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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光同行 七画 32747 字 2024-03-17

这是一种她很少尝试的示弱。

她总认为,在一段势均力敌的感情里,年龄上天然的弱者,这样的称呼总会让自己落入退无可退的境地,但此时此刻,她却摒弃守旧的想法,显出讨巧的委屈。

这样的伎俩,实在拙劣,却很有用。

闻奈本来就没多生气,她们相互隐瞒着,自己没有多占理。

但她感受到的是重视,一种情绪上的价值,这样一来,她甚至舍不得冷落宋卿。

闻奈俯身,从水桶里舀水冲淋沾血的器械,转过身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宋卿自然如实相告,“在县城里住了一晚,本来我不必过来,但收到徐文渊的消息,放心不下就来看看。”

闻奈把东西归置妥当,用干净毛巾擦了擦手,抬眼看她,“饿不饿?”

宋卿被她握住手,沁人心脾的凉意,迷迷糊糊地笑起来,“不饿。”

她咬着唇,心下懊恼,觉得自己今天反应格外迟钝。

闻奈见她眼底有青黑,一看就是睡眠不足的样子,心疼起来,“你下午还有工作安排吗?”

“实际上没什么,我的任务就是护送物资过来,再配合宣发部门拍摄几段短片,具体的要等徐老师和政府对接了,看他们是否需要专业的抢险工程队。”宋卿捧着杯热水喝。

她手长腿长的,缩在小木凳里显得格外突兀,闻奈抿着唇淡笑,没让宋卿瞧见。

宋卿喝完水,精神好了许多,伸手去拽闻奈的袖子,乖巧地道歉,“对不起。”

闻奈轻哼一声,仿佛不准备接受这莫名其妙的歉意,“你说对不起做什么?”

宋卿想的是江城夭折的旅行,这是她这几日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抱歉的事情。

她笑了,耸耸肩,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没什么。”

闻奈突然蹲下来,拉着她的手,翻过来看掌心,有道醒目的血痂,并不是很深的伤口,但因为位置很不好,手部一用力便会牵扯。

她语气严肃,“怎么弄的?”

宋卿也不知道,猜测也许是卸货时刮伤的,她缩了缩手,敷衍地理了下袖口,“不小心的吧。”

“别动。”闻奈按住她的手腕,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起身去桌上翻找酒精棉片之类的工具。

午后晒起了太阳,阳光炙热地烘烤着泥泞的土地,好似预兆着灾祸即将远去。

帐篷顶上有些地方被磨得透明,便给了阳光可乘之机,宋卿垂眸看先闻奈,女人的眼睫上莹莹的暖光,像一层蒙太奇的滤镜。

她心里骤然生出怅然的情绪,虽然觉得眼下并不是说话聊天的好时机,但汩汩的血液里涌现出年少时的冲动,很罕见的不顾一切。

她把尾戒摘下来,捏在掌心把玩,“姐姐,我——”

闻奈大概心有所感,眼里含了层水光,手下的动作用力了点,痛得宋卿轻轻嘶声,她克制着语调,说:“痛不痛?”

她呼着气,温柔的风从伤口上拂过,宋卿歪了歪头,说:“不痛的。”

她想,如果闻奈还需要时间的话,她还可以等。

闻奈与宋卿之间只差一层窗户纸,她们如今的亲密行为水到渠成,唯独少了名分而已。

宋卿其实已经很知足了,只是贪心想要得更多。

闻奈还需要时间处理与林潮海的关系,她不想宋卿在林家受到一点委屈与迫害,林家的成见就像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行为稍有不慎,连她都会被林家的豺狼拆骨入腹,更遑论一无所知的宋卿。

不过,她同样见不得宋卿难过。

“从来没问过你,为什么要戴尾戒?”闻奈轻握着她的手。

宋卿眼里显出一些几不可察的茫然,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不婚主义的意思。”

闻奈指尖碰到素圈,垂着眼,“我喜欢这个。”

宋卿却分明听出了别的意思,抿着唇,喜悦也从眉眼间泄出来,“银素圈而已,我能买个更好的送给你。”

闻奈罕见地执拗,“这个就很好。”

宋卿收敛了心神,手指却颤抖得难以克制,郑重其事地开口,“我戴了它十年,当做礼物实在算不得体面。”

