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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皆伟大 福袋党 66275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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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没想到所罗门要结婚了……虽然以他的年龄早该这么做了,但实际听到还是有点惊讶呢。”塔玛的双手托着下巴,“不知道他会不会邀请我们参加婚礼。”

“塔玛。”埃斐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们要讨论的重点不是这个。”

女孩心虚地笑了一下:“非常抱歉……”

她们正在讨论近期在大半个黎凡特都引起了热议的话题——当然,不是指所罗门的婚礼——但也相差不远了,因为与他缔结婚姻的是法老的女儿。

不久之前,法老西阿蒙突袭基色的军事行动以惨败告终,不仅没能伤到以色列军队分毫,而且几乎是从基色落荒而逃,连带着先前在征战中缴获的战利品一并留在了那里,如今甚至要将自己的女儿外嫁——对于大部分埃及人而言,以色列不过是由曾经为他们管理钱袋的犹地亚人组成的国家,一群牧羊佬,如今却不得不将高贵的法老之女作为战利品的附带补偿赠送出去,这对埃及是前所未有的耻辱,也是以色列前所未有的荣耀。

“埃及军队的进攻显然过于深入了。”埃斐将一枚圣甲虫纹章放在地图上,“附近完全没有可以支援的前哨或盟军,因为行军太急而没有设置补给站,埃及军队抵达基色时已经鞍马劳顿……”

“而以色列的战车和骑兵早就在基色、米吉多和夏琐整装待发,只等着法老的军队自投罗网。”塔玛的目光逐次从地图的标记上划过,“虽然刚愎自用是埃及大败的主要原因,但以色列的应对也……真是了不起的布置,就好像他们早就知道法老会亲自率军突袭基色一样。”

说着,她若有所思地顿了一下,“您觉得……会不会是所罗门重新启用了以色列的情报部门?”

“以他对归栖者的了解,很有可能。”埃斐对比拿雅仍有印象,忠诚且有能力,但缺乏顶尖将领的敏锐嗅觉,t比起调度者,更适合作为服从者,这也是他在大卫时代只能活在约押阴影下的原因之一,这次的军事调遣,多半是所罗门做出的决策,“说到归栖者……比起这场联姻,有另一件事让我更加在意。”

“归栖者竟会使您担忧?”

“看看这份情报。”埃斐将羊皮纸卷递给她,“这是归栖者从耶路撒冷传回的,内容是以色列今年的金属进出口量和以色列军队的兵器、盔甲,攻城器械以及新建战车的数量。”

塔玛飞快地阅览了一遍:“相比前两年,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埃斐颔首,递给了她第二份羊皮纸卷:“再看看这个,这是从俄斐和以旬迦别传回来的情报。”

“俄斐的黄金开采……”塔玛失语片刻,“好惊人的数字。”

“不要太专注于经济,黄金交易只是一部分。”埃斐说,“还有以色列在以旬迦别的炼铜厂,如果情况属实,前面那份情报里,以色列的军备至少应该是字面上的两倍……至于那些多出来的部分是卖给了其他国家,还是留存于以色列国内,就不得而知了。”

“您认为情报出错了?”

“也许是更糟糕的情况。”她看着塔玛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潜伏在以色列内部的归栖者可能已经死了,以色列那边只是在以归栖者的名义向蛾摩拉传递假情报。”

她不傻,也没有天真到认为所罗门会因为顾念旧情而对归栖者的存在熟视无睹,而且他对归栖者的运作模式太熟悉了。为此,这几年布置在以色列的归栖者轮换了许多批,前几年都还算顺利,但今年的情报似乎传回得格外艰难,看来对方已经抓住了其中的窍门。

闻言,她的女孩沉默了好一会儿:“是嘛……”

她的反应让埃斐感到欣慰,但更多的是难过:“你接受得比我想象中要快。”

“您也知道,我已经过了可以感情用事的年龄。”塔玛露出苦笑,“我已经做好了有朝一日要与他们为敌的准备,所以您不必顾虑我……在作为他们的朋友之前,我首先是您的继承人。”

“无关乎感情,当我们的抉择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自己时,冷酷就成了一种必要。”她说,“他和希兰如今已是各自国家的统治者,本就不可能接受其他国家在自己手下安插间谍,只是处理的方式不同。希兰选择容忍绿眼家族在九戒会的地位,是出于对提尔和蛾摩拉之间联盟关系的考虑,而以色列与蛾摩拉要疏远得多——无论如何,这种军备增长是极不寻常的,无论是留存于本国,还是被卖给了其他国家,于蛾摩拉而言都是隐患。”

塔玛点了点头:“我会密切注意附近国家的军备状况。”

“给希兰去一封信。”她说,“告诉他,蛾摩拉的舰队近期会经常出没于亚喀巴湾,以便观察以色列的海上行动,最近他们的一些异动让蛾摩拉感到不安。这种调度对提尔无害,让他不必太紧张。”

塔玛看起来有些迟疑:“我这么写……希兰会相信吗?”

“重点不在于他是否相信,在于我们没必要这么做,但还是提前知会了他,证明提尔对于蛾摩拉是值得尊重的。”埃斐回答,“何况,他应该知道,如果我打算对提尔不利,从不需要用这种障眼法。”

说罢,她拍了拍塔玛的手背:“紧张?”

“我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塔玛不自觉地绞着手指,“所罗门在基色打了胜仗,希兰也让提尔的舰队在以旬迦别有了一席之地……猊下,我必须与他们互相争夺吗?”

她口中提到的是锡安城落成的后续——在巡视了所罗门答应割让给提尔的二十座城后,希兰果然对这份回报很不满意,虽然没有如自己信中发誓的那样“绝对要揍那家伙一拳”,但他做出了比那更强硬的回应。

几日之后,提尔的舰队就穿越红海,占据了亚喀巴湾绝大多数的海岸线,并且建立了新的船港。提尔的舰船本就比以色列更多,制造更精良,船员们也都经验丰富,即使把以色列驻扎在亚喀巴湾的舰队数量翻上一倍也难以抗衡。

在提尔介入通往以旬迦别的航线后,以色列在红海的大部分利润如今都被提尔占据,希兰不仅夺回了所罗门本该给他的东西,还顺带缓解了蛾摩拉崛起后提尔在地中海东部愈发边缘化的贸易地位。

不仅如此,提尔近年来已经越来越不掩饰想要将西顿纳为掌中之物的野心了——诚然,提尔和西顿的战争与蛾摩拉没有直接关系,可蛾摩拉位于提尔和西顿的主要陆上通道之间,一旦西顿沦为提尔的禁脔,蛾摩拉难免也会陷入尴尬的境地。

“抱着乐观的想法总是不坏……但客观来说,这片土地上诞生了太多的国家。”埃斐说,“就像曾经的美索不达米亚一样,一个繁荣昌盛的国家,人口只会不断上涨,土地和资源却是有限的,意味着不同的国家之间必须靠彼此争抢才能获得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我做好了准备。”塔玛低声道,“我只怕自己并没有成为王的资质,无法与他们相抗衡,最后……令您失望。”

“我一直对这点抱有疑问,所谓&#039;&#039;成王的资质&#039;&#039;究竟是什么?”

“会让国家越来越好的那种人?就像您一样。”

“可回顾这片土地的历史,绝大多数的君王似乎只是幸运地成为了他们父母的孩子,得以在优渥的环境下长大,接受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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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哪怕如此,恶徒与蠢货依然多如牛毛。”她说,“希兰和所罗门做得确实不错,但既然索多瑪王那样的家伙也能坐上那个位置,那么所谓的&#039;&#039;王&#039;&#039;也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存在。”

塔玛吃吃笑了起来:“若是雅雷俄珥金大人在这里,肯定会赞同您的。”

“一定有比&#039;&#039;指望现在的国王不会生出一堆蠢货&#039;&#039;更好的办法来让国家选择自己的领袖,只是人们现在还未走到这一步。”

“您又在说胡话了。”塔玛说,“但托您的福,我现在没有那么紧张了。”

“你原本也不该紧张。”埃斐抚摸她的长发,“你将继承的是黎凡特最好的国家,有最高的识字率,最健全的医疗,最严谨的军队,你的船港是地中海的冠冕,你的舰队被称作&#039;&#039;不灭的海上要塞&#039;&#039;,你的银行将黎凡特过半的财富都收入囊中——最重要的是,你是我最好的学生。不错,以色列王娶了法老之女,但那又如何呢?蛾摩拉人可不会把与埃及联姻视作在黎凡特的无上荣耀,因为蛾摩拉自己就是黎凡特的荣耀。”

塔玛轻声笑了,神情中的紧张也随之散去,埃斐为她能恢复平静而高兴,但在目送她离开后,一些难以言说的忧虑又涌上心头。

无论是军备猛涨的以色列,还是对西顿虎视眈眈的提尔,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压力——双方共同生活太久的麻烦之处就在于此,这让他们互相之间都太过熟悉,想要在利益和情感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她让安赫卡暗中展开了一项研究,再过不久应该就能得出初步成果了……但要不要轻易动用它,她仍在考虑,假使未来有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蛾摩拉能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此外,还有一件事令她忧心忡忡……琐珥那边,哈兰这个月的来信似乎拖得有点太久了。

第202章

她们都站得很远,但出于某种顾虑,安赫卡还是在实验区域附近布下了结界,防止实验过程蔓延到其他地方。

“开始吧。”她说。

安赫卡点了点头,让空气流入结界,淡黄色晶体物无火自燃,火焰的颜色比普通的稍浅,是一种明亮的橙黄色,滋滋舔舐着湿润的猪皮,白色烟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开来,遮蔽了视野。

死猪的皮肉在火焰中就像软蜡,油脂也如蜡泪般从边缘渗出,倏忽又被高温燃烧殆尽,即使隔着结界,埃斐依然能感觉到那种灼热感。

燃烧结束后,安赫卡一直等到烟雾被地面上的魔法阵吸附干净,才解开了结界:“这种结晶——也就是你称之为白磷的物质,燃烧后产生的烟是有毒的,所以事后的处理要更加谨慎一些。”

现场残留的痕迹,几乎看t不出先前那里躺着的是一头死了的猪。普通的火焰会将尸体烧焦,但尚能保留人体的外形,而磷火不仅烧光了皮和肉,连骨头也只剩下了几块漆黑色的残骸,结界内一切能被点燃的东西都只剩下了灰烬。

“白磷燃烧的火焰似乎温度更高?”

“非常高,仅仅是靠近都有灼伤皮肤的风险。”安赫卡回答,“如你所见,基本能毁掉一切它能碰到的东西,而且这玩意儿在常温下也会自燃,除非把它泡在水里,否则鬼晓得它哪一天会把我的魔术工房烧个精光。”

“有什么能让它稳定储存的办法吗?”

“除了泡在水里,暂时还没有其他办法。”安赫卡耸了耸肩,“当然,我们在海边,缺什么都不会缺水的,不过&#039;&#039;如何储存&#039;&#039;只不过是你要担心的诸多问题中的一个。”

“我看出来了。”埃斐叹息一声,“火势蔓延的情况比我料想得还要严重,这还是在无风的情况下,而燃烧后的残局……也让人触目惊心。这样的扩散速度和杀伤力,一旦使用,恐怕整座城市都会化为灰烬吧,所谓地狱之火也不过如此了。”

“反过来说,至少对其他国家挺有威慑力的?”

“恐惧带来的威慑力是有阈值的。”她说,“如果情况适当,就能使其他国家敬畏我们。当蛾摩拉在交易中占据上风时,他们会容忍,在蛾摩拉寻求合作时,他们会信任,若蛾摩拉愿意割让一部分利益时,他们会感激涕零……可一旦超过这个阈值,恐惧就会使其他国家远离我们,他们会建立联盟,尽可能使彼此紧密联系在一起,确保自己有足够抵御蛾摩拉的侵袭——我确实对黎凡特过度分化的王权感到困扰,但不至于要牺牲自己好让黎凡特团结起来。”

“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玩意儿?”

“暂时先停止研发。”

“一点都不留?”

“如果你有其他研究上的需要,也可以保留一些。”埃斐说,“但记得别把学府烧了,复原建筑的费用会从你的薪酬里扣。”

“别小看我的工坊,好吗?”安赫卡抱怨道,“不过以我的经验,有些东西你可以不用,但绝对不能没有。”

“白磷/弹确实威力巨大,但它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案……”话音未落,埃斐感觉太阳穴一阵刺痛,眼前似乎有白光闪烁,“安赫卡,之前的醒神剂还有吗?”

“有倒是有……”安赫卡有点不太乐意地把一支盛有淡金色药水的玻璃瓶递给她,“醒神剂只是能让人精神振奋,但不能真的代替睡眠,如果想要彻底杜绝这种症状,你还是多休息一会儿比较好……话说回来,你最近是不是把自己崩得太紧了?”

“工作只是其次。”如果她会因为几天熬夜加班就支撑不住,在以色列当宰相的时候,她就该猝死在办公桌上了,“最近好像……做什么事都不太顺利,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监察院?”

“嗯……”她叹了口气,“原本在我候选名单上的人,不是因为身体状况突然恶化,难以承担工作的负荷,就是出于某种不明确的原因从蛾摩拉迁走了,而剩下的人……归栖者暗中调查时,发现他们近期多少都与商人行会有过密切往来,不管他们有没有受贿,都必须从名单上划掉了。”

“太惨了吧。”安赫卡吐了吐舌头,“世上还能有这么凑巧的事?概率堪比我切结晶时有颗碎屑刚好掉进一只老鼠的鼻孔里。”

“……让人印象深刻的类比。”埃斐评价,“不过,很明显能看出这是有人刻意干涉的结果……唯一让我不解的是,对方明明有能力得到这样隐秘的情报,但实际呈现出的效果,仿佛那个人只是想干涉我建立检察院的进程。”

安赫卡啧了一声:“为什么要因为敌人没有坑害自己到底而惋惜啊……”

“不是惋惜,只是感到奇怪。”她说,“要从蛾摩拉截取情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对方真有这样的能力,应该知道这份情报有许多让自己获益的途径——但从结果来看,我认为做这件事的人并不聪明。”

她用指尖轻轻点击桌面:“一个合理的解释是,截取情报和安排布局的或许是两个不同的人,而且彼此并不熟悉,但如果那个人在蛾摩拉没有更好的帮手,说明对方在蛾摩拉的势力没有那么深,可对方又该如何获得这样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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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情报呢?”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去苦恼这种没有意义的事,而是考虑以后怎么样更好地保密情报。”

“……也许你说的没错。”埃斐一口饮干了药剂,感觉到胃袋因恶心而紧缩——不同于澄澈美丽的外表,醒神剂的味道可谓是灾难,“直到我躺进棺材里,都会记得这股味道的。”

安赫卡都快翻白眼了:“你就不能说点更吉利的话?”

