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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死?

手心落于因子虚的眉心,指尖还在微微颤抖,落不下的一滴眼泪被权持季揩了揩,权持季郑重其事地勾着因子虚垂到鼻尖上的发丝:“好了,放你走。”

因子虚彻底怔住:“你……”

他还是悲观:“你是要我出局吗,就像是一只可怜虫一样。”

“权持季,你不如杀了我。”

权持季阔步走到门槛,木质的厚重大门推开,他生的高,府里的门开得也大,一开门阳光就争先恐后挤进屋子里面,照亮了因子虚清透的桃花眼,脚下的土地渐渐温暖,因子虚死死地望着权持季宽厚的背。

什么东西好像是利剑一样刺穿了因子虚的心脏,万丈光芒一瞬铺天盖地,因子虚在失神之间,听见了权持季高呼一声:“戴三七,备马,带因老板去奉安城。”

戴三七着急忙慌在门外候了好久,这时候听了命,急匆匆地迎上来:“主子,用带什么东西吗?”

权持季却是苦笑:“因老板他不愿意带上我。”

因老板……他不愿意带上我。

因子虚身躯一震,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权持季要放自己去找庄琔琔,他要让自己身为庄琔琔身边唯一的人。

“先生!”

权持季低头,看着因子虚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庄琔琔就交给你了,你该去找属于自己的追求。”

就好像是因子虚说的那样。

权持季就是贪婪,就是用庄琔琔,用地位,用权势……用所有的一切高高在上的筹码把因子虚留在身边,他从来不在乎因子虚是否瑟瑟发抖。

因子虚怕他怕的要死。

说好的帮助只是一层碍眼的镣铐。

“赵明德这家伙重感情,他是不会伤了你或是庄琔琔的,奉安城离这里远,路上都是穷乡僻壤,现在战乱,要注意安全,至于夏桥,我会在你身后拖住他。”权持季道:“我也常常说要琔琔学会独当一面,可是我在他身边总是很难真正地教会他什么,他知道什么是尸体,却不知道什么是死亡。”

“因老板,你要照顾好庄琔琔。”

说到最后,权持季的声音不由自主带上了一点的哽咽:“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会喜欢和我并肩作战,希望我可以看见一个不一样的庄琔琔。”

希望,下次,你能不再害怕我。

因子虚还是恍惚:“你就放心把孩子交给我?”

权持季微微一笑:“你会教导出一个好孩子的。”

因子虚微微颤动着掌心,指甲陷入皮肉:“权持季,为什么”

他露出了少见的迷迷糊糊的表情,脚尖试探一样往后面伸了伸,好不容易才往前迈了一步:“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虽然因子虚确实是一个厚颜无耻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但是他多疑,他好像是难以理解权持季对他宽容的理由,思来想去,只剩下一个可以打动自己的借口,除了爱,因子虚找不到任何的动机。

可是,凭什么呢?权持季喜欢自己什么?他们之间的故事很难和轰轰烈烈的爱情有什么关系。

于是,因子虚只能质疑:“你是真的喜欢我吗?喜欢我什么”

权持季托着他的手,一下就把他抱到了马背上,轻轻地拍了拍马笼头,伸手垂眸,把手心里面的马缰绳递到了因子虚手里:“喜欢,要理由吗?”

因子虚高高在上坐在马上,这个时候,他终于睥睨一样看向了权持季的发旋。

是俯视权持季,而不是仰视。

来不及做出反应,权持季突然狠狠的拍了一下马背,因子虚一声尖叫,再回头时,他看见权持季的身影一下又一下地变得很小,笑容却是少年的明媚风光,权持季朝他挥了挥手:“走吧。”

真真正正地给他自由,实实在在地扶他回青云。

戴三七在前面引路,手里还拿着令牌和文书,一步一声呼叫。

“军情紧急,闲杂人等统统让路。”

因子虚知道,这是借了赵明德的军令幌子,离开京都,畅通无阻。

他一下子就握紧了手上还带着体温的缰绳,头脑却越来越混乱。

“戴三七,我们走了,那你的主子怎么办?”

原来就混乱的脑子这时候好不容易才可以艰难转动:“他是什么意思?”

“把庄琔琔留给我,那他留在京都要怎么交代?他的手里不是已经没有兵权了吗”

戴三七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因子虚这会儿扯了扯嗓子:“说啊,你说啊。”

“他要拿什么和夏桥斗,难道他当夏桥那里的只是几个私兵而已吗?夏桥手里的是安邦的兵!!!”

大启向来偏安,文臣多,武将少,连夏桥都可以把圣上杀了,权持季手无寸铁待在这里,不就是给夏桥送命吗?

戴三七沉默了良久:“你要的不就是主子死吗?”

因子虚抬头,已经到了城门,他忽然失力,好像是在否认什么一样呶呶不休:“不是,不是的……”

感情这种东西剪不断理还乱,叫因子虚抓心挠肝,他算不清楚他说不明白,要是他和权持季还是势同水火他应该会毫不手软,可是现在,权持季好像动了真心,那自己又该怎么自处?

如何是好,他到底应该庆幸权持季身边群狼环伺还是痛苦一个在乎自己的人身陷囹圄?

城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满城白布,因子虚还以为是因为皇帝驾崩,却看见城门之上有人披麻戴孝,高高的城楼,却是挂着一个白布包裹的球。

再定睛一看,那城门之上一身白麻的人是阳长。

阳长好像是一夜之间就憔悴了,眯起了眼睛,远远地看向因子虚,那一刻,阳长的背后是沧桑与虚无。

戴三七立刻就往因子虚的身后推搡了一下。

因子虚警觉,他狐疑地看向城楼上挂着的白布包,好像看见了白布上面的血迹,因子虚一下就扯住了马头,颤颤巍巍地指着虚空,好像是难以置信,却分明已经知晓,只能无能地发出幼兽一样的悲号:“那是谁?是谁”

阳长在风中凄凉地笑了一阵,额头上的白色抹额苍白,他好像是一步就要倒掉:“权持季还是放过你了是吗?”

“你说那是谁?”阳长终于还是嘶吼了起来:“那是葛丰正,是我的师傅。”

终于还是心死,因子虚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他怎么?谁干的?”

阳长望着空无一人的城门,好像是想要挤出笑容,却是失败了,禁不住地嚎啕大哭,要说话,泪水却是越来越汹涌,好像是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点。

“呜呜!!!”

