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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鸾 仲玉 45442 字 2024-03-06

也是谢洵第一次直面她的善意。

元妤仪又去取匣子中的第二幅画。

这张画的背景她相当熟悉,正是在公主府的鎏华院。

花枝葳蕤的游廊下,日光和煦而灿烂,笼在梳着单螺髻的少女身上,将她的杏色襦裙染成耀眼的浅金色。

彼时的元妤仪素手捧着几瓣干花,衣袖挽到小臂,看到游廊尽头的青年,脸上的笑意更浓。

谢洵笔下的她像是重新活了过来,那些过往可能遗忘在时间长河里的时刻,被他重新定格。

元妤仪心头一阵阵悸动,又抽出第三幅画。

依旧是她。

是刚从承恩寺回来的她。

夕阳下,少女手上擎着鲜艳的凤凰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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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瓣的颜色是淡淡的白,可是眉眼间却荡漾着一道浓烈的喜悦,眼底隐有朦胧的水雾闪烁。

元妤仪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忙将这副画也放到一边,揉了揉眼眶,调整好呼吸去拆另几幅画。

二人在兖州逃亡时,画了甚至有点丑陋的妆容,少女白皙的肤色被遮成小麦色,坐在驴车的末尾,一双漂亮的凤眸却闪着波光。

还有他们刚到兖州,在路上遇到背井离乡的百姓时,元妤仪拿着干粮包裹和水囊走向奄奄一息的小姑娘,细心又专注地喂她喝水。

青州小镇的客栈里,那场雷霆急雨过后晴朗的早晨,少女纤长浓密的睫毛宛如蝶翼,在眼下打下一点阴影,靠在青年怀里睡得乖巧而恬静。

……

看完这几幅画,元妤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也停止跳动,只余漫长的颤抖回音。

谢洵的画技很好,甚至不输丹青妙手;

但很明显,他的画里也夹杂了一分其他画师没有的东西——情,浓烈得似乎要溢出来的爱意。

他笔下的元妤仪,不只有窈窕身姿、明艳的五官,更是鲜活的、生机勃勃的,身上的每一寸都不遗余力地散发着耀眼的生命力。

宛如一株迎风绽放的海棠,舒展着自己的每一寸骨骼和枝叶。

在谢洵眼中,她的美不断具象化,未曾流于普通的工笔描摹,而是诉诸情与爱。

她独一无二,又惊心动魄。

元妤仪觉得虚空中,自己的呼吸越来越乱,她想,聪明人真的很可怕。

他洞悉她的一切,明白她的每一个想法,甚至记住了她的每一个表情。

他的记性很好,连她的衣裙颜色都记得,每一张画上的少女都一样,却又不一样。

她的神情、她眼底的笑意,波动的光芒,都被他重新画出来。

这就是聪明人,在他眼里,其实元妤仪还有什么可以遮掩隐瞒的呢?他全知道。

正如她了解他那些痛苦曲折的过往一样,谢洵也清晰地感知着她这一路心绪的变化,他们彼此之间其实早已没有任何隔阂与秘密。

元妤仪知道聪明人应当防备,可她也清楚自己再也防不住,毕竟他连送她的礼物都这样耗费心思,几乎贴近她的心坎。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栩栩如生的画像上,平静的心湖泛起一层又一层,源源不断的涟漪。

聪明人真危险。

可她还是喜欢聪明人。

可将画卷收起来时,她这次又在盒子的夹层里翻到一张带着墨迹的字条。

“古人曰‘美人如花隔云端’,从前觉得可信,可画笔落下时方知此话不真,因你在我心中,不在云端。”

美人在心中,不在云端。

所以谢洵记得她、爱重她,因此画她生机蓬勃、画她明艳俏丽、画她温柔宛如济世神女。

元妤仪没忍住笑出来,可是笑着笑着,本就酸涩的眼眶溢出几滴晶莹的泪珠,顺着下颌没入衣襟。

她觉得自己真是高估谢洵了。

他分明还是那个没有半点心机的傻瓜,可为什么她还是这么喜欢他呢?

既沉溺于他的面面俱到、运筹帷幄,又迷恋于他剖出一颗赤子心宛如稚子。

无限包容,再难脱身,原来就是爱。

正如他爱着画中的每一个她;

元妤仪知道,自己也爱着每一个他。

作者有话说:

下章揭露最后一个礼物,然后美美成婚~

第77章礼物(三)

◎洞房花烛夜◎

八月立秋前,京城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偏偏两件事都以谢洵为中心,他彻底变成了上京城的风云人物。

其一,新上任的谢尚书大义灭亲,检举其父宣宁侯与王家昌平伯结党营私,在民间贩私盐,以及兄长谢陵与同僚花楼寻欢,逼迫良女。

此事一经御史台爆出,景和帝震怒,下令彻查王谢两家,最后得到的自然是无法反驳的铁证。

王谢两家的家主被褫夺爵位,没收家产,贬为白衣流放三千里,虽没要他们的命,但这样的处罚对两位高高在上的主君比凌迟更难捱。

谢家的主母王夫人没被处置,可亲眼看着自己守了大半辈子的家产被抄,又目睹自己予以重望的丈夫和儿子衣衫不整地缩在囚车里游街示众,她引以为傲的家世在此刻成了世人攻讦她的理由。

王夫人得了疯病。

执掌谢家的理所当然变成了国子监祭酒谢翀之,也是谢洵旁支的堂叔父,王家亦由素有贤名的旁支长子王澜接管。

除本支嫡系外,所有旁支被分往其余八州,不得聚集,本族内除必要家仆外,皆回归本姓放还原居地。

崔郑两家虽也在四大世家之中,可崔氏宗族崇尚开坛讲学,自诩清流,郑家家主素来不知事,只求长生。

这两家势力不足,见状也不敢再在新帝面前充清高,立即效仿王谢最后的结局,由内而外先改了个遍,景和帝也没有多为难。

其二,听说长公主回宫,小谢尚书下朝后还没脱身上那袭绛紫官袍,便跪在了琼正门前。

他自请尚公主。

当着熙熙攘攘的朝臣,青年的脊背挺得笔直,暑气蒸腾,他额头上流下细汗,可脸上却还有朦胧模糊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内侍出宫门宣旨。

“长公主懿旨,允。”

来宣旨的是景和帝身边的祥禄,一张可亲的圆脸上笑得眉眼弯弯,将还跪着的青年搀起来。

祥禄印象里的谢家公子还是当年在长庆宫中衣着单薄的可怜人,如今已然紫袍加身,贵气天成了,时光的流逝在他身上仿佛从未留下痕迹。

谢洵听到那句“允”,眼前似乎已经出现少女微微赧然的脸,垂在身侧的指尖微颤。

祥禄看着出神的青年,强忍着笑,他轻咳两声道:“殿下说,您送的礼物她都很喜欢。”

谢洵微一颔首,眼角抿出一道弯弯的笑弧,淡声道:“劳内侍带句话,钦天监晚些会定日子,让她只管安心备嫁,莫要担心。”

祥禄应下,两人寒暄两句,他又回宫复命。

谢洵望着面前漫长的宫道,心里也渐渐地安稳下来,摩挲着指尖被刺伤的鲜红针眼,其实他送给她的不止这三件礼物。

还有她一直掩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渴望——

一则清名;二则少帝安稳;三则天下太平。

是这万古江山来贺他与她的新婚。

……

瑶华宫中,元妤仪站在争奇斗艳的花圃前,手里握着谢洵派人送进来的最后一件礼物。

一柄用蝉翼纱制成的团扇,四周勾着一圈赤金绣线,朦胧的扇面上被人用银线绣出一只昂首的鸾凤,右上空白角落里墨笔落下一字“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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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囍”,而是“妧”。