闻奈下意识捏住尾戒,内面是粗糙的纹路,外面已经被岁月磨砺得光滑。

她几乎没有犹豫,倏地站起来,按住宋卿的肩膀,低头吻下去,如情人般呢喃低语,“谢谢你愿意把自己的十年送给我。”

唇角温热濡湿的触感,宋卿不知不觉地伸了舌尖,难舍难分地回应这个热烈的吻。

她说,“不仅仅是过去的十年。”

闻奈默认她的说法,只觉得随着气息的沉沦起伏,自己恍若置身幻境之中,周遭一切都静下来,她能感觉到宋卿脸颊上温软的绒毛。

宋卿比她想象中还要热情。

下一瞬,她双手贴着闻奈不堪一握的腰肢,轻而易举把人放在腿上,纤薄的布料无法隔绝肌肤的触感,柔软而有弹性,那是一触即发的欲望。

仰脸,贴近,她近乎凶狠的恶犬。

宋卿心尖儿都在发颤,这让她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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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堪一击的泡沫,热情的拥吻后,她喘息着,脸埋进闻奈的胸口。

闻奈搂坐的姿势,双臂环住她的肩膀,后知后觉的羞耻感。

两颗心剧烈颤动,混乱到逐渐同频。

宋卿抛开一切矜持问她,“还要等多久?”

闻奈拍开伸进她衣服里的手,呼吸都很凌乱,“一个月。”

“唔”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按紧胸前炸毛的脑袋,艰涩道:“别咬。”

宋卿松口,鼻尖儿贴着那块濡湿的布料,透出一点殷红,闷闷不乐道:“一周。”

这还讨价还价起来了,闻奈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用一种强势而又霸道的语气说:“半个月。”

宋卿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好,我同意。”

闻奈才恍惚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不过,她应该可以在半个月内解决与林家的矛盾,既然如此,她也不忍心让宋卿多等。

对于眼前这个人,她从来不吝于最温柔的爱意。

第77章

整个下午,宋卿都留在安置区域帮忙。

随行的摄影师是女生,搬动器材有些吃力,晚间休息的时候已精疲力竭,顾不得环境的糟糕,跌坐在路边的田埂上,和电视台的记者攀谈起来。

宋卿问她要了gopro,别在衣领上,“这样应该没问题,你可以去休息。”

她的语气很平静,公事公办的态度,没有多余关心的意思。

摄影师跟了她不短的时间,仍觉得拘谨,忙站起来,濡湿的掌心蹭着裤缝,“我不累,还能跟。”

电视台的记者把镜头对准她们,或许也觉得在灾区哀切的氛围里,这样的画面足够生动。

运动相机压着领口,露出小块白皙的肌肤,宋卿理了理,瞥去一眼,看见摄影师酸得发颤的手指,受惊似的藏在衣兜里,问:“电池够用吗?”

摄影师忙不迭地说:“够用的。”

宋卿有轻微的近视,天暗的时候视力很差,鼻梁上架了副无边框的眼镜,薄薄的镜片隔绝了目光里的温情,神情变得不容置喙。

她询问了需要拍摄的重点,摄影师考虑了半分钟,说:“镜头不用太刻意,自然一点就好,能体现灾区的真实状况。”

“好,我知道了。”宋卿抱着木柴转身离去。

摄影师没有反驳的余地,叹了口气,只好继续歇息。

今天天气晴朗了整日,安乡村的水位线下降了半米左右,救援的动作格外猛烈迅疾,除了受灾的群众,还救出来不少宠物牲畜,小猪仔在半山腰的田野上撒丫子乱跑,这让城里来的志愿者几乎无计可施。

陈最白天救上来两个孕妇,闻奈协助王医生在A区照顾。

救援队白天靠吃快餐糊弄,晚餐会正经许多,今晚做饭的是席面出身的厨子,刀刃在木板上上挥出残影,他大声吼着:“火旺一些,肉要过油!”

炉灶是个简易油漆桶,在肚子上掏了大洞,金属铁板被烧得黢黑。

宋卿揽下烧火的重任,撕了些碎纸屑,架起半干的木柴,点了几次火,才听见一阵短促的“嗤”声。

“咳咳咳——”青色的烟雾钻进她的喉咙里,她弯下腰咳嗽,肺里憋了两口浊气。

一个盛满水的纸杯很突兀地出现在她手边,宋卿瞄了一眼,接过来猛喝了两口,杯壁触感温热,水温正好入口。

“慢点。”闻奈无奈地帮她拍背。

宋卿咽下去刺激的橙子香精味道,“泡腾片?”