“如果我现在不是那么力不从心的话,大概可以吧。”埃斐苦笑一声,“先是检察院进展不顺,然后以色列的归栖者又出了问题……真是让人困扰。”

“是以色列让你困扰,”安赫卡揶揄道,“还是拥有以色列的人让你困扰?”

“安赫卡……”她无奈道,“你知道的,我不会去爱一具空有熟悉面貌的躯壳。”

“别那么悲观嘛,也许哪天我真能研究出恢复感情的魔药呢?”说着,安赫卡忽然收敛了笑容,“说真的,你就这么信任我?”

埃斐瞥了她一眼:“你都在蛾摩拉担任学府院长多少年了,到现在才打算问这个问题?”

“我是说……”她停了片刻,“我知道我弟弟派使者来见过你。”

“是。”埃斐承认得很干脆,“虽说我早就料到你出身高贵,不过你有王室血统的事还是让人有些惊讶。”

“那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也知道传闻里是怎么描述我的。”安赫卡打量她,仿佛第一天才认识她一样,“&#039;&#039;灾厄的魔女&#039;&#039;——你不害怕吗?”

埃斐不置可否:“我年轻时,有传闻说大卫曾将我送到阿比巴尔床上供他把玩,才换取了以色列和提尔的同盟,你相信吗?”

闻言,对方放声大笑:“如果把这句话里的阿比巴尔和你换个位置,我大概就信了。”

然后,她的笑声一点点干涸了,脸上的笑容也慢慢退去,像是一副褪色了的油画:“但故事里的大部分情节都是真的。我是马耳他岛上一个小国的公主,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国家,整个国家最重要的收入是给往来的商船提供暂时停歇的港口……伊比利亚航线开通后,位置大概变得重要了不少吧,反正你现在是我弟弟的大金主,这方面应该了解得比我更清楚。”

“想发动政变夺回王座吗?”

“……不要动不动就出讲这种可怕的话。”安赫卡的嘴角抽搐起来,“归栖者在其他国家总是惹麻烦这点究竟是谁的错,作为女王麻烦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何况,我出生的国家和蛾摩拉不同,只有男人才能继承王位,如果你是国王的女儿,成年后就要进入巨石庙侍奉神明,终身保持贞洁。”

埃斐沉默了片刻,神色犹疑不定:“真的不打算发动政变吗?”

“压抑一下自己对这件事的热爱吧,我的女王。”安赫卡长叹道,“我对那个位置一点兴趣也没有——当然,对在巨石神庙当铁处女更没兴趣,当时我只是觉得,为什么弟弟的生活可以是宴席、美酒和女人,而我只能和一堆丑陋的石头结婚?”

“所以你爱上了一名船长?”

“没错,一个迦南人。”安赫卡说,“年轻、英俊,有一艘大船,以及满嘴的甜言蜜语——最重要的是,他在床上很会来事。我当时才多大?十五岁,女孩最容易犯傻的年龄。我把一切都给了他,期待他能带我离开马耳他,到一个我能够自由生活的地方,恩爱地度过余生……可他最后把我留给了海盗,自己逃走了。从那以后我就知道,当你把生活的唯一希望寄托在有一个男人会从天而降,把你带离苦难的时候,你的人生就已经完蛋了。”

然而t那不过是这位年轻公主多舛命运的开始。在海盗们日复一日的折磨下——埃斐没敢问那折磨是什么——安赫卡的身体逐渐产生了异变。

“虽然我们家族流传着古老的血脉,但自从神代断绝之后,魔法就渐渐式微了。我和我弟弟最早都没有展现出魔法方面的天赋。”安赫卡说,“异变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你能清楚感觉到自己正在变成别的什么东西,相比之下,疼痛也只是其次了,然后——你知道的,我轻而易举地杀死了所有海盗。割下他们头颅的时候,他们的颈椎经常会卡住我的刀,但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好像我只是在刮鱼鳞。”

“再然后,我开着海盗们的船回到了马耳他,终于遇见了这辈子最让人恶心的事。那个烂人不仅很快就找了新的情人,而且谎称他们的女儿是我生的,以把她送进巨石神庙为条件换取了贵族的身份,还在我父亲去世后杀了我的弟弟马加里托,篡夺了王位。”

“所以那个船长杀了你的弟弟……”为了确保慎重,埃斐在心里默默将这句话又咀嚼了一遍,“我记得你只有马加里托一个弟弟?”

“当然。”

“那前段时间派使者来和我交谈的是谁?”

“我弟。”

“但你刚刚说那个船长杀了你的弟弟……”

“没错。”

“你不觉得……这几段对话在逻辑上有某些难以解释的谬误吗?”

“我复活了他。”对方拍了拍脑门,用一种天真的,仿佛在说“哈呀看我忘了什么”的语气说道,“差点忘记说了,马加里托现在的身体不是他自己的。我回到马耳他的时候,他的尸体早就在海滩上腐烂了,所以我杀了那个烂人和他的妻儿,用他的尸体当了马加里托灵魂的容器。”

埃斐眉头紧蹙:“就只是这样?要让已经失去活性的身体重新焕发生机,我以为这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魔法真能像这样毫无顾忌?”

“复活之术也不是每次都能奏效。”安赫卡解释道,“这取决于施术者的魔力,魔法水平,尸体的新鲜程度,亡者本身是否有强烈的生存意志等因素。马加里托被仇恨缠绕,所以灵魂很久都没有消散,而且他还是我的血亲,建立于血缘之上的魔法,效果往往是最好的。”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会儿,似是陷入沉思:“不过,还有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也就是时代的影响。你应该知道吧?在过去的美索不达米亚,只要能获得冥界女神的许可,灵魂就能回到身体中,但随着神代断绝,冥府之门关闭,这种事情已经难以再做到了。但无论如何,死而复生终究是违背自然循环的,所以自古以来有关复活的故事,大多都没什么好结果。”

“典型的例子就是巴比伦尼亚之王乌尔宁加尔——你还记得吉尔伽美什吧?那个断绝神代的乌鲁克王,乌尔宁加尔是他的儿子。在成为两河流域唯一的霸主后,他用自己剩余生命的一半打开了紧锁的冥府七重门,唤醒了长眠的埃列什基伽勒,请求让他见母亲一面,却被告知对方的灵魂已经湮灭了。你瞧,乌尔宁加尔王付出了寿命,结果却什么都没得到,历史上寻求复活之术的故事大多会像这样以悲剧结尾。”

“可是你成功了。”埃斐说,“这难道不是运气的眷顾吗?为何他们要称你为&#039;&#039;灾厄的魔女&#039;&#039;?”

“马加里托认为我是一切灾难的源头。”安赫卡嗤笑一声,“至少名义上如此,根本原因是我在杀掉那个烂人前把他阉了——马加里托总不能对史官说&#039;&#039;都怪我姐姐害我没了老二&#039;&#039;吧?所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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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前面那个理由比较好。”

第203章

在前往王座的路上,撒督遇见了撒布德——对方仍是老样子,微胖,敦实,头发过早地稀疏了,面相称不上好看,但总是笑脸迎人,有一种坦率的快活劲儿,很难不讨人喜欢。

“撒督大人。”对方笑着同他打招呼,但神情中难掩疲惫。今时不同往日,这名年轻人近来颇得王的重用,足以在以色列的权力中心拥有一席之地了——相对的,也忙碌了起来,“真高兴能见到您。”

“撒布德大人。”撒督微微颔首,“您最近看起来很忙。”

“忙碌至极。”撒布德回答,“这恐怕是整个黎凡特近十年来最盛大的一场婚礼了,我这段时间和埃及使者面谈的时间,比和我妻子待在一起的时间都多,等您下次见到我,多半能听见我用埃及口音同您问好了。”

“能在这样重要的工作中担当重任,说明王很器重你,这是一件好事。”

“这是当然。”撒布德说,“虽然我暂时还没感受到&#039;&#039;好&#039;&#039;的部分,不过&#039;&#039;重&#039;&#039;的部分已经展现出它的威力了。”

撒督目送他匆匆离开的背影,不同于比拿雅和亚撒利雅,在当今所罗门较为青睐的大臣中,撒布德是少数他亲近并喜爱的。埃斐的学生大多在几年前的以色列内战中因支持押沙龙王子而死去,剩下的即便能留下,大多也被边缘化了,撒布德是极少数曾经在埃斐手下学习过,还能受到王的提拔的幸运儿。

而且以最近的兆头,他日后的地位恐怕会达到一个相当高的程度。

虽然亚撒利雅如今被称为百官之长,但那只是名义上的,他的职务和权力和先王时期的那位宰相在各方面都相去甚远。

撒督认为,所罗门不会让宰相的地位再像过去那样重要,但得有一个人在这个位置上,撒布德极有可能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他年轻且有能力,给人以忠厚的印象,也不乏机灵的一面,出身不错,但家族没什么权势,最重要的是……他是犹太民,不会像曾经的埃斐那样,越是展现出过人的能力,就越是招惹非议和怀疑。

思绪至此,撒督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于这位过去的宰相,如今的女王,他一直是抱有善意和敬重的。虽然他们理念不同,但对方在各方面展露出的才华,以及她本人的魅力,很难不使人折服。

不同于先知拿单,他对当下以色列和蛾摩拉之间的态势只感到忧心忡忡。

撒督压下了心头的情绪,继续向王座前进,但在大殿门口时,宫仆又转告他,所罗门并未待在王座上,若他有事觐见,需要去庭院寻找。撒督并未感到意外——相较于他的父亲,所罗门相当勤政,但他也非那种会将生活无限投入在工作上的人。

唯一的问题是所罗门不喜欢随身跟着仆从,撒督在庭院里找了好一会儿,才从一片矮灌木后看到了王的背影。

“陛下,关于您与西阿蒙之女的婚礼,圣殿有几个迫切的问题需要与您……”他的声音卡住了,“陛下……?”

对方扭过头——毫无疑问,那是所罗门的脸,但是太年轻了——或者说太年幼了,像是一个身形刚抽条的男孩。男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他的到来并不惊奇。

“无需惊慌。”所罗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盖提亚,你应向这位大人行礼。”

名为盖提亚的男孩顺从地照做了,他问候的声音也和孩提时的所罗门一模一样。撒督无法按捺自己的目光在王与男孩之间游移,心中愈发惊惶。他见过相貌肖似的父子,但盖提亚和所罗门之间已经不仅仅是相似那么简单了,那几乎就是另一个所罗门,只是年纪更小。

“冷静点,撒督。”所罗门的语气像是在安抚一只雷雨天的绵羊。

撒督迟疑了几秒,才低声回答:“请宽恕我的失态,陛下,但您从未对外宣布您已经有了长子。”

“长子?”所罗门轻轻笑了几声,“别想太多,撒督,盖提亚并不是什么&#039;&#039;孩子&#039;&#039;,不必过度忧虑……他只是一件普通的失败作而已。”

“失败作?”

“是啊……如你所见,赋予智慧并不等同于赋予知性。”所罗门说,“无需介怀,我并没有父王那样对特定孩子的偏爱。”

撒督只觉得这段对话进行的没头没尾,但还未等他询问,所罗门便继续道:“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告诉埃及的使者,以色列国王的婚礼上绝不会祭拜外神,若他们不肯同意,这场联姻就到此为止,至于那些留在t基色的俘虏……我们自有别的办法可以算这笔账。”

这场短暂的会面就这样自然而然地结束了,但直到撒督离开庭院,心头仍笼罩着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好像有什么问题至关重要,但被他遗忘了的。

一个稚嫩的声音叫住了他:“撒督大人。”

撒督回过头:“盖提亚……”他在对男孩的称呼上犯了困难,最后还是恭敬道,“盖提亚殿下,您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你是主管锡安各项事宜的大祭司。”虽然外表年幼,但男孩的神情中有一种年长之人的漠然——不知为何,撒督反倒觉得这使他和所罗门看起来更像了。虽然所罗门总是微笑,但那并不代表他很高兴,如果卸下那礼貌性的笑容,也许就会像男孩这样,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太在乎,“我有事想要问你。”

“请说。”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恶徒?”

“因为这世上有许多邪恶之物,它们藏在世间的各个角落,时刻想要唤醒人们心中的恶念。”

“为什么主会允许他们存在?”

“人需要锻炼自己的心性,唯有克服内心的恶,才能达到至善至美的境界,那才是主希望看到的人们的模样,也只有那样的人有资格沐浴在主的恩宠下。”

“所以主不希望人类堕入恶道?”

“是。”

“那它为何要让人类拥有这种机能?”盖提亚说,“主创造了这个世界,它使鱼不能在空中飞翔,使鸟儿不能如猎犬般追逐猎物,若主认为人类堕入恶道后的姿态是丑陋的,那在它创造人类的时候,就不该赋予人类为恶的能力。”

“假如我养了一条狗,允许它咬所有擅自闯进院子里的人,那么有朝一日,它咬死了一个只是懵懵懂懂迷了路的孩童,我也没有资格指责我的狗,尤其是在我其实有能力建造一个完全不会被任何人闯入的院子的前提下。”

他看着男孩的面容,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另一张脸——可他们一点也不像,一个女人,一个男孩,他为何会将他们联想在一起呢?

如果此时站在这里的是拿单,也许有许多方法可以说服对方……但他不是拿单,他已经过了会对什么事物感到愤怒和受冒犯的年纪。

“很抱歉。”他说,“许多年前,也有一个人问过我类似的问题,当时的我太过软弱,没能给出回答。可我思考了许多年,心中的疑惑只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沉,以至于最初萦绕在心头的问题,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唯一的答案,大抵是我太过驽钝,从最开始就不该让自己走上探寻这一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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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的道路。”

当他还年轻的时候,以为自己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了解造物主的心中所想,一辈子都有热情探寻主隐藏在世间的诸多真理,再也不会在拥有智慧的质疑者面前因迷茫而手足无措——但等到青春流逝,他的皮肤干瘪了,背脊弯曲了,身躯也难以再支撑曾经的苦行,他却愈发明白,有些事情在开始前就已经注定了结局,而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真正抵达到神所在的领域了。

“不负责任的回答。”

“或许是吧。”撒督回答,“您应该去问先知拿单,他在这方面是比我高明得多的人物。”

“我问过他,他给出的回答很难令人满意。”盖提亚回答,“&#039;&#039;因为主认为人类还未到领悟这一真理的时候&#039;&#039;和&#039;&#039;说明人类用错误的理念揣测了主的意思&#039;&#039;——除了这几句话颠来倒去,他什么也没有给我,如果造物主认为这样的人足以在他的子民中担当贤者的角色,说明主偶尔也会有糊涂的时候。”

“我知道有一个人或许能给你答案。”

“噢?那个人在哪儿?”