就算是礼物,他脑海中记住的也只有她一个。

葳蕤的茂密花枝在凤凰身下铺展开,几笔勾勒出的云层飘过,格外雅致传神。

扇柄上是谢洵缠的寓意和美的五彩丝绦。

这团扇与前两件礼物并无不同,都是谢洵亲手制作,甚至因新婚贺礼,所以更加精致用心。

少女手握团扇,穿行过花圃,素面襦裙,所过之处带起一阵花香,恍若惊梦。

七月初七,七夕。

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将近一个月的精心准备,使得长公主和谢尚书重归于好的这场婚姻规格堪比皇帝娶亲。

漫长宫道上铺着漫无边际的红锦毯,错落的墙壁上洒下漫漫金辉,卷起的房檐上隔十步系着一道胭脂红的纱幔,随着微风拂动微微荡漾,仿佛碧海青天中燃起的一簇火苗。

元妤仪手握团扇,只露出一双凤眸和额间绯色花钿,腕间系着那对八叶银链,坐上婚轿,四周的纱幔和珠帘还未垂下。

夕阳缓缓西沉,辽阔的苍穹也染成耀眼的红色,让人挪不开眼。

忽然,有内侍跑过来传话道:“吉时已到,准驸马已至琼正门。”

元妤仪闻言,握着团扇的指尖缓缓升温。

他真的来迎亲了。

今日是他们成婚的日子,说起来这是第二次成婚,她不应该紧张失措,可是偏偏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悸动。

原本站在台阶上的皇帝走到婚轿旁。

少年凝神望着一袭银朱云锦绣凤襦裙的新娘子,眼底的情绪矛盾,既有不舍又有欣喜。

江山太平,他正是挥斥方遒的好年纪,可看到从小到大一直将他护在身后的皇姐再嫁,元澄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一阵酸涩。

明明他比谁都清楚,姐夫是好人,更是真心喜欢姐姐,可他还是因血缘的牵绊心生不舍。

“阿姊,倘若受委屈就回宫来。”少年宛如星辰的俊美凤眸里闪过关切,如是说。

元妤仪眉梢微弯,点点头。

元澄的声音又低了低,不自觉攥紧拳,似是像少女证明似的,“我也可以保护阿姊。”

所以啊姐姐,倘若你真的受了委屈,请一定同我说,从前一直是阿姊保护他,现在他长大了。

元妤仪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与自己血浓于水,是这世上同自己最亲近的人。

她松开支着团扇的右手,伸手抚了抚少年冰凉的玉冠,心中却流过一抹温暖,“我有阿澄做弟弟,无憾了。”

那些世俗眼光中无法避免的皇权争夺、兄弟阋墙,猜忌和质疑在她与元澄之间从未出现过,甚至连苗头都没有。

元妤仪常觉幸运,又心满意足。

她朝少年摆摆手,婚轿四周的纱幔珠帘缓缓垂下,遮住新娘子窈窕玲珑的身姿。

行至宫门,她透过朦胧的纱帘,隐约看到高大骏马上坐着的青年,元妤仪看不清他的衣装,却能清晰地勾勒出他挺拔颀长的轮廓。

似乎感知到身后的目光,谢洵侧身回眸,他的视线中只剩被层层叠叠的纱幔珠帘。

分明有遮挡,可两人都觉得对方其实已经看到了自己,透过千山万水,看到藏在皮囊之下的骨。

元妤仪心头一跳,微微垂眸,复又将那柄团扇移至面前,感受着婚轿颠簸的每一步。

她坐在婚轿里,看着坐在骏马上的新郎。

那个人曾是她的夫君,以后也是她的夫君。

一路出上京城,出嫁和观礼的队伍皆井然有序,从街头排至街尾,满城的花树和临街商铺都挂上了红绸带,涌动的百姓们络绎不绝,来观看这场盛大的婚礼。

婚轿照例依旧在青邬巷前停下,四周原本接连不断的奏乐声也缓缓停止,婚轿顶端放着一对大雁,雁首上顶着被红绸包裹的同心锁。

队伍最前方的新郎官翻身下马。

人群里越出一个女郎英气的身影,左手一扬朝新郎官扔出一把长弓,挑眉含笑。

“准驸马,你行不行呀?新婚射雁若是准头不好,日后可要吃苦头的。”

谢洵唇角微勾,脸上尽是志在必得的淡然,看着远处的婚轿,心底也罕见地升起几分揶揄,意味深长地看了女郎背后的俊美青年一眼。

“季姑娘多虑了,倒是择衍不通射艺,日后二位成婚,恐怕还要你多包涵。”

原本笑得开心的卫疏登时瞪眼看他,他个子高又长得俊,在人群里格外显眼,用嘴型跟谢洵比了个“没良心!”

他跟阿浓在汝南本是游山玩水,潇洒肆意,便突然接到二人又成婚的消息,只能急急忙忙往回赶,好不容易赶回来参加婚礼,谁料还要被昔日的好兄弟揭短。

实在可恨!

季浓则是对新郎官轻嗤一声,并不将他揶揄的话放在心上,转身抱住卫疏的胳膊,一派灿烂。

“行啦谢驸马,我们可不跟你这文官贫嘴,你呀可别误了吉时,新娘子可还没下轿呢。”

听着婚轿外熙熙攘攘的喧闹声,元妤仪也不自觉捏紧了团扇,将这一切慌乱与焦灼归因于夏日天燥,抬眼凝望着青年那道挺拔身姿。

谢洵手挽长弓,分明清瘦的身子却格外有力,绷紧的弓弦弯如满月,他的脚步极稳,搭箭瞄准那对聘雁头上的同心锁。

下一瞬,青年松弦,羽箭破空而去,仿佛只是一眨眼,便射进同心锁上的孔隙。

周围响起一阵如雷鸣一般的叫好声。

元妤仪没有注意他究竟射没射中聘雁;

她的目光还落在谢洵因射箭而微微晃动的衣袍上,隔着纱幔,她却已经想象到那角赤红喜服随风拂动时,会是何等炫目的风姿。

今日,他会是全上京城最风光的郎君。

一步步,元妤仪看见青年的身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终于,他停在婚轿外,温声唤她一句,“殿下。”

元妤仪觉得心脏跳动得更快了些。

她轻嗯一声,左手支着团扇,右手搭上面前那双骨节分明、纤细修长的掌心。

谢洵牵她下轿,与她十指交握。

元妤仪微微侧首,果然瞥见青年清俊的下颌线和微翘的唇角,他肤色白,身上的那袭朱红锦袍上又绣了翻涌的云纹,极显雅致清贵。

迈过门口的马鞍,周围响起礼官高昂的祝福声,“跨马鞍,新婚夫妻平平安安!”

谢洵感觉到身旁少女有些走思的视线,忽然挠了挠她的掌心,轻声道:“喜服好看吗?”

元妤仪一怔,被团扇遮住的脸颊绯红,轻嗯一声。

“那我呢?”他又问。

元妤仪握着他的指尖更热,沉默半晌才羞赧地应了一句,“也不错。”

其实在她眼里何止是不错,她还从未见过一个能盖过他矜贵风姿的男子。

谢洵闻言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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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朝院中的火盆走去,他又小心翼翼地叮嘱身旁人,生怕她被细微的火舌燎到裙角,“小心些。”

元妤仪觉得时间在此刻竟流逝得这样缓慢。

跨过火盆,又是一阵高亢的奏乐声和此起彼伏的祝福声,周围人的叫好声。

他们向正厅走去,在长辈的位置上坐着的正是前不久恢复无罪之身的严先生,他身旁眉开眼笑的少年正是吴佑承。

二人未回兖州,为的便是这场婚礼。

等到仪式结束,已经将近戌时三刻。

早听到礼官那句“送入洞房”时,站在一边的季浓便等不及主动上前搀扶新娘子离开,离开时还不忘嗔了一眼跟上来的卫疏。

“一边去,你跟着女眷做什么。”

季浓眼里满是对这个黏人精的嫌弃,话音一转又叮嘱他道:“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去驸马旁边替他挡酒。”

听说男子喝醉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阿妤可是个娇滴滴的姑娘,怎么经得住一个醉鬼,万一阿妤被欺负了呢?