“嗯。”闻奈盯着她的唇角,把用过的纸杯扔进油漆桶里,眨眼间便被烧干净,“我看你有点上火。”

宋卿抿了抿唇,感受到一丝痛感,脸颊腾得烧起来。

倒不是很严重的事,晌午吻得激烈了些,唇角被吮出小伤口,以此为基点,冒出几个透明泛白的燎泡。

宋卿坐在火堆边,下巴抵着膝盖,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木棍戳着火苗,“孕妇情况怎么样了?”

“情况不是很稳定。”闻奈掩去了血腥残酷的真相,挑着轻松惬意的说,“不过陈最找了人往县城送,应该已经在接受治疗了。”

宋卿扶了扶镜架,说:“那就好。”

安置区的条件很差,用长木条支起来的白炽灯,电线纠缠在顶部,底部插进淤泥里。

宋卿脸上有昏黄的暖光,柔和了侧脸的轮廓,看起来分外乖巧。

闻奈偏着头注视她,手里捧着水杯,任由水汽氤氲着不清明的目光,她注意到宋卿领口闪烁着灯光的运动相机。

她私心不太想让这样的宋卿出现在剪辑后的短片里,言辞与行为显得愈发节制有礼。

闻奈愣了一下,觉得这应当是占有欲在作祟。

“你的素材拍够了吗?”闻奈用小指勾了下她的掌心。

“还不够,多拍点,她们才好剪辑。”宋卿顺势握住,摩挲着那枚她十分熟悉的戒指,尺寸大了些,套着很松垮,轻轻一挣便落了下来。

闻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当着她的面试了试其他的手指,食指,中指,最后是无名指。

“怎么样?”闻奈摊开手掌问她。

戒指安稳地戴在食指上,宋卿松了口气,心里又涌起失落的情绪,“还可以。”

闻奈猜到了她的心思,却只当不知道。

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水汽从刀劈后的截面浸出来,带有明显的松脂香气,吸一口冰凉的空气,有种松涧冷雾的薄香。

掌勺的厨子开始给裹了粉的鱼肉过油,几条黄鲤鱼是就近从河里捞出来的,颜色和香气都十分诱人,宋卿站起来,离得不远,好让画面都在镜头里。

厨师用勺子给鱼块淋油,爽朗地笑,“离远点儿,别让油崩着了。”

宋卿又往后面退了几步,余光瞥见,闻奈方才坐着的位置空空如也。

她失了下神,恰逢宋斯年打了电话过来。

宋卿关了运动相机,走到信号好点儿的高处,接通了视频,两张脸映入眼帘,占据了完整的屏幕。

顾十鸢脸上沾着泥,言笑晏晏,“么么,我今天捞了一窝猫仔。”

说罢,从屏幕中消失不见。

宋卿皱起眉,瞥向默不作声的宋斯年,有些生气,“你让她去一线了?”

顾十鸢是检测院的实验室主任,平时偶尔会随车,都是小打小闹的差事,是个学院派积极分子,野外经验严重不足。

在计划任务中,除了曾在一线呆过的工程师,她们主要应当承担后勤工作。

宋斯年手上的绷带已经拆了,行动稍有迟缓,长时间举着手机骨头会疼,机械地换了手,笑说:“景阿姨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我哪儿敢啊。”

“你快看!”顾十鸢从宋斯年背后跳出来,怀里抱着两只乌云踏雪,又凶又横地朝着她龇牙咧嘴。

宋斯年解释说:“是在寺庙附近救助的流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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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乡村比安乡村地势还要低矮些,村落夹在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之间,是这次受灾最严重的村落,最安全的山巅有座山神娘娘庙,被临时征用来当营地。

只从手机里的画面来看,营地的条件比宋卿这边住的帐篷好了太多,至少地面铺了青石板,虽然位置比较窄,但排水的能力强,地面能保持干爽。

顾十鸢说:“你说我把它们送给景女士怎么样?”

宋卿笑说:“我觉得不怎么样。”

那边映过来忽闪的火光,宋卿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下,问:“后面是怎么了?”

