾斯翠德?”
“我……”在尘埃消散之前,她就应该离开这里的——不,也许在更早之前,她就该带着永不回头的决心离开康沃尔了,“请别看我……”
她转身想要逃走,然而先前战斗时失血过多的眩晕感终于姗姗来迟,在被黑暗彻底吞噬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灰眼插回剑鞘,剑柄还在她手里,这让她感到了些许安心。
艾斯翠德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但记忆残缺不清,像是罩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她只感觉身体昏昏沉沉的,像是一叶在傍晚的海面上随波沉浮的扁舟。直到日出时分,黎明将海水晕染成了玫瑰色,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醒来,阳光洒进室内,连飞扬的灰尘都闪闪发亮。
也许是经过太阳烘烤,被单上散发出一股温暖的味道,令人昏昏欲睡。不过艾斯翠德还是撑起身体,以便更好地观察四周,她发现自己身上缠满了绷带,从表面可以依稀看出绿色的药膏,闻起来有一种苦涩的清香。皮肤上隐约传来阵阵痒意,她对伤痛并不陌生,知道这是皮肉愈合时的常态。
片刻过后,门锁发出咔嚓一声,一位女仆推门而入。
“您醒了?”对方愣了片刻,柔声道,“我是爱玛,负责在您养伤期间照顾您的衣食住行。得知您醒来的消息,猊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艾斯翠德从未感受过这般和风细雨的对待,心里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不、不用照顾我,我感觉自己恢复得很好!”
“请别客气,这是我的职责。”爱玛将水盆放在旁边的长脚凳上,冲她微微一笑,“请允许我为您擦拭身体。”
艾斯翠德只能在对方带有长辈意味的温情脉脉下缴械投降,任由她用热水替她擦洗身体,绞了指甲,随后又老老实实吃完了对方端来的面包和羊奶。
最后,爱玛拿来了一瓶颜色古怪的药水。
拔出瓶塞后,苦涩的味道熏得艾斯翠德两眼发黑。她硬着头皮将药水喝了下去,起先只体会到了令人作呕的苦味,滑过喉咙时却有一股薄荷般的清凉,最后落进胃里时又变得暖融融的,像是泡过了肉汤的面包,那种饱腹的餮足感略微抚平了身体的痒痛。
爱玛适时地递上一杯水让她漱口:“您的剑被送去廷塔哲的铁匠坊进行护理了,而您的盔甲……很遗憾,已经损坏到了完全无法穿戴的程度,但无须担心,猊下会在您痊愈之日赠与您一副全新的铠甲。”
“请向猊下转达我的感谢。”
“猊下很关心您的身体情况。”爱玛继续道,“但她最近忙于其他事务,恐怕无法常来探望,因此托我向您转达她的歉意。”
闻言,艾斯翠德差点被漱口水呛住:“当、当然不会!请猊下务必不要为了我的事而分心。”
可能是因为药效,也可能是因为伤病未愈,在爱玛离开后,艾斯翠德很快又萌生出了睡意。她自觉只是小憩片刻,可再次睁开眼睛时,窗外已经由明媚的初晨变成了昏黄的午后。
“这可不行……”她喃喃道,“再这么睡下去就要变成猪了。”年幼时在农场留下的习惯,让她无法忍受自己居然把一天之中精力最旺盛的时段浪费在了睡觉上。
“不会啦,只是魔药的副作用而已。”
艾斯翠德被吓了一跳,尤其是灰眼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也幸好它不在,否则现在她就该把剑刃抵在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的咽喉处了:“梅林阁下?”
“早呀,艾斯亲。”梅林笑眯眯地同她打了招呼,看得出对自己的失礼没有半分反省,“嘛,还是该说下午好呢?”
“您在进来前为何不先敲门?”
“因为我不是通过门进来的。”对方指了指阳台的栏杆,“是从这里翻进来的哦~”
多么恬不知耻的回答啊:“猊下时刻提防着您果然不是没有理由的。”
“别一见面就说这么伤人的话嘛。”梅林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大哥哥可是来探病的欸,还特意这样闪亮登场,希望为艾斯亲制造一些惊喜……”
“感谢探望,请您离开罢。”
“真绝情。”梅林自顾自地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不过你恢复得还算不错,明明那天晚上都快变成一块被老鼠啃过的奶酪了……嗯嗯,看来小公主的魔药确实很管用。”
“猊下的魔药?”
“这几天她抽出了一点时间学习魔术,整个过程令人心碎。”梅林说,“你早晨喝下的那瓶魔药就是她亲手制作的。”
听到他的话,艾斯翠德不由得忧心忡忡:“学习进展得不顺利吗?”
“很顺利——倒不如说顺利得有点过头了。”
她指出:“可您刚刚说''令人心碎''。”
“是啊,让其他学过魔术的人心碎——学习速度差不多是让别人感觉自己这辈子都白活了的程度。”梅林耸了耸肩,“你知道小公主能把《健康的律法》全文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吗?那本书的完整版可是有整整三十多张羊皮纸。”
艾斯翠德对此并不惊奇:“猊下一向智慧过人。”
“反正她如今的行程差不多就是上午去见这个封臣,下午去见那个封臣,晚上把脑袋扎进公务堆里,把我叫过去也只是为了询问魔术上的事情。”梅林现在的抱怨可比刚才真情实感得多,“今天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在白天见上一面,居然只丢下一句''去看看艾斯翠德的情况''就把大哥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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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走了,真t叫人伤心。”
说罢,对方罕见地陷入了沉默,艾斯翠德看着他捻起了一缕发尾,缠在食指上不停卷动,也许是因为体内流淌着神秘之血,他的白发在阳光沐浴下会折射出斑斓的颜色——尽管如此,此时他脸上流露出的复杂神情,几乎是她印象中对方最接近“人类”的时刻了。
“不觉得害怕吗?”
“什么?”
“面对加缪尔的时候,你难道不会感到害怕吗?”梅林说,“对方可是有实力位列二十七祖之席的强大死徒——哪怕你不知道二十七祖是什么,至少也能意识到对方是规格之外的强敌吧?如果不是法阵失衡导致玛那洪流侵蚀了他的身体,外加星球抑制力的干涉,他随时都能将你碎尸万段,不费吹灰之力。”他伸出手,拇指与食指捏在一起,“你当时和死亡的距离只有这么近——准确地说,当时你已经差不多要死了。”
艾斯翠德非常受教:“原来如此,看来我对神秘方面的知识确实很匮乏。”
“就只是这样?”
她迟疑了片刻:“呃、感谢您的指点,在下以后会……加强这方面的知识?”
“难道你当时不会有要逃跑的想法吗?哪怕只是一秒?”
艾斯翠德郑重答道:“骑士是不会临阵脱逃的。”
“说明你对骑士的认知仅止于吟游诗人的传唱,我见过不少骑士这辈子最高的成就是帮自己的君主睡有夫之妇。”
“……您与尤尔费斯骑士不是旧识吗?”
“是旧识没错,但这不妨碍梅林大哥哥对他的一生作出公允的评价。”
“那我也不能逃走。”她说,“如果我逃走了,猊下该怎么办呢?”
“可你和小公主才认识多久?就已经觉得为了她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搭上了?”
“我并不觉得自己会搭上性命。”艾斯翠德对他孜孜不倦的追问感到很费解,“您认为猊下是那种会让别人为自己作出无谓牺牲的人吗?”