季浓心里不安的猜测越来越重,索性催促卫疏陪着谢洵,也算做件好事。

她自己则亲切地掺着新娘子去卧房。

等到了新房,关上门,元妤仪才挪开团扇,拉着季浓坐到床边,含笑道:“让未婚夫去替新郎挡酒,你真舍得呀?”

季浓挑眉看她,想去捏她的脸,又担心蹭花她的妆,只好顿在半空。

“还不是怕酒鬼回房欺负你。”

元妤仪耳垂一红,眼里闪过一丝赧然。

她确实没见过谢洵醉酒的模样,只知他不喜饮酒,并不知他会不会如其他男子那般,醉酒后变得凶狠冷漠。

她还在出神想着,季浓已经凑到她身边,兴致勃勃地同她问起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待知道他们离开后,发生的这些惊心动魄的事,季浓的脸已经皱成一团,牢牢地抓着少女的胳膊,听得入迷。

她听完长叹了一口气,眼眶竟有些泛红,“阿妤,还好还好,你和驸马总算不负有情人。”

元妤仪拍了拍她的脊背,耐心安抚着她,她了解阿浓的脾气,看着冷硬,实则共情力很强。

幸好季浓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她又兴高采烈地和少女说起了和卫疏回汝南这一路的见闻,妙趣横生。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彻底暗沉。

院中响起守门侍女含笑行礼的声音,“参加驸马。”

随后响起的是青年清冽悦耳的嗓音,似乎还发了赏钱,“不必伺候了,下去歇着吧。”

侍女们连连道谢,说了一箩筐的吉利话。

木门被人推开,元妤仪忙将团扇重新放在面前,身旁的季浓站起身笑盈盈同她告别。

走到谢洵身边时女子多看了两眼,不见醉醺醺的神态这才放心,但耐不住担心,还是小声道:“阿妤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能欺……”

季浓一本正经地说着;

然而话还没说完,屋外的卫疏实在听不下去,揉着因挡酒而发胀的额角走进屋,径直将义薄云天的未婚妻拉走。

“诶,姓卫的你拉我干嘛!”

“阿浓,春宵一刻值千金,千金啊你懂不懂?咱们就别在这儿误事了……”

“你敢说我误事?!说破天去阿妤那也是我两肋插刀的姊妹,你敢嫌弃我?”

“我没有!”

季浓满脸嫌弃地推开他,“就是有!松开我,臭死了,一身酒气。”

卫疏的声音听上去委屈极了,拔高尾音道:“到底谁让我去挡酒的啊……”

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远,随着卧房的门重新关上再也听不见。

视线中的那双玄色皂靴缓缓靠近,元妤仪面前投下一层阴影,只能看见他喜服上晃动的云纹和那个有些突兀的素面香囊。

饶是成亲,他也贴身戴着她送的香囊。

谢洵的音色是独有的清冷,在这样燥热的夏夜里听起来反而别有韵味。

“殿下,可以却扇了么。”

元妤仪脸颊滚烫,握着团扇的指尖分明在发颤,可还是在他的视线下挪开那柄写着“妧”字的赤金团扇。

谢洵眸光微闪,彻底定在少女白皙却泛着羞赧绯色的明艳面容上。

黛眉、琼鼻、樱唇……

她的每一处,都在无形之中吸引着他的心。

元妤仪被他盯得脸红,略显急促地站起身,手上佩戴的银链发出细微的脆响。

谢洵眉头微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元妤仪脸颊更烫,避开他的目光,强装镇定道:“还没饮合卺酒呢。”

说罢便要往外间去。

身旁的谢洵却一把扣住她纤细的手腕,眸光在烛火的映照下愈发漆黑明亮,晦暗不明。

“殿下,我不欠你合卺酒。”他凑近过来,元妤仪这才从他身上嗅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青年的喜服是热的,握着她手腕的掌心也是滚烫,他极有耐心地摩挲着她腕间的银链,听到清脆悦耳的细微声响,心情相当愉悦。

元妤仪的脑袋混混沌沌,只是简单几个动作,便情不自禁地沉溺在他的亲昵中,抬眸望着他,“那你欠什么……”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美,又是多么的诱惑人,灼烧着面前人为数不多的理智。

谢洵伸手扣住她后脑,将她带到怀中,手指却已经灵巧地卸下禁锢着她乌发的凤冠,感受着十指间柔软的发。

他挥手灭掉内间卧房的两盏蜡烛,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暗,只留一对摇摇欲坠的龙凤双烛。

元妤仪下意识贴近他的胸膛,因突然看不清,嗓音还有些错愕,“你怎么把灯灭了?”

“妧妧,”谢洵又开始喊她小字,温热的呼吸紧贴着她的耳廓,激起阵阵战栗,“我欠你的,得补给你,对不对?”

元妤仪环着他的脖颈,突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欠她的,补上的,不就只有一样吗?

方才卫疏说的洞房花烛夜啊。

想通这点,她的神情更窘,却不甘示弱,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有理,“那你灭灯做什么?”

似乎是到了床榻边,谢洵俯身将她放在柔软的被褥间,右手已经淡定地褪下身上的喜服。

“原本念着你面皮薄便熄了,但好像多此一举了。”

青年将朱红喜袍放到一旁,径直坐到榻边,牵着元妤仪的手落在素白中衣的扣子上。

少女下意识想躲,却被他的力道遏制,半分也逃不开,只能顺着他的话去解扣子。

“既然妧妧喜欢,下次留灯就是了。”

他的话音清浅,一句一顿,几粒扣子不一会便被解开。

元妤仪几乎只瞄到一眼,便阖上眼眸。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他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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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眼闭上了,手却还被人扣在掌心,她还穿着身上繁琐的婚服,便被他扣到怀里。

元妤仪甚至不知道他何时脱下了中衣,只能闭着眼指尖微颤地由他带着划过每一块骨骼和腹肌,忽然,少女的指尖一顿。

她碰到了一道早已结痂的伤口。

在他腹下,那是为了救她留下的伤。

谢洵似乎也察觉到了元妤仪的异常,松开牵她的手,格外留恋地抚着她的头发,轻声道:“小伤,早就不疼了。”

少女却俯下身,贴近那道伤口,轻轻吻了一下,柔软的唇瓣带着灼热的温度,烧得谢洵脑中的弦骤然绷紧。

元妤仪本人却毫无察觉,撩起他一身火,自己的眉尖却微微蹙紧,右手不自觉搭在他的膝盖上,与他面对面。

“留着也好,提醒我。”

提醒她,他们之间经历过的生死与时光。

谢洵凭意志强忍着在体内滚滚燃烧的悸动,纵使知道熄了灯,可面上并未显露半分,只是手不知何时搭在面前少女的肩膀上。

他的嗓音像蛊惑人的妖精,伴着窗外几声蝉鸣,在元妤仪耳边响起。

“那妧妧心疼我吗?”

元妤仪一怔,下意识道:“那是自然……”

她还没说完,身上的襦裙便被谢洵挑开,骤然一凉,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

“你……”少女想要反问他的话也被堵在嘴里,被他毫无预兆的吻打断。

直到她气喘吁吁,唇瓣上的口脂被人吞去大半时,才被依依不舍地扶住,更没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已经全部褪下,重重叠叠地堆在腰腹间。

谢洵将她放平,又在元妤仪腰下垫了个鸳鸯戏水的引枕,一时之间朱红上绽放着一片雪白,让人挪不开眼。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落在元妤仪腰窝时激得她微微弓起脊背,往下滑却没有摸到预想中的足链,只有她的手腕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青年的眼底晦暗不明,语重心长地问她,“妧妧,是不喜欢足链吗?”