“篝火晚会。”宋斯年笑吟吟地侧身,好让她能看得清楚。

顾十鸢附和道:“苦中作乐嘛,反正晚上又不能睡得太死。”

她好像很少见宋斯年在工作状态的时候笑过,可能是今天的天气足够好,让每个人心头都为之一松,笃定救援结束的日子不会太遥远。

她看见宋斯年额角添了新的伤口,与断眉的疤痕相得益彰,显出几分气魄来,顿了下,说:“小心点,注意安全。”

宋斯年回望过去,“你也是。”

闻奈接到了林星禾的通风报信。

“小姑,老爷子发了很大的火,差点把观山澜的房顶给掀起来了,你自己注意着点儿啊。”

闻奈道了谢,林星禾害羞极了,扭捏地说准备开巡回演唱会,留了几张VIP的票,让她一定要来。

闻奈挂了电话,在十分钟之内便接到了观山澜的消息。

林潮海并未直接联系她,中间传话的人是闻奈的大伯林钦,男人的嗓音含着淡淡的愉悦,说:“你的人事任命下来了,来丰达帮大伯做事。”

这本就是闻奈与林潮海的一场交易。

林家掌权人这些年以来驭人心的权术并不高明,没有长进,当年用威逼利诱的手段逼迫闻奈的父亲林言,如今也是同样的套路。

对于林潮海来说,林言与闻奈的不妥协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这个积威甚重的掌权人脸上。

但就像闻奈原来的理解,林家成器的不成器的孩子多,林潮海不见得多看重她,他愤怒的只是有人会反抗他的权威罢了。

他若真心疼闻奈,便不会把她派入丰达地产,处处受林钦的掣肘。

但面对林家这样的庞然大物,闻奈除了妥协,别无他法,她答应做林家最乖巧的孩子,做林家嫡系最锋利的磨刀石。

前提是她的婚姻自由,并且永远不会改姓林。

这是闻奈被囚禁近一个月,才勉强争夺来的权利。

当然,林潮海也未必非要答应她的要求,但以宋卿的名誉与前程做要挟,闻奈难免会如同她的父亲那样,挣得个鱼死网破的境遇。

林钦不把闻奈当做威胁,但也要为林星禾的未来考虑,这样的结果最好不过,他可以捧着自己的侄女,但不会让她接触核心权力。

他说:“下个月,你可以来报道了。”

闻奈笑说:“谢谢大伯。”

她们虚与委蛇地寒暄,还没入职便让闻奈感觉到疲累与厌倦。

林钦最后说:“听大伯的话,早点回家,那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闻奈不置可否。

林钦最后兴致缺缺地挂了电话。

闻奈觉得烦,靠着树木愣了会神,没过多久,天幕突然沉下来,砸下来黄豆大的雨点,雨势突然变得迅疾。

远处有人在喊,“防雨布!市里发来了红色暴雨预警!”

第78章

凌晨两点,最新消息,省道塌陷了。

临时居所里,所有人都很沉默,宋卿佩戴的是卫星通信设备,即使如此,仍和防汛指挥中心断了联系。

徐文渊膝盖受伤,小幅度晃荡着,“安乡村的雨量报警器没有示警吗?”

当地工作人员脸色难堪,左右踱步,“本来是正常运行的,但是前段时间有几只野猫往里面撒尿,半夜触发了警报,就暂时关了。”

徐文渊觉得不可思议,“啊?!那不是联网的设备吗?!”

那人觉得尴尬,扯着唇角讪笑,“乡下人,防汛知识薄弱。”

不止是徐文渊,连陈最这个门外汉都觉得无比荒唐。

安乡村的房屋散点分布,受灾不是最严重,但救援条件却是最艰苦的,临近傍晚的时候,消防力量已经源源不断地往平乡村输送了。

剩下两支云天的队伍,队长是个络腮胡,一下子没了主意,“接下来要怎么办呢?救援工作继续进行吗?”

“等等看吧。”陈最沉声道。

安乡村的人员伤亡比例较轻,车辆运输设备有限,像孕妇这种需要紧急治疗的对象,被加急送往了苍溪县城,留下的大多是行动自如的青年人,所以暂时不用担心伤员转移的问题。

这是眼下最有利的消息。

倏地,白炽灯灭了。

“咚咚咚”一阵激烈敲打的声音传来,帐篷外临时搭建的照明系统被狂风刮倒,砸到了旁边的铁皮厢车上。

“我去看看。”陈最坐立难安,立刻站起身。

“我和你一起。”络腮胡队长拍了下大腿,拆了件黑雨衣套上。

此刻,帐篷内外漆黑一片,营地背靠政府征用的二层民房,玻璃窗从楼下砸下来,瞬间被摔成四分五裂的碎片,像极了惊诧的雷声。

入睡的人受了惊吓,像沙丁鱼似的涌出来,挤在狭窄的屋檐下,交谈声和脚步声乱糟糟地混成一片。

有人问:“叔,怎么停电了?”