“当然不是!另外重申一遍,大哥哥我可没有说过这种话。”梅林抓了抓头发,“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会那样心甘情愿地为她赴险,总得有个什么理由吧?比如说指望能用恩情换骑士爵位之类的……可别告诉我是因为什么寄托于钢剑之上的命运。”
“为什么要有一个理由呢?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些人,让你感觉自己能为他们驰驱是此生最大的荣幸,我想猊下就是这样的人。”
“哪怕是为她而死?”
“哪怕是为她而死。”艾斯翠答道,“在灰翠镇的时候,病疫是何等凶险啊,难道猊下不想趁早离开吗?但她还是留了下来,为了让那些被命运逼到走投无路之人重新获得希望——当她决意为人们做些什么的时候,是从不计较自己会牺牲什么的。能为这样的人效力,哪怕为她流尽最后一滴血,对我而言也是无上的荣誉。”
闻言,梅林似乎怔住了,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真奇怪……明明已经活了那么久,也花费了很多时间用来观察人类,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好像对你们一点都不了解。”说着,他忽然笑了起来,“你说得很对,艾斯翠德,这份机遇确实是你理应得到的。”
这回轮到艾斯翠德想抓头发了,但考虑到头上裹着的绷带,她最终还是放弃了:“恕我愚钝,刚才我似乎并没有提到自己应该得到什么?”
“你的确没有提过,但你还是会得到它的。”梅林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大哥哥就不打扰你休息了——顺便说一句恭喜,新的铠甲很漂亮。”
就像对方莫名其妙的到来一样,他走的时候也随意得像一阵风,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梅林在离开时还记得要把门关上。
又过去了几天,她的身体终于彻底恢复了。
虽然艾斯翠德认为拆绷带这种事情完全可以由她自己独立完成,但猊下还是请了一位有医理知识的女仆来帮助她,不过相较于被爱玛喂成猪,受到一位大夫的照顾倒是让她没那么忐忑。
拆完绷带后,艾斯翠德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光是那次战斗的伤口,连她脸上久远的烧伤都在这次治疗中痊愈了。为了方便治疗头上的伤口,她本就简短的头发被剃成了板寸,头皮左侧覆盖着一层短短的绒毛,称不上美观,但至少不再是一块光秃的疤痕了。
她的呼吸不禁急促起来,嘴唇阖起又张开,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您看起来真是容光焕发。”艾薇拉——那位懂得一些医理的女仆说道,“猊下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将指甲抠进掌心,竭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发出任何不体面的叫声:“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前去觐见,向猊下表达我的谢意?”
“我想今天就是一个好日子,艾斯翠德大人。”对方回答,“但在此之前,也许您应该先穿上猊下赠与您的铠甲。”
爱玛配合地将架子上的红绸布揭开,让这具崭新的铠甲第一次沐浴在初晨的曙光中。
艾斯翠德一向视护甲的实用性更胜于外表,可即便是她,也不免为眼前这件美丽的杰作而目眩。铠甲的打磨似乎有别于一般工艺,金属表面泛着一层奇妙的光泽,银色的胸甲和臂甲上有着钢灰色的暗纹,在阳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这让她想起了梅林的头发,但那头白色长发折射出的斑斓颜色看起来梦幻而迷离,有种缺乏切实的虚无感,这具铠甲上跃动的流光趋于一种澄澈的青色,令人感觉宁静而通达。
“因为这是结合了妖精的技法锻造而成的,核心材料是秘银。”梅林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冒了出来,“妖精之铠''守誓的巨人''——称之为最高级别的魔术礼装也不为过。如果小公主哪天厌倦了领主的生活,退休去星之内海当一个铁匠好像也不错。”
艾斯翠德既不知道什么是魔术礼装,也不知道星之内海在哪里,她所震惊的是另一件事:“这具铠甲是猊下亲自制作的?!”
“是啊,看起来还不错吧?”
“天哪,这样珍贵的宝物,我……我怎么能有如此荣幸……”
“这种时候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了。”梅林对着她吐吐舌头,“大哥哥今天只是负责传信的小精灵,快点把铠甲穿上,小公主还在城堡的中央大厅等着你呢。”
待梅林离开后,艾斯翠德恍惚地在爱玛的侍奉下穿上了妖精之铠——坦诚说,她很不习惯别人触碰自己的身体,但此时的她实在太过震惊,如果没有爱玛的帮助,估计连肩甲都扣不上,更别说将整副铠甲穿戴整齐了。
穿好铠甲后,爱玛将一面筝型橡木盾递给她,上面画着廷塔哲家族的象征白色大角鹿。
看着这面盾,艾斯翠德心里突然涌现出一种强烈的预感。
她努力将这股冲动压了下去——过去的她对未来有过许多期待,但最后总是会以失望收尾。她曾经信任过科尔滕和他的佣兵团,但他们最后背叛了她,她曾经希望和蒙罗一起重新启程,可是蒙罗最后死了……还有无数的讥讽和羞辱,多到甚至无法在她麻木的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不要擅自抱有任何期待,她这样告诫自己,不期待就不会有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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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斯翠德在爱玛的引导下走进城堡大厅前的长廊。在廊道两侧,她看见了无数封臣家族的旗帜,哪怕她再缺乏常识,也知道领主的城堡平常不会这样布置,应该是廷塔哲的封臣们近期纷纷来到城堡,为猊下顺利回归家族祝喜道贺。
这种猜测很快变成了现实——大门敞开后,十几位身穿华服的贵族映入眼帘,他们高矮不一,有的穿着丝绸软布,有的身着盔甲,在宽阔的大厅左右整齐地排成了两列长队。在长队的尽头,猊下正端坐于领主之位上,朝她微微颔首。
“到我面前来,艾斯翠德。”她说。
刹那间,一直萦绕在她胸口的彷徨不安骤然散去。
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下,艾斯翠德迈步穿过大厅,走到了高台前。她没有戴头盔,只需观察她平滑的喉咙,就能发现她的真实性别,但他们是否质疑她,是否认同她,在此时此刻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猊下挥了挥手,一位侍从走了过来,手中的托盘上横放着一把银色钢剑,那是她的灰眼。
“这把剑将与你的t功绩一起被记载于文书,流传于世。”猊下开口,“你可有为它取名?”
“它名为灰眼,猊下。”她说,“过去,现在,将来,它都是我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猊下拿起灰眼,用剑身轻轻触碰她的左肩:“你将何时让它出鞘?”
“痛饮敌人之血时。”
剑身转移到了右肩:“你将用它捍卫何物?”