他是人人称赞妙手回春的好大夫,为什么谁也救不了。

就只能一身丧服,呆呆地看着葛丰正被割下来的脑袋,血要了命了地流了一地,他好想去护着葛丰正的尸体,却得到了一句:“葛丰正葛大人,身为御医,未曾恪尽职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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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瞒皇子身份,让皇子流落民间,,现在皇子被歹人带走,下落不明,葛丰正难辞其咎,故将葛丰正的人头挂于城墙示敌三日,以儆效尤,更是告诉天下,欺君之罪,难辞其咎。”

阳长哭得喘不过气来:“我要等着,我要把师傅带回家,我要……我”

我要带师傅回家,他高高仰头看着城门上悬挂的首级,眼泪朦胧,好像是看着一轮红日,终于再次抱头哭叫。

葛丰正常常叫他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师父说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毛躁,什么秘密都藏不住,可是最后,葛丰正用自己的命教会了阳长:非礼勿言。

非礼勿言,非礼勿言……

阳长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师傅没瞒住一辈子呢。

他呆呆傻傻地看着因子虚:“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都是为了维护你。我的师傅死了。”

因子虚好像是要从马上滑落:“你会恨我吗?”

“不会,你走,你立刻走。”阳长声嘶力竭地嘶吼起来:“逃出去,你要做到,说好的要给大启换上主人,你要做到,因子虚!!!”

“师父一生把什么都瞒住了,就为了你,他死了,你要负责。”

“他是为了让大启不落入外邦人手里,你要记住。”

“因子虚,你的身上都是人命,要是你没有做到,权持季把你放了,师父给你留下了一条命,你欠我好多。”阳长的眼泪还在流:“我心眼小,你都知道的,要是最后你叫夏桥得偿所愿,我骂你一辈子,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葛丰正是为了保住因子虚姓名而死,但葛丰正不单单是为了因子虚,更是为了大启,为了庄琔琔。

“快走吧,你知道为什么城门没有人吗,因为守城的人一半已经变成了安邦的人,城外是雄海,城内还要和安邦斗,刚刚夏桥把师傅的首级悬挂在这里之后就把人带走了一大半,安邦私底下已经和雄海谈判要如何瓜分大启,这里撑不了多久了。”

孤坟上人影成双成对,他阳长孤身一人,好像是一下就成长了。

葛丰正告诉他,世上有的是可以救但是在医师身侧依旧死去的例子,以前阳长不懂,现在却是切身体会:为人医者,要学会对死亡习以为常。

有些人命,任他悬壶济世妙手仁心,都叫他无能为力。

因子虚一步三回头,看着那在城楼摇晃的葛丰正的首级,不知不觉,他和阳长一样泪流满面。

“葛丰正……”

“葛大夫……”

葛丰正也死了呢。

还记得这个胖乎乎的大人常常跳脚,却是宠溺,骂因子虚不得好死,却一次又一次鬼门关抢人。

谁也想不到,葛丰正会死于保守不了的秘密。

第092章一起走

权持季饲养的战马只会听从将军的指挥,战场上到处都是鲜血淋漓,无论面前是什么样的天堑鸿沟还是千军万马,是白的刀子还是红的樱枪,战马都会一往无前。

因子虚拉不住,他想和阳长一起歇斯底里,但他刹不住马笼头。

现在死的是葛丰正,那么下一个呢?

会是谁?

权,持,季?

明明这是一个会叫因子虚振臂高呼欢声雀跃的结果,可因子虚没来由心口一酸。

“戴三七,停下来。”

马还是在不停地向前面奔驰,因子虚的手从拉着缰绳变成狠狠地抓着马脖子,指甲都陷入马的皮肉里面。

戴三七没有大的表情变化:“主子的马不会听我的。”

下一秒,因子虚伸出两条腿用力的阿哒阿哒蹬着,终于一脚踩到了受力点。

他笑了一声:“春风吹又生,现在城门的草应该很厚了吧。”

戴三七只觉得莫名其妙,无缘无故说草干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他那么大一个因老板身子一滚,直挺挺地从马上摔了下来,一个华丽丽的倒栽葱,摔倒的时候四脚朝天,扶着老腰一瘸一拐还跳了两下。

春天的草确实厚,但是再厚摔下去也不可能不疼的啊。

因子虚的马看着远处,背后突然觉得一轻,马蹄子一刹,它呆呆傻傻地转过马头看着因子虚,晃动自己的长睫毛,马嘴一歪:“……”

自己背上那个……怎么掉下去了。

马生艰难!!!

因子虚还是扶着老腰一瘸一拐:“不走了,我们……去接权持季。”

戴三七:“……“

城门口,阳长还是看着高高挂起的白布,葛丰正的头颅上面裹满了血条,风吹过来,白包袱没有动,但是底下的血布条张扬摇曳。

他没有什么精神:“你怎么又回来了呢,因子虚。”

因子虚发现,其实阳长这个人与别人都不一样,阳长向来只相信自己眼睛里面看见的东西,任凭别人说许沉今如何如何,阳长从来就没有把因子虚叫做许沉今过,无论因子虚过去是什么样子的,阳长都只认他认识的因子虚。

这样的人,说他大智也好,大愚也罢,阳长从来都是炽热得可怕。

阳长说:他从八岁起就跟随葛丰正,当时葛丰正已经名满天下,按道理来说,阳长资历不够,可是宫门之前,葛丰正问阳长,学会了行医治病,出师之后,阳长要怎么做?

阳长觉得莫名其妙,当然是治病救人啊。

他说了一句:“唯愿柜上药蒙尘,不愿人间病长存。要是我出师了,便要所到之处无病无灾。”

葛丰正笑了:“皇城里面,都是大病,不是身上有病,就是脑子有病,但凡脑子清醒些的都挨了板子拖出宫门暴毙荒野,你觉得能救得了皇城吗,你要是跟着我,十之八九留在城门之中,看天子,看官吏,看后宫期期艾艾,却是无能为力。”

阳长蒙昧,舌头绞了一下,呆呆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脑子,有疾?”

宫里有不少大人却是科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才当上大官的,怎么会却是脑子有病?

当时葛丰正就想要离开了,对葛丰正来说阳长太天真,这孩子可以是行脚大夫偏偏不能说侍奉君王大人的御医。

结果,阳长用两条腿追了葛丰正的驮着药材的小破驴一路,眼见着是追不到了,就一个屁股墩儿坐了下来,大喊大叫他的腿断了。

葛丰正:“……”

阳长叫得更大声了,叫了一会,声音都沙哑了,这回叫的是自己不仅腿要断了,嗓子也要废了。

原来葛丰正应该抓住这个时机撒腿就跑的,可是鬼使神差的,他却停下了脚步。

葛丰正深知,要在宫里面活下来,就要成为一个哑巴,一个盲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他还是多事了,走过去把地上惨兮兮的阳长扶了起来,却叫这小孩一下子就抓住了袖子。

“为什么就耗上我了呢?”葛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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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不解。

阳长道:“大人不愿见我倒在冰天雪地,不忍听孩童呼痛,我也一样,志同道合,所以一定追随。”

葛丰正假笑了一声,好一个不愿,好一个不忍。

他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怎么会给这个破孩子留下这样的印象?