村长站出来安抚人心,“被风刮了,你们别挤在门口了,小心吹风受凉,麻烦得很。”

那人拢了拢披肩上的长衣,试探地问:“那咱们还呆这儿吗?”

“去苍溪县的车回来了吗?”

“叔,水会不会漫上来?”

“”

一时间,人心惶惶。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电线被接起来,陈最握着纤细的竹竿不敢撒手,微弱的光明在狂风骤雨中摇摇欲坠。

两道身影在黑夜之中显现出来,沿着泥泞的小路相互扶持着往上走。

在还有几米远的时候,徐文渊扯了块篷布,急忙举过头顶迎上去,“老大,徐老师那边有消息了吗?”

刚才,宋卿去外面找信号,闻奈放心不下,跟着一起出去。

她勉强联系上徐老师,对方在防汛指挥中心,传来消息说交通可能要半天才能恢复,环宇会加派几辆运输车过来。

宋卿沿着河道巡查了两公里路,情况比她想象之中还要糟糕。

她摘了雨衣帽檐,脸色被寒气熏得苍白,屏了下呼吸,说:“联系上了,防汛中心需要专业工程师协助。”

徐文渊呆愣愣地问了一嘴,“是需要我们的意思吗?”

“嗯,你这次调研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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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资料还在不在?”宋卿没有把雨衣脱下,只用干毛巾擦了擦脖颈上的水珠,与闻奈对视一眼,轻轻颔首,随即转身。

“有有有,我随身带着呢。”徐文渊大步流星地走到木桌旁边,一路上的板凳被撞得跌跌撞撞。

他从冲锋衣的内侧兜里掏出来两张皱巴巴的纸,铺在斑驳的木纹桌面上,用掌心抚平褶皱,“嗯那个字有点丑,可别笑我。”

闻奈走到陈最身边,帮他捡了几匹红砖固定白炽灯的底座。

陈最贼兮兮地笑,“没看出来啊,你的小女朋友这么厉害。”

闻奈半蹲着,回头瞧了瞧。

宋卿双手撑着桌沿,眉心稍稍蹙着,神情认真冷峻,周围的人隐隐以她为中心,形成众星环绕的姿态。

闻奈笑了笑,收回目光,“这次回去我把客栈转给你怎么样?”

陈最微微一怔,“怎么?你要坑我钱啊?老实和你说,我可没钱。”

“只是提议,你好好考虑。”闻奈站起身,拍了下他的肩膀。

“别想了,大老板,除非你免费送我。”陈最眯着狐狸眼,收敛了笑意,肩膀缓缓沉下去。

宋卿指尖点着简笔勾勒的河道,沉声说:“这些年安宁河有改道的情况,增添了不少桥梁,对河道通航都有影响,安宁河的比降大,从上游往下数,有大小十一座水电站”

徐文渊简直叹为观止,双臂环绕在胸前,作出沉思状,“宋总,你看过这里的资料吗?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谈论起工作来,他们的称呼很正经。

“苍溪县的规划是我做的。”宋卿抬眸看他,轻声解释。

“哦,怪不得”徐文渊满脸崇拜。

简而言之,按照如今的雨量,上游大坝水位已经超过警戒线,再这样持续下去,随时会有溃坝的风险。

“至于坝址附近的堤防,情估计况不容乐观。”宋卿总结了一句。

在这个临时的办公室里,根据现有的资料,以及防汛指挥中心的口述,她们制定了初步作战计划,因为交通中断的问题,她们需要徒步到上游,分批次开闸泄洪。

除此之外,还有额外任务,记录行程之中的地质灾害情况,等回了南城之后,需要撰写灾后修复文稿。

这个任务本来就属于徐文渊,但是宋卿拒绝了他同行的请求。

青年人满腔热血,冷不丁被一泼凉水浇熄,音量提得很高,“为什么?我是一定要去的,我刚从上游下来,现在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安宁河。”