“不列颠的法律与正义,以及每一个生活在这个国家的良善之人。”她竭力遏制自己的哽咽,“愿您的光辉永远照拂这片土地,愿我的剑能承载这光辉,用它击退黑暗。”
“很好。”猊下看着她,声音不轻也不响,但听起来不容置疑,“我以康沃尔公爵的名义,封你为骑士艾斯翠德,愿你牢记此刻的誓言,也愿荣誉与你相伴,直至永恒。”
第257章
当梅林推门走进摩根的房间时,后者正端坐在梳妆台前,一名女仆正在为她梳头。
女仆容貌秀美,有着苹果似的脸蛋和一头蓬松的棕发,走在田埂小径上多半能招惹不少目光——不过在年轻的康沃尔公爵面前,她看起来也就和鹌鹑差不多,梅林总是记不清她的名字(他一向不擅长记名字),只好按照印象友好地称呼她为索菲莉尔①。
相比过去,摩根发梢的翠色更加明显,发丝上隐隐有青光流动,那是觉醒了妖精之血的象征。
虽然加缪尔当时的洗礼仪式并非出自真心,但他确实阴差阳错地让摩根顺利觉醒了血统。法阵失衡后,玛那洪流洗刷淬炼了她的身躯,反倒使她成为了廷塔哲家族有史以来最为纯正的妖精。
摩根今天打算前往廷塔哲修道院,必须盛装打扮一番,梅林猜她还需要点时间,便从容地在她的床边坐下。
对方睨了他一眼:“作为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你表现得似乎有点过于放松了。”
“别这么说嘛~小公主和大哥哥难道不是患难与共,曾经在同一块干草垛上用彼此的体温挨度寒冬之夜的关系吗?”
“如果不是星之内海对季节变化有什么独特的划分标准,这段旅途的时间点应该是深秋。”
“以不列颠这见鬼的天气,稍微延迟一两个月也没差。”梅林冲她眨了眨眼睛,“对了,我们的小公主今天真漂亮。”
当摩根还是一名孤独无依的小女孩时,就对他的甜言蜜语毫无触动,更遑论是她继承廷塔哲家族之后了。梅林没有闲到会用千里眼窥视她和每一位封臣的谈话,但也知道这几天她耳中灌得最多的肯定是各式各样的阿谀奉承:“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想要什么?”
“我想跟你一起去廷塔哲修道院。”
“他们不会让你进去的,这一点你也知道。”
“没关系。”反正他只是想跟她待在一起,“坐在马车里聊会儿天也好啊,最近小公主不是会见封臣就是埋头学习,剩余的注意力也全部给了艾斯亲,大哥哥心里好寂寞呢。”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谨慎,希望在摩根耳中那听起来像是一个玩笑。
盘好发后,索菲莉尔用羊毛制成的小刷子往她的嘴唇上涂抹玫瑰色的脂膏。距离洗礼之夜才过去多久?梅林这样问自己,短短几日,对方便褪去了少女最后的青涩,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女人了……一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喉咙发痒。
自那之后,他和摩根谁都没有再提到那天晚上在固有结界里发生的事情,一切好像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唯有梅林自己心里清楚,他内心深处那种渴望饱食的欲求已经越来越难以遏制了,再这样下去,也许会出现一些无法控制的事态……
“廷塔哲修道院附近有一座别馆,原本是用来安置那些无法留在修道院过夜的贵族家眷。”好在摩根并未察觉到他脑海中的千头万绪——相当值得庆祝,要在对方面前隐瞒一些小心思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因为利恩斯王和纳罗王军队的骚扰以及连年歉收,廷塔哲的封臣近年极少会离开领地,惯例的礼拜季也取消了,那座别馆被闲置了很久。等我与院长的面谈结束,我们可以沿着浅滩散散步,晚上在别馆过夜。”
听起来简直像是蜜月一样……梅林遏制着自己浮动的心思:“看来公爵大人又得和小白脸一起私奔了。”
“这个称谓听起来比''小公主''悦耳一些。”摩根站了起来,索菲莉尔赶紧为她披上一件墨绿色的斗篷,“出发吧。”
虽然心里很高兴,但是出于警惕,梅林还是多问了一句:“艾斯亲这次不会也要跟着我们一起去吧?”
“这段时间她都会留在校场。”摩根答道,“我有意任命她为骑士长,在廷塔哲的其他骑士面前展现实力有助于她建立。”
自从见识过妖精之铠后,无论她现在多么偏爱艾斯翠德,梅林都不会感到惊讶了。
抵达廷塔哲修道院后,他果不其然吃了闭门羹——别说是跟着摩根一起进去了,修道院的守卫甚至拒绝让他在外庭院歇息,梅林只好灰溜溜地回到了马车上,用千里眼查看修道院里面的情况。
廷塔哲修道院内的修士基本都是廷塔哲家族的旁支和远亲,如今的廷塔哲修道院院长海泽尔在辈分上是摩根的祖姑母,不过因为独特的家族特性,父族的地位在廷塔哲内部向来不高,哪怕身为长辈,海泽尔对待摩根的态度依然十分恭谨。
“很抱歉我未能及时阻止加缪尔的计划。”虽然在修道院内地位崇高,但海泽尔的穿着依然和其他修女一般无二,只是佩戴了一条用鹿骨珠串成的长项链彰显身份,“关于加缪尔与伊格琳……也就是您母亲的关系,想必您已经从梦魔口中听说了。”
不愧是廷塔哲的人,无论平常措辞再文雅,但凡提到他都要用这种恶嫌的口吻说出“梦魔”两个字。
摩根的神情若有所思:“看来母亲与舅舅的关系在家族内部并非什么秘密。”
海泽尔叹息一声:“这种情况其实并不少见,近亲通婚曾是廷塔哲的家族传统……只是过去水到渠成的事情,变成了如今一切悲剧的源头。”
“您似乎对这类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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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良好。”
“我出身的阿什利家族是为廷塔哲效力最久的家族之一,对您家族的古老传统并不陌生。”海泽尔答道,“诚然加缪尔最后踏入了歧途,但比起前几代人,他已经尽其所能地将这段感情处理妥当了。他接受了伊格琳的婚姻,善待她的孩子,自己则终生不娶,保持贞洁,以避免在继承人的问题上产生争议……”
“抱歉,不得不打断您。”摩根轻轻咳嗽一声,“说到继承人……原谅我不得不更直白地表述我的意思,我的两位姐姐——玛格丝与埃莉诺,您确定她们是我母亲与前代康沃尔公爵的孩子吗?”
海泽尔大惊失色:“您怎么会这样想?加缪尔在伊格琳婚后一直与她保持着纯洁的精神恋情,哪怕格洛斯知道并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也从未在肉体上做过任何逾矩的事情。”
他当然会理解,梅林腹诽道,格洛斯曾经是侍奉伊格琳的骑士,当初伊格琳和加缪尔瞒着父母在树林里恩爱缠绵时,他指不定还给他们望过风呢。
摩根明显流露出了怀疑之色:“可在我年幼之际,时常能感觉到那种关系亲疏的差距……若我和姐姐们都是母亲与其他男人孕育的孩子,为何舅舅对待我们的态度如此不同?”
听到她的话,海泽尔沉默良久。梅林起初其实也更相信摩根的猜测,虽然他同时也坚信加缪尔那难缠的性子是常年禁欲导致的结果,但指不定就是有那么一两次没有控制住自己,又刚巧因为那一两次而中标了呢?