“不在这里。”撒督抬头遥望远处的天际线,“她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

点燃蜡烛后,哈兰长长地叹了口气,虽然这份报告只是延迟了半个月,但拿起笔书写密信对他而言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在这短短一个月中,接连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首先是蛾摩拉私下支持的那位琐珥亲王突然暴毙而亡,连带着他们原本的居所也被清查,这段时间里,他和雅雷俄珥金辗转于不同的安全屋,折腾了很久才终于安定下来。

因为没有多少物资,他用的墨水还是用薪柴烧剩下的灰掺和了一点深色的泥制成的。

哈兰思考了很久,不知该如何动笔,感觉哪一件都是不可忽略的大事,最终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地按照时间顺序阐述他们这段时间的经历。

首先是琐珥亲王之死——这个人虽然年龄大了,但身体保持得相当不错,在其他同龄的亲王之间,他的外在形象是最好的,一个健康的国王总是更容易得到民心,这也是蛾摩拉当初选中他的原因。

据说他是因为酗酒过度而死的,但在哈兰印象中,这位亲王虽然好酒,但并不是喜欢痛饮之人,以哈兰作为归栖者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件事颇有几分当初梅尔卡特沙玛之死的味道。

接着是索多瑪王的军队强行闯入琐珥,屠杀这位亲王的所有亲信——目的很明确,索多瑪王似乎知道琐珥亲王和他们之间的秘密接触。琐珥的兵力并不强,不敢违逆这个住在附近的暴君,只能放任索多瑪军队在城内进行搜捕,这也是他们近来颠沛流离的主要原因。

最后就是索多瑪和以色列之间不同寻常的交易。

在摩押平原来回迁徙的这段时间里,哈兰发现有几队战车会在夜晚从以色列驶向索多瑪。

起初,他以为是两国即将交战,以色列军队正在为围剿索多瑪做准备,但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才发现,这些战车和战马都是以色列卖给索多瑪的。

由于犹太民和摩押人之间紧张的关系,很难想象他们会将这样珍贵的军备卖给自己的竞争对手,过去归栖者传回的有关以色列的情报也从未提及过这件事,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哈兰也很难相信这个事实。

在索多瑪对蛾摩拉虎视眈眈的时候,以色列的这种做法很难不让人多想,再联系到神秘死亡的琐珥亲王……

小殿下,这会是你做的吗?

看来你确实在猊下身边学到了很多,甚至学会用它们来对付你的老师了。

哈兰心中感慨万分,但很快就收起哀怅,用火漆将信封起来。他拍了拍酸胀的双腿,再一次为自己的老迈而叹息,起身想去笼子里找一只信鸽,但还没推开门,忽然从空气中嗅到了一丝不妙的味道。

鞋底有些湿漉漉的,他低下头,发现有什么东西沿着门缝渗了进来。

温热的,深红色的……是血的颜色。

第204章

“很抱歉,陛下,我们的人没能阻止索多瑪王。”撒布德硬着头皮说道,“他怎么也不愿意留一个活口下来……若不出意外,索多瑪的使者应该已经将那位归栖者的头颅带到蛾摩拉了。”

这和他最初设想的完全不同……按照王赐予的情报,蛾摩拉安排了两位归栖者潜伏在琐珥,打算秘密扶持一位亲王统摄大权,与索多瑪相抗衡,让摩押人陷入内耗。

考虑到犹太民和摩押人之间紧张的关系,撒布德认为在这件事情上顺水推舟也没什么不好,甚至还能有更充足的理由抬高索多瑪采购战车的价格,但所罗门坚持蛾摩拉的优先度要时刻高于索多瑪——可能时刻高于任何国家——他也只好将这份重要的情报无偿透露给了索多瑪王。

按照当初谈好的条件,他们应该先对被捕的归栖者进行拷问,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嘴里撬出什么有关女王的机密。如果有,则情报由以色列和索多瑪共享,如果没有,人质则需交由以色列处理。

结果,索多瑪王不仅在实施抓捕时就随手杀掉了其中的一个归栖者,严刑拷打几天无果后,还恼羞成怒地处死了剩下的那个,整个过程完全越过了以色列,也让撒布德本想假装不经意让归栖者逃走,将假情报带回蛾摩拉的计划化为了泡影。

“无妨。”所罗门漫不经心地回答,“只要对计划整体没有什么影响,就随他去吧,不能指望野狗能像训练有素的猎犬那样聪明。”

撒布德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是有什么烦恼吗?”

闻言,所罗门微微一愣——对他而言是很罕见的表情:“烦恼?”

“您看起来郁郁寡欢。”

“是吗?”所罗门喃喃道,t“也许是吧……死去的归栖者里,有一位是我的旧识。”

刹那间,撒布德感觉后背渗出了冷汗:“非常抱歉,陛下,都是因为我的无能……”

“不必这么惶恐。”对方温和地回答,“如果我有意要留他的性命,自然会提前叮嘱你的,我只是……有点惊讶。”说着,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掌心,“明明已经被剥夺了这种机能,身体却依然能循着记忆模拟出曾经的感情,真是可怕啊……如果那种感情没有消失的话,也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陛下……?”

“没什么。”王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说回正题吧,毕竟事情还没结束呢。”

“是。”撒布德点了点头,“无论如何,看来蛾摩拉和索多瑪之间必然会有一战了。”

“这是自然——对索多瑪王,她会以眼还眼,以血还血。”所罗门说,“但以索多瑪现在的情况,攻打蛾摩拉不过是以卵击石。如果蛾摩拉最后入主索多瑪,也就意味着整个摩押地都将落入那位女王手中,对以色列而言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连一战之力都没有吗?”撒布德问,“索多瑪的军队人数比蛾摩拉高出一倍还多,哪怕是人海战术……”

“那也不过是让蛾摩拉的弓箭手在战场上获得更多荣耀而已。”所罗门说,“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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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瑪王麾下的士兵大多是靠着临时颁布的法典,强行征用了那些本该忙于农耕的百姓,连武器用的都是农具,少数有战斗力的军队都是花钱聘来的雇佣军,然后靠着战争掳掠来的钱财勉强维持着收支平衡。这也是索多瑪王室的财政明明还没崩溃,整个国家却已经民不聊生的原因。”

“蛾摩拉则完全相反,虽然他们的军队规模不大,但都是由真正的士兵组成,拥有正规编制,仅凭俸禄即可养活自己和家人,经受过严格的训练,除了用于作战的主力军团外,先遣的前哨部队,负责治疗的医疗团队和负责物资补给的后勤成员……”似乎是觉得他慢慢垮掉的表情很有趣,所罗门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索多瑪军队在蛾摩拉面前简直不堪一击?我们还没提到他们出色的工匠和海上要塞呢。”

“海上要塞……”仅仅是提起这个名号,撒布德就不由得肃然起敬——也让他越发确信,如果要使主的荣光降临黎凡特的每一寸土地,蛾摩拉将会是其中最艰险的一道障碍。

蛾摩拉的舰队会兼任东地中海的一带的护航任务,确保黎凡特的海上贸易顺利进行,因此受到许多沿海国家的赞誉。如果因为蛾摩拉陷入战争,而导致海盗再度在地中海猖獗泛滥,应该会有不少国家出兵支援。

原本最需要担心的是埃及,与蛾摩拉有密切的贸易往来,自身也有相当的军事实力。好在西阿蒙战败后,也连带引发了埃及的内部动荡——换句话说,因为不确定埃及究竟会内乱到什么时候,对以色列最好的情况,就是能抓住机会速战速决。

话虽如此,索多瑪真有可能对蛾摩拉产生什么损害吗?恐怕倾巢而出也只是伤其皮毛罢了……

“如果要让索多瑪颠覆蛾摩拉,还需满足三个条件。”所罗门说,“一是商会代表亚勒腓的阻挠,他会努力游说其他议会下院的代表和他一起支持女王接受索多瑪王的求婚,希望两国的争端以和平的方式落下帷幕。蛾摩拉很少有师出无名的时候,但这一次是例外,毕竟是他们主动干涉了其他国家的政治斗争……从公义的角度而言,多少会有些窘迫。”

“……这么做会不会太明显了?”

“只能怪我们在远方的朋友实在不太聪明。”所罗门叹了口气,“上次行动就基本把自己暴露得差不多了,要是再拖一段时间,估计就要从商会领袖的位置摔下来了吧……好在他和索多瑪王一样,与以色列的友情并不会太长久,否则真不知道会发生多少令人难堪的事情。不过这件事并不需要你参与其中,接下来的两项工作才是你需要注意的。”

“在下时刻整装待发。”

“第二个条件,就是不能让提尔在蛾摩拉和索多瑪交战时出兵支援。”所罗门继续道,“你需提前将提尔王引去西顿,并将他困在那里,我会给你一份西顿亲王埃洛拉里奥的政敌名单,至于该如何利用,你自行决定即可。”

“但是……”撒布德踌躇片刻,“若真如您所说,归栖者的踪迹遍布整个黎凡特,蛾摩拉一方会不会提前得知消息,派兵出面解救提尔王?”

“我所期待的正是这种情况。”所罗门回答,“蛾摩拉女王近年来一直有将王位传给王女的打算。为了让她积累,提尔王落难后,她必会让王女亲自带兵去解围。王女自成年后就一直是女王的左膀右臂,所以你在西顿的布局必须谨慎一些,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哪怕要多投入一些资源也无妨。”

“是。”

“最后……”所罗门停了好一会儿,脸上不知为何失去了笑容,“传信给索多瑪王,除了战车之外,以色列还能提供一种更加强大的武器,但要以武器同等重量的黄金来换取。”

“同等重量的黄金?”撒布德大吃一惊,“陛下,这个价格实在是……太惊人了,哪怕我们的使者竭尽口舌之利……”

“无需多言。”所罗门说,“告诉他,这件武器可以帮他毁掉蛾摩拉的海上要塞——只要这一句话就够了。”

×××

当帕提走进红屋时,房间里黑黢黢的,只亮着一支蜡烛,她不得不小心地避开地毯边缘的缝线和流苏,以免自己因鞋头卡在里面而摔倒,在女王面前失去仪态。

“行礼就不必了。”猊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很轻,仿佛轻易就会被晚风吹散,“我这么晚传唤你,是有重要的任务要托付给你。”

她莫名有些紧张——这不应该,自她从乌利亚大人那里接过铁卫统领的位置已经过去很久了,别像一个小女孩那样手足无措,打起精神来,帕提。

“你应该知道,王宫里有一个隐秘的酒窖,只有打开特定的机关才能进去。”

“是的,乌利亚大人生前带我看过。”

“那你应该也知道,某副旧锦织后隐藏着一个暗道?”

“知道,在&#039;&#039;丰收神的恩赐&#039;&#039;挂画的后方。”

“很好。”猊下轻声道,“这是一道密令,走出这个房间后,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们今天晚上的谈话。”

闻言,帕提咽了口唾沫:“是,猊下。”

在黑暗中,她能感受到猊下的目光长久地打量她。好一会儿过去,对方才开口:“没想到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看来时光也没有我们想象中流逝得那么慢,不是吗?”

帕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快起来:“是啊,与您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我才到您的胸口呢。”

“那时你还是一个小女孩。”猊下说,“而现在的你已经是一名了不起的战士了。”

她本该感到自豪,如果不是对方的语气听起来那么伤感:“您谬赞了,我还有许多需要成长的地方。”

一段漫长的沉默。

“你应该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蛾摩拉和索多瑪之间注定要有一战。”猊下低声道,“万一……我是说万一,我遭遇了什么不测,无论用什么办法——打晕也好,用药物迷晕也好,你一定要把塔玛带到那个暗室去,保证她的安全,等危险过去后,带她去提尔找希兰,他会善待她的。”

帕提怔住了:“请恕我愚钝,难以理解您的意思……那只不过是索多瑪,您为何要如此悲观呢?”

“一周以前,你会去考虑索多瑪王能抓到哈兰和雅雷俄珥金的可能性吗?”

哈兰……甫一听到这个名字,帕提就感觉胸口一阵刺痛,在失去一只眼睛后,正是他和乌利亚帮她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光,尽管不为外人所知,但在她心中,哈兰和乌利亚一样是她所尊敬的老师。

“我不知道是谁告发了他们。”她说,“但我知道,索多瑪王会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他会的。”猊下说,“那么他身后的人呢?”

“身后的人?”帕提愣了一下,“万分抱歉,猊下,我实在想不出您暗示的那个人是谁……”

“问题就在这里,帕提。”猊下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当然,有那么一些名字在t我的名单上,但当对方明显掌握着比蛾摩拉更多的信息,并且可以轻易掐断蛾摩拉的情报来源时,那个名字本身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

“你了解哈兰。”猊下打断了她,“抓住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管索多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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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通过什么方式做到的,他的短视、他的愚蠢、他的刚愎自用,都不足以使他识破哈兰的藏身之处,他是这世上最不该在这件事情上成功的那个人——可他就是做到了,就像一个瞎子用虫网抓住了翱翔的游隼。”

“如果他背后之人的支持足以让索多瑪王超越自己,达到过去不可能企及的程度,我自然也不会在战术上轻视他。”

“无论那个&#039;&#039;背后之人&#039;&#039;知道什么,也不可能瞬间把一群乌合之众变成一支王者之师。”帕提说。

“也许吧,但提前想好退路总不是一件坏事。”猊下叹息一声,“为了蛾摩拉的胜利,我会不遗余力,但目前来看,很多事情已经脱离了控制,所以我也不能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也许情况还没有糟到这种程度……”帕提绞尽脑汁,“也许我们能避免这场战争?”

猊下轻声笑了起来,虽然帕提也不知道对方这种时候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怎么避免?你也要像亚勒腓那样,要求我嫁给索多瑪王吗?”

“怎么可能?!”光是设想一下那个画面,帕提就感觉头皮发麻,“我们可以……呃,比如花点钱打发他们什么的?”

她不过是一介武夫,要让她来思考这种事情实在太为难她了……

“蛾摩拉不可能有避战的理由,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于外界而言,那不过是区区索多瑪,如果我们在这件事上表现得过于软弱,只会让蛾摩拉失去作为地中海霸主的尊严……何况,我还有一笔血账要和索多瑪王清算。”猊下拍了拍她的肩膀,“只是,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了最糟糕的情况……照顾好塔玛,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好吗?”