于是,葛丰正面无表情:“只是你哭得太难听了,小子。”

阳长:“……”

两步走出去没多久,葛丰正却是回了头,对着不远处的阳长道:“小子,跟上来啊。”

阳长眼睛一亮,腿也不疼了,三下五除二就追了上去。

葛丰正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他只是在一个孩子身上看见了过去的自己,一个没有沉没在心机与谎言的自己。

他恍惚记得:没有为官前,他的梦想也是悬壶济世来着。

后来,葛丰正见到阳长为了一匹马砸了那么多药材,一边歇斯底里一边鬼哭狼嚎的时候,葛丰正简直是两眼一黑。

这家伙就不应该留在宫里,为了一匹马都能泪如雨下,以后,要是死的是葛丰正自己,那阳长得把自己哭断气。

他教训道:“阳长,你要知道,世界上有的是明明可以救下,可是医师身侧,依旧死去的例子。”

阳长抱着马,眼泪一滴一滴往地上砸:“也就是说,你可以救我的心肝,但是你要袖手旁观是不是?”

“……”葛丰正气笑了:“为了一匹马,你要顶撞师父吗?”

阳长突然奋起:“他不单单是马,他是一条生命,难道生命还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吗?”

“天真,愚蠢!”葛丰正问:“那恶人,那野狗,那叫花子,那乞丐片子,你看见了就都要救吗,你讨厌的人你也要救吗?”

阳长言简意赅:“要,讨厌他们是我的事情,可是救人也是我的使命。”

葛丰正叹了一口气:“你是真的不适合这里。”

一天后,阳长带着他的心肝嘚嘚瑟瑟地过来说他是如何死马当活马医,力挽狂澜,终于把奄奄一息的马救了回来。

葛丰正:“……”

此子赤城,但是这里最不需要的就是赤忱。

于是,葛丰正把阳长打发去随军,他倒要看看见过了鲜血淋漓的阳长,还会不会依旧天真。

可是葛丰正等来了权持季凯旋大胜的消息。

等来了阳长回来禀告自己竭尽全力,无论高低贵贱,皆施以援手,留得下命的阳长都会去鬼门关抢人,不眠不休,在所不辞,

葛丰正:“……”

他总想教会阳长明哲保身,但是最后,他还是变成了阳长,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的,可是葛丰正还是挺身而出,说道:“有。”

“确实有流落在外的皇子。”

知道死期将至,他反而是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和阳长喝着百年的好酿:“师父这辈子干了太多冷眼旁观的事情了,你是我见过最最纯粹的医者,阳长啊,不忘初心,不忘初心。”

只可惜,等到葛丰正的人头被高高地悬挂在城门的时候,阳长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阳长只能嚎啕大哭。

他要拿葛丰正的尸体带回去,却得到了一句:“示敌三日。”

从昨日开始,阳长就望着那包裹头颅的布包,不眠不休,等了一日。

葛丰正的尸体已经摆进棺材,就差这颗头颅,他的师父就要魂归故里了。

完完整整地来,便要完完整整地走,不是吗?

阳长望向因子虚:“你若是要走,无所谓称王还是别的,给我留一个位置,我便去随军,不是为了帮你,只是能救一个是一个,等到师父的尸体入了土,我就出发。”

“你能告诉我,要去哪里吗?”

“还有,权持季呢?”

因子虚这才恍惚记起,葛丰正说得确实没错,阳长比葛丰正更像是一个医者。

尽管阳长很讨厌自己,每次都在骂骂咧咧,可是从来没有停下治病救人的手,哪怕躺下去的是讨厌的自己。

因子虚道:“奉安城,皇莆七落处,我等着阳长大人,权持季嘛,在下带走。”

戴三七还没有反应过来,因子虚已经抓住时机,一跃而上戴三七的马,对方身形轻盈,好像是寒塘渡鹤一样蜻蜓点水,再下一秒,足尖灵敏挑着戴三七的腰腹,因子虚声音冷然:“你下去,这匹马归我,在这里等我,带你主子回来。”

戴三七此行招摇,夏桥那里早就得了消息,这个时候应该自己到了权持季那里兴师问罪。

按照夏桥的性子,要的就是冠冕堂皇。

因子虚一走,成千上万的屎盆子就可以往权持季的脑袋里扣了。

伪善成夏桥这个样子的人并不多见。

要是没找到把柄,夏桥绝对不会动手,要是找到了把柄,凭着夏桥在这里的势力,很轻易就可以要了人的性命。

现在圣上驾崩,京都已经变成一团乱麻,偏偏夏桥从龙有功,还是一个神棍,很容易就成为乱世里面的主心骨,在京都里面,夏桥有手段,有好名声,还有神的庇佑。

因子虚知道自己必须要快,万一迟了一步,权持季就没了呢?

权持季死了,自己又回来,和羊入虎口没有什么两样。

耳边风声走马,沙沙的响。

雄海虎视眈眈,这几日街上的平民很少,习惯了偏安的大启贵族窸窸窣窣开始带着细软金银准备逃亡,人群的方向都是向着城门,偏偏因子虚逆着人群往上,如此一来,显眼的过分。

血衣怒马,轻蹄快走,春色忙,草却枯,蹄下生风,耳边闹哄哄。

权持季到了京都那日,兵权就还了圣上,带来的死士也很少,除了戴三七,剩下的寥寥无几的兵马,说来好笑,竟然在奉安城。

当是权持季带着手下浩浩荡荡从京都出发,明面上是为了找许沉今,实际上了为了拿到销金寨,销金寨到手后,为了把销金寨稳在手里,权持季和因子虚出发去凉都继续找许沉今的时候,只带了阳长和戴三七。

他们也不知道,到最后他会直接回了京都并没有带回原来留在销金寨的人马。

现在庄琔琔和因子虚都要到奉安城,权持季更加不可能调回销金寨的人手。

他哑声笑了一声:倒真是孤立无援了呢。

他把因子虚从夏桥手底下带走就已经是结了怨,现在,估计夏桥要过来说自己勾结雄海细作了。

权持季饶有兴趣看向外面,却见春暖花开,逆风处远远奔驰过来雪白的小马驹,红衣的人在马上墨发飞扬,因子虚借着大敞开的院门横冲直撞。

一匹马,冲进了院子,走过假山和引水的池塘,踏着亭子,直直到了权持季的屋子前面。

“权持季,一起走。”