“首先,请您相信玛格丝和埃莉诺确实是您母亲与前代康沃尔公爵的孩子,她们长得几乎与格洛斯一模一样,就像您在容貌上与尤瑟王肖似一样。”海泽尔顿了一下,“至于加缪尔的态度……这只是我个人的揣测,也许不能完全说服您,但我会尽可能地将其中的理由向您道明。”
“请说。”
“在伊格琳怀孕时,加缪尔一直伴随在她左右。”海泽尔低声道,“他做了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所能做的一切,甚至比那更多,这种热情曾经也引起过怀疑,但孩子诞生后的相貌打消了所有谣传。虽然玛格丝和埃莉诺不是他的孩子,但他在她们身上投入的感情已经让他自我代入了父亲的身t份,可是对于您,加缪尔并没有这种经历……何况,尤瑟王得到伊格琳的方式并不光彩。加缪尔在为伊格琳挑选丈夫时,最重要的条件就是必须尊重且爱护她,而您父亲需要的只是一个孕育子嗣的子宫。”
闻言,摩根缄默片刻:“舅舅他……确实很深情。”她将神情中的悲悯收敛起来,“然而,这并不能抵消他为这份深情犯下的罪孽。他擅自挪用康沃尔地脉中的玛那,致使地力枯竭,连年歉收,我一路走来,见识过了太多令人悲痛的景象,城外是大片荒芜的田野,连杂草都不愿光顾,城镇里饿殍遍地,随处都可见到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乞儿,蜷缩在黑暗中瑟瑟发抖……这样的画面,本不应该出现在康沃尔的土地上。”
摩根的语气很平缓,但依然让海泽尔流露出动容之色,无论她曾经多么偏爱伊格琳和加缪尔这对姐弟,此刻都无法再为他们作出任何辩驳了。
“若我是母亲,恐怕不会希望舅舅的计划成功。”摩根继续道,“我的母亲伊格琳生前虽然算不得什么宏才大略的领主,至少她生性善良,不兴物欲,不算有功,但也无过。在她去世之后,却不知不觉背负上了数万条人命,长眠的水晶棺里盛满了无辜之人的血……而这一切都是托福于她心爱之人的''深情'',真是讽刺。”
海泽尔忍不住开口:“伊格琳不会赞同这种阴谋的。”
“我想也是。”摩根回答,“然而罪孽已经产生,一切都没有回头路了,当务之急在于如何亡羊补牢——说到这里,想必您已经知道我继承了公爵之位的事。”
对方迟疑了一下:“是的,但不列颠历史上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现在有了。”摩根打断了她,“即使土地恢复肥沃,让那些流离失所的农户回到居住地重新开垦田地也需要相当的时间,何况康沃尔对外还面临着利恩斯王与纳罗王的威胁……总之,康沃尔如今处境堪忧,我不会把心思花费在寻找夫婿这样无意义的事情上,既然重振这片土地必须借我之手,那么就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康沃尔公爵的名号。”
老修女下意识地避开了摩根的目光——她屈服了,梅林并不感到意外,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摩根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
“我想您是正确的。”海泽尔的声音近乎嗫嚅。
“很高兴能得到您的支持,祖姑母。”摩根脸上终于露出了自她踏进修道院后的第一个微笑,“如您所见,我已经顺利觉醒了妖精之血,但觉醒的过程难以对外人提起……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廷塔哲修道院再举办一次洗礼仪式,并邀请大臣们共同见证这个瞬间,既是一份荣誉,也能打消一些人的忧虑,您认为呢?”
海泽尔此时的表情就像她第一次学会说话一样:“这是当然……”
后面就都是一些无聊的客套话了。
梅林停止了千里眼,撩开车帘眺望远方西斜的落日,将修道院、老修女和廷塔哲那老掉牙的生死虐恋抛之脑后,全心全意地开始思考哪条浅滩散步回别馆的时间更长。
第258章
他们漫步至海滩,恰好赶上了退潮时分,灰蓝色的海水温柔地拂过浅滩,留下深浅不一的蜿蜒痕迹,午后的斜阳在海面上映出粼粼波光,几只鹭鸟在岸边寻觅着贝壳,礁石附近根生的海草缓慢搅动白色的浮沫。
一只螃蟹在晕头转向中爬到了摩根的脚边,梅林看着她用脚尖轻轻拨了一下,螃蟹顺着她的力道转了个弯,最后找了一片潮湿的沙地卧了进去。虽然这个动作出现在对方身上显得怪可爱的,但梅林还是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双羊皮靴下的脚趾是珍珠般的白色,趾甲却透着淡淡的粉,就像那种在寒冬之夜刚洗完热水澡的孩子脸颊上泛出的红晕。
“在想什么?”摩根问道。
在想你的脚——梅林再缺乏羞耻心,也知道这种想法不适合在这里如实交代:“我在想你刚才和海泽尔的谈话……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轻易就被你说服了,这样岂不是让廷塔哲前几代人因为婚姻而产生的悲剧显得很可笑?”
“她别无选择。”摩根显然早就知道他会用千里眼窥视她们,表情十分平静,“其一是因为康沃尔如今的境况太过糟糕,而我是唯一能解决这项问题的人,另外……她自觉对舅舅的结局负有责任,也因此对我怀有愧疚,哪怕没有最后的软硬兼施,我也有七成把握能让她支持我继承爵位。”
“对加缪尔负有责任?为什么?就因为她没能及时阻止他的阴谋?”
闻言,摩根神情古怪地瞥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我还以为你这几天不会略过我和任何一位大臣的谈话呢。”
梅林耸了耸肩:“大哥哥倒是也想这么做,但是你们聊的内容实在太无聊了,让人很难坚持欸。”
“母亲死后,舅舅就一直郁郁寡欢,隐隐有追随母亲而去的意思。”她说,“为了让他重新振作,几位爵士私下偷偷找了一名与母亲外貌相仿的少女,让她在入夜后偷偷溜进舅舅的卧房,希望舅舅能在她身上找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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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慰藉,这个计划祖姑母也参与了。”
梅林发出了一声不那么真情实感的惊叹:“喔噢~这种发展可是很不符合你们的家族传统。”
“但是舅舅将她赶了出去。”
“……好吧,最终还是回到了经典的廷塔哲结局。”
“虽然他拒绝了那名少女,但对方确实勾起了他对往日岁月的思念,这也是他决意要复活母亲的导火索——也就是说,假使那位替身少女的事情没有发生,那么最坏的结果也只是舅舅跟随母亲而去,廷塔哲家族因为继承权而陷入内耗,家族墓窖不会因为舅舅的阴谋而遭受污染,康沃尔也不会因为地力枯竭而连年歉收,民不聊生……当然,这是祖姑母自己的想法,我只不过利用了这一点而已。”
“你认为这不是她的错?”
“应该说,我认为舅舅走上这条路是大概率会发生的事情。”她幽幽道,“甚至不需要与母亲面容相仿,哪怕只是短短一瞬——当他意识到自己竟然试图从别人身上寻找她的影子,期待着一个不是她的人能代替她回到自己身边,那种罪恶感迟早会驱使着他坠入深渊。”
“有那么严重吗?”梅林说,“要我说,还不如当天晚上干脆接受那个小姑娘呢。复活之术在历史上虽然有过成功的例子,但结果多半都不怎么样,而且实施的过程也很麻烦。”
话音刚落,他便听到了摩根轻柔的叹息:“无心的梦魔啊,在情爱一事上,你可真是什么都不明白。”
她的感慨不愠不火,倒也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梅林心里却骤然生出了一股不安——许多年后他才会明白,这是命运为他即将走入歧途而敲响的晚钟,但就像加缪尔当初对自己正在俯瞰深渊的行为毫无知觉一样,此时的梅林也尚且不知他们适才谈论的这位主人公的命运很快就会在自己身上重演。
他习惯性地捡回了轻佻的面具:“看来我们的小公主在这方面很有心得。”随意、轻巧,带着点调侃的语气——他伪装得很好,可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伪装得那么好呢?梅林其实也不清楚,但他脸上紧绷的肌肉已经为露出下一个不以为然的微笑做足了准备。
在一段漫长的等待后,他才听到摩根的回答:“谈不上什么心得,但我能理解这种感情。”
“是吗?”他听见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尖叫——闭嘴!闭嘴!那个声音喊道,“不会是什么童年时期的青梅竹马吧?”