这是当然的——她的老师在生前完美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从未让自己侍奉的君主陷入危难,所以她也会做好这件事,她会证明自己是他们值得骄傲的学生。

可直到帕提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嘶哑得多:“是,猊下……我会用生命守护王女殿下的安全。”

第205章

“这不可能。”塔玛说。

如果坐在这里的是她的母亲,这个话题就该到此为止了——然而她不是,所以亚勒腓还敢看着她的眼睛大放厥词:“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殿下,曾经人们也以为猊下的鸟儿们永远不会被网捕住,可现在他们都死了,被砍了头,装进丝绸盒子里当作礼物送了回来。”

这个男人惺惺作态的样子令塔玛作呕,难以想象在几年前,他还是一个手脚麻利,满腔热忱,任谁也难以讨厌的青年。

那时的蛾摩拉正在扩建舰队,猊下有意招揽西伦成为这座未来海上要塞的总指挥官,后者也同意了,于是他曾经主管的商船队就需要选拔一个新的领导者。亚勒腓当时是只是西伦诸多副手中不太起眼的那个,但他同时还是他们从马格努松的商船上解救的奴隶之一,他们都认为这份经历能确保他不会违背律法偷偷经营奴隶买卖。

塔玛记得自己当时也投了他一票,这也许会成为一个让她这辈子都感到后悔的决定——她真该切下他的舌头,把他扔进大牢里与老鼠为伍,可惜战争来得太突然了,此时贸然变更商会领袖,只会让蛾摩拉在贸易上好不容易维持的势力平衡彻底崩溃。

“哪怕我的心属于蛾摩拉,也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我们办得极不妥当。”一位学府代表说道,“索多瑪王没有直接攻打我们,而是选择先礼后兵,已经表现得非常有诚意了。”

“正是如此。”亚勒腓说,“何况,我们何必将索多瑪王视作洪水猛兽?猊下寡居多年,不仅从未有过丈夫,也没有传出过私下赡养男人的秘闻。要我说,索多瑪王作为统治者的名声虽然不好,英勇善战却是不争的事实,说不定在床上也很得劲儿,能让猊下也体会一番作为女人的幸福滋味……”

“亚勒腓大人。”她几乎是在把自己的声音从嗓子里抠出来,“注意你的言辞。在议会下院拥有一席之地,不代表你的脑袋不会从脖子上掉下来。”

“是我失礼了,请您原谅。”他语气轻浮地道歉——可恶的家伙,如果是猊下坐在这里,他怎敢用这种语气说话,“可您也得承认,我说的话并无错处。”

帕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如果把战俘活埋或推进火坑也能算英勇善战,那我建议亚勒腓大人也去亲身体验一下。”

“在讨论这个问题前,我们应该确信人的本性是难以改变的……而一个人只要变坏了,就很难再指望他变好。”西伦毫不避讳地看着亚勒腓,“而索多瑪王,他的残暴和贪婪已经不必多说,如果两国的统治者缔结婚姻,意味着索多瑪王每一次犯下暴行,蛾摩拉就得割自己的血肉为他填补。蛾摩拉虽然富裕,但不代表我们有义务为一个强盗无止尽地收拾烂摊子。”

“西伦大人,您怎可将一国之王比作强盗?”

“是啊,西伦。”安赫卡放声大笑,“怎么能这么侮辱强盗?”

她一开口,之前那位暗里为亚勒腓说话的学府代表霎时噤声了——虽然席位没有名义上的高下之分,但安赫卡是学府院长,地位比他们这些普通的导师高出许多,连她都嘲弄了亚勒腓的言论,他们自然没资格继续声援对方。

“可为了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提尔-西顿联盟,蛾摩拉也必须尽早做好准备。”亚勒腓立刻换了一套说辞,“若是能和索多瑪联手,将整个摩押地收入囊中,这份回报难道不比我们此刻失去的更多?”

“是吗?”塔玛冷声道,“索多瑪国内的财政情况,说是一团糟都太仁慈了,更不用说连年的饥荒和瘟疫,恐怕在得到那份回报之前,蛾摩拉就会被这只水蛭吸干了血……还是说,亚勒腓大人打算用自己的资产去贴补索多瑪的账本?”

“财政什么的先不说……”亚勒腓冲她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仔细想想,毕竟我们的女王不仅拥有永恒的智慧,神圣的躯体更是不朽,索多瑪王这样的凡夫俗子自然难以相配——噢,愿猊下的光辉永远沐浴着她的国家,好在我们的王室虽不兴旺,但还是有一位适龄的年轻女士。就连高傲的法老都决定将自己的女儿外嫁到其他国家,何不让蛾摩拉也双喜临门呢?”

帕提猛地站了起来:“亚勒腓,你怎么敢……!”

“无需为此生气,帕提大人。”塔玛说,“亚勒腓大人,无论您是否有意将矛头直指向我,作为女王代理,如果议会下院投票过半数,我都会将您的提案呈交红屋,等待猊下定夺这件事。”

闻言,亚勒腓脸上的笑容霎时褪去了——塔玛对此不以为然,心里清楚对方不过是一个声厉内荏的家伙,故意用这些话逼她发怒罢了。她平静地扫视会议厅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明面上支持亚勒腓的,还是扭捏地表示自己站中立,实则等同于支持亚勒腓的议会代表,此刻都噤若寒蝉。

“那么,赞同亚勒腓大人提议的代表,请举起你们的右手。”

没有人有动作,哪怕是亚勒腓自己。

显然,没人希望去拔老虎的胡须——虽然亚勒腓现在敢毫不掩饰自己的阳奉阴违,但出席会议的若是猊下,他恐怕只会像老鼠那样卑躬屈膝地恳求女王听一听自己的意见。

上一次会议时,他明显准备了更多,不仅私下游说、贿赂了许多代表,还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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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饿了三天,把自己搞成憔悴不堪的模样,想以此谋求大法官和剩下几位学府代表的一些怜悯,结果猊下仅仅是一句“不行”,就让他的辛苦化为乌有,他用钱买来的“朋友”没有一个敢为他说话,那场会议就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结束了。

“看来本次会议不会诞生新的提案了。”塔玛微微颔首,“那么就维持上一次会议的决策,蛾摩拉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做任何退步,在确认索多瑪彻底打消战争的意图之前,各方面的作战准备都会持续进t行,散会。”

直到离开会议厅前,她都面无表情,仿佛会议上发生的事情并没有烦扰到她——然而,当她走回自己的房间,遣走了宫仆,把门锁上后,怒火瞬间如同迸发的岩浆般不可遏制。

由于年幼时养成了勤俭的习惯,她没有动那些精美的花瓶和茶壶,只是拿起藤枕往床上砸,每砸一下,她的喉咙里就发出那种低沉的、像是母狮发怒时会发出的声音。

“他怎么敢?!”她咒骂道,“亚勒腓,那个可恶的混蛋!等我把他的老二剁掉然后塞进他的屁/眼里,他就会知道什么叫作真正的幸福滋味了!”

不光是他,还有和他狼狈为奸的那些家伙——如果乡绅代表的沦陷只是让她感到无奈,那几位被收买的学士则令她痛心疾首,哪怕不是被金钱腐化,他们也是一群在战争面前露怯的懦夫。

哪怕极尽她的想象,也不知道有哪一个国家能像蛾摩拉这样,给平民同样多的机遇……猊下一直将学府视作蛾摩拉的荣耀,可她的荣耀现在却要逼迫她给予更多,哪怕他们索求的其实是她的血肉。

“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的……”她喃喃道,“等这件事结束后,他们一个也逃不了……”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殿下,我可以进来吗?”

是罗丹的声音——塔玛赶紧把枕头放回床上,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长发:“当然,请进吧。”

英俊的中年诗人走进房间,眼睛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她的房间,面露微笑:“看来这次会议让您很不痛快。”

塔玛叹了口气:“有那么明显吗?”

“您在神态上伪装得足够好了。”罗丹说,“但这张床上还有您砸东西留下的痕迹……我猜是枕头吧?下次如果把床单的褶皱也处理一下就更完美了。”

虽然只有三言两语,但对方语调中那种天生的幽默劲儿还是轻易化解了她的怒气:“下一次我会赢过你的。”

“我很期待。”罗丹朝她眨了眨眼睛,“不过很可惜,恐怕很难有下一次了。”他拨动了一下琴弦,时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她初次见到对方的时候,那个年轻又风度翩翩的吟游诗人,“我很快就要离开蛾摩拉,前往迈锡尼。如果您有空的话,不妨送我一程?”

闻言,塔玛心头一颤,但她遏制住了自己的哽咽:“当然。”

走在前往港口的路上,罗丹和她闲聊起来。

诗人就是这样,嘴里好像总是有说不完的趣事。他们先是聊到雷纳,因为他独居多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压根对女人没兴趣,所以那些想要谄媚他的人干脆送了一个男孩过去,吓得他光着屁股就从浴室里跑了出来,聊到安赫卡偷拔鹦鹉的尾巴做实验,从此后那只鹦鹉一见到她就会大叫“强盗!强盗!”,聊到亚萨最近写了一篇学术论文,以论证蜗牛是没有性别的,它们在交/配后双方都会怀孕,并表示自己会进一步探索其中的缘由……

直到看见远处深红色的船帆时,塔玛才忍不住问道:“是猊下让您离开的吗?”

“是啊……还给了一笔丰厚的遣散金,大概是想让我在迈锡尼度过余生。”罗丹有些感慨,“这么一想,那些比我资历更深,或与我同年的归栖者,好像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人世……也许猊下是希望我们这些剩下的人都能有一个善终吧。”

许多名字在塔玛脑海中闪过,她感到喉咙泛苦,但还是挤出一个微笑:“我会想念您的。”

“别露出这样叫人难过的表情嘛,王女殿下。”罗丹语气轻松地说道,“等我的诗歌在地中海声名远播的时候,您可以看着我的作品一解思念之情。”

“诗歌?”

“当然,否则您以为我的行囊里装的都是什么?”罗丹说,“我把这几年在蛾摩拉的手稿都带走了。有些事情自是不必多说——自古以来,本国人对伟大之人的赞颂永远是最无趣的,就像英雄王吉尔伽美什的史诗是巴比伦人写的一样,有关蛾摩拉女王最好的诗歌自然也不是住在蛾摩拉的诗人写的。”

她吃吃笑道:“我非常期待。”

“您也只能期待了,等我离开后,蛾摩拉最有趣的家伙就变成安赫卡大人的那只鹦鹉了。”罗丹说,“听说您即将启程去西顿?”

“猊下希望由我去解决希兰的困境。”说到这里,塔玛不免有些沮丧,“我原本还无法理解猊下为何如此坚持……但现在我明白了,对其他人而言,我作为统治者的还远远不够。”

“当你的前任是整个黎凡特都从未有过的优秀君主时,难免会面临这样的窘境。”罗丹安慰道,“不必对自己太气馁,任谁在你的位置上,都不会做得比你更好了。”

等罗丹登上船后,塔玛问道:“您不想和猊下见最后一面吗?”

“当面说再见就太让人伤感了,殿下。”罗丹回以微笑,“两个人如果认识太久就会是这种结果,我还想面向海风潇洒地唱着歌呢,可不能沦落到在船舷上痛哭流涕……哪怕相隔很远,只要知道你们在远方过得很好,我便心满意足了。”

第206章

“殿下?”帕提说,“您是不是有点过于紧张了?”

塔玛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住缰绳,不同于哥哥押沙龙,她并未继承大卫王在武技上的天赋,无法骑着快马在起伏的沙漠丘陵上如履平地:“这是我第一次亲自领兵……你应该知道的,帕提,我没法像猊下那样用弯刀砍下别人的头,我这辈子拿过最像兵器的东西是砖头和黄油刀。”

“黄油刀也是刀。”帕提说,“用它切开别人喉咙的感觉和切黄油也差不多。”

“帕提,你这样会让我以后很难面对黄油刀。”塔玛低声叹气,“抱歉,如果不是因为我,你这时本该留在城里,带领铁卫队为战争做准备的……”

“什么?”

“你忘了吗?”塔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们马上就要和索多瑪开战了。”

虽然一提起这个名字,她就难免感到不快——索多瑪已经晋升为了她第二讨厌的国家,仅次于宗教狂热时期的西顿。

“噢,是嘛……”帕提突兀地咳嗽了几声,神情似乎有些尴尬,“我不在也影响不了什么,猊下会统筹好一切的——难道这世上还有比猊下更好的统帅吗?而且那不过是索多瑪。”

她忍不住打趣:“还说我呢,你看起来比我还紧张。”

“啊?”

“你刚才差点咬舌头。”塔玛说,“怎么了?帕提,你今天好像总是心不在焉的。”

“我……”对方抓了抓头发,“我有点想我弟弟。”

“弟弟?”帕提有三个弟弟,“亚萨?拉哈特?还是提克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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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最小的那个,德雷说要带他去埃及转悠一圈,顺便体会一下在船上生活的感觉——天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那孩子今年才七岁。”帕提回头朝蛾摩拉的方向吐了吐舌头,“而且想拉哈特干什么?那家伙平常除了骑骆驼拉货和躺在谷堆上睡大觉,就没什么事可做了。”

在约哈斯玛西亚夫妇的六个孩子里,除了年仅七岁的提克瓦,拉哈特确实是相对最清闲的那个。不同于其他兄弟姐妹,他继承了家族最传统的贸易:运输和贩卖以农产品为主的大宗物品,捎带一些蛾摩拉特有的工艺品,商队规模不大,生意不好也不坏,过得平凡而充实。

真是难以想象,拉哈特年幼时是兄弟姐妹里最调皮的那个,如今却是他们之中生活最安稳的。

然而此刻听见拉哈特的名字,倒是让塔玛想起了另一件事。拉哈特和亚勒腓一样,都在西伦手下工作过一段时间,当时他们都是西伦下一任继任者的有力候选。

但绿眼家族在蛾摩拉的恩宠已经过于耀眼——雷纳是九戒会一员,也是猊下明面上放在提尔的棋子,帕提是铁卫总长,为猊下统领着她光荣的陆上卫队,亚萨作为学府中颇有名望的学士,也算是安赫卡的心腹,耶米玛更是猊下最宠爱的艺术家,在永恒之殿留下了令整个黎凡特都为之惊艳的壁画《文明降诞》。

出于这样的考虑,拉哈特自然就被从候选人的名单上被删去了。

其实当时雷纳或帕提主动要求的话,拉哈特或许不会那么轻易t就被淘汰……不过,如果他们是那种会因为权势和财富而蠢蠢欲动的人,猊下可能也不会那么信赖他们吧。

虽然理智上说服了自己,但一想起这件事——尤其是亚勒腓是怎样一步步得到了如今的地位,塔玛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她不想在帕提面前表现得那么神经质,只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再过不久就要见到希兰了,不知道他看到我的时候会不会吓一跳……”

×××

临近入夜,埃斐接受了安赫卡的觐见——名义上如此,事实是这个不拘小节的女人就这么推门走了进来,好像她也住这儿似的。

“下次记得先敲门。”她叮嘱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安赫卡说,“你把被窝分我一半,让我在这里过夜,就不用担心什么敲不敲门的事了。”

“所以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讨论今晚想在哪里过夜?”