元妤仪脑袋里像是被人撞出一阵阵细碎的火花,但还能听清他的问题,下意识摇头。

“那怎么不戴呢?”谢洵掐着她白皙纤秀的足踝,在她的踝骨上打着圈。

“太,太不像话了。”他的右手又开始往上游走,元妤仪的声音断断续续,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戴手链也就算了,怎么能在新婚的日子戴足链呢?这成何体统。

谢洵闻言,手上原本繁忙的动作突然顿住,神色专注认真,一本正经地同她解释,“夫妻之间,怎会不像话呢。”

他又俯身凑近她耳廓,严肃地向她承诺,“只有我看,只给我看。”

“好姑娘,你把足链放在哪儿了?”

元妤仪已经忘记自己说了什么。

她只迷迷糊糊地听见青年在耳边低笑的声音,以及那不知何时重新箍在踝骨上的冰凉银链。

谢洵似乎对这两对银链格外喜欢,无数次在她耳畔重复,伴着每一声颤动,几乎要钻进元妤仪如孤舟般的心底。

“妧妧,好不好听?”

元妤仪本就朦胧的意识更加涣散,回答得越慢,铃铛的声响便越清脆越急促,仿佛已经与她的身体融为一体,不住颤动。

她只能结结巴巴道:“好听……”

谢洵却缠着她不放,紧接着蛊惑她,“那你喜欢吗?”

元妤仪不敢磨蹭,顶着涨红的脸颊点头,“喜欢。”

在这寂静的深夜,青年的轻笑声和清脆的铃铛声一齐响起,他分明清醒,眼底却幽深灼热,贴近她柔弱纤细的脖颈。

“我也喜欢。”

作者有话说:

赶在2023年的最后一天写完了小情侣的成婚篇,开心~~也提前祝大家在新的2024年可以万事顺意,心想事成^o^

可以求求营养液灌溉和摩多摩多的评论嘛!就当给新婚夫妻随份子了嘛宝贝们^v^

第78章落幕

◎今生来世,无憾无悔◎

元妤仪和谢洵成婚的日子恰逢农历七月初七,民间的七夕,依大晟的传统,七夕要连贺三日,方显盛世太平。

七夕时,上京城会有彻夜开放的集市,有铁树银花,灯会小吃,亦有番邦杂技使团,是一年之中难得的热闹日子。

大晟民风开放,不拘男女来往;

再加上七夕这样吉利美好的日子,倘有心仪的男女,亦可携手同游,互通心意,缔结良缘。

虽是新婚,元妤仪也舍不得撇下这样热闹的日子,何况她已经许久没有参与过这样的热闹。

谢洵不拘她,牵她上了街。

朱雀街上,成片的绢灯如瀑,喧闹的人群熙熙攘攘,如潮水般涌向四面八方。

大街上的百姓都身着锦衣,脸上带着和善激动的笑容,元妤仪沉浸在这样欢乐的节日氛围中,下意识抬眸望向自己身边的人。

年轻的郎君长眉凤目,鼻梁高挺,肤白挺拔,二十左右年纪,神情却始终淡淡。

他身上穿着一袭银朱束腰圆领袍,收紧的袖口绣着象征祥瑞的蝠纹,劲瘦的腰间只系一个素面香囊,并不与华服矛盾,反而出奇得适合。

真俊,元妤仪的笑意更浓。

她就说谢洵怎么打扮都不会丑。

她牵着青年的手一晃一晃,开心溢于言表,像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

只是这“兔子”同样身着胭脂红短襦长裙,并不是白色的皮毛。

纵使周围这样吵闹,谢洵觉得自己也听到了来自她手腕上八叶银链的声响,清脆悦耳,伴着她的脚步,叮叮当当。

“出来玩这样开心?比在家里还好么。”他对节日没什么感觉,却完全被她的情绪感染,微微提高声调。

元妤仪握着他的手,笑盈盈点头,“真热闹,我上次出来还是十四岁那年偷偷跑出来看的。”

再之后,便是及笄、宫变……无数变故纷至沓来,她再也没有这样的自由、这样的快乐。

谢洵揉了揉她的手背,动作轻柔抚过她每一根凸出的指骨,微微弯身问她,“那是上次开心还是这次开心?”

元妤仪眉眼弯弯,“都开心!”

谢洵失笑,牵着她顺着人潮往前走。

恰逢城中放烟花,“砰”的一声,一束朱红色的烟花眨眼间窜上深蓝色夜幕,在夜空中炸成闪闪发光的碎屑。

周围瞬间响起百姓们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以及他们宛如雷鸣的鼓掌声。

紧接着又是好几束烟花飞上天空,蓝色绿色……各式各样的花型和色彩耀眼夺目,上京城陷在一种极其热闹的氛围中。

元妤仪也松开身边人的手,兴高采烈地鼓掌叫好,腕上的银链清脆作响。

烟花落幕,余光犹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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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忽然侧首望着身边沉静的青年,势要将他拉进这片欢乐中,闭上眼踮起脚尖吻在他唇角,众目睽睽之下难免局促,一吻即离。

她的吻里有方才吃过的饴糖味。

是甜的。

谢洵眼皮微颤,垂眸回味着方才嘴角的糖汁,心跳仿佛四散的烟花,经久不息。

元妤仪站在他面前,两手背在身后,微微倾身由下而上看他漆黑如点墨的清冷眼眸。

“谢衡璋,我今年更开心。”她嘴角弯出一个笑弧,露出一颗俏皮的小虎牙。

谢洵怔怔地看着她,觉得心越来越乱,他一向聪明,此刻却觉得怎么也看不透眼前的少女了。

元妤仪任由他牵着,嘴里喋喋不休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让她一个人憋在心里不说,好难受。

上京城乃大晟京都,繁华之景步步回转,二人此时刚走到第一座鹊桥,桥上尽是来来往往的青年男女,一派祥和。

谢洵察觉到她的纠结,轻声道:“因为我?”

他虽然说出答案,可还是试探为多,毕竟从小到大,他的经历让他并不确定自己竟有这样出众的能力。

虽成了婚,可心中如坚冰的怯与卑未曾消失,谢洵错过的太多,因此摇摆不定。

元妤仪柔软的指尖划过他干燥宽大的掌心,脸上的笑意宛如璀璨烟花,笃定地点点头。

“是啊,今年有你在,所以好开心,比从前过的每一次七夕都要开心!”