听到他的话,摩根轻轻笑了一声:“当然不是。”
说罢,她捋了捋被海风吹乱的长发,西斜的太阳逐渐由澄金转为橙红,夕阳与霞光在她的脸上交错,使他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梅林感觉她其实离他很远,尽管对方此刻近在咫尺——可就像这艳丽却没有温度的阳光一样,当她在一段他所未知的光阴中燃烧自己时,他只看见了一片朦胧的烟雾。
“不过……”她沉浸在回忆中,“好像t也不算全错,那时的他确实还是一个孩子。”
“所以确实有吗?”
“什么?”
“青葱岁月的小男孩。”
“也没有那么小,当时他已经比我都高了。”她的语速很慢,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在回忆自己年轻时的往事,“又是一个黄昏下的海岸……这种萧条的景象总能勾起人们的愁绪。”
该到此为止了,那个声音警告他,严厉得像是要扼住他的喉咙,但梅林就是无法遏制自己,就像人有时会忍不住去抠伤口上结的痂一样,哪怕知道这么做会有流血的风险——一股莫名的冲动让他急于否定她,否定她于情爱一事上的所有想法,否定她将自己曾经从别人身上体会到的感觉称之为“爱”。
因为这就是异种的宿命——人世间的诸多情感,犹如精美的工艺品,是他们乐于观赏却有距离感的东西。她的父亲尤瑟一辈子都不懂什么是爱,她的母亲伊格琳只在乎如同自己分身一般的加缪尔,而他……依然在为那不受控制的欲望的驱使而迷惘。
他们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做过了?”梅林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满不在乎。
“没有。”摩根心平气和地回答——如果她因为受到冒犯而生气,梅林反倒会好受一些,但她的淡然只是让他感到战栗,“事实上,我们甚至很少独处,多数时候我们身边都围着一大群人,单独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而称得上约会的只有一次。”
“啊哈,酸酸甜甜的青春之恋,听起来像是梅林大哥哥会喜欢的那种故事。”他心下稍安,也有余力开玩笑了,“现在你顺利继承了爵位,也有余裕考虑婚嫁的事情了,难道是打算回去找那位初恋?”
摩根轻声答道:“恐怕很难。”
“他已经娶妻了?”
“他死了。”
剩余的话语悉数冻结在了他的喉咙里。
“当他提出请求时,我并不知道他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点,以为那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她说,“我们先是去了一趟集市,他为我买了一束花——这就是整场约会中最浪漫的部分了。我们在城里逛了一圈,去的都是我们每天都能看见的地方,若没有他的邀约,那几乎就是我们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可当他看向我的时候——那种热忱、真挚、毫无保留的神情,目光甫一相触,便有一股美好的感情在我心头缭绕。”
说着,她又下意识地拨弄头发,像是被回忆中不经意的一幕所触动:“许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时的我已经爱上他了……但有些事情只要晚了一步,就是永恒地错过了。”
梅林感觉身体前所未有地僵硬,想要转动身体,却只听见关节咔哒咔哒的声响,手掌像是黏在了法杖上,仿佛他已经在这个冰天雪地冻住了几百年,直到几分钟前才恢复了一丝知觉。
“你心里一定很遗憾。”他听见的自己的声音,很陌生,像是从其他什么人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口中吐露的热气在冬季的傍晚化作了氤氲的白雾,俄而便被晚风吹散了。
“故人的逝去总是令人伤感,但如果是指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我并没有那么贪心。”她的语气意外地释然,“在生命的末尾,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一分一秒,只是希望能用自己最后的时光令我快乐……人生在世,能够得到这样的盛情,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哪怕最终失去又如何呢。”
她的面庞浮现出了一种梅林从未见过的表情,甜蜜而哀愁:“我时常会想起他……但更多是愧疚于他赠与了我太多,我能给他的却很少。”
梅林竭尽全力维持着无动于衷的面孔——尽管他能听见那个声音在脑海中发出毫无意义的怒吼,似乎要痛击他,撕裂他,唾骂他热衷于把自己推入火坑的恶习。梅林试图忽略那个声音,但他的耳畔还在嗡嗡作响,太阳穴紧绷而胀痛。
自他有记忆以来,从未体会过这般感觉——这近乎怨毒的心情,以及体内黏稠、焦灼、绵延不绝的痛楚——梅林知道,她的心已经被那炙热的爱火燃为灰烬,从此任何人的爱在她面前都将显得黯淡,犹如太阳西沉后随风摇曳的烛火,再怎么剪亮灯芯,也无法照亮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了。
“是嘛。”他舌尖麻木地滚出几个字,“听起来真可惜。”
是啊,真可惜……脑海中响起的声音终于变成了他自己的,那家伙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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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不早点去死呢?
第259章
第二天,当摩根坐马车回到廷塔哲堡时,艾斯翠德已经在门前恭候——她本人说的是“只是刚巧早起了一会儿”,但只消看一眼铠甲上的薄霜,摩根就知道她等候的时间绝对比她口中所说的更久。
“您怎么独自回来了?”艾斯翠德扶她下马车——诚然,摩根完全可以自己下来,但适时地向众人展示她对艾斯翠德的青睐是一件好事,“梅林阁下呢?”
“他走了。”准确来说是“不告而别”,今日清晨她在别馆醒来时,梅林已经人间蒸发了。
这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昨晚用餐时,摩根就从那种几乎肉眼可见的压抑氛围中窥见了征兆,区别只在于梅林打算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发泄?还是逃走?现在看来,他选择了后者。
对方看起来很惊愕:“走了?”