“怎么可能?”对方耸了耸肩,“听说塔玛已经出发去西顿了,所以我想和你谈一谈——你最近得好好安慰一下我们的小姑娘,她在会议上被坏东西气惨了。”

埃斐叹息一声:“我知道,我已经阅览过会议记录了。”

“会议记录?那天议会书记员不是请假缺席吗?”

“名义上如此,那天她其实一直躲在幕后记录你们的对话。”她说,“我只是想观察一下,当我不在场,全程由塔玛主持会议时,其他人的态度是怎样的。”

“现在你知道了。”安赫卡撇了撇嘴,“见鬼,塔玛还特意拜托我保密呢……她认为自己表现得不够好,不想让你对她失望。不过要我说,她没当场抡起椅子把亚勒腓的脑浆打出来,就已经很成功了。”

“亚勒腓的反应在我的预料之中,有人在背后支持他,所以他现在胆子很大。”埃斐说,“不知道他是否清楚自己只是对方的一颗弃子……不过亚勒腓尚在我们的掌控范围内,与其把他按下去,让对方去找新的内鬼,不如让他继续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活动。”

“……然后呢?”

“你指什么?”

“你心里清楚我在指什么。”安赫卡说,“除了商人和平民代表,这几次会议表现最烂的就是学府了,虽然我是院长,但我不会袒护他们。如果你有需要……我有办法让他们的身体逐渐虚弱到没办法再胜任任何工作的程度,而且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很失望?”

“羞耻——更像是这种感觉。”安赫卡耸耸肩,“如果你想处罚我,我也没有怨言。”

埃斐沉默片刻:“你知道,自蛾摩拉诞生以来,从未发生过战争,最多只是驱逐海盗,或者在过冬前处理一些山贼和强盗。无论是哪种情况,几乎都对生活在城内的人没有任何影响。”

她的食指轻轻点击桌面,“我无意为那些学士辩护,也知道他们之中必定有人是受到金钱的腐化,我不是那种坚信追求智慧之人一定能摆脱物质享受的乐观主义者——不过,我相信他们这么做并非完全是因为钱。”

“不然是因为什么?他们爱上亚勒腓了?”安赫卡笑了起来,像是在为自己的幽默捧场,“我都不知道那个秃脑袋有那么大的魅力。”

“因为他们真的相信这么做对蛾摩拉更好。”埃斐说,“如果脱离我们的个人感情,如果牺牲少数人的利益就可以让整个国家都避免战争的困扰,从功利主义的角度来看,确实谈不上有什么错。”

“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你真的要去和索多瑪王结婚,我就在你面前自尽——我的血会喷到你的横梁上,我发誓。”

“客观来说,人脖颈的气管边有颈动脉,所以喉咙被割开后血本来就会喷得很远,和是不是在我面前自尽无关。”

安赫卡幽幽地看着她:“猊下啊……”

“一些让气氛不那么沉闷的玩笑而已。”埃斐轻轻咳嗽两声,“言归正题。这只是我对他们想法的一种理解,即使他们会有这种想法本身是合理的,也不代表那就是正确的……他们还不明白,靠别人施舍来的和平就像清晨的露水,轻易就会消弭无踪。”

对于那些学者们来说,国家安稳又富裕,他们可以平静地研究学术,似乎是再好不过的事——但事实是,一旦蛾摩拉在这件事上表现软弱,日后就会有无数个“索多瑪”出现,同样的情况将会一次又一次地重演。

“总而言之,不断选择绥靖的结果,就是到最后退无可退。”她说,“好在……”

话音未落,门外忽地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还没等她有所回应,门外的人就闯了进来——是巴尔,神情惊惶,头发乱糟糟的,鹅黄色的烛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比以往憔悴得多。

“有火……”他气喘吁吁,每一下都很吃力,像是一条在海岸上搁浅了太久的鱼,“猊下……有火……”

“什么意思?”埃斐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是哪里着火了?”

巴尔的嘴唇翕动着,但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塞了咽喉。

俄而,他的身体忽然抖了抖,像是打了个寒战,又像是被一条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埃斐看着他的瞳孔微缩,血就这样从他的眼眶和嘴角流淌而下,沿着下巴,一滴一滴地落到地板上。

“海上……”他艰难地说道,“海上……着火了……”

每挤出一个字,就有更多的血从他的喉咙涌出来。埃斐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急促,她将巴尔交给安赫卡:“照顾好他。”

安赫卡点了点头:“你呢?”

“我要去外环城看看。”埃斐喃喃,“我有种不祥的感觉,安赫卡……我感觉一切都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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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出王宫时,夜幕彼端隐隐的火光和升腾的黑雾加强了那种预感。她甚至顾不及铁卫队,直接从他们手中抢了一匹马疾驰而去。

在城墙的哨塔上,埃斐眺望不远处的蛾摩拉港,那里已经成了一座火海,火光将矮层的云晕染成晚霞的颜色,橙红色的火焰在海面上熊熊燃烧,贪婪吞噬着停驻在港口里的舰船,犹如葬礼上点燃的柴薪将棺柩燃为灰烬。

火势已经蔓延到了陆地,空气中满是尘烟,干燥而苦涩,被星火点燃的人们绝望地哭嚎和尖叫,像是一支支人形的火炬,有些人忍耐不住痛苦,跌跌撞撞地冲向大海,然而火焰并未熄灭,他们就这样被烧死在了海里。

战争开始了。

第207章

“高热,腹痛,尿液呈棕红色,下半身皮肤凹凸不平,能明显看到血丝状的血管……”埃斐看着医疗团队呈递的病例报告,心渐渐沉了下去,“急性溶血性贫血引起的肾衰竭和弥散性血管内凝血,基本可以确定燃烧物是白磷了。”

她的目光从安赫卡苍白的面庞滑过——期间她有片刻的犹豫,但最终还是挪开了视线,对方现在的状态一定糟透了,但眼下不是顾虑个人感情的时候,他们有许多尚未完成的工作——现在、马上,刻不容缓。

“巴尔,感觉好点了吗?”

“还好……”巴尔仰面躺在床上,眼眶和喉咙里溢出的血已经止住了,只是脸色依然惨淡。

起初,安赫卡让他服用了多种魔药,但都没有任何明显的效果,直到蛾摩拉港的火势逐渐减小,流血的症状才有所缓和。

埃斐猜他的状态应该和这片土地的情况挂钩——乐观点想,至少这意味着蛾摩拉的情况还没完全到令人绝望的地步。

她轻轻抚摸着巴尔的额头,很烫,即使对方的权能与太阳有关,这个温度对于他也太高了:“目前的局势对你而言或许有点难以负荷……但我需要你的帮助,巴尔。”

“当然。”他虚弱地笑了一下,“我可是蛾摩拉的守护神啊。”

“你能撑起一个结界吗?”她问,“一个大到可以笼罩整个蛾摩拉的结界。”

“可以是可以,但那种大小没办法持续太久……”

“结界无需抵挡任何攻击,只要防止白磷的燃烧物不污染农田即可。”埃斐回答,“另外,白磷燃烧后形成的磷蒸汽也具有毒性,不要让它影响到城内。”

“可是……这样没关系吗?”巴尔有点迟疑,“如果索多瑪再使用那个叫白磷/弹的东西……”

“白t磷的性质过于活泼,要提取它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虽然不知道索多瑪是如何得到的,但应该不可能有太多储备。”她说,“何况,以索多玛王的脾性,如果还有留存的白磷/弹,在军队刚上岸就该使用了。”

“至少我可以防御一部分的攻击……”

“如果我们的铁卫队连一群临时被征兵的农民都无法战胜,那蛾摩拉还是就此灭亡好了。”埃斐说,“尽可能保留你的力量,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但人们的生活依然要进行下去……巴尔,保护好我们的粮食,好吗?”

巴尔慎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等铁卫队护送巴尔前往宗教裁判所后——他的根基之地,在那里他能更好地发挥力量——埃斐又将视线落回了在场的另一个人身上:“安赫卡——安赫卡,该回神了。”

“诶?”对方满了半拍才缓过神,重重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啊……抱歉,我……”

“我知道你现在感觉很糟糕。”埃斐看着她,“但我需要你集中精力。”

“我很好,可以打倒一头牛。”安赫卡深吸了一口气,“不过你肯定不会派我去打牛……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你能联系上西伦吗?”

“我给了他双面镜,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应该——等等,那边有回应!”

话音未落,镜面忽地泛起一阵白光,西伦的脸出现在了镜子中央:“安赫卡大人?”

“好小子,你还活着!”安赫卡似乎有点想喜极而泣,但最后按捺住了,“你这条幸运的老狗,最好也给我活着回来。”

“舰队的情况怎么样?”埃斐问道。

“猊下?幸好您平安无事。”西伦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但依然眉头紧皱,“舰队的情况……坦诚说,很不乐观。我们至少失去了三分之二的舰船,活着的船员里也有不少人受伤,还有些船员最初症状不太明显,也接受了包扎和治疗,但情况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愈发严重,船上的医生都束手无策。”

“短时间内不要返回港口,尽可能让船驶远,直到不会闻见类似大蒜的气味。”她叮嘱道,“白磷——也就是索多瑪军队投掷的东西,在燃烧后产生的气体是有毒的,长期吸入会导致严重的呼吸道炎症和骨骼损伤。”

“寻找最近可以停驻的国家,如果有人被磷火烧伤,一定要尽快用清水冲洗,尽量避免让磷的粉末沿着血管流经身体的其他部位。磷能自行发光,你们可以暗处观察伤口,以便确认伤口上没有任何磷的粉末残留。”

“我明白了。”

“所以昨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安赫卡忍不住问,“有人看到索多瑪军队投掷白磷/弹的过程了吗?是绑在箭矢上,还是用投石车?白磷暴露在空气中就会自燃,你们应该能看见空中划过许多道火流星。”

“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人投掷任何东西……”西伦的语气中也带着困惑,“索多瑪应该是把白磷集中储存在一艘旧船上,让几个死士负责把船开进蛾摩拉港,然后点燃船只,但因为一些意外,这艘船在运送中途就自己烧起来了,所以守夜的船员很快就发现有一艘橙黄色的火船在靠近。不过火势蔓延得实在太快了,虽然已经提前吹了疏散号角,那些航速较慢的舰船还是没能及时离港。”

这倒是解释了舰队没有被全部歼灭的原因……否则以白磷的破坏力和扩散的速度,能有船员能留下全尸都已经是万幸

“处理完伤员后,你们就前往埃及——不必请求法老派遣援军,补充必要的物资就够了,然后直接去袭击索多瑪本土。”埃斐继续道,“索多瑪军队这一次倾巢而出,城内没有留多少守卫,抵达后看看能否联系仍在摩押地的归栖者,等成功攻占索多瑪后,再回来与蛾摩拉汇合。”

“是。”西伦说,“也请留在本国作战的您务必小心。”

“最后……”埃斐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便收敛了情绪,“若不出意外,你们在前往摩押地的路上,应该会有一些非索多瑪所属的舰船出来拦截你们,注意他们的船帆和旗帜,及时向我汇报。”

双面镜暗下去了,安赫卡若有所思地看向她:“你已经有头绪了?”

“什么?”

“那些舰船会来自哪个国家。”安赫卡说,“你看上去好像已经知道了。”

“具备这样的海上力量,又因为他国势力的入侵,导致舰队不得不从亚喀巴湾撤回,如今正有空搅局的国家……”埃斐低声道,“除了那个名字,似乎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以色列?”安赫卡有些错愕,“可是……为什么?我们和他们又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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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直接冲突,把他们从亚喀巴湾赶走的又不是蛾摩拉。”

“我有些猜想,但还不确定。”她说,“首先,我们基本可以排除索多瑪王是靠自己的智慧获得了白磷,同时索多瑪也没有任何获得蛾摩拉王宫情报的能力。”

“哈,我还不如去相信某些地方的神圣母牛真能拉出金子作的屎,他连运送这些玩意儿都能把自己的船烧着。”

“那么势必有人为他们提供了这些白磷/弹。”埃斐轻轻用食指点击桌面,“虽然索多瑪必定付出了相当高昂的代价,但真的会有国家愿意把这样危险的武器卖给一个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暴戾本性的昏君吗?既然以色列拥有了提取白磷的技术——无论他们是怎么获得的,都该知道如何更好地使用它。但现实是,好像有某种念头驱使他们将支援索多瑪打败蛾摩拉视作自己的第一使命,为此他们甚至不惜将这个本该被列为最高机密的武器卖给一个性格极不稳定的国王。”

“这倒是提醒了我另一件事……”安赫卡回忆道,“人们都说在锡安落成后,雅威的荣光霎时降临于上帝之所,现在想起来,很像是神明任命了自己的人间代行者——如果事实就是如此,那么我似乎明白以色列为什么能获悉白磷的提取和储存方式了。”

“据说在远古时期,人间代行者并不罕见,神明经常将供奉自己国家的王命名为人间代行者,王代神明行使统治与支配的权力。不过自尼普尔被洪水摧毁,大气之神恩利尔的人间代行者尼普尔王惨死,外加神代断绝,这种情况就越来越少了……类似的情况可以参照埃及,但那种权能的赐予也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场战争背后的原因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安赫卡说,“也意味着敌人比我们预料的更加可怕。”

×××

“陛下!”撒布德兴冲冲地向所罗门报告,“我们的线民传了情报回来,蛾摩拉的海上要塞已经悉数焚毁了!”