第093章喻白川醒啦

要说圣上就真的相信夏桥,那是不可能的。

夏桥能给圣上的帮助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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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安邦人,若不是为了借助安邦的势力,远岫怎么可能容忍夏桥。

监天司明着隶属礼部,却没有任何流水添补,圣上要登位离不开监天司,偏偏圣上登位之后什么都不能带给监天司。

为了防止安邦反噬,圣上殚精竭虑才把夏桥放在了监天司的位置,为了就是叫夏桥摸不到兵权,财权,法权。

只能说,这个皇帝远岫做得确实不怎么样,但是该有的心眼子还是在的。

夏桥是大启的“两根神棍”之一,别的权力没有,忽悠百姓的本事却是很大。

每年春猎之后,天子都应该用春猎的猎物祭神,保佑大启新的一年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可是今年……皇帝没了。

皇子也找不到。

夏桥抡了抡自己的羽扇,嘻嘻地站在化龙江上,伸手捧起了一捧手,对着身后跟来的尔朱勒拍了拍手,甩干净了手上的水渍。

身后的尔朱勒抱着手,不耐烦地用脚尖碾死了脚下蜿蜒爬过的蚂蚁群,明明没下雨却是一身蓑衣,显然为了过来他是费了不少功夫。

夏桥阴沉沉笑了一声:“好久不见,小朱~”

下一秒,尔朱勒的手直直地掐住了夏桥的脖子,指尖缩紧,陷入皮肉,很快就只能感受到夏桥苟延残喘一样的呼吸。

夏桥重重地一脚踩到了尔朱勒的脚,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地把尔朱勒的手掰开,语气好像是不耐烦了起来:“许沉今骗了你,怎么还拿我撒气呢。”

“你就不应该过来感谢我吗?”夏桥洋洋得意了起来:“他们都以为你已经到了大启之外,谁也想不到你还在大启。”

“哦,不。”夏桥的表情变得欠揍了起来:“许沉今应该也知道,他可清楚知道你走不了。”

说来真是可悲啊,作为雄海留在大启的“使者”,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雄海?

“要是你真的可以回去,你的皇兄也不会同意吧,拿着大启的城防图,却得不到雄海的信任,要是你带着城防图到了雄海,估计大家都会以为你拿了一张假图,就是为了夺权找个借口吧,你的皇兄要登基了,你怎么能不急呢,尔朱勒。”

“更好笑的事情发生了,那确实是一张假图。”夏桥疯癫地哈哈大笑了起来:“许沉今真狠啊,这下你该怎么向你的雄海交代。”

“夏桥!”尔朱勒怒不可遏起来:“你的手又比许沉今干净清白多少呢?假的城防图是许沉今不要脸利用我,你也是拿了不少好处,若不是我搅出了一摊浑水,你又怎么浑水摸鱼?现在可好,手上摸到的权力可就大了,不是吗?你敢说不是?”

“哎呀呀呀…”夏桥不怀好意:“还是有脑子的吗,所以还来赴约,是为了什么。”

尔朱勒咄咄逼人:“为了听你放屁,你和许沉今那个瘪三真是相似的讨厌。”

“哎呀,真是好头疼呢。”夏桥笑了起来:“我和许沉今确实某些方面很相似,但是我认为,比起许沉今我和你要相似得多呢。”

“你想想,你是雄海的弃子,我是安邦的弃子,你根本想不到,当我知道要把圣上这个废物扶上皇位的时候我有多么焦虑。”夏桥蛊惑人心一样:“可是我触底反弹了,我把圣上扶上了这个位置,还把他杀了,大启终于还是落到了外姓手里,出于惺惺相惜,我们可以合作。”

夏桥伸出手,掌心向上,眯起了眼睛:“大启这块肥肉,我吞不下,你也吃不了,要是让雄海白白出兵,那边你也是不好交代吧,不如你我二人一起合作,待把大启收入囊中,我们分而食之。”

“里应外合,才是道理。”夏桥抬了眼睛,手里的羽扇轻轻一抡,轻巧好像鸿雁点水,笑眯眯的,说话的语气却没有刚才客气了:“若是你不愿,那就杀了你,也算个功劳。”

尔朱勒恶狠狠地龇了龇牙:“真是无耻呢。”

夏桥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怎么能这么说呢,您也预料到的不是吗,相信小朱你啊过来本来就是为了和我合作的吧。”

化龙江上倒映两道人影,一道不耐烦甚至是嫌恶,却还是伸了手,他们的手蜻蜓点水一样碰到一处重重攥紧,一个对彼此都有好处但是没有双方都没什么好脾气的合作就这样诞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尔朱勒掂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刀,说话并不客气:“待到大启亡了,我们细细瓜分的时候,也该是你死我活。”

两人攥着的手收紧,夏桥吃痛,眉心一拧,嘶了一声,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尔朱勒戴好了箬,遮了遮自己的面:“赵明德守着,就很难打进来,必须把赵明德那个老匹夫灭了。”

夏桥狠狠地眉心一跳:“这就开始使唤人了是么?”

尔朱勒头也不回:“这是合作,监天司夏大人。”

这就是明晃晃的讽刺了。

讽刺夏桥就是一个没有用的神棍,尔朱勒再傻也知道夏桥来找他的目的:因为夏桥没有任何的真正意义上的权利,只是名义上的从龙有功又勾结户部礼部的官员还养了几个私兵在苦苦支撑罢了,顶多还能借着神明的幌子找点小麻烦。

大启境内还由不得夏桥说了算。

大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光靠他一个监天司神棍就要大启改朝换代,简直是痴人说梦,所以夏桥才约尔朱勒化龙江一叙。

“他娘的。”见到尔朱勒走了,夏桥恶狠狠地呸了一声。什么风雅端庄的样子都装不出来了,狠狠地跺了跺脚,恨不得把尔朱勒抓回来杀了喂狗。

他是伪善,可他也是真的憋屈。

“不就是一个弃子吗,当他什么玩意?”夏桥粗鄙地叉腰,撒气一样把自己的羽扇扔到地上用力跺了两脚,又是梗着脖子好生叫骂一句,这才收敛好自己的脾气,放松表情,变回了人前如沐春风巧笑嫣然的夏大人。

化龙江水依旧奔腾不息,他看着化龙江上清风徐徐,远远地看向安邦的方向,怎么眺望都看不见安邦的山头,千万里的路途,来时他心心念念,现在他已经不记得了,毕竟太久没有回去。