“他并不是我的人,只是出于某种需要才会在短期内与我为伴。”摩根回答,“现在工作结束了,他也该回到自己真正侍奉的人身边了。”
艾斯翠德愤愤不平道:“就算如此,他也应该先护送您回来之后再离开。”
对于梅林这种近乎逃避的行为,摩根并没有感到意外,因为这就是梦魔和妖精——或者说,是所有神秘侧生物的特性。不同于绝大多数需要经历生老病死的物种,他们受盖亚的眷顾,拥有漫长的生命,又没有什么物欲上的需求,这使得他们最终沦为了一种纯粹的,仅仅为情绪所驱动的存在。
当人类的生产力不断提升,能够较为稳定地满足社会的生存需求后,那些位于金字塔顶端的少数人群,也会因为这种物质上的过分满足,而产生一些无益于本身,纯粹为追求刺激的猎奇爱好。
说到底,无论是梦魔和妖精,亦或是星之内海的其他物种,乃至于远古时代的自然神,其实都不具备什么更高端的物种优势,只要客观条件接近,人类也会呈现出与他们类似的状态。
“无妨。”摩根拍了拍她的手,“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也许就是敌人了。”
她挽着艾斯翠德手臂穿过庭院,路上的所有仆从都恭谨地向她问候行礼,她以颔首作为回应。在这期间,摩根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几乎所有女仆的目光都在艾斯翠德脸上驻留了片刻。显然,她们对这位年轻的女性骑士感到好奇,但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借由魔药的余力,艾斯翠德的头发已经由原先的板寸长到了普通的短发,发丝卷曲而茂密,常见的深棕色,有许多这个时代被认为只适合在男性身上出现的特征:宽阔的下颚,厚实的眉骨,以及下巴上浅浅的凹痕。
客观而言,艾斯翠德的五官只能勉强称得上端正,与这个时代所崇尚的文雅之美更是相去甚远。然而她浓密的眉毛,丰厚的弓形嘴唇奇妙地改变了这张脸的观感,让她成为了人们印象中那种强健(她足有六英尺高)、壮硕(各种意义上),深知该如何让女人们流连于床榻的肉/欲的爱神——尽管她本人是一名正直到不能再正直的传统骑士。
这大抵就是女难之相吧。
“猊下?”艾斯翠德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显得非常紧张,“我的着装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不。”她打趣道,“只是因为你今天看起来特别迷人,我的骑士。”
对方看起来羞赧又困惑,但与生俱来的宽厚性格让她不太擅长对某件事追根究底,只好含蓄地朝她回以一个微笑。
回到廷塔哲堡后,摩根去校场观摩了一会儿骑士们的训练。艾斯翠德的武艺比她记忆中明显成长了不少,依稀能窥见她先祖的影子……帕提啊,如果你能看到这一幕,应该也会为这孩子感到高兴t的。
她放下心来,在无法忽略的实力差距下,骑士团的成员对艾斯翠德感到心服口服只是时间问题……可惜一件事情解决了,总会有另一件事接踵而至,在灰翠镇那段忙碌的时光不过是她余生的缩影——不断收拾着那些由别人造成的烂摊子。
摩根回到了城堡西翼的炼金塔,先前种下的两组豆科牧草种子此时都已经顺利发芽。种子在种植前的处理,泥土湿度和光照时间都是相同的,唯有土壤存在差异。一组是在她觉醒血脉并关闭了勒菲大圣堂的法阵后,玛那含量正常的土壤,另一组是经过特殊处理,完全脱去玛那,但仍保留了正常养分的土壤。
以肉眼观察的结果,对照组之间并没有明显差异,意味着即使没有玛那,植物也能正常从土壤中汲取养分。
虽然眼下还无法判断玛那含量是否会对植株的发育情况和成熟后结出的果实产生影响,但这种情况恰好与她对现代人类社会的记忆相符——在神秘彻底衰退的时代,人类的生产力是随着科学的进步不断提升的,在气候上适宜农业、保留着原始宗教信仰、现代化程度较低的刚果并不会比历史短暂、拥有尖端科技水平的美利坚更丰产。
在神秘最为昌盛的远古时期,即便供奉着与农业相关的神明,两河沿岸的诸多国家依然没能逃过田地灌溉导致的土地盐堿化问题,无论土壤中的玛那含量有多高,盐堿化的田地也无法正常耕种,说明神秘的活跃对于土壤是否肥沃其实并无影响,而玛那也不能取代土壤本身的养分为植物的生长提供能量。
此外,她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情况——即使是在神秘最衰微的地区,野外生长的自然植物都没有受到影响。如果真是区域性的地力枯竭,土壤内的养分耗尽,水分过度蒸发,应该会让不列颠岛出现大规模的沙漠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唯有人类开垦过的地方寸草不生。
如果能找出农作物未能正常从土壤中汲取养分的原因……
沉思之际,摩根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以及从桌角渐渐延伸到桌案边缘的暗影。
“我在别馆用过早餐了。”她没有回头,“另外,中午我打算在炼金塔用餐,让厨房那边不用准备得太丰盛,简食即可。”
“需要我替你转告索菲莉尔吗?”背后的人回答。
摩根的动作顿了一下——是了,她早该意识到的,如果是普通的仆从,不可能这样毫无声响地开门进来——最重要的是他们懂得礼节,知道必须先敲门,得到她的同意方能进入:“我本以为你已经在寻找我弟弟的路上了,看来康沃尔的地势确实复杂,连梦魔都不免迷失方向……另外,那姑娘的名字是萝西。”
“本来是想悄无声息离开的……不过仔细想想,居然没和我亲爱的朋友道一声别就走,未免太没有人情味了。”梅林笑眯眯地回答,“再见啦,朋友,因为大哥哥接下来就要去找你亲爱的弟弟了。”
她不为所动:“一路顺风——对了,替我转告我亲爱的弟弟,我和他不同,无需天命作拐杖也能自己走路。”
“很平静的表情啊……还以为小公主至少会试着阻拦我一下呢。”
“猊下。”
“什么?”
“你应该称呼我为''猊下''。”
梅林陷入了沉默,不知为何,她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对方那张因恼怒而僵硬的脸,尽管她从未见过对方露出这种表情。
俄而,摩根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步伐很快,而且越来越近,一股力量抓着她的手腕往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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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梦魔的脸映入眼帘,表情与她预料的分毫不差。
“就只是这样?真是叫人伤心。”他的微笑中饱含怒火,摩根几乎能听到那张笑脸面具一点点碎裂的声音,“也许小公主是故意的?你心里明明很清楚我想听到的是什么,对不对?毕竟小公主最擅长这种事情了,用语言使他人欢欣鼓舞,亦或是用它去伤透别人的心,对你来说不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梅林几乎等同于压在她的身上,他的手臂越过了她的两侧,将她的手腕牢牢固定在桌子上,摩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吐息拂过她的鼻尖,以及他身上散发出的浓烈花香。
摩根冷静地说道:“我发誓,如果你再表现得像一头繁殖期的雄性那样试图''制服''我,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真残忍呐。”他摸了摸她的脸颊,但在距离上的确退开了些许,“为什么不像海崖堡那晚一样,引诱我,蛊惑我呢……像施展魔术一样施展你的甜言蜜语,或许我就不会走了。”
“不,你总会走的——梅林,你可能认为这次的不告而别只是你的一时意气,但在我看来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只是时间早晚的区别,因为支撑你行动的标准仅仅是愉悦与否,而非责任。”她将裙子上的褶皱抹平,“我不会对那些没有责任心的人委付自己的信任。”
闻言,梦魔本就缺乏血色的面庞变得更加苍白,若她的舅舅加缪尔能看到这一幕,多半会觉得死而无憾了。
“是不是觉得很失望,很委屈?是不是觉得自你诞生以来,事情好像从未像这样不顺你的心意?”她说,“高贵的血统,与生俱来的才貌,你确实是得上天眷顾的存在,梅林,但你被宠坏了,你觉得我应该一辈子和你维持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希望我们之间虽未点破,但彼此都知道对方是心里特殊的存在——你就是爱死了这种只会让人凭添烦恼的小游戏,是不是?”
说着,她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办不到,梅林,哪怕是现在,我也有办法让你留下。我可以让你既恨我又爱我,唯独无法离开我,我可以让你无论走多远,无论多少次决意要与我一刀两断,最终都会像一条听话的猎犬那样顺着狗链回到我身边。”
“是吗?”他几乎是怒极反笑,“说得轻巧,既然我们的小公主这么有本事,怎么不试试看呢?”