王的反应没有想象中那么愉快——事实上,他看起来神情恹恹,言语中流露出倦怠:“没有悉数焚毁,索多瑪的船只在运输中途出了些问题,让一部分战舰和运输舰幸存了下来。”

王冷淡的态度浇灭了撒布德的热情,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安,所罗门疲倦地朝他笑了一下:“不必担心,我对索多瑪王本来也没有多少期待……只是这段时间睡得不太好。”

撒布德轻声安慰:“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蛾摩拉自建国以来最受挫的时候了,愿这份捷报能令您安心一些。”

“如果要把希望寄托在索多瑪身上,那可真是很难让人感到安心。”所罗门笑了起来,“你的消息来得太晚了——距离这份情报送到你手中,至少也过了三、四天吧?索多瑪很快就会成为强弩之末……虽说&#039;&#039;强弩&#039;&#039;这个词多少有点高估他们了。”

“把昂贵的白磷用如此浪费的方式耗完,结果连蛾摩拉最外层的城墙都没能攻破,现在这个国家已经彻底运作起来了,哪怕索多瑪的军队没有被当场歼灭,等蛾摩拉残余的舰队补充完物资,攻占他们的大本营,索多瑪王日后恐怕只能当乞丐王了。”

尽管已经习惯了王总能知悉一切的事实,但撒布德仍好奇道:“您何必如此悲观?索多瑪王在战场上也算威名赫赫,否则不会成为摩押地的一方霸主。”

“再疯的野猫又如何与母狮相t搏?”所罗门说,“倒也没必要抱怨,索多瑪王的愚蠢亦是他被选中的原因之一,他也确实完成了预想中的结果……不过他的上限也只能止步于此了,剩下的工作就由以色列代劳吧。”

说罢,他将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展开,让羽毛笔吸饱了墨水:“让比拿雅来见我。另外,通知商人们,近期以色列的舰队基本不会开往红海,以防他们囤积太多导致粮食腐烂……”

撒布德看见所罗门的另一只手拿起剪刀,以为对方是想把灯芯剪亮一些,他正想表示自己可以代劳——然而,那把剪刀居然直直插进了所罗门的右手,从手背穿透到掌心,将他的手钉死在桌案上,鲜血随着墨水一同浸湿了羊皮纸,也淹没了他在纸上写下的字。

撒布德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尖叫——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所罗门的冷静,撒布德看着他的左手僵硬地松开剪刀,然后缓慢活动着手指,仿佛在确认那只手是否还属于自己,心里觉得这一幕简直荒诞至极。

等左手的指关节变得足够灵活后,所罗门才将剪刀从右手上拔下来,用魔术愈合了伤口。

撒布德完全不能理解对方为何能表现得这样漠然——当自己的右手被剪刀贯穿,当冰冷的尖刃刺破他的皮肤,穿透他的血肉和骨骼时,他连最轻微的抽气声都没有——任何人受到疼痛都该有反应,可是所罗门没有。如果不是那张羊皮纸上新鲜的血迹,还有脑海中残留的眩晕感,撒布德可能会以为那一幕只是自己幻觉。

片刻过后,他听见对方的叹息:“真是让人不得清净。”

“陛下……?”他开口时,几乎找不到自己的舌头。

“没什么。”所罗门轻描淡写地回答,“一些阴魂不散的旧时光罢了。”

第208章

“你再走神的话,我就偷偷往你的坐骑脚上扔小虫子,让它把你摔个倒栽葱。”

塔玛回过神,并且下意识地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他们已经数年没碰过面了,看起来都比过去老了一点——或者说成熟了一点,但相处时仍是过去的味道,尤其是希兰,很难想象他就是那个从以色列身上啃下了一大块血肉,让自己的舰队在红海上所向披靡的提尔王。

“如果我摔了个倒栽葱,”她说,“我就用马鞭抽你坐骑的屁股,让它把你甩进灌木丛里。”

“真恶毒。”希兰朝她吐舌头,然后放声大笑,“不过这样才对,打起精神来嘛,你真该好好看看自己的脸,像个苦瓜。”

“我……“她没能说完,剩余的话化作了叹息。

营救希兰的过程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甚至可以说是一波三折。

他们花费了数日才勉强摆脱了那堆烂摊子,塔玛是第一次处理这种情况,此刻只觉得身心俱疲,大概也只有希兰这个原教旨主义的乐天派还能提得起精神了。

“拜托,塔玛。”希兰说,“你嘴里呼出的苦味都要让我哭泣了,再过一会儿,我就会忍不住在提尔设立一个苦瓜节来纪念你。”

“我有点不安。”塔玛说,“没有什么原因,我只是……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但说不准是什么。”

“我听说了蛾摩拉和索多瑪之间的事。”希兰不置可否,“说实话,没什么好担心的,索多瑪算什么东西——反过来说,如果蛾摩拉真的这么不堪一击,整个黎凡特哪轮得到索多瑪来捡漏。”

“大殿下……我是说提尔的王上。”帕提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对着盟国的继承人这样光明正大地表达侵略的野心,会不会不太妥当?”

“会比&#039;&#039;有机会的话,我想当你们继承人名义上的父亲&#039;&#039;更不妥当吗?”

“……请恕我收回自己刚刚的话。”

“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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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别再提这件事了?”塔玛抱怨道,“总是让我回想起一些糟糕的记忆。”

“你是指有一天清晨发现我从红屋里出来,衣衫不……”

“在我后悔来西顿救你之前,求你闭嘴。”塔玛说,“太久没见,我都快忘记你是一个怎样的混蛋了。”

“别这样嘛,我还是很感激你来救我的。”希兰说,“虽然我也知道猊下是为了你,而不是我……对了,要不要我给你颁发一个荣誉徽章?做成胸针的样式,这样你回国的时候,整个蛾摩拉都会知道你是提尔王的大恩人——噢,不过徽章只能是镀金的。”

“你干脆抠门死好了。”塔玛斜了他一眼,“不过你应该也察觉到了,这件事很不正常。”

据希兰所说,他起初是收到了以亲王埃洛拉里奥为首的温和派递来的信函,请求他莅临西顿,成为他们的摄政王。

希兰对此并不怀疑,自从宗教狂热的破灭后,西顿的状况一直相当萎靡,埃洛拉里奥亲王又是猊下扶植的势力,除了奴隶贸易之外,在其他领域都与蛾摩拉有密切的经济往来。

从提尔的角度而言,西顿的象征意义永远大于其实际利益,与蛾摩拉共治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

但等他实际抵达后,发现情况有点出乎他的预料——先前似乎达成了一致意见的西顿内部忽然陷入动荡,埃洛拉里奥亲王的政敌和神庙中的一部分祭祀指责他出卖了自己的国家,辜负了先王对他的期许……虽然希兰很怀疑这东西是否存在过,毕竟埃洛拉里奥当初可是亲手把对方送上了绞刑架,但分裂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了。

不出两天,两派的关系就变得剑拔弩张,希兰起初有过调解他们之间关系的打算,但随着政治斗争不受控制地上升到了暗杀和武力冲突,他也从中嗅到了不妙的味道,可惜当他想要离场时,整个西顿的局势已经不允许他这么做了。

“那群家伙就差拿一个喇叭在我耳边大喊&#039;&#039;有人指使我们这么干&#039;&#039;了。”希兰说,“等你带着军队介入,一切看似要好起来的时候,埃洛拉里奥突然就那么死了——谁会相信那是个巧合?显然,那个人没打算要我的命,但要把我留在西顿,只是我们还不知道对方能从这件事里获得什么好处罢了。”

“暂且不考虑对方能从哪里受益,仅仅考虑谁有理由盼望你受难——这样有什么头绪吗?”

“你真想知道?那可是一张很长的名单。”希兰耸了耸肩,“我那一堆除了添乱毫无意义的兄弟姐妹,一些欠着提尔外债的小国,一群跟我不对付的大臣……不过我猜他们会更盼望我死在西顿,而不是让我吃点苦头后被什么人顺利地救出来。坦诚说,若非知道猊下不会特意让你受苦,我都快以为西顿之旅是猊下给我设的局了。”

他忽地停住了,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地神情:“剩下的嘛……哈,最好不是他,否则我真要冲去锡安往那家伙的脸上狠狠来一拳。”

“你每次都那么说,但从不付诸行动。”

“当然不能轻易这么干。”希兰说,“一定要出其不意,否则就看不到那张震惊又滑稽的脸了。”

对方脑海中想必浮现出了和她相同的名字——塔玛如此想道,可他们谁都没有真的说出口。

他们就这样在一片虚伪的祥和中返回了提尔,塔玛很想表现得更英凛一些,可惜她实在太累了,光是握紧缰绳就已经临近极限,她朝在街道两边簇拥着他们的民众微笑,但掩饰不住疲惫,心里只求希兰不要摆什么洗尘宴,她只想快点回到猊下身边,同时又惦念着希兰许诺的那枚勋章——倒不是她对这种空有其表的东西有什么迷恋,只是希望自己回到蛾摩拉的时候,能光明正大地把它扔在亚勒腓脸上,好让那张嘴不敢再口吐妄言。

虽然希兰允许她在王宫内不必下马,但多日来的颠簸还是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用自己的两条腿走路,他们穿过花团锦簇的庭院和令人瞠目结舌的奢华宫殿(这在蛾摩拉是看不到的),身后有一大群仆从亦步亦趋,让塔玛感觉自己过去七年活得像是渔村里晒网的野丫头。

唯一让她感到慰藉的是雷纳,多么熟悉的老面孔啊,但还没等她打招呼,对方便火急火燎地抢开口:“猊下有嘱咐您转达什么消息吗?”

“消息?”

“您果然还不知道。”雷纳叹息一声,“蛾摩拉和索多瑪之间的战争已经t打响了。”

闻言,塔玛感觉自己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代她开口的是希兰:“你现在的表情可不太好看……战况不乐观吗?”

“很难下判断。”雷纳回答,“但有消息说海上要塞已经覆灭了,而且蛾摩拉一直在守城,很难想象那位女王的作战方案会如此保守。”

“你说的是索多瑪?那个&#039;&#039;索多瑪&#039;&#039;?”希兰啧了一声,“听起来像是我在梦里都不会见到的场景。”

“很遗憾,但事实的确如此。”雷纳说,“事情发展到现在,可以说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战争发生多久了?”

“将近一周。”

“猊下没有向你递话?她的小鸟们呢?”看到雷纳迟疑的神色,希兰的语气不免急躁起来,“拜托,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再想什么托词了,归栖者到底有没有传消息给你?”

雷纳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看到他的反应,塔玛脸色苍白,内心的恐惧几乎化为实体——她很少有这种感觉,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她知道它很真实,就像火焰灼烧皮肤的痛楚一样真实。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我得回去!”

“你疯了!”希兰拽住她的手,“你现在回去干什么?就靠那几十个卫兵?你能不能顺利见到猊下都是个问题。难道要等你被索多瑪军队抓住,当作俘虏逼猊下就范,你才肯后悔?给我两天时间,等我整顿好军队,我们就一起回去。”

那就来不及了——她心里的那个声音尖叫道,等到那个时候就来不及了:“放开我!希兰!”

“放开你,然后让你去发疯吗?”希兰恼火不已,“你非要逼我说出这些话?知道被索多瑪抓住的结果是什么吗?能顺利落到索多瑪王手里都算是你最好的结局了,那些家伙会先把你大骑特骑,等他们心满意足地穿上裤子,就把你的喉咙一割,或者把你卖作奴隶……你真要让猊下见到这一幕吗?”

“王女殿下,我个人也不赞成你这么做。”雷纳说,“请冷静下来,您应该待在更安全的地方,比起现在出于一时冲动而回去,明显有更好的方式来处理眼下的问题。”

“放开我……你不明白,我必须……求你了,希兰……”她不知道如何向希兰解释这种感觉,甚至也觉得自己简直不可理喻——从小到大,塔玛从未这样任性过,她为自己感到羞耻,几乎有哭泣的冲动,只能无力地开口,“帕提,履行你作为铁卫队长的职责,护送我回到蛾摩拉。”

帕提点了点头,向前走来,塔玛稍微松了口气,尽管那种酸涩感依然在胸口蔓延,希兰则眯起眼睛——下一秒,周围所有的提尔守卫都拔出剑,将他们团团包围。

“帕提。”他沉声道,“看看你手里的灰眼①,蛾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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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的七柄钢剑,每一柄都承载着荣耀,还记得猊下将它赐予你的时候说过什么,而你又承诺过什么吗?”

“我记得,大殿下。”帕提回答,“我将用它痛饮敌人之血,将用它捍卫法律与正义,将用它保卫每一个生活在这个国家的良善之人。作为王女铁卫,我将竭尽全力守护我所侍奉之人的安全。”

塔玛只感觉后颈一痛,意识瞬间坠入黑暗之中。

第209章

将昏迷的塔玛安置好后,帕提收拾了行囊——说是“行囊”,其实只有一把剑,一个牛皮水囊和一匹马。希兰试图像挽留塔玛一样挽留她,但就像他那时未能劝住塔玛一样,他也没有留下帕提。

“和王女殿下不同,我是铁卫长,还有应尽的义务要去完成。”她说,“如果没有去西顿的话,我此时本该在蛾摩拉指挥陆上卫队,如今也只是回到本就属于我的位置上罢了。”

“你最好是。”希兰说,“如果你只是为了躲避塔玛的追杀,那就很逊了——当然,毫无疑问,她醒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

帕提很累,但还是笑了:“那您可得为我求情才行。”

“我会劝她不要在大殿杀你——去庭院里杀好了,顺便埋掉,不要让血溅在我的香柏木柱子上。”

“那也不错。”帕提说,“至少意味着我们又见面了,殿下。”

闻言,希兰收敛了笑容:“真的不打算留下?你连那几十个卫兵都没带走,光是你一个人回去,又能改变什么?”

“我说过,大殿下——请原谅我的失礼,我习惯了这么称呼您——我还有未尽的义务。”她回答,“如您所说,蛾摩拉的七柄钢剑,每一把都承载着荣耀……能为履行自己的职责而死,对于一个铁卫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帕提翻身上马,长剑系在腰带上,沉甸甸的,但这重量使她心安,古老的本能仍在她的体内流淌,这个强悍的民族永远知道怎么用敌人的鲜血来证明自己。

父亲,母亲,请在诸神身边看着我吧……她在心里默念,我会像一个非利士人那样骄傲地走上战场。

“如果真的遇到了最糟糕的情况……”她离开前,希兰开口道,“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

帕提想了一会儿:“请您转告王女殿下,若我没能活着回来,请将勋章和灰眼同我一起下葬,就像我的老师乌利亚那样。”

×××

“情况怎么样?”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埃斐瞥了她一眼:“重要的那个。”

“好吧。”安赫卡撇撇嘴,似乎在为她没有回应自己的幽默而可惜,“好消息是,农田净化的成果还算不错,学府检测了十六个区域的土壤,其中十二个区域的磷酸已经回到了可以种植的水平——当然,那些尚未收割的农作物肯定没办法继续食用了,但如果战争能顺利结束,我们应该不会错过春种。”

虽然巴尔及时撑起了结界,但白磷的燃烧物早在大火未熄灭之时就随着热气和海风扩散开来,不仅波及了田地,还污染了附近的水源,结界只不过是阻止了情况的进一步恶化。

冬季的谷物显然只能白白浪费了……好在蛾摩拉的粮食存量还很乐观,埃斐当初是以遭遇灾害年,至少两个季度歉收为标准制定了存粮的国策,哪怕缺少一季的粮食,蛾摩拉百姓也可以继续生活。

反倒是和其他国家签订的那些粮草交易,恐怕很难及时履行了。哪怕他们最后反过来攻占了索多瑪城,也不知道其中得到的好处,能不能抵过这数十笔违约金的亏损……其实她心里清楚,多半是不能的,索多瑪连“弃之可惜”这四个字都算不上,但勉强补回来一点零头,总比纯粹的亏损要强。

埃斐叹息一声,继续问道:“坏消息是?”