夏桥一只手招呼手下人,吩咐了一声:“信加快送回去,我们……”

“要回家了。”

回到心心念念的安邦。

衣锦还乡,衣锦还乡啊。

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一些什么,漫天的翠色开始飘荡,远远地跑来一群孩子。

贵族忙着跑路,世代躬耕于大启的百姓却被这片土地囚禁,回忆和苦难统统成为枷锁,他们不知道国家面临什么样的惊涛骇浪,只知道他的地在这里,土地还没有收成,没有收成就没有粮食应付徭役赋税,在秋天丰收之前,他们不会走的。

孩子们更加不清楚外面的动荡,还要跑着闹着出门撒欢,横竖不过是被爹妈知道了挨一顿不痛不痒的打,街上的清冷并没有打消他的兴致,反而为这个世界短暂地属于彼此而兴高采烈着。

夏桥皱了皱眉毛。

这群孩子身形还小,脚步很轻,如果是听到了刚刚他和尔朱勒的谈话没有被发现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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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桥恼怒地瞪了瞪手下人,接着拿起了自己的匕首。

这个世道,易子而食都不少见,死几个无关紧要的孩子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那帮孩子还在不谙世事,压根没有预料到接下来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会是什么。

甚至,他们还在唱着童谣。

“大启西,望京难,不见族亲不见妻,监天子,骗朝臣,异邦使臣窥天下。”

夏桥的手顿时一顿。

孩子们还在接着唱下去。

“大启南,见奉安,明珠蒙尘落人间,还幼子,灭逆臣,人间还珠兴正统。”

大启西,就是京都。

大启南,就是奉安城。

这几句童谣的意思就是,在奉安城的许沉今会带着真正的皇族血脉把夏桥虎视眈眈的大启收回囊中。

夏桥一听,明明已经是咬牙切齿了起来,却还是收回了自己的刀子,笑眯眯地弯着腰看向手边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就好像是世间最值得敬畏的老学究一样循循善诱:“孩子们,刚刚这几句童谣是谁教你们的呢。”

“一个白头发但是很年轻的说书先生。”这群小孩不设防地会答,下一秒,雪白的刀子没过稚嫩的胸膛,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孩童太矮,血只溅到腰际。

剩下的孩子开始尖叫了起来,乱窜着,却被夏桥的人团团包围。

夏桥太装,明明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却还是笑得仁慈可爱:“那个白发的说书先生,在哪里呢?”

孩子们早就说不出了,他们只能看见自己的小伙伴没了气息,生生蜷缩成一团,逐渐变得死白,哭叫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被吓傻了的孩子又怎么可能说得出话。

夏桥就怕这哭声会引来什么不速之客。

好像是随便打发草芥一样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手下人。

痛苦的嘶叫声一下子放的更大,然而很快就回归平静,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

“斩草除根。”夏桥又捅了捅自己的耳朵,眸子一斜瞟了身后鲜血淋漓的孩童尸体,虔诚的拜了一拜。

好赖也是一个神棍呢,这帮孩子遇上了他,就只能解释为命里不幸,倒霉罢了。

白头发的说书先生?

夏桥可是一听就反应过来了呢。

那不是和他并列“两根神棍”的喻白川吗?

天生白发,可见鬼异“喻白川”。

许沉今借神杀人的喻白川。

这么久没看见许沉今带着喻白川,夏桥还以为那个病秧子终于死了,现在冒头,真是叫人烦躁。

夏桥咬牙切齿:“怎么没死呢,真讨厌。”

喻白川当年是国师,历年以来,大启都没有国师一说。

据许沉今的说法,国师不过一个虚名,喻白川的俸禄屈指可数,没有品阶,也不用上朝听政,按道理来说,身为监天司卿的夏桥就应该稳稳地压喻白川一头,可是夏桥发现,比起自己,百姓们更容易被喻白川这个家伙忽悠。

夏桥骗人的时候还要引经据典来几句古往今来天下异动之时发生了什么大事,喻白川就只用红口白牙两根手指头一掐,然后翻着白眼神神叨叨来讲上几句天机不可泄露。

骗人都敷衍。

偏偏这老百姓就是更相信喻白川。

就是因为喻白川这头白发和那对银瞳,看起来就好像一个能通灵的,相当唬人。

只可惜喻白川是个鼠目寸光的草包,时时刻刻听命于许沉今,许沉今要他咬谁,他就汪汪汪咬谁。

夏桥虽然口头不言语,但他确实不喜欢喻白川这个家伙:一个装神弄鬼的病秧子罢了,怎么敢和自己斗的。

要是喻白川在了,自己借着神明旨意蒙骗百姓就要困难过了。

还是要杀了,无论是许沉今,喻白川,还是在奉安城的所谓流落在外的皇子,亦或是赵明德,统统都是自己的绊脚石。

“喻白川……”夏桥看着稚嫩的鲜血蜿蜒到了脚上,舔了舔自己的下唇,满满的都是想要杀人的欲\望。

京都确实繁华,茶摊子到处都有,现在战乱了,闲人少了,来听说书的统统只有孩子。

喻白川戴着一个大兜帽罩着自己的身形,若隐若现的白头发围在黑色兜帽里面,他躲避着阳光走,连着这些天一睡不醒叫他形销骨立,唇色也更加苍白,走在路上摇摇晃晃,孩子们托着他的肩膀。

喻白川眉心一皱,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一身破衣烂衫,还带着遮挡太阳的箬笠,小小一个缩成一团,被同样年幼的南村群童像对待野狗一样推搡。

他们说他是一个怪胎,是鬼。

他们笑他明明小小年纪却长了老头一样的白头发,羸弱地一推就倒,不管怎么打怎么骂都没有反应。

他们经常把喻白川的斗笠摘下来,让他在太阳底下暴晒,不用多久就可以看见喻白川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发出痛苦的嘶吼,然后跌跌撞撞地去拿回属于自己的斗笠,常常惹得顽童哈哈大笑起来。

……

喻白川后怕的缩了缩自己的脖子,看着眼前的孩子默默地后退了一步,狠狠地压了压自己的斗笠,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今天还要过来学童谣吗”。

……

当他苏醒的时候,屋子里面只有一个药童。

药童见他醒了也不关心,没什么大表情,说了一句:“终于醒了。”

喻白川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这是哪里,因子虚呢?”