少女的笑声柔婉,好似檐下银铃,说罢她顿下脚步,倚在面前人怀里,伸手径直去捏他脸颊。

谢洵下意识后退,可身后便是坚硬的鹊桥栏杆,再无半分挪动空隙,只好由着她动作。

元妤仪的手指柔软温热,动作虽突然,却也轻柔,带着新婚夫妻之间独有的打情骂俏。

“郎君真聪明。”她的话音泛着笑。

谢洵微怔,实在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连自己都怀疑的答案,在她这里竟还能换到“聪明”这个夸赞,似乎无论他怎么做,元妤仪总会从其他古怪的角度发现他的好。

周围人的目光渐渐聚焦在这对璧人身上,脸上都不约而同地带着笑和祝福。

这还是谢洵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直白地看着,耳根滚烫,偏偏怀里还倚着个柔软玲珑的姑娘。

这姑娘是他的心上人,也是他的妻子。

一股比羞赧更浓烈的情绪游走于四肢百骸,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那情绪名为——“欣喜”。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恍若谪仙般清隽矜贵的青年缓缓收紧怀抱,脸上的清冷气染上人间烟火。

他嗅她淡淡的茉莉发香,听到她腕上环佩叮当的银链作响,最后又听到自己宛如擂鼓的紊乱心跳声。

河岸边,又一束烟花升空。

这次放的炮竹是彩色的,像慷慨泼洒的颜料,亦像升空的绢灯,仿佛银河流转,照亮整片夜幕。

天上人间,烟火盛世。

元妤仪原本缩在他怀里看对岸的烟花,却被人缓缓抬起下巴,对上一双堪称魅惑的瑞凤眼。

谢洵素来沉静从容的眼眸里染上情与欲,偏又眉梢微挑,衬得泪痣都勾人,比天上的烟花更美更热烈,处处都在人心底烙印。

在漫天星辰烟火下,在喧闹人声中;

青年俯身靠近明艳俏丽的少女,手揽着那截纤腰向前,衔住柔软饱满的唇瓣,白檀香顷刻间溢满她嘴里每一个角落。

乱了。

元妤仪不自觉拽紧他衣袖,茫然地想。

吻乱了,心乱了;

他也乱了。

不知过了多久,烟花落幕,元妤仪才感觉到扶在自己腰后的手稍松,只留下耳畔略重的喘息声。

唇舌发麻,耳根火热,心跳紊乱……

元妤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乱的不止谢洵,还有她自己。

在鹊桥上,二人收到的来自周围百姓的目光都相当火热而揶揄,少女脸皮薄,神情赧然,急匆匆地拉着青年离开。

七夕灯会太过热闹,正当谢洵抿了抿唇要劝她莫放在心上时,才发现身边的少女又专注地打量起了这一路的花灯。

灯贩们鳞次栉比,面前摆放着五彩缤纷的绢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元妤仪的眼睛几乎都要黏到花灯上,许久才想起自己身边还跟着个人,情不自禁地转头拉了拉青年的衣袖。

这是她撒娇的惯性动作;

其实她不大习惯直接说出来,可小动作在谢洵眼里却也可爱。

谢洵轻笑,反握住她的手,眼底是化不开的包容和宠溺,“喜欢就买。”

不管什么事,只要元妤仪喜欢,他从不会拒绝,她是他的例外。

而人对例外,总是格外宽容大度,百无禁忌。

元妤仪却眨了眨眼,眸光微闪,依旧晃他胳膊,嗓音悦耳极了,“可我都喜欢,怎么办?”

尾巴会摆动的小鱼灯;可以绽放出粉红花蕊的莲花灯;长着红眼睛的兔子灯……

这样的选择实在太艰难了。

“那就都买。”谢洵牵着她的手走向花灯摊。

元妤仪笑盈盈点头,最后一手提着小鱼灯,一手提着兔子灯,爱不释手。

当看到少女眉开眼笑在前面一蹦一跳时,谢洵心里充斥着奇异的满足感,可是当垂眸看着自己空荡的双手时,又觉得有些无奈。

早知该让她只选一盏灯的。

最后,谢洵还是走快几步到她身边,替元妤仪提着那盏摆动尾巴的鲤鱼灯,右手牵住她的掌心。

少女却恍然未觉,含笑问道:“郎君你也喜欢这些花灯嘛?”

谢洵不动声色地牵紧她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心满意足的笑意,轻嗯一声。

他的喜欢,他的不喜欢,都因她而存在。

从此“灯”在他心里。

一路行至河岸,杨柳枝柔软宛如纤细腰肢,随着微凉的夜风拂动,波光粼粼的河道上飘着百姓们放置的纸船蜡烛。

皎洁的明月将光芒洒向人间。

元妤仪见了难抑心中悸动,放下花灯,提裙效仿前人也买了两只纸船。

站在堤岸边,她认真地同谢洵讲着七夕纸船的神奇,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因为今日是月娘娘的祈福日,所以许愿很灵呢。”

说罢,少女蹲下身子,松开手腕里的纸船,看见纸船携着蜡烛漂远,这才煞有其事地闭上眼。

良久,她才笑眯眯地睁开眼,看着身旁没有动作的青年,催促他也去放纸船。

谢洵本想说自己不信这些,可是那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对上元妤仪清澈期待的目光,都在眨眼间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他轻叹一口气,只好也俯身放纸船,看到烛光行远,才合掌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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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许的什么愿望呀?”好不容易等他弄完,元妤仪立即凑上前问道。

谢洵提起花灯,和她沿着杨柳依偎的河岸走,反问道:“你呢?”

“当然是……”

今生万事如意,平安顺遂。

少女眉飞色舞,正要回答,却突然止住,神情认真地摇摇头,“不能说,说了就不准了。”

年轻的郎君嘴角上扬,用同样的话反驳她,“所以我得守口如瓶。”

元妤仪一噎,眉梢微挑跟在他身边,用空闲的左手去抱他胳膊,撒娇道:“告诉我嘛,偷偷跟我说,还是灵验的!”

谢洵被她闹得身形微晃,带着左手的鲤鱼灯在夜色中荡出轻微的弧度。

任由她嬉闹,他却只宠溺地看着她,并未松口坦白自己的愿望。

他与元妤仪已有今生,无憾无悔;

天若有情,愿求来世,生死相伴,不离不弃。

&#128214;番外&#128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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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喜脉

◎“你一定是个很好的父亲。”◎

元好仪婚后对谢洵有了新印象。

她觉得他近日太黏人且有些无耻,可偏偏这种印象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有,府里的其他人都对驸马的情深不渝夸赞有加。

元妤仪觉得那是因为其他人没见过他耍起赖时的模样,床榻上他说的话比女子还娇气,可是力气却没有丝毫减轻。

他喜欢扣住她手腕足踝听铃铛声,还要千方百计地让她溢出几句吟哦,对此乐此不疲。

每每和他躺在榻上,元妤仪次日起床必然脖颈酸麻,谢洵得知,一脸愧疚地捉着她手腕告罪,替她疏松酸麻的穴道;

可是人却心猿意马,总是揉着揉着揉偏了方向,又要再叫一回水,引得府中侍从私下揶揄。

初时,元妤仪还有些担心如此胡闹容易有孕,是以某晚毅然决然地推开躺在自己身边的男子。

谢洵支额问她缘由。

烛光下的少女面色朦胧,蕴出温软的弧度,义正言辞地解释,“我还没想好要孩子。”

她喜欢乖巧可爱的小孩,可听说妇人生产犹如鬼门关里走一遭,又有些害怕怀孕生子的过程。

她看着面前的谢洵先是皱眉,又是流露出无奈的神情,伸出长臂将自己揽到他怀里。

“别担心,我服药了。”

在他眼里,元妤仪一直是个需要放在心尖上呵护的小姑娘,他只想同她一个人过完往后的日子,压根就没想过孩子。

女子服药避孕于身体伤害极大,所以成婚后第三日,谢洵便主动去太医院开了半年内避子的药方。

元妤仪闻言,心里升起一丝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捏紧他衣襟,光洁的额头抵在青年锁骨上。

“郎君,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孩子?”