“巴尔最近使用力量过度,剩余区域的恢复工作可能要延迟一段时间。”安赫卡回答,“我见到他的时候,十次里至少有七次在流鼻血。”

“怎么会那么严重?”

“他又不是雅威那样的独一神,把自己钉在一个不怎么信仰神明的国家上,又没办法从其他迦南国家那里收到信仰,最终就会是这种结果。”安赫卡说,“真是疯狂的决定——可他若不是本体降临,蛾摩拉的农田至少会有数年无法耕作,即便他眷顾你也是如此。如果你真想补偿他,考虑给他那个破旧的神龛重新涂个色好了。”

埃斐抱有怀疑:“这么做……会有什么用吗?”

“没有,但他会很感动。”安赫卡耸了耸肩,“说真的,没必要那么困扰,如果他真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才下界的,就不会选择一个落魄的小农场了。”

短暂交谈过后,安赫卡便与她分别。虽然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但她们各自还有许多工作需要处理。塔玛和帕提不在身边,一时又没有人能完全胜任她们的职务——至少意味着她和乌利亚、哈兰确实把他们的学生教得很好,埃斐有些苦中作乐地想道,可惜她们两人的工作暂时只能由她本人代劳了。

仔细想想,自从体制逐渐趋于完整,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忙碌了……“由奢入俭难”的确是一句至理名言,当她还在以色列为大卫效力时,这种生活几乎是她的常态,如今她却会时不时为此感到抱怨了。

埃斐离开皇宫,前往外环城,沿着楼梯盘旋而上,那天遮掩了整个夜幕的浓烟已t然消散,留下一地狼藉。要塞的加固工程已然结束,空气中还有硝烟和尘埃的味道,投石车屹立在城墙上,像是一个又一个瘦长的人影,向海岸眺望,曾经灰蓝色的海水被灰烬染成了黑色,舰船的残骸漂浮在海面上,有些被冲上了岸,和那些被磷化物毒死的海鱼一起被风干。

最初几天,百姓们陷入恐慌,任凭学者们好说歹说,也听不进一句劝导,哪怕粮食还有剩余,也经常有人趁铁卫队不注意,偷跑到烧毁的蛾摩拉港上收集死鱼作粮食,每天都有病患因为中毒而被送入救济院,埃斐不得不出台严格的惩罚制度,以免增加不必要的医疗负担。

检查完仓库和投石车后,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离开城墙,就被匆忙的信使叫住了。

“猊下。”男孩气喘吁吁,看上去不过八、九岁,也许更小,可能是在蛾摩拉出生的,“大人们已经到场了,拉结尔女士请求您尽快过去。”

她点了点头。这场战争的走向和她预料的并未相差多少,整个国家在初期有过一阵混乱,突如其来的战争让许多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未能正常发挥自己的能力——自建国以来,蛾摩拉一直是黎凡特最安全的国家,向来牢固的心理防线被陡然打破,让那些习惯了和平的人瞬间被推至崩溃边缘。

但经过数日的调整,蛾摩拉已经逐渐适应了当下的局势,这座国家机器也重新开始运作起来,最糟糕的时期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应该会越来越顺利。

索多瑪从以色列那里采购了大量战车,但蛾摩拉高踞坚城,没必要与对方正面冲突。而且据她观察,索多瑪的后勤支援堪称灾难,士兵们的粮草时常供给不上,导致索多瑪军队不得不经常分出一些小队去劫掠附近的村庄和路过的商队,有时甚至连附近盘踞的山贼团伙都不放过——在杀人放火这件事上,他们表现出了如圣人般众生平等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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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士兵都得化身强盗才能勉强养活自己,就更不必提那些战马了,战车在战场上虽然强悍,但如果没有马来拉动,也不过是一堆漂亮点的破铜烂铁。等西伦带领舰船抵达索多瑪,索多瑪军队的心气和状态也应该被消磨得差不多了,蛾摩拉就可以转守为攻,两面夹击彻底歼灭索多瑪军队……

可事情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埃斐强迫自己将那些悲观的想法抛之脑后——无论她心里有多少忧虑,都不该在她的臣民面前表现出来。

蛾摩拉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学府为蛾摩拉提供了大量有能力的年轻人,但他们人生的大部分时光都在温室中度过,面对战争的风暴难免有些软弱,为此她必须表现出强硬的一面,逼迫他们成长。

相对于不确定战争是否会发生时的焦灼和不安,等战火彻底燃起,两个国家再无妥协的余地后,那些原本摇摆不定,在内心深处偏向绥靖的代表也坚定了立场。虽然塔玛、帕提和西伦不在国内,但议会下院的整体氛围比战争前倒是有所好转。

“……所以我们处置了两个抬高货价的商会,并降低了他们在蛾摩拉银行的信用评价,以防这种特意囤积货物以谋取暴利的恶行继续下去。剩下的部分,亚勒腓大人应该会在他的报告中陈述。”

“很好。”她记得这个叫埃尔妲的女孩,曾经以289张汇票的数票速度打破了蛾摩拉银行的记录,当时便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三年过去,她已经是塔玛信赖的副手,有资格在塔玛离开时代她参加会议,“亚勒腓,你这边怎么看?”

他当然不敢有任何意见——看着对方脸上战战兢兢的笑容,她的心里已经不会掀起任何一丝波澜,亚勒腓心里应该也知道,战争结束之后,自己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毫无疑问是正确的做法,猊下。”对方勉强地回答,“他们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着发战争财,我也为他们感到羞耻。”

“最好如此。”事实上,埃斐已经决定事后以叛国罪的名义将他送上宗教裁判所,但没必要让他现在就知道,她还需要他做点实事,“我希望你能更严格地管理商会势力范围的各项事宜,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应该明白自己的职责。”

亚勒腓讪讪道:“当然,当然……”

然后是亚萨的报告,虽然安赫卡还在宫内,但她近期被她安排去处理农务相关的事宜,医疗队的工作暂时由他处理。埃斐一直很看好他,也知道他心中爱慕塔玛,可惜绿眼家族在蛾摩拉已经受到太多眷顾,她也只好将他从王婿的名单上划去了。

“我们已经找到了能够治疗磷中毒的魔药配方,外敷和内服同样有效——尤其是外敷,效果是最显著的,很好地阻止了磷化物中毒导致的伤口溃烂。”亚萨说,“不过内服药目前只能治愈那些吸入了磷蒸汽,有轻微咽炎症状的病患,证明药物在患者体内并不能很好地被吸收,关于该如何缓解重度磷中毒患者的病情,医疗队目前有以下几个方案……”

一阵嘈杂的声响打断了亚萨的报告。

最关键的地方被打断了,让安赫卡有些不悦:“怎么回事?”

外面没有人回应,噪音变得更加清晰了,这次他们听到了兵戈相撞的锵锵声,以及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哭嚎,血的腥气和另一种难以言说的气味从门的缝隙里渗了进来。

“怎么回事?”有代表颤抖地问道,“那些惨叫声是什么?”

是敌人攻进来了……埃斐发现她没有想象中那么惊惶,她知道命运的脚步已经逼近,它在嗅寻她身上血的气味,或许很久以前它就这么做了。

她刚站起身,安赫卡便拽住了她。

“你在干什么?别做傻事!”她暴躁地说道,“你连弯刀都没有带,出去了又能做什么?快点躲起来,我们从窗户走,我的工房还能……”

“待在这里。”埃斐平静地打断了她,目光缓慢地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哪怕是亚勒腓,“你们所有人都是如此,待在这里别动,他们要的是我。”

她擦干了安赫卡眼角溢出的泪水:“如果你还惦记我们的情谊,就代我照顾好塔玛。”

唯一令她欣慰的是,在这紧要关头,她的话语还有决定一切的力量。她在一片死寂中离开了座位,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她感觉腹肚猛地一痛——埃斐低下头,一支箭没入了她的身体,然后是第二支箭、第三支…先是在她的胸口,接着是肩膀、腿、膝盖……

起初很疼,但随着伤口越来越多,疼痛也随之消弭了,变成了某种粘稠、潮湿的温暖。

她的右眼也被箭矢穿透了,只好勉强睁着那只尚且完好的眼睛,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张有些陌生的脸。

或许是失血过多,让她的大脑迟钝了一些,缓了片刻,她才想起那是比拿雅,约押死后,他成为了以色列的将军。他的神情比想象中更加震惊,可能没料到她会是第一个出来的人。

她闻见空气中刺鼻的气味,知道她派遣去看守地下通道的铁卫全部死在了燃烧的白磷/弹中。那条她留给塔玛撤离的求生之道,如今变成了燃烧着橙黄色火焰的棺木。

因为喉咙肿痛得厉害,埃斐忍不住咳嗽起来,越来越多的血淌到地上。她的眼珠上翻,看着上空不断蔓延的黑色浓烟,忽然感觉格外难过。她想起了乌利亚,她将他葬在那里,愿他的灵魂长久保护着暗道的秘密,可现在敌人从他的坟墓前踩过,在他面前焚毁了他的国家。

第210章

塔玛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门,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孩提时代,那时的她又瘦又小——奶妈说,那是从母亲肚子里带出来的毛病,注定了她的身体不会太健康——而且脚步轻盈,像猫儿一样,现在她也努力这么做,但不如曾经那般容易了。

醒来之后,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确认最后一个看顾她的仆从离开之后,她蹑手蹑脚地从床上起身,床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令她胆战心惊,好在这点声响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她找回了自己的靴子,确认藏在里侧的匕首还在——没人知道它的存在,自然也没有人把它收走。

她既t没有去找帕提,也没有去找任何一个铁卫。塔玛心里明白,他们谁也不会帮她,只会任由希兰把她软禁起来(在蛾摩拉的时候,他们可没有那么听他的话),她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回去。

塔玛从未来过提尔王宫,这里的构造令她感到困惑,更不用说还要躲避夜晚巡逻的卫兵了。于是她只好隐蔽在角落,在一名宫仆路过时用偷袭了对方。宫仆是一名矮小的少女,因为身体颤抖得太厉害,塔玛得非常小心地控制匕首,才不至于让刀刃划开她的皮肤。

“带我去馬廄。”她低声威胁道,“挑最偏僻的那条路去,如果在路上撞见了别人,我就割了你的喉咙。”

女孩恐惧的啜泣令她羞愧——天知道,塔玛一辈子都没做过这样的事,但这几天她也有过不少出格的举动,再多出一件也无妨。在她尚且年幼的时候,曾经用石头从背后砸死了一个男人……情况不可能比那时更糟了,不是吗?

趁着卫兵换岗的时间,塔玛裹挟着宫仆离开王宫,顺利抵达了馬廄。

她很快便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匹马,枣红色的毛发即使在夜晚也能轻易辨认,她故意将女孩推搡到栅栏上,看到对方的袖子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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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破,她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声抱歉,但还是努力用这辈子最凶狠的语气说道:“如果你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就割了这条喜欢说闲言碎语的舌头,明白了吗?”

对方捂着嘴,一边流泪一边摇头,这是一句无力的威胁,但用来恐吓一个小姑娘已经足够了。

塔玛没有急着骑马,毕竟她还没有离开提尔的城内。她牵着缰绳,贴着墙慢慢前行,虽然对提尔的地形不熟悉,但塔玛知道提尔最近在模仿蛾摩拉的星型要塞改造城墙,增加了不少新的防御性建筑。

猊下曾说过,西顿沦为提尔的禁脔只是时间问题,唯一的区别是和平过渡还是武力统一。塔玛不知道西顿的未来究竟如何,但提尔显然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

谨慎地避开巡视卫兵的夜灯后,她果然找到了一个未完工的箭塔。穿过零落的木架后,她站在提尔的城墙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哥哥从以色列出发,第一次奔赴蛾摩拉的时候,是否也有和她同样的心情。

塔玛翻身上马,挥动缰绳,夜晚的沙漠如此静谧,唯有孤独的马蹄声永不停歇,她感受着拂面而过的晚风,第一次如此想念自己的家。

×××

“以色列就打算给我这个?”

比拿雅回过神,努力想找回自己恭敬的态度,但在索多瑪王面前,这实在太难了:“索多瑪的王啊,吾王已经如您所要求的那样提供了援助,也帮助您顺利攻占了蛾摩拉,不知您还有何不满?”