药童回答:“这里是沁药居,我不认识你口中的因子虚,这里的主人是阳长。”

喻白川一个激灵,终于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他尝试着扶墙下地,弱弱问道:“我能走吗。”

药童回答道:“你只是一个病人,病好了,当然能走,不过,你不想等等我们阳长大人吗。”

“不想……”喻白川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斩金截铁的样子叫药童心寒。

以往他们主子救下来的人都对他们主子感恩戴德,没有留下来亲亲热热说两句话都是赶不走的,这回这个为什么那么没有良心。

“哎!!”眼见着喻白川不顾一切地要走,药童嘴角抽搐了一下:“现在天下大乱了你知不知道,外面不安全。”

喻白川迟钝地看向院子里面晒着的药草,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睡了好久好久,外面……外面怎么了?

药童回答了一句:“圣上死了。”

喻白川真心实意:“可喜可贺。”

药童:“……”

他摇了摇头:“雄海打过来了,许沉今勾结雄海,现在这里就要亡了。”

喻白川猛地回头:“你是说,许沉今”

许,沉,今。

第094章妖怪

有些人就是这么可怜又可悲,明明自己被因子虚遗忘,喻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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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却还记得帮因子虚装神弄鬼。

喻白川对着小药童也没办法忍住自己的一声漫骂:“傻缺玩意……”

因子虚这个奸诈小人,无奸不商,怎么偏偏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他回京都不就是送死吗。

接下来药童口里边说的一个比一个炸裂。

先是权持季宠幸许沉今。

再是许沉今背刺权持季。

然后是许沉今勾搭雄海。

最终权持季掳走许沉今。

喻白川哑口无言:“……”

自己的老板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一番交谈下来,喻白川的心凉了一大片。

救天地浮屠对喻白川来说太过于天方夜谭,可是骗人的时候他的嘴里动不动就是天下易主,江山动荡,什么国运啊,什么天命啊……嘴巴里面吐出来的都是没有实感的东西。

明明……明明他只是怕因子虚那个没有分寸的随随便便就死掉了。

因老板前科太多,菌子毒药说吞就吞,喻白川害怕了,惶惶不可终日。

他是一个可怜的病秧子,最希望的事情就是安然无恙长命百岁,偏偏因子虚不明白,偏偏因子虚找死找得很勤快。

喻白川头也不回告别药童,戴了蓑笠一瘸一拐。

外面是风声萧条,他守着权宅,进不去,只是望。

直到,他在街角看见因子虚血衣白马,从权府出来,戴三七远远开路:“军情紧急,闲杂人等通通让路。”

喻白川若有所思。

据他所知:权持季和因子虚都是癫公,权持季放了因子虚,想必是他们有了什么交易,因子虚出了京都,能去的不是凉都就是奉安城。

奉安城有老板的势力,喻白川恍然大悟:“奉安城!”

此时夏桥又借监天司之名,说天子陨灭,紫微星动,该是有大事发生,会有异姓之王起,平乱定反。

喻白川能不明白吗,夏桥装不下去了。

夏桥能胡说八道,那喻白川也能。

异姓之王?那庄琔琔也是异姓,庄琔琔还是皇族血脉呢。

于是喻白川捡回老本行,不出两日,大街小巷里的孩童传唱童谣。

此时,喻白川看向身侧团团围着自己的孩子,挣扎一样退了好几步,后怕地捂紧了自己斗笠。

可惜了,这群孩子是他的信使。

喻白川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为了和他们打成一片,喻白川可以蹲下来给他们当马骑。

一个小女孩脆生生的问他:“阿婉找不到自己的哥哥了,你不是神算吗,你知道我的哥哥在哪里嘛?”

喻白川:“……”

他讨厌孩子,真的。

找爹找妈找伙伴,他们怎么不去找个死?

喻白川看着眼前这群小孩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那眼神就像在看庙里的菩萨,叽叽喳喳地简述自己丢了小猫小狗哥哥弟弟姊姊妹妹。

喻白川绷直了嘴唇,沉思自己应该怎么编。

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每个人平凡的命运都是大差不差。

你看看,这一群孩子,家里全都丢了人,不知道还以为那几只小崽子是手牵手一起丢的呢。

喻白川哪里真的会算命,他只知道胡说八道罢了,面前缠人的小东西们叫他烦躁,却不得不理会。

喻白川只能随心所欲道:“过一个时辰就会找到人了。”

小朋友们明显相信了:“你怎么知道。”

喻白川口上说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心里却明白:因为一个时辰之后就到饭点了。^v^

饭点了总该回来了。

喻白川估摸着到了吃饭的时候,那群乱跑的小崽子一回来,还要有人夸他真乃神人一个,这都能掐指一算。

眼见着终于打发走了身边的孩子,喻白川慢慢地踱进屋子里面。

里屋狭小潮湿,桌上堆积着长了霉点的发黄书页,光照不进来,闭仄昏暗,不用到晚上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在被许沉今带走变成国师之前,他就一直住在这里,不见天日,实实在在的阴沟里的老鼠。

现在又回来,一切都好像是完成了属于自己的闭塞。

喻白川突然猛地咳了两声,一下子就跌跌撞撞地俯下身子滚到了灰扑扑的案子上面,思绪不甚清晰,只能摇头晃脑,接着,发白的指关节缩紧,喻白川眼睛猩红,手臂上青筋暴起,只能动作僵硬地呼吸,胸膛鼓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后槽牙死死咬着。

他差点把案子打翻,这才哆哆嗦嗦地抽屉里面拿出了一颗用纸包着的药丸。

这颗药形状并不规则,好像是手搓出来的粗制滥造,闻起来没有浓烈的药味,多的是一种焚烧草木灰的味道。

喻白川不用水送服就急急地把药吞咽了下去,呼吸却越来越粗重,这病劲儿竟是一点缓解的意思都没有。

自从他从阳长那里出来,就什么药都没有吃,这几日全靠硬撑。

刚刚吃的那颗说白了,不叫“药”叫“丹”。

就是那帮市井骗子口中包治百病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丹药。

“呵——”喻白川一声冷笑,他又怎么不清楚这种所谓长生不死丹,什么气功度化都是假的,可是除了把自己微薄的希望放在这里,喻白川又能怎么做呢?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他只是……只是想要苟延残喘下来罢了。

奉安城路途遥远,这几日忙着装神弄鬼,凑了一点窝囊费当行路的盘缠。

喻白川皱了皱自己的鼻子,心中思量道:要快点上路了才好,不然就凭着他这副病秧子的身子骨,说不定在路上就死掉了。

混蛋因子虚,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呢?