“我说不可以。”宋卿声音愈发沉冷,语气有不容置喙的意思。

闻奈语气淡淡地说:“你膝盖有伤,不能沾水,让我去吧。”

她平静地看向宋卿,只是通知,没有商量。

“不行。”这次,宋卿和陈最异口同声,脸色都很沉。

宋卿的身份已不仅仅是环宇的总监这样简单,集团常年与当地政府合作,是地质灾害抢险的权威专家力量。

对于当地的官员来说,宋卿是南城的专家,说的话不得不听。

闻奈直视她的黑曜石般的眸子,“我有应急救援证。”

宋卿这才想起来,闻奈的性格并不如长相那般温婉,她甚至会翼装飞行这样的极限运动。

宋卿有徇私的想法,一本正经地说:“一般来说,女性的力量比较薄弱,后续徒步会比较困难。”

她为了劝阻闻奈,甚至把自己也放在了对立面,但无人去抓她言辞间的漏洞。

络腮胡队长说:“我们的第一小队还在山上没回来呢,那上面有三四户人家,不晓得都逃走了没有。”

宋卿松了口气,说:“我们可能会与他们会合,对了,上山的路况怎么样?”

队长抬手看了眼表,已经是凌晨四点,“最后一次消息是两点半发回来的,说是有四五十公里路况比较好,可以开车上去。”

宋卿决定下来,对环宇的工程师说:“收拾一下装备,十分钟后出发。”

“好!”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络腮胡队长紧接着说:“需要帮忙吗?我们二队和你们一起。”

现场有消防和志愿者,云天的人不用非得留在这里,宋卿和他商讨了人员和细节,借口要去收拾东西,拉着闻奈的手腕出了帐篷。

外面的雨没小一点,夜幕沉沉,两道闪电劈下来,映出个惨白的世界。

树影像魑魅魍魉的怪物,宋卿站在屋檐的侧面,身侧的栅栏围了几只惊慌的牲畜,她从衣兜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支烟,手冰透了,颤得厉害。

“啪嗒”老旧的打火机齿轮捻动,爆出噼啪的火花,但也许是湿气太重,她试了好几次都没点燃。

闻奈没说什么,递过来一支银质的打火机,握在掌心是温润的触感。

猩红的火光忽明忽暗,宋卿拢着火,点燃烟,猛吸了两口,呛得直咳嗽。

闻奈偏偏头,“你烟瘾重了。”

宋卿抿紧唇,头也没抬,“你可以不去吗?”

闻奈既不是环宇的人,也不是云天的人,她这样一个志愿者,非要跟着队伍,谁都没有立场拦她。

但宋卿希望从另外的角度去尝试一下,比如,女朋友?

不过,她心里很忐忑。

闻奈今天的鞋跟会高些,站在宋卿面前差不多的高度,柔声问:“卿卿,我需要一个理由。”

她站在宋卿面前,肌肤相贴,炙热得像触不可及的太阳。

宋卿吞咽下烟雾冷冽的味道,“我会担心你。”

闻奈笑了,又倏地冷漠,似嘲笑,张开双臂拥住宋卿,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垂着眼皮,轻声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担心你。”

宋卿在这瞬间,四肢僵硬得像座石膏雕像。

她舌尖苦涩起来,垂眸说:“对不起。”

闻奈在她脖子里埋进去半张脸,呼了口温热的气,“我不想听这个。”

“那年,我父亲也对我说了对不起。”

“宋卿,你就当我没有心。”

第79章

“过不去了。”徐文渊把车停在路边,降下三分之一的车窗,涌进来新鲜冷冽的空气,昏昏欲睡的众人骤然清醒。

前方护栏被泥石流砸出来缺口,后面跟了辆皮卡车,宋卿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睁开轻阖着的眼眸,“就到这里,剩下的距离我们徒步过去。”

“那”徐文渊的穿着最为轻便,显然是不准备下车的,他争取到的任务只是开车送她们到这里,“你们注意安全,有紧急情况请尽快通知我。”

宋卿说了声“好”,笑意盛了几分,打开车门,去后备箱拿设备。

这次行动的队伍配置是:环宇工程师三名,云天救援队二队三人,另加编外人员闻奈,一共七人的队伍。

对于常年在野外勘探的地质队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庞大的阵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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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穿了件环宇标志的黑雨衣,帽檐上的水淅淅沥沥地往下滴,开玩笑说:“小徐,放宽心啦,等你多参加几年工作,就会明白这次的任务已经非常轻松啦。”