“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而且你也知道原因是什么。”摩根看着他,“因为我视你为朋友,梅林……哪怕是不那么值得信赖的朋友。”
仿佛是被一盆看不见的冷水劈头浇下——梦魔眼中的怒火霎时熄灭了,只剩下了一点悲伤、苦涩的余温。
好一会儿过去,他才低声道:“我要走了……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
摩根点了点头:“保重。”
尽管如此,梅林依然没有放开她的手:“有些事情一旦开始,恐怕不会那么如愿以偿地结束……没办法,谁叫梦魔就是这样性格恶劣的存在呢?这场游戏是由不得你单方面终止的,小公主。”
“猊下。”她纠正他。
他再度露出了微笑,显得非常平静,甚至有那么一丝瘆人的意味:“是啊,猊下。”
第260章
结束了与学士的会议后,摩根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萝西便悄然走到她身边:“猊下,有贵客求见。
饥肠辘辘的胃袋向她发出了抗议——不吃早餐的下场——但多年来过劳的工作生活让摩根认命地停住了脚步:“希望对方确实是''贵''客。”
“我想是这样的。”萝西低声道,“是您的两位姐姐,玛格丝陛下与埃莉诺陛下。”
摩根并不意外,自她继承公爵之位开始,到现在已经差不多满一个月了,不列颠的传讯手段再落后,洛特王和南特斯王那边也该得到消息了。
新的血统觉醒者违背了传统,以公爵之名继位,又是尤瑟王名义上唯一的后代,谁都看得出她并不打算选择一位丈夫并乖乖将权柄交与他,外加战争和饥荒带来的压力,想必他们都很关心康沃尔现今的情况。
“厨房已经为您和夫人们的聚会备好了茶点,有您最喜欢的苹果塔。”萝西适时地补充道,“窖里还有玛格丝夫人和埃莉诺夫人出嫁前都颇为喜爱的香料蜜酒,是否需要准备一些?”
如果说前半句话只是让摩根感受到了她的贴心,后半句就值得摩根对她高看一眼了:“萝西,不过一个月,我就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你了。”t
对方回以微笑:“您谬赞了。”
玛格丝和埃莉诺都在会客厅等待她,摩根对这两位同母异父的姐姐都不熟悉,但只消一眼就能看出两者间的不同:玛格丝较她们年长许多,离开家族的时间也更早,性情稳重,也更有“客人”的感觉,而埃莉诺两年前才出嫁,拜访廷塔哲堡对她而言就像回到家里一样,或许是因为年轻,她在举手投足间依然流露出少女的轻快与娇憨,像一只活泼的小鸟,很难想象她其实已经育有一子。
“摩根!”埃莉诺大胆地打量她,咯咯笑道,“好久不见,你真是越长越美了。”
玛格丝向她微微颔首:“初次见面,公爵大人。”
她表达得很含蓄,但摩根能领会她的意思。玛格丝是洛特王的妻子,和埃莉诺一样都是王后,照理不需要对她用尊称,她只是在隐晦地表示洛锡安和奥克尼是站在她这边的。
“都是姐妹,干嘛这样疏远?”谈话才刚刚开始,埃莉诺手中的酒杯就已经空了一半,“在家里的感觉真好,庄园的葡萄藤都枯死了,下面的人也不上贡蜂蜜,我已经好久没有喝过甜酒了。”
“田地里颗粒无收,有时连粮食都会短缺,何况是酒水。”玛格丝回答。
“我才不管呢。”埃莉诺抱怨道,“我可是加罗德的王后,怎么能连酒都喝不上?”
听到她们这样一唱一和,摩根心下了然。
按照廷塔哲家族的财政收支记录,加缪尔在管理期间一直在为洛锡安、奥克尼和加罗德提供援助,有时是金钱上的,有时是粮食上的,即便是在康沃尔最艰难的时刻,他也会留出一部分物资送到洛特王和南特斯王手中,这种援助并非是出于攀附之心——毕竟廷塔哲连卡美洛特的王室都不在乎,更别说其他国家了,纯粹是加缪尔对玛格丝和埃莉诺的疼爱。
虽然摩根先前已经听闻了不少加缪尔的事迹,也知道这位舅舅对他母亲的爱几乎是毫无底线的,但也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能在康沃尔饿殍遍地的情况下把领地的粮食送给别人……难怪封臣们提起他的时候总是一脸复杂,加缪尔有手腕也有能力,只是他的缺点实在太过明显,对于他的离世,他们心里尽管哀恸,但更多的是庆幸。
即位后,摩根立刻停掉了这种毫无收益的供给,不过妖精之血已经归位,康沃尔的情况迟早会好转,而洛特王和南特斯王都没有异种血统,也没有地荒防治的意识,境内的农收只会不断恶化,她本就打算在适当的时候恢复对这两国的供给,并借此进一步掌控洛锡安、奥克尼和加罗德的经济,不过对方既然先一步找上门,她倒也想看看对方是如何盘算的。
“说到这个……”埃莉诺卷起一缕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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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天真无邪地冲着她笑,杯中的蜜酒已然见底,脸颊上布满了红晕,“对了,小妹,除了祝贺你成为公爵,南特斯还让我问你这一季的粮食什么时候才能送到。”
“这个季度恐怕是赶不上了。”她叹息一声,“舅舅过于思念母亲,甚至不惜挪用康沃尔的全部地脉,想要施展复活之术,导致康沃尔境内连年歉收,连我自己领地内的百姓都难以果腹,何况是将粮食分出去援助他国呢。”
“怎么可能呢?”埃莉诺说,“上个季度舅舅也给加罗德送了粮食过来。”
“是吗?看来舅舅爱加罗德的百姓远胜于康沃尔的子民,那就不妨让他下葬于加罗德的王室墓地吧。”摩根的食指轻轻点击桌面,“舅舅为施展复活之术而污染了家族墓窖,我正头疼该让舅舅于何处长眠……康沃尔资助了南特斯王那么久,应该能在加罗德的土地上有一处容身之所吧?墓志铭可以落款为''加罗德忠实的朋友''。”
听到她的话,埃莉诺脸色大变,连玛格丝的脸色都苍白起来:“怎么能让加缪尔舅舅在家族墓窖以外的地方下葬呢?他、他应该与母亲同眠才对。”
“母亲应该与她的丈夫同眠。”无论见面之前做了怎样的准备,此刻她们脸上的不安都是真实的,“这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舅舅似乎忘记了将格洛斯爵士葬入廷塔哲的家族墓窖,等勒菲大圣堂的净化结束后,我会择日将他移入墓窖,不过在石碑上,他的名字在恐怕得屈于母亲之后了。”
“可是……”埃莉诺咬着嘴唇,也许是因为微醺,她连咕哝都断断续续,“怎么能这样呢……如果母亲知道,也不会高兴的……”
她命仆从给自己倒了第二杯酒,像是要定一定神,可当她因为晕眩而将蜜酒洒出来时,餐桌前就只剩下一位酒鬼王后了。
摩根本以为她会当场大发脾气,长姐玛格丝远嫁后,她们的母亲伊格琳没过多久就因为廷塔哲的战败而成为了尤瑟王的战利品,被迫离开康沃尔前往卡美洛特,埃莉诺成为了加缪尔唯一的精神寄托,完全是被溺爱着长大的,嫁给南特斯王也完全出自她本人的意愿,没有任何政治联姻的成分。
她和埃莉诺虽然童年相识,但感情不深,对方没有理由为了她按捺脾气。
摩根不着痕迹地观察两人的神情,发现她们脸上都有一种类似的,怒气滋生又消融的失落感。
差点忘了,廷塔哲家族的成员,无论体内的妖精之血多么稀薄,都会对血统觉醒者产生天然的亲近感。
这对于她是一种利好,但还不够——她需要的不只是亲近,而是温顺与服从。她需要她的姐妹们在作为国王的妻子之前先做廷塔哲的女儿,而在不久的将来,她们会明白做女儿远比做妻子好得多。
不过,该从哪里入手呢……
她思绪万千,目光从埃莉诺滑到玛格丝身上。相比前者,她只是浅啜了一口蜜酒,表现得十分慎重,与满面通红的埃莉诺不同,她的脸庞近乎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除此之外,摩根还发现她异常消瘦,高耸的颧骨反衬出她凹陷的面颊,难掩病态……短暂的惊惶自然不可能让人看起来如此憔悴,这是长年患慢性病导致的结果。
“多喝点酒暖身吧,陛下。”她拍了拍玛格丝的手背,“瞧瞧您的脸,都快冻青了——啊,您肩膀上的紫色淤痕是怎么回事?过敏了吗?”