喻白川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自己的呼吸,跌跌撞撞地出门,手上还拿着那装着药丸的小纸包,想了想,还是把那几封骗子药揣进了怀里。

这药,万一,万一……有一点用呢。

他要出去租马,想想法子怎么出城。

这还没有走出房门,就听见了屋外面的喧嚣,喻白川猛地一下抬起了自己的眼睛,他好像是看见了气势汹汹过来的人群。

瞳孔放大,手僵直地垂了下来。

晚风永远寒凉,天光昏暗,乾坤泯黄,人影没入夜色。

喻白川的眼睛不好,在白日看不太清,只有到了晚上的时候才可以观察仔细,可是这个时候他开始痛恨起为什么自己看得清晰,因为他看见了所有人愤懑害怕的样子。

傍晚的乌鸦叫不停,门口那盏白灯忽得一下就灭掉了,一切都显得不吉利。

喻白川打开门,往身后退了一步。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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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娃娃昨天还和他说话,今天我家娃娃就没有了!”

村妇的嚎哭不绝于耳。

喻白川好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精神,只能呆呆傻傻地看向眼前。

几张小小的草席,包裹着几个小小的尸体,尸体软绵绵的,喻白川的四肢也是软绵绵的,他禁不住失力,跪到在穹苍之间。

耳边还有女孩的抽噎:“你明明和阿婉说好了,明明说好了,晚上我的哥哥会回来的,为什么……”

为什么……统统死了呢。

喻白川的脑子里面是一片空白,他哆哆嗦嗦伸出手,想看看草席之间的可怜尸体,却被佃农们按住,锄头和斧头就在身侧,他歇斯底里地哭了一声。

听阿嬷说自己刚刚出生的时候,一张开眼睛,屋子里面所有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他们说自己是妖精投胎,要把还是婴儿的喻白川扔到火堆里面。

谁也养不起一个病秧子,不如给病秧子留下一个妖怪的名声,让他们易子而食的行为变得合情合理。

现在……喻白川又变成了妖精。

他可以是骗子,是国师,是神算,也可以是妖怪。

重要的从来不是他是谁,而是大家需要他是谁.

喻白川用力掀开了其中一张草席,结果看见了嘴唇死白的尸体,胸口上一个血淋淋的刀口子。

“这分明就是……”

就是被人活活捅死的。

他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待在这破巷子里面,怎么可能会是他做的呢?

明明是一个病秧子,要是拼了命起来,竟然力气大得几个汉子都没能拉住。

喻白川好像是疯了一样,病恹恹的身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形同疯魔,把所有的草席都掀开来。

无一例外,这些尸体的身上都是刀口,贯穿身体,要人性命,他们死之前,一定哭得歇斯底里。

喻白川忍不住大声谩骂起来:“这几日我从来没有离开自己的院子,你们难道看不见吗,这些孩子身上都是刀伤,现在战乱,街上什么人都有,他们不是我杀的。不是。”

可是愚蠢的佃农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土匪他们是惹不起的。

见了官兵他们也只有赔笑的份。

谁能去给自己的孩子找一个交代。

“我的娃娃——”

泼妇歇斯底里:“昨天还好好的。”

“你就是妖精,你一来了我们巷子,我娃娃就没有了。”

“一定是你诅咒了我的娃娃。”

喻白川惨惨一笑,表情突然变得凶狠起来,恶狠狠道:“那,我就诅咒你们,诅咒你们。”

“不是说我是妖怪吗,我诅咒你们。”

“你们会不得好死,你们会流离失所,你们妻离子散……”喻白川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诅咒你们。”

群情激奋,这帮佃农大声叫了起来:“他承认了,他就是妖怪。”

喻白川脚步不稳,步步紧逼:“对,怎么样?”

他这天生的怪病就活该被别人当成妖怪。

大家被“妖怪”吓得往后面退了好几步,终于一齐拥了上来。

“把这个妖怪送到城外,活活烧死。”

“烧死他!”

“烧死他!!!”

第095章你听听,我的心慌不慌

另一边,奉安城外,因子虚戴着一个防沙的大兜帽,枫衣上面虚虚地笼罩着一层黄沙,逆风而行,不想言语,就怕吃一嘴西北风混旱地沙。

他是不说话,权持季却喃喃不休,将脸埋在因子虚脖子那里,轻轻呵出的气息比迎面过来的黄沙还要扰人:“因老板,我在奉安城人生地不熟,你都带我过来了,你就要养我。”

因子虚:“……”

他们从京都过来,一路上简直是畅通无阻,夏桥的鬼影都没有看见,通关文牒也不盘查,甚至有人笑脸相送。

过于一路顺风。

他开始怀疑了,他不开心了,他气愤了。

权持季却把头靠在自己的脖子上面,嘟嘟囔囔,劲臂勒这因子虚的腰,整个人都贴着因子虚,好像是一只悠然黏人的大狗。

因子虚猛地伸手到身后,突然松了缰绳,身子往后面一扭,直愣愣地看向权持季的眼睛,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觉察因子虚的视线,权持季立刻眨了眨眼睛,抛了一个媚眼。

因子虚:“……”

这……活孔雀。

“能不能别把脸埋在我脖子上说话。”

权持季不要脸道:“我怕吃到沙子。”

因子虚干巴巴:“你是觉得我的脖子能比黄沙干净多少吗?”

权持季不怀好意笑了一声:“蜂腰玉颈,趁手得很,因郎。”

一个郎字,原来千娇百媚,权持季说出口却是奇怪,少了几分狎昵,多了两分戏谑,更像是明晃晃的宣告占有。

“因郎,因郎……”眼见因子虚猛地一愣,竟是没反应过来,权持季得了趣,压低声音,继续叫,叫到最后,从“因郎”变成了“先生”。

“喊魂吗?”因子虚没有听清楚权持季最后的那一声“先生”,他把头扭过来也不是为了和权持季打情骂俏。

因子虚若无其事道:“先生,大厦将倾,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虽然也不能保证在下绝无异心,但我们也能算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和我交一个心……”

他语气一顿:“你的底牌是什么,除了那点兵和已经被收回去的兵权,真正叫圣上忌惮你的,到底是什么。”

“看路。”权持季轻飘飘地揭过话头,伸手要把因子虚的脑壳扭回去,结果,因子虚这个家伙坚强地梗着脖子,一副要落枕了也不管不顾的样子。

因子虚伸着自己的长脖子,打破砂锅问到底:“是什么?”

权持季还是那句话:“回头,看路。”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就是清楚明白地告知因子虚,他不想说。

他相信因子虚这么聪明,肯定能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不过,权持季显然忘记了一件事:因子虚明白是明白,但买不买账就是另一回事了。

因子虚在这种事情上精明,可不愿意被一丝一毫地糊弄。

都是刀口上过日子的事情,不问清楚了,便是杯弓蛇影,提心吊胆。

哪天剑悬头顶,他都浑然不知,白白送命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因子虚没什么耐心道:“你是眉毛底下挂两蛋,光会眨眼不会看还是?我不看路,你不会看?先生,你别躲啊,让我好好看看你。”

“别看……”权持季目光躲闪,他怕和因子虚一眼就叫因子虚看穿了。

“好看。”因子虚这个老流氓矮了矮身子,笑了一声,说话却是咄咄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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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先生,到底是什么?”