“我跟你们说过什么?要活的女王!”索多瑪王冷笑,“看看你给了我什么烂东西,不仅是个死人,而且还满身箭孔。怎么,怕我的老二找不到洞吗?搞得我连操她尸体的兴致都没了。”

他的言语令比拿雅感到恶心,但没必要为了一个已死之人和对方起冲突,他听着索多瑪王叫来士兵:“来人,把她扒光,涂上焦油,然后挂到城门上去,如果蛾摩拉的小王女再不出来,她的母亲就只好与火共舞了。”

“何必如此冒犯死者?”比拿雅忍不住开口,“无论如何,她仍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王。”

“她是一个女人,女人本就不应该为王。”索多瑪王对此不置可否,“如果她当初愿意张开双腿迎接我,与我亲热,如今还能享受金钱、美酒和珠宝——可她傲慢地拒绝了,自以为足以匹配这尊贵的地位,如今却沦为了亡国之君。”他瞥了一眼被盖在白布下的尸体,嗤笑道,“她若是有所不满,尽管反抗好了。”

他的神情如此自满,仿佛他全凭自己的力量攻占了这座城市——然而他的战车和武器都是从以色列赊账买下的,他的士兵饿得只能去劫掠山贼,或者与马抢食,他多日来的战果只有在第一天趁夜偷袭时烧掉的那几百艘舰船,从那之后就再未伤过蛾摩拉分毫,如果不是以色列派兵从暗道潜入蛾摩拉王宫,他的军队连在附近几公里内扎营都做不到。

比拿雅从不质疑所罗门的命令,可看到这一幕时,他不免怀疑命运所做的昏聩决定,哪怕蛾摩拉的覆灭是主钦定的结局,又为何要让那位贤明之人败在这样一个家伙手下?简直荒谬至极。

好在按照王的计划,索多瑪很快也将面临它的末日,他无需再忍耐这个家伙太久。

一攻破城门,索多瑪的军队就开始在城里烧杀抢掠。地位高一些的雇佣兵率先闯进黎凡特银行,在金币的海洋里喝了个烂醉,有的人冲进宗教裁判所,将里面的审判官全部拖到外面斩首(没有在审判所里杀人,这也许是他们对神的最后一丝尊重),然后释放了监狱里的所有犯人。地位低一些的士兵则去抢夺农民的家畜和粮食,他们将老人和男人按在化粪池里淹死,侵犯他们的妻子和女儿,一些年幼的男孩也没能逃脱魔爪。

比拿雅毫不怀疑,那些没能被分配到女人和男孩的低等士兵,也许连羊和狗都会强/暴。

索多瑪人唯独对永恒之殿里的东西没有兴趣,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会放过它……最终,这座雄伟的殿堂被浇上焦油,付之一炬。

蛾摩拉自建国以来不过数年,作为一个国家来说相当年轻,而它的陨落却是如此之快。若非比拿雅见证了它的诞生和灭亡,几乎都要以为那座曾经被誉为黎凡特明珠的城市不过是世人的一场梦。

他知道王不会留下蛾摩拉——以色列离它太远,这么做最后只会便宜提尔,但看着这座昔日恢弘壮丽的城市在一群强盗手中化为焦土,即使是这世上最冷酷的人也会为之心碎吧……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愁绪:“比拿雅大人,我们抓到了一个漏网的铁卫。”

比拿雅回过头,见他的部下拖着一个女人过来,她浑身都是血,每被往前挪一寸,地上的血痕便延长一寸。她的头发看起来乱糟糟的,因为血和汗而结成一缕一缕,看不清脸,但应该很年轻。女人瞎了一只眼睛,但剩下的那只好似野兽之眸,满是戾气。

无疑,她受了重伤,但凭借比拿雅多年征战的经验,他知道对方身上的血大多是别人的。

“这疯女人杀了我们几十个人,母熊也不过如此了。”士兵抱怨道,“请您看看她胸口的雄狮勋章,这女人好像很有身份,也许她会知道王女的下落。”

尽管他这么说,比拿雅的目光依然先落在了她的剑上:“一柄钢剑……你可是蛾摩拉的铁卫总长帕提?”

对方不回答,他便继续道:“你的国家遭受战火时,我并未看到你。”

“那时我不在蛾摩拉。”她哑声回答,“否则就不会有这场对话了,因为我的手里会提着你的脑袋。”

他阻止了一旁想要呵斥她的部下:“蛾摩拉女王已死。”

她闷哼一声,脸上第一次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我知道。”

“你侍奉的君主死了,你效忠的国家也覆灭了。”比拿雅说,“你很有能力,若你愿意交出剑,向以色列宣誓忠诚,相信王会宽恕你的罪过。”

“以色列?”对方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对她而言似乎有点难以理解,“哈……原来是以色列……哈哈,居然是以色列……”她嘶声力竭地大笑,笑声里又夹杂着哽咽,泪水和鲜血混在一起,在她脸上流下两道浑浊的泪痕,“为什么是你……小殿下,为什么那个&#039;&#039;背后的人&#039;&#039;偏偏是你?”

“王会惦念你们旧时的情谊。”他说,“交出剑,你就还有一条生路。”

对方冲他露出一个暴戾的笑容,她咧开嘴时,比拿雅能看到她齿缝间凝固的血块:“好啊,带我去见他——好好看看我是怎么送你的君主去冥府的,哈哈!当然,我会对你们慈悲一点,当我把你们的脑袋插在尖刺上时,我允许你挨着你的王,这样你就可以一辈子守着他,看着他在地狱之火里焚烧!哈哈哈哈!”

比拿雅摇了摇头,她甚至连伪装一下的想法都没有……和她的老师乌利亚一样,如果没有善于谋略的高贵之人庇佑,很容易在不知不觉中沦为宫廷阴谋的t牺牲品。

不过他也没什么资格看轻别人,若没有王的谆谆教导,他并不比这个女人聪明多少。

“据说你是乌利亚将军的学生。”他说,“蛾摩拉有七柄钢剑,每一把都有自己的名字,你老师的剑名为&#039;&#039;守誓&#039;&#039;,你的剑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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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眼。”

他打量着她那只瞎了的眼睛:“好吧,帕提阁下。你未能守护你的王,也未能守护你的国家,若蛾摩拉的王女还活着,说明你也抛下了王的继承人。作为蛾摩拉七柄钢剑的主人之一,你可以说是一事无成……但我能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在死前重拾荣耀的机会。”

她朝他吐口水,但比拿雅并不在意。他将她带去一座侥幸未被焚毁的宫殿,索多瑪王让人在那里用篱笆做了一个简陋的围栏,把王宫饲养的战犬关在里面,让士兵站在篱笆外对它们射箭,以此取乐。

索多瑪王瞥了他一眼:“如果你觉得这个丑女人可以抵消你的罪过,那你可真是想多了。”

他对此充耳不闻:“此人名为帕提,乃蛾摩拉女王生前亲自任命的铁卫总长。”

“我对什么狗屁铁卫没兴趣,除非她知道王女在哪里。”

“您自从攻破城门后,在杀敌一事上尚无建树。”比拿雅说,“相信比起&#039;&#039;差点被自爆的魔女殃及而亡&#039;&#039;的记录,&#039;&#039;在与铁卫总长一对一的较量中大获全胜&#039;&#039;更像是一位以勇武闻名的王应有的功绩。”

听到他的话,索多瑪王明显有些恼羞成怒,但也确实起了兴趣——没能亲手捉拿女王,想要对魔女施暴时又差点被炸死的经历,让这位一向自视甚高的暴君相当挫败,急需一个找回自尊的机会:“可她是一个女人……战胜一个女人有什么光彩的?”

“不必让史官注意那些细枝末节。”他暗中观察索多瑪王的表情,知道对方已经意动,只缺临门一脚,“他们只需知道,您光明正大地打败了蛾摩拉的铁卫总长即可。”

“很好!”索多瑪王放声大笑,“看来犹太人里也不尽是些讨人嫌的家伙。”

当索多瑪王去取战锤时,帕提盯着他:“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你的老师乌利亚曾有恩于我。”比拿雅说,“何况,我只是把你带到机会面前,你得亲手抓住它。”

他让士兵将剑还给她。

“索多瑪王虽然残暴又刚愎自用,但他的武技绝非等闲。哪怕你侥幸占据上风,若不能一击致命,他的护卫也有可能在他陷入危险时出手阻拦。”他对她说,“机会只有一次,若索多瑪王杀了你,则是你死,他活;你杀了索多瑪王,他死,你也得死,但至少你死前带走了另一条命。”

帕提接过剑,神情肃穆,在走进围栏前,他听见对方低声喃喃,仿佛在对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我发誓,我将用它痛饮敌人之血,将用它捍卫法律与正义,将用它保卫每一个生活在这个国家的良善之人。愿女王的光辉永远照拂她的国家,愿我的剑能承载这光辉,用它击退黑暗。”

直到她翻身越过围栏,比拿雅才注意到她走路跛行,右脚似乎受了重伤,这似乎让她获胜的可能性更渺茫了,但比拿雅看着她镇静的神情,丝毫不为周围下流的口哨和辱骂声所动摇,知道这场胜负的走向还不到明了的时候。

从口音判断,她应该是一个非利士人,身形也比一般女人高许多,但在黑熊般高大的索多瑪王面前,她就像那些死去的战犬一样无力。

索多瑪王穿着重甲,他的战锤平常人用两只手才能勉强拿起,可他用单手即能挥舞,还能空出一只手拿盾,而帕提只穿着寻常衣物,连一件皮甲都没有,她双手紧握钢剑,手臂上尚未干涸的血沿着她的剑刃往下滴。

战局最初也确实体现出了他们之间的差距。索多瑪王挥舞铁锤,每往前走一步,周围就激起一阵尘埃,犹如一座移动的巨山,塔玛连招架的能力也没有,只能疲于躲闪——无论她平常是否以矫健著称,那只跛脚都不可能支撑她灵活闪避了。

“只会逃跑吗?”索多瑪王嘲弄她,“蛾摩拉女王做过最愚蠢的事情,就是允许女人像男人这样穿裤子、拿剑,因为她们除了像狗一样逃窜,半点用处都没有。”

帕提没有回答,在周围越来越嘈杂的起哄声中,她找到机会,闪避到索多瑪王的视觉死角,刺出一剑,但可能受到了单眼的影响,这一剑砍在了盔甲上,索多瑪王转身重重锤向她的剑刃,“铛”的一声——钢剑未断,但几乎要从她的手中脱出。

她急速后退,才勉强避开了索多瑪王的第二击。

局势对她很不利,不过比拿雅注意到,她一直有注意控制自己的位置,防止被索多瑪王逼到死角,他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乌利亚教导的痕迹。

赢吧,年轻的战士,他在心里默念,不要堕你老师的威名。

仿佛听到了他的祷告,帕提忽然旋身挥剑,她的左肩毫不避讳地与索多瑪王的铁锤撞在了一起——刹那间,血色的雾气蔓延开来,比拿雅几乎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乍看之下,她近乎一半的身体都被击碎了,血肉模糊,即使他久经沙场,见识过许多血腥的场景,眼前的一幕依然令他震惊不已。

可帕提没有死,也没有停下——仿佛有某种更崇高的意志不允许这具身体止步于此,她举起剑,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那柄剑最终刺进了索多瑪王的咽喉,从他的后颈刺出,她将剑柄拧了拧,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她的脸上,也洗刷了钢灰色的剑身。

索多瑪王眼珠上翻,白色的泡沫混合着鲜血从嘴角溢出,他的身体沉甸甸地砸在地上,巨山倒塌了,四周尘埃飞扬。帕提的身体也摇晃起来,然而她将剑插进土地,让自己勉力维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终究没有彻底倒下。

她就这样停止了呼吸。

第211章

虽然对希兰抱有怨念,但塔玛没有忽视他的告诫。若她在战火区被索多瑪俘获,只会给猊下带去额外的麻烦,所以她避开了正门和蛾摩拉港,绕道去了安息墓园。

刚抵达目的地,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草地上有被人粗暴践踏过的痕迹,脚印很多,而且很乱。显然,有一支军队在这里搜寻过什么,也许是索多瑪的士兵在翻找陪葬品。

塔玛心中不安,特意去检查了乌利亚的墓,幸好墓碑附近的草坪相对平整,也没有近期被挖掘过的迹象,这让她松了口气,庆幸于故人没有受到这场战争的惊扰。

她走进祈祷间,转动墙上的蜡烛,石棺门甫一打开,就有一股古怪的气味扑面而来,不复塔玛记忆中的陈腐、潮湿,像是被霉虫蛀过的缎子——不,不再是那种味道了,闻起来像是大蒜,又像是烧焦了的木头,伴随着烟尘吸入肺叶,让她的喉咙如火燎般蛰痛。

塔玛知道祈祷间哪里放了打火石,但她担心这气味和沼气一样,遇火就会燃烧爆炸,只好摸黑走了进去,好在这条暗道她至少走过几十次,对于里面的构造早已熟记于心,即使没有光照也能顺利前行。

越是走向暗道深处,那股气味就越强烈,痛楚像是剧毒一样侵蚀着五脏六腑,她的眼睛也被这强烈的刺激性气味熏得肿痛起来。因为没有光线,她对时间流逝的感知逐渐模糊,直到在墙上摸到熟悉的浮雕纹路,才终于松了口气。

门锁开着(不知为何),使她不必在黑暗中摸索开关,她推开门,苍白的阳光刺痛了她的双眼,塔玛感到疲惫不堪,还是强忍着晕眩的失重感,把眼泪擦干,然而眼前的景象几乎抽去了她的所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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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矗立着宫殿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了一片废墟,过去碧草如茵的庭院(巴尔曾带着她、希兰和耶底底亚在这里种下了王宫的第一棵树),已经化作了焦土,为了方便灌溉而留下的沟渠被鲜血填满,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死去的人,有些被割开了喉咙,有些五脏六腑全淌在外面,衣服被血水和屎尿浸湿,还有些几乎完全失去了人形,大火吃掉了他们的脸、手和脚,只剩下了一个黄色、覆盖着一层硬皮的肉茧,被一层风干了的淋巴液包裹着。乌鸦和肉蝇围着他们腐烂的尸体打转,伺机而动。

战t犬大多是被剑和长矛刺穿的,死去的铁卫都被扒走了鳞甲,赤条条地躺在地上,黑色的眼珠看着白色的太阳,人的脑袋对着狗的脑袋。

她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朝红屋的方向走去。空气中弥漫着粪便、血肉与烈火的气味——毫无疑问,他们都已经死了,但塔玛耳边不断响起他们的呻/吟,他们尖叫和哭嚎,声音里充满了仇恨,从四面八方袭涌而来,围挤着她,推搡着她。

塔玛浑身颤抖着,想要痛哭,却发现肺腑已经干涸了,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等到看见只剩下残骸的红屋,才忍不住跪倒在地上,挤出一点力竭的哽咽。

如果不是时光无法倒流,她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十三岁,回到了猊下带着他们跟随绿眼商队,在比布鲁斯遗址暂歇的日子。那时的比布鲁斯也如眼前这般,但他们决定在这里住下,先是建了农场,然后是城镇,最后造就了一个国家……结果许多年过去,这片土地终究还是变回了一片废墟。

农场……对了,农场!

塔玛剧烈地喘着气,强迫自己重新站起来,找到了那个古老的地窖。酒窖上方是王宫储存谷物的仓库,里面已经被索多瑪军队翻得一团乱,但地窖的入口依然安稳地沉睡在发霉的地毯下,她启动机关,听到陌生而熟悉的开锁声,孩提时的记忆突然击中了她,让她的鼻子酸涩起来。

因为长久未被使用,地窖里满是灰尘和蛛网,她咳嗽了几声,走到了那副“丰收神的恩赐”前,朝着挂画后的隧道里喊道:“猊下……猊下,您听得到我的声音吗?我是塔玛,您还好吗?”

隧道的另一端没有回应,这也许意味着暗室里并没有人……但塔玛不肯甘心,她挪开挂画,小心翼翼地爬进隧道——这是为年幼时的他们设计的,对于身体抽条后的她有点狭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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