她能感觉出来,谢洵对子女一事态度淡淡,不太热衷,不然哪有男子一成婚便服药的。

谢洵垂眸将她关切的神情收在眼底,他知道元妤仪方才话里的意思,她只是短期内没考虑好生不生孩子的事,并非决意不要。

他将少女翻到胸膛上,两具温热的身子在微冷的秋夜中紧紧相贴。

“不喜欢,但若是你,我愿意去爱它。”

元妤仪伏在他身上,双手不自觉攀在他双肩,感受着腰脊后渐渐收拢的那双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在她的蝴蝶骨上打圈。

谢洵的嗓音轻而浅,在她耳边响起,“我幼时总想,为何母亲一定要生下我?可每每看到母亲悲伤的眼睛,我又问不出来那些问题。”

他不想要冷漠的父亲,不想看见母亲被主母嘲讽,也不想被兄长打骂,这世间明明一点意思都没有,可没有人会问他的意愿。

“现在我明白了,或许母亲生下我,是为了给陆家留点骨血。”谢洵道。

元妤仪与他肌肤相贴,却觉得他好冷。

她抬起头望着身下神情寡淡的青年,认真地说:“我听说妇人产子是头等危险的事,伯母却仍旧选择生下你,大概因为她舍不得你。”

“谢衡璋,你见过舅父,应该明白陆家不是一味注重延续后代的庸碌之辈,骨血有什么要紧,伯母要的是腹中孩子健康平安。”少女的发丝垂在他颈间,双眸熠熠。

谢洵一怔,只觉得冰冷凝固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以往那些被他视为痛苦的时光揭开真面目。

为何母亲在冰冷无情的侯府中选择活着;

为何母亲宁愿独自背负陆家灭门的惨烈仇怨,也要让他安心行及冠礼……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从前以为的无奈背后,藏着母亲对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爱。

元妤仪垂眸吻在谢洵薄薄的眼皮上,呼出的热气氤氲了他浓密的眼睫。

她支肘贴着他胸膛,眼角眉梢染上温和的笑意,目光像揉碎的烟花。

“倘若我们有孩子,你来教养它,一定会是个很好很好很好的父亲。”

分明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可元妤仪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抚平他心中每一处褶皱、每一道伤痕。

谢洵眼睫微颤,忽而起身将少女压在身下,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在那之前,我必须是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丈夫。”

他扯下床帐,层层叠叠的鲛纱落下,遮住拔步床上两人交叠的身影。

青年的薄唇贴在少女额头、鼻尖、唇瓣、锁骨,在莲峰裹挟着两点粉嫩朱蕊,炽热的吻又沿着那平坦的小腹一路向下蔓延。

花蕊衔露,摇摇欲坠;

引她抬颈战栗,引她咬唇细汗涔涔。

偌大的房间里只余灯火摇曳,银铃作响。

年后,落了新岁的第一场雪。

景和四年,帝未设朝堂宫宴,只请了长公主夫妻入宫庆贺新岁。

辰时,谢洵睁眼果然看见睡得正香的少女,遂吻吻她唇角,并未将她喊醒;

巳时,院中的日头透过支摘窗上的花纹,照进卧房,少女依旧毫无所觉,牢牢地扣着身边人温暖的腰身不松手;

午时,连外面候着的绀云和岁阑都等不下去了,上前小心翼翼地敲门提醒时辰。

以往陛下宴请,公主只会早到,从未晚过,这几日格外不知是不是下雪的原因,身子倦怠,只想在被窝里猫着。

谢洵抬眼觑着时辰,也知道不能再耽误,将怀中未着寸缕的姑娘喊醒,等她醒神的功夫,他已经从衣柜里挑好衣裙朝她走来。

元妤仪强忍着往后仰倒的冲动,揉了揉惺忪的眼眶,长叹一口气,由着青年给自己穿衣。

“好困啊……”她伸了个懒腰。

谢洵正给她穿罗袜,修长有力的掌心箍着一双白玉般的纤足,抿唇道:“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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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人去给宫里回个话,就说改日再聚。”

说罢,他便松开她足踝,似乎正要往屋外走。

元妤仪混沌的思绪已经清醒大半,闻言忙拉住他衣袖,摇头一本正经地说,“这叫春困秋乏,冬眠夏打盹,你不懂。”

不过她这郎君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勤勉能干,似乎也确实不用懂这些。

话音一顿,元妤仪又压低声音喃喃道:“况且你夜里总不叫人好好睡觉的……”

谢洵:“……”

谢洵给她穿袜子的手一顿,抬眼瞥向少女,正要反驳,可看她对自己的目光视而不见,索性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这几日她都是这副倦怠疲惫的模样,他心疼都来不及,哪里缠着她不睡了?

倒是她,近日总撒娇说冷,夜里非得紧紧贴着点东西才能一觉到天明。

以前也没见她这样黏人。

谢洵每每都是被元妤仪无意间撩起一身火,偏偏喊醒她,看见的是只懒猫儿一样朦胧的眸子,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总是自己去次间冲完澡再回来安抚某个睡着的人。

他还没忙到第二日起不来这种程度,她先把错赖到他身上来了?总不能因他休沐就这样欺负人。

真冤枉,谢洵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片刻后,梳妆完毕,元妤仪才出府停在马车前,然而她刚踩着木凳坐进车厢,肚子便不合时宜地响起一阵细微的咕噜声。

马上就要去宫里,元妤仪也不好意思再找人拿小吃过来,只好揉了揉自己不争气的肚子。

睡到日上三竿,又不是守夜守到这个点,怎么还饿得这样快,少女暗暗感慨。

下一刻,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

谢洵提着红漆食盒走上马车,示意车夫入宫。

他坐在元妤仪对面,放下车厢里的小几,将食盒里的两碟糕点放在桌子上,“崔嬷嬷做的早食,先垫垫肚子。”

一碟百合酥,一碟山药糕,皆做的精美别致,色香味俱全。

元妤仪肚子里的馋虫早被勾了起来,夹起一块百合酥,吃完眉尖却没松,换了山药糕亦是如此。

她的眉头微皱,两碟糕点只吃了三块,便放下筷子不再动,苦着脸看向对面的青年。

“怎么了?”谢洵疑惑。

元妤仪扁了扁嘴,指着糕点道:“一点味道也没有,我嘴里好干。”

谢洵心头疑惑更盛,也拿起筷子夹了两块糕点,咽下再回味,尽是绵软香甜的味道。

他放下筷子试了试她的额温,不见异常才温声道:“或许是这几日房中燃的地龙温度太高,你睡了一宿醒后才口干。”

说罢他又给元妤仪斟了一杯香片茶,示意她润润嗓子。

这次少女清晰地嗅到那股清香四溢的味道,将香片茶一饮而尽,也点头认同谢洵的说法。

……

到了宫里,马车本该在琼正门前停下,却被一早等在宫门口的祥禄拦下,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至内宫。

元澄已经在乾德宫等了一会,远远地看见来人,方才等待的焦灼眨眼间消散,棱角分明的脸上只余笑意。

“阿姊,姐夫!”

元澄尚未及冠,这些年朝局不稳,也没正经长辈替他张罗娶亲之事,是以今年的宫宴只有他们几个相熟的家人,算是家宴。

众人入座,面前早就摆上了美味佳肴,膳食的香味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

听完元妤仪落雪后身子惫懒的现状,元澄忙让祥禄把自己面前的一道菜端到她面前。

“阿姊,”少年热切地唤她,“你快尝尝这道红枣雪蛤汤,御膳房文火熬了三个时辰,红枣养气,雪蛤鲜美,一定滋补身子!”

嗅到鲜美的味道,元妤仪确实胃口大开,含笑夹了一筷子雪蛤肉,然而那肉刚入嘴,不知为何,鲜美的味道瞬间变得腥气。

她眉尖微蹙,但还是嚼了嚼,喉咙一动咽了下去,那股腥味也不断刺激着她的思维。

“阿姊,味道怎……”么样。

元澄的话没说完,便看见座下的女子捂着咽喉干呕起来。

他的笑顷刻凝结在脸上,几步冲到元妤仪身边,焦急道:“阿姊你怎么了?!”