叫圣上忌惮,叫夏桥算计,叫危急关头还能人誓死追随的到底是什么筹码。

是什么要比兵权,要比民心来的招人。

“你既不想说,那你就是也不信我。”因子虚偷换概念:“权持季,我对你好失望。”

“无所谓。”权持季也没有什么良心一样说道。

马上行,东风渡,千里黄沙送轻蹄,快马加鞭,在旅途者:两面三刀的,沉默寡言的,斤斤计较的……他们在城门前眼神交汇,对弈。

因子虚疑惑不解。

原来权持季愿意放他出京,他就以为权持季动了情,他也软了心肝,现在看起来未免叫人生疑:或许一切都在权持季的掌握之中。

已经要到奉安城,日夜兼程,他的脑子没有一时一刻不在警惕。

因子虚觉得自己和权持季一起走的决定就像是脑子被骡子踢了。

“先生,坦诚点不是好事吗?”因子虚扭过了身子,挑了挑眉毛,好叫权持季没法看见自己眼睛流露出来的一抹凶光。

他知道自己纯粹是因为脑子崴了一下,见到葛丰正的死,那一刻因子虚大厦将倾,偏偏当时的权持季顺眼地过分了,愧疚感就好像狂风骤雨,摧枯拉朽之势。

他的理智,他的阴暗,他的小人得志……彻底败下阵来。

现在,理智回笼,因子虚追悔莫及。

权持季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因子虚看不透,但是照着权持季每天啃来啃去的架势,先不说权持季会不会什么想法,反正自己是要有想法了。

说来不耻:和权持季亲吻和云雨/巫山真的很舒服啊。

因子虚就怕是自己有想法了。

太多色字头上一把刀的例子,叫因子虚如何安心。

更气人的是,权持季这个家伙不知道哪里学的,也太会撒娇了吧。

以前被权持季揍的时候因子虚怎么没看出来,这家伙内里的本质就是喜怒无常大癫公。最近权持季和风细雨叫人后怕。

而且因子虚吃的还真是他这一口的。

这下可好,为了转移因子虚的话头,权持季突然从后背伸出自己的手,手心赫然是一道血痕。

那手在因子虚眼前晃了一下,权持季道:“因老板,你看看,我的手破了。”

因子虚冷漠无情:“看见了,再等一会,都愈合了。”

权持季好像是突然愣了一下,心里面怅然若失:回答和以前不一样。

明明就是书生,方方面面却是不一样。

竹庐里面的书生,会低头嗅蔷薇,温柔得不成样子。

他出声问因子虚:“你对一个孩子也是这样吗?”

因子虚鄙夷:“你算什么孩子。”

权持季:“……”

他明了,自己见到的书生也许只是因子虚恶劣性格的一部分罢了。

奉安城的城门赫然映入眼帘。

这个城门其实就是一个摆设,奉安城里的地痞流氓可不会老老实实走城门,加上奉安城多沙子,没有护城河隔断,大家更是遍地跑。

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变成了路。

于是,在鱼龙混杂的奉安城里面,地痞子们除了不走城门和不走官道,在哪里都能飞檐走壁。

因子虚在奉安城呆了那么久,耳濡目染,也知道奉安城的气性。

偏偏就带了权持季走官道,过城门。

没有一点要抄小路的心思,大摇大摆。

权持季原来还以为因子虚不放心,要试探自己的本事究竟达到了什么地步,也就由着因子虚去了。

现在权持季才明白,因子虚不仅存了试探的心思,还不仅仅是为了试探。

这一步走的是:试探结果不满意,因子虚还可以把权持季杀了。

奉安城皇莆七落搞不定,可是她还是城主,城门这东西归的就是皇莆七落这个女人管。

此时,城门上突然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兵,高高的弩架了起来。

虽然权持季和因子虚挨得很近,但是他可以清楚明白的感受到,这些箭镞的方向统统指着他自己。

因子虚慢悠悠地伸出他的手,只要他把手臂落下来,乱箭就会过来。

“先生,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其实呢,我也不相信他们会百发百中,可是没有办法。”因子虚道:“进了城门,我就被动了。”

这几句话的意思清楚明白,就是讨要好处。

多疑小心眼好比因子虚可不会让自己手无寸铁的。

“花言巧语是最最不可信的,我要的东西是实实在在的。”因子虚旁若无人一般说到:“到了奉安城,庄琔琔肯定是听你的,你在这里还留着几个兵,销金寨也在你的手上,况且刚刚你不愿意和我坦诚相待,先生,我心好慌。”

到了奉安城,因子虚好像是恢复了自己的老流氓本色:“先生啊,你听听,我的心,慌不慌。”

明明就是一个要人命的话题,他却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公事说的那么下流暧/昧。

“慌死了。”权持季抱着因子虚的脑袋:“这乱箭下来,你也要浑身窟窿眼了,你肯定要慌的啊。”

因子虚笑了一声:“先生比我高大,到时候身上的窟窿眼肯定比在下要多。”

“哦。”权持季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原来他就打算给因子虚诚意的,只是没注意到因子虚会用这样的方式和自己讨要。

他噗呲一下,觉得更有趣了。

权持季:“因老板,你知不知道人肉盾啊,你在我前面,你还那么轻,一只手就可以把你举起来,你挣脱得开吗”

因子虚:“……”

好野蛮的解决方式。

好不爽。

结果,一个吻落到了他的耳朵尖上,软和的舌头勾着自己的耳郭,耳边好湿,风吹一下就感觉明显,偏偏权持季故意朝他的耳吹了一口气。

“你想要的,我会给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给你,不是因为瞄准自己的箭镞,而是因为可以吻上你的耳朵。”

“我有的是办法化险为夷,给你是我心甘情愿。”

“你要什么?”权持季道:“尽我所能,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

他苦笑一声:“要怎么样,才能得到你的信任呢?”

因子虚好像是一只龟缩在壳子里面的篆愁君,它太害怕了,鬼鬼祟祟,胆小到连别人的示好都叫它如临大敌。

太苦了,太苦了……

因子虚一愣:“我要销金寨。”

他见权持季点头,又继续得寸进尺道:“又不止销金寨,连同你留在销金寨的兵,我都要!”

说完,因子虚看向权持季的脸,好整以暇,等待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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