旁边的人说:“对啊,去年在日喀则的废弃矿山,遇上大雪封山,不信你问问宋总监,我们差点被困死在里面,暴风雪中绝地求生,那不比苍溪县的洪灾刺激多了。”

徐文渊脸色越来越青,脸颊肌肉似乎僵硬了几分,扯了个难看的笑容,“啊,要不然我辞职好了。”

这番劝解的话起到了适得其反的作用,同事讪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老气横秋的态度,“别介啊,小徐,年轻人要有勇敢面对困难的勇气。”

“我没有我没有。”徐文渊连连摇头,总觉得膝盖隐隐作痛。

“接着。”宋卿扔了个鼓鼓囊囊的包,那名说话的工程师赶忙抬手去接,其余的人立即各司其职起来。

徐文渊被孤零零地扔在车里,隐约能听见络腮胡队长中气十足的指挥声,他无聊地环顾四周,注意到百米的位置有座孤寂的白塔。

塔尖儿上趴着只瑞兽麒麟,翘角飞檐上挂着铜铃,凉风呼啸,清脆悠扬。

他在记忆中搜寻片刻,思绪突然恍然。

大概,是在那对歇脚的老夫妻家里见过,距离不似眼下这般近,有两三公里的样子,角度也不对,应该是嗯从南方的方向望过来。

老夫妻家的泥瓦房里有用木条支撑起的窗框,正对着不知名的山景与白塔,绝美留白的框景,比他见过的所有苏州园林都要写意。

不晓得那对夫妻的情况如何了。

宋卿曲起指节叩了叩车窗,淋着雨睁不开眼睛,说:“早点回去,等路通了,联系上徐老师,跟着车队回南城。”

徐文渊愣神道:“不用等你们吗?”

“不用,我们估计要最后才能撤出来。”宋卿说了一声,听见络腮胡队长在喊她,便顾不上徐文渊这个师弟的情绪。

她看见,闻奈和陈最走在一起。

络腮胡队长踩着路边的水洼,边走边问:“你们有多余的急救包吗?我们漏装了个包,主要现在联系不上一队,不知道他们缺不缺东西,东西拿多点有备无患的好。”

宋卿冷冷淡淡地说:“有多的。”

她克制不住往后面看,但是只轻描淡写的一眼,便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无甚所谓的态度。

在没有困难的时候,陈最就是最大的绊脚石,他歪着唇角狞笑,像个装反派的中二病,“嘿嘿嘿,吵架啦。”

闻奈身姿挺拔,眼神很冷,言简意赅地说:“关你什么事?”

陈最突然眸光锃亮。

——

若是要谈起对这位客栈大老板的印象,陈最首先想到的是温柔解语花,在他人生最难熬的低谷期,是闻奈小姐念旧情拽了他一把,否则他现在应该在帮孟婆熬汤。

他回忆起当年,因为不想理会在线平台琐碎的规矩,客栈缺少宣传渠道,刚开始几乎连年亏损,陈最情绪很不稳定,整日生着闷气,时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露宿街头。

客栈面临着即将倒闭的险境,但闻奈似乎并不在意,她刚从乞力马扎罗旅行回来,整日在流连“无名”酒馆。

酒馆老板娘方乔喜欢她,估计连路边的狗都没瞒住。

陈最当着闻奈的面调侃她是个花心大萝卜,她也只是笑笑,兴趣缺缺的样子。

后来,陈最想起来,那几天是林言先生的忌日。

陈最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子,低声下气地同闻奈道歉,大意是承认自己误解了她。

结果这女人转身就和方乔一起出了款联名的“玫瑰酒”,每个月十四号是西方的情人节,客栈会在这天免费给客人赠送一支限定酒。

“无名”在网上很有名气,年轻粉丝不少,客人络绎不绝。

那年苍南古城的文旅节,“无名”酒馆与“拂舟”客栈罕见地出了镜,客栈的营收在几日内便转亏为赢。

闻奈只在苍南呆了半月,抵得上陈最在拂舟经营的两年。

他大为震惊,口不择言,“虽然我穷,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红酒尝起来可不便宜,你确定直接送?啊,还连住两日送两日?”

闻奈坐在玉兰树下读书,看的是哲学著作《理想国》。

她抬起眸子,淡淡地说:“心疼了?”