谢洵听见身边少女的异响,原本盛汤的手也一僵,看那道红枣雪蛤汤的眼神也倏然冷厉。

“来人!快传太医!”一时间,元澄心里升上万千个不妙的念头,眼眶微红。

谢洵右手搭上她手腕,粗略试脉,发觉她脉象流利,又试了试她颈侧的脉搏跳动,同样正常,不是中毒之兆。

下一刻,元妤仪呕了一会,恶心感却有所缓解,摆了摆手虚弱道:“水。”

谢洵会意,忙给她斟了杯清茶,她就这茶水又呕了两下,觉得那股腥味彻底消失才舒服一些。

右侧,少年还拉着她的手,几乎快担心得哭出来,“阿姊,你哪里不舒服?”

这也是谢洵想问的。

元妤仪却摇头道:“没不舒服,就是觉得今日这些菜的味道有些刺鼻。”

谢洵闻言皱眉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菜样精美,不见任何异常,味道怎么会刺鼻?

姐弟俩又闲谈几句,元妤仪刚把元澄焦躁不安的情绪安抚下来,太医院的江漼便及时赶到。

在场的人皆是一脸凝重地等待诊断结果。

稍顷,年轻俊秀的江院正才收回手,站起身朝景和帝和长公主躬身行礼。

“长公主如何,是不是菜有问题?”元澄关切地询问。

江漼垂首道:“微臣恭喜陛下,恭喜公主驸马,指下圆滑,如珠走盘,且胎象稳固,此乃喜脉。”

谢洵却怔在原地,似乎对这个结果极为意外,抿唇低声问道:“多久了?”

江院正看他的眼神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一月有余。”

谢洵的唇绷得笔直,那就是年底的事情,他之前去太医院开的药有效期只有半年,这么一算也确实快到期了。

只是,他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意外。

一旁的元妤仪心中已有初始的震惊变成欣喜,其实这几日她便想告诉谢洵不必再喝那药,没想到这念头刚起,便得知腹中已有个一月有余的小生命。

这样恰巧,正是他们的缘分。

她满面温和地抚着自己的小腹,抬眸望向一旁神色复杂的谢洵,疑惑道:“郎君,你怎么瞧着有些不高兴?”

倒是元澄,回过神最慢,反应却最激烈,看了两眼元妤仪的小腹,强忍着跟姐姐告喜的冲动,一个箭步上前揽住谢洵的肩膀。

少年扬眉,意气风发地炫耀道:“怎么可能!阿姊你还不知道姐夫是什么人啊,面上沉静,心里肯定早就乐开花了!”

谢洵的唇抿得更紧了,看着元妤仪尚且平坦、并未任何显怀的小腹,再想到她方才干呕的模样,眼底的担忧一闪而过。

直到拉着江漼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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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事宜,得到了不必过虑的答案之后才稍稍放心。

一旁的少年帝王喜上眉梢,还不知愁滋味,沉浸在喜悦中,在他耳边昂声道:“姐夫,我要当舅舅了!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阿澄:朕の姐夫是个闷骚(

第80章家人

◎和她有关的都很美好◎

得知元妤仪有孕,最开心的莫过季浓,她与卫疏近日正在筹备婚事,得了消息,汝南的信件如飞雪般往京城飘。

元妤仪原本打算待二人成婚时,和谢洵去一趟汝南庆贺新婚,结果突然得知腹中有孕,也不好再奔波,只能在信中跟季浓说起这些事。

成婚刚满一个月,季浓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新郎官回京,落脚的便是公主府。

“阿妤,你肚子里是男孩还是女孩?”季浓的脸上满是期待,左手极其轻柔地抚上她柔软的小腹,试图去感受婴儿的活动。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孩子月份还太小,完全没什么感觉。

元妤仪摇头坦然道:“不知道。”

她垂眸看着比以前显怀一点的肚皮,眼底流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情,“男孩女孩都好,男孩子就让谢衡璋教他习文练剑,女孩子就……”

她的话音顿了一下,蹙眉思忖。

她这个母亲幼时虽有女官教养,可是真说起来,彼时玩心太大,琴棋书画只能勉强过眼,并不精通,好像没什么可以教给女儿的。

倒是一边的季浓闻言一脸兴奋,笑吟吟接话,“女孩子就交给我,让我来教她防身武艺,排兵布阵!必让敌人闻风丧胆。”

怎么还是离不了一个武啊,元妤仪支额,她还想要个温软黏人的小女儿呢,遂婉言拒绝,“那还是让我亲自带着吧。”

屋外的谢洵则好整以暇地瞥了卫疏一眼,却见后者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道:“我们阿浓这提议挺好的啊,女孩子不强点容易被人骗,以后有你心疼的时候……”

谢洵平静戳破,“季浓不也被你骗了?”

卫疏:“……”

屋里的季浓贴近元妤仪肚皮,兴致勃勃地说:“阿妤,孩子生下来必须得喊我姨母。”

元妤仪点点头,悄声问她,“你这样喜欢孩子不妨也和卫疏快点生一个,若是咱们一男一女,结个儿女亲家也好呀。”

季浓脸色通红,推辞道:“哪有刚成婚就要孩子的……”

其实她心底想的是跟表哥再去北疆军营看看,若是添个小豆丁,难免被孩子牵绊住;

所以她前不久刚跟卫疏说过,二人先游山玩水痛快一年半载的,再说旁的事。

可是跟阿妤结儿女亲家,季浓确实心动。

忽然,肚皮里的小生命似乎动了动,幅度极小,季浓顿感神奇,笑得眉眼弯弯,凑在元妤仪耳边小声开口。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管你这胎是男是女,反正我一定是它最亲最亲的姨母。”

……

月份推移,春过又入夏,日头和煦,元妤仪的肚子也渐渐显怀,身子愈发笨重起来。

天本就热,如今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她更不愿意出门,只待在鎏华院散散心。

院子里一早栽种了茂盛的芭蕉,叶子宽大舒展,葡萄架四周尽是蔓延的花枝绿叶,是遮阳的上好去处,虽烈日炎炎,院中却只让人觉得凉爽惬意,如入仙境。

怕她着凉,谢洵不敢让人在屋里放太多冰块,只留了一盆碎冰降温,更多时候则是亲自给她摇扇擦身。

隐在单薄襦裙下的小腹凸起,元妤仪大多时候躺在铺着象牙竹席的贵妃榻上小憩,宽大的衣襟微乱,露出胸前如玉细腻的肌肤。

刚下朝的青年还没来得及脱下绛紫官服,半蹲在她身侧摇着折扇,丝毫不顾忌自己额角的细汗。

元妤仪抓过他的右手落在小腹上,脸上露出刚睡醒的迷蒙,“能听到它的声音吗?阿浓前些日子过来时还发觉它动了。”

谢洵手里的折扇动作没停,撤回的手反握住少女手腕,脸颊凑到她凸起的小腹。

似乎是特意回应,他果真感觉到了细微的动静,只是幅度很轻,并未让元妤仪产生任何不适感,反而安抚着小腹,惊奇道。

“它动了,跟你打招呼呢。”

青年的耳廓微动,心跳愈发杂乱无章,他清冷的嗓音微扬,“我听到了。”

谢洵对这孩子说不上有多少浓烈的感情,与得子的喜悦相比,他心中占据大半部分的始终是对元妤仪身体的担心。

腹中孩子仿佛通人性,十分聪敏沉默,并没有寻常婴儿那样折磨母体,有专门的嬷嬷照养身子,元妤仪心情畅快,并无太大不适。

然而谢洵心里的担忧却从未减少,尤其是眼看着她平坦的小腹逐渐显怀,离产期越近,他连上朝时都惴惴不安。

元妤仪垂眸,看见他微颤的长睫,起身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角,轻声道:“我看那些产科经上说,孩子其实很聪明,能察觉到父母情绪的变化,你这样焦灼,它会以为你不爱它。”

谢洵抿唇未答,只是抵着她光洁饱满的额头,片刻后才将人放平在榻上,缩着长腿伏在她身侧,右手搭在她肚皮上。

“若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便应多争气,让你娘亲少受些罪,她很辛苦。”

元妤仪失笑,打断谢洵多愁善感的倾诉,嗔他一眼,“它已经很乖了!”