玛格丝下意识地提了提领口:“我没事,不必担心我……”
“噢,可怜的玛格丝。”埃莉诺红了眼睛,虽然她刚才大抵也是伤心的,但此刻她已经忘却了之前自己到底是在为什么事情难过,“洛特又打你了?”
“别这么说,埃莉诺。”玛格丝的肩膀瑟缩了一下,摩根注意到她双手捂住肚腹,仿佛在阻挡不存在的击打,“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可他还骂你,还让侍卫也打你。”埃莉诺逐渐有些大舌头了,语调变得忽快忽慢,“他太坏了,我要去……要去告诉舅舅,让他惩罚他……”
“别再说了,埃莉诺,你忘了吗?加缪尔舅舅已经不在了……”玛格丝隐忍地回答,声音听起来像是一把朽了的鲁特琴,“请别听她的话,大人,我的丈夫真的很需要康沃尔提供的物资。”
“你的丈夫需要。”摩根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那你呢?”
“我只想要一段安生的时光。”或许是因为紧张,玛格丝也忍不住喝了几口蜜酒,“埃莉诺曾经写过信给舅舅,求他帮助我,舅舅为此停掉了给洛锡安和奥克尼的物资,那段时间他确实对我好了不少,但等援助恢复后很快又卷土重来……那段时间他被迫向我低头,心中有怨,反而对我越来越残忍了。”
“你应该回家里来。”埃莉诺说,“反正洛特又不敢向康沃尔出兵,自那次从马上摔下来之后,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可以自由出入王宫的。”玛格丝的手颤抖起来,杯中的蜜酒泛起阵阵涟漪,“你体会过那种被人拽着脚踝一路从馬廄拖到国王大厅的屈辱吗?不是每一个国王的妻子都能活得有尊严。有的王后能活得像王后,有的王后……只能活得像牲畜。”
“从马上摔下来是怎么回事?”
闻言,玛格丝陷入了沉默,房间里霎时只剩下了埃莉诺像小狗打鼾似的酒嗝声。
虽然她一言不发,但摩根大致能猜到她此时t的想法——无论是玛格丝还是埃莉诺,此行都是为了想办法让她恢复对自己国家的物资援助。埃莉诺被溺爱惯了,身为说客还没开始工作就已经一头栽进了香料蜜酒中,但玛格丝必须绞尽脑汁说服她,为了不在回去后面临丈夫的羞辱与殴打,她在考虑是否要将自己最耻辱的经历全盘托出,以换取她的怜悯。
好一会儿过去,玛格丝深深吸了口气:“他在参加一次比武竞技时,从战马上摔了下来,不仅跛了一条腿,还让他……难以再有子嗣。”
摩根面无表情,倒是埃莉诺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嘲笑:“哼,一个硬不起来的软蛋罢了。”
“自那以后,他就变得阴沉多疑,脾气也越来越暴躁。”玛格丝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在刚结婚时,我们有过一个孩子,但那时我流产了……当时不觉得有什么,总以为孩子还会再有的,万万没想到那就是最后的机会。他找过许多情人,从贵妇人到娼妓,可没有一个能让他在床上找回自尊,每一次回忆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他就更憎恨我一分。”
“他打了你。”摩根说。
“他不经常亲自动手。”玛格丝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几乎让人以为她是一个在大庭广众下没穿衣服的人,“更多时候是命令骑士代他这么做,他们用剑鞘和盾牌殴打我,但只打那些平日看不见的地方,那些从廷塔哲跟随我而来的仆从,因为帮助我逃走而被他处死,洛特还把他们的头颅挂在尖刺上,邀请我去观看,要求我哈哈大笑,若我不笑,他就会掌掴我。”
“现在你逃出来了,难道还打算回去?”
“不回去,我又能怎么办呢?”玛格丝木讷地答道,“当初我也是这样期盼舅舅的,希望他能带我脱离苦海,但洛特或许不敢亲自率兵攻打康沃尔,可他若主动屈服于利恩斯王,为后者开道,廷塔哲就再也不会有安宁之日了,别忘记康沃尔境内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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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马克王的残党,他们依然对这片土地虎视眈眈。舅舅管理家族多年,都无法抵抗封臣们的反对……我已经学会了接受自己的命运,大人。”
埃莉诺半睡半醒,呼吸平静而绵长,玛格丝看着她的脸,神色十分复杂,但终究只是苦涩地笑了笑。
“埃莉诺现在还很幸福,但这份幸福又能维持多久呢?”她低声道,“南特斯是一个多情的男人,从不克制自己旺盛的物欲,就算一时陷入爱河,迟早也会原形毕露……好在她已经有孩子了,在王宫里,子嗣就是王后的权力。”
“是吗?可我不这么认为。”摩根提高了声音,“门外的守卫全部进来。”
话音刚落,四名身着盔甲的士兵便推开门鱼贯而入。他们的动静直接把埃莉诺吓醒了,玛格丝脸上也露出了彷徨的神情。
“拔剑。”摩根命令道,“把剑横在你们左边那个人的脖子上。”
闻言,四名士兵面面相觑,但还是遵从了她的指令,站在最左边的士兵即使没有可执行的目标,也像其他人一样举起剑,将剑身悬在空中。
“现在把剑收回来。”摩根说,“原地转一圈,出去,把门关上,继续你们的职务。”
士兵们顺从地将她的指令一一完成,看起来有点滑稽,但没有任何遗漏,待最后一名士兵走出会客厅,门锁发出咔嚓一声时,摩根才将目光落到不知所措的玛格丝身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对方寒颤了一下,但不敢躲开。
“这才叫权力,陛下。”摩根说,“权力不是从肚子里生出来的。”她忽然抓住她的手,“得像这样——牢牢抓在手里才行。”
“我……”对方几乎要哭出来了,“我、我明白,大人……”
“不,小撒谎精,你什么都不明白。”她松开了玛格丝,再度露出微笑,“但是没关系,我们有很多时间,以后我会慢慢教你的……至于回去的事情,等下一个收获季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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