“那就继续保持。”谢洵淡淡道。

他似乎很严格,吝于夸奖,抬眸望着少女,浓密的长睫下眼波温柔,高挺的鼻梁骨上悬着几点细腻晶莹的汗珠,单薄的唇色泛着淡淡的绯色。

元妤仪不自觉沉溺在他的目光里,伸出手指挑起青年瘦削的下颌,腾出一半空余方便他落脚。

自从诊出有孕的消息,谢洵挂念着她的身子,担心同房会影响到她和腹中胎儿,大多数时候都是克制着,从不与她太缠绵。

可她也在想念他,无时无刻。

谢洵的呼吸声略重,很想不顾一切就那么吻下去,然而理智拉住他破坏的欲望,始终护着元妤仪的小腹,只是亲昵不舍地吻了吻她雪白的颈。

“我去洗澡。”他嗓音微哑,小心翼翼地起身。

元妤仪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再陪我一小会儿。”

于是谢洵上前,替她拢好散乱的衣襟,寻了个锦杌坐在贵妃榻旁边,重新摇起折扇。

“郎君,你说它会长成什么样子呢?”

她轻声问,又自顾自回答,“我听叶嬷嬷说,刚生下来的小孩都很难看,像只皱巴的小猴子。”

这还是元妤仪头一次问他孩子的长相,谢洵一怔,下意识垂眸看见少女有些憧憬的目光。

手中的扇柄已经染上些许汗意,可青年摇扇乘凉的动作没停,“希望它能多像你一些。”

元妤仪下意识接话,“为什么?我倒希望孩子随你,这样怎么长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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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谢洵却没把她这话放在心里,反而出神想到未来孩子的模样,望着少女的眼神格外柔和,连带着看她腹中那个小东西时都染上笑意。

“希望像你。”

“这样我便可以再养你一次。”

因他也未曾见过妻子幼时模样,和她之间没有青梅竹马的情谊,总是谢洵一大遗憾;

所以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若是样貌随了元妤仪,他定然难掩欣喜。

元妤仪被他的话说得两颊绯红,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心底已经软成了一滩春水,双眸眨了眨,眼前泛起一层朦胧的水雾。

“谢衡璋,你又惹我。”她虽多数时候心情轻松,可女子孕中本就容易多愁善感,元妤仪也不例外,心中酸涩。

谢洵从袖中拿出锦帕替她拭泪,忙不迭应道:“是我的错,管它模样像谁,我都会尽到做父亲的本分,教养它疼爱它。”

元妤仪养了八个月,骨头缝里都是酥懒的,由他擦干净泪,才推开青年道:“我想吃樱桃煎,喝冰糖百合羹。”

谢洵道:“我去吩咐小厨房做。”

元妤仪扁嘴道:“我要吃你做的。”

谢洵无奈地笑了笑,“好。”

话音甫落,他便转身离去,刚掀过遮住内间卧房的珠帘,身后少女却唤住他,双眸璀璨。

“谢衡璋,我今天也很喜欢你。”

她双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小腹上,含笑望着珠帘后长身玉立的青年,因为喜欢,所以才心甘情愿承担生育之苦。

这是她选择的路,他也让她明白,这选择并没有错,甚至很值得。

珠帘撞在一起,噼里啪啦轻响,元妤仪的话却比珍珠更清脆悦耳,叮叮当当敲在他心上。

谢洵回头看向慵懒闲适的少女,和她小腹里另一个乖巧的小生命,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古怪的满足感。

他的心上人和孩子。

他们是永远的一家人。

“我也很喜欢你,妧妧。”谢洵温声道。

……

时至深秋,鎏华院中的芭蕉树和葡萄架不再青时,站在窗边给凤凰花修剪花枝的元妤仪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她早看过产科经,对妇人产子也有一二了解,可瞥见身下流出的血,还是不自觉悬起了心。

幸好自从她怀孕到九月时,谢洵就提前安排了经验丰富的大夫和接生嬷嬷住在不远处的厢房里,几人也算来得及时,有条不紊地忙起来。

等谢洵下朝,已有脚快的小厮将公主生产的事情告诉他。

青年眉心一跳,竟没有注意到身后同僚喊他的话,身形带风匆忙往宫外赶。

刚出琼正门,他便纵马急驰回府,到后院却被叶嬷嬷眼疾手快地拦下。

“产房血污,有太医坐诊,驸马这时候便收心在外面候着吧,进去反而添乱。”

谢洵脊背僵硬,看着卧房里进进出出、神情严肃的侍女,只好点头应下。

可人在门口等着,心却恨不得飞到元妤仪身边,长眉紧皱,面色冷冽。

他觉得分秒如年,心如刀割。

“驸马别太担心,女子生产犹如鬼门关里走一遭,拖的时候长些都是难免的……”叶嬷嬷看上去比他镇定许多,关切地说。

“没有下一次了。”

谢洵的目光淡漠宛如沉冰,轻声道。

然而人声嘈杂,叶嬷嬷并没有听清,正要再问时,下一刻,卧房内却响起一道婴儿高亢的哭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谢洵箭步冲上台阶,却被门口其中一个刚出来的接生嬷嬷拦下。

“恭喜驸马,头胎是个世子,公主肚里还有位小郡主呢!”

说完她将侍女递过来的清茶一饮而尽,含笑道:“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端正的胎位,驸马放心,大人孩子定然健健康康!”

说罢接生嬷嬷又进屋关上了门,一刻钟后,似乎是印证她所言非虚,屋里又响起另一道声音小些的婴儿啼哭。

谢洵再也等不及,径直推开门走进屋,映入眼帘的却是抱着孩子迎上来的接生嬷嬷。

他只扫了一眼,连襁褓里孩子的正脸都没看清,便抬步略过那些狼藉,往内间走去。

兴许是胎位正,待产期间心情轻松,饮食滋补,是以元妤仪产后只是脸色略白,饱满的额头上流了些汗,朝他笑着勾了勾手。

谢洵身上的绛紫官袍还没来得及脱,直接半跪在脚踏上,握住那双纤细柔软的手,贴向自己冰凉一片的脸颊。

元妤仪正要问起孩子,却被他眼眶里旋即浮上的晶莹一怔,他握着她的指尖颤得越来越厉害。

“你平安,真好。”他的脸颊和指尖都是冰凉的,可落在她手背上的泪却滚烫灼热。

少女笑了笑,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好啦,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什么时候这样胆小了?”

谢洵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只摇头道:“不生了。”

他去太医院开避子的药,再苦也没关系,在外面等元妤仪生产的时辰,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元妤仪被他执拗的表情逗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谢洵在她面前毫无遮掩地落泪,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点了点头。

她身上乏力,只能由谢洵在她脑后垫了一个软枕靠着,招手让接生嬷嬷把两个孩子抱了过来。

刚出生的孩子果然是皱巴巴的一小团,小脑袋上细软的头发黏在一起,细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连皮肤都带着淡淡的红。

元妤仪支着脑袋看了很久,半晌才道:“太小了,看不出来美丑,也完全看不出来长得像谁。”

谢洵却顺着她的目光落在两个襁褓里的孩子,思忖片刻,认真地说:“长得像你,都很好看。”

两个孩子身上都流着一半元妤仪的血;

和她有关的当然都是美的、好的,无可挑剔,独一无二。

元妤仪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看着自己面前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伸手极其轻柔地拍拍两个小粉团子一样的小生命,抿了抿唇。

她觉得虽然生产的是自己,可是精神有些失常的人明显变成了谢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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