“当然心疼了,我觉得方乔应该要承担百分之五十的费用,我看无名最近天天爆满,她赚得比我们多多了。”陈最躺在她身边的竹椅上,流里流气的模样。

闻奈笑了笑,折了书角,“我在加州纳帕谷有个小种植园。”

陈最目瞪口呆,近乎滑跪在地上,“天吶,我终于明白什么叫理想国了。”

诚然,他粗鄙拜金的思想玷污了哲学著作,但细想来,陈最极少见过闻奈失态。

他曾经觉得,过度的情绪消耗会抵消掉一个人对生活的希冀与期待,对于林言先生的身故,他始终抱着不乐观的态度。

毕竟闻奈那年才十八岁,意外因她而起,她几乎承受了来自林家与母亲的全部指摘,无论是宽心劝慰的,厉声批评的,还是旁观者漠视的高傲,都是恶意的钝刀。

有些人习惯在人生的时间轴上标记重要的节点,这样年老以后,回望起来便觉得一生也算波澜壮阔,但对于闻奈来说,她的时间轴在十八岁那年便断掉了。

她可以为了拂舟而活,可以为了闻青云而活但人首先爱自己,没有人会对自己缺少情绪,除非她也漠视自己的生命。

从本质上讲,陈最与闻奈的人生有同样的悲伤基调,就像健全的人很难读懂罗生门,他以抑郁的眼光去分辨,就能明白宋卿对于闻奈的重要性。

他仍记得那日,在拂舟精巧的院落里,提起新来的客人,闻奈的眼睛像蔚蓝的湖水,波光粼粼,生动有趣。

她说,“小七,我应该是认真了。”

陈最认真听了她与宋卿的过去,一段波澜不惊的校园生活。

她们年少相识,在闻奈最朝气蓬勃的年纪。

——

陈最几乎热泪盈眶,他眨着眼睛,痞笑着,“喂,生气了?要不然你踹我一脚。”

闻奈自然不会搭理他。

拦路的是几块被削尖的石头,泥土砂砾里掺杂了许多碎木,稍不注意很容易被刮伤,络腮胡队长指挥队员依次攀爬着过去,紧接着是环宇的工程师。

宋卿迟迟没走,徐文渊以为她看穿了自己的欲言又止,便试探着说:“老大,你待会儿往上走的时候,沿途经过这个位置,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

宋卿的注意力全在身后,回过神来,低头看见一串经纬坐标,没有问缘由,直接答应了。

徐文渊不好意思,挠着后脑勺,“麻烦你,这是我最后拜访的那家人,我逃走的时候,房子塌得特别快,后来再没见过她们。”

天灾人祸,生死有命。

宋卿只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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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人自有天相。”

徐文渊重重地点了下头,在几番犹豫后,开着车离开了。

陈最自然是要殿后的,但越野车刚开走,他抬眼便瞧见了冷若冰霜的宋卿,立刻便改了主意,转头说:“奈奈,我尿急得不行,对不住了,让我先过去释放一下。”

说罢,不等闻奈回应,对着宋卿笑笑,三步并两步蹿到了矮坡的位置。

世界寂静,似乎只剩下她们。

宋卿站在原地没动,手揣进冲锋衣胸口的兜里,像瞧不见闻奈这个人。

闻奈走在前面一点,攀着坚硬的凸起往上爬。

宋卿落了两步,一言不发,张开双臂,紧紧地护在她身后。

就这个生闷气的模样,闻奈觉得无奈,心软得一塌糊涂。

等爬过了塌方,路途又宽阔平坦起来,陈最他们已经转过弯道。

路边有几辆报废的车,车漆面有斑驳的砸痕,有点穷途末路的味道。

闻奈陡然生出悲切的情绪,倏地顿住脚步。

宋卿撞上她的脊背,鼻梁又酸又涩,轻轻“嘶”了一声,在闻奈转过身的剎那,又恢复了一派的从容镇定。

“还在生气呢?”闻奈讨好地笑笑。

“没有。”宋卿垂下头,单薄的雨衣紧贴在肌肤上,透出后颈流畅的骨线。

她低头,闻奈便更低些,从下面仰脸望着她,撒起娇来,“别生气了,好不好?”

宋卿坚持了几秒钟。

她又说,“求求你啦,理我。”

宋卿破了功,轻抿着唇笑,“好了,理你。”

第80章

不论如何,宋卿时常有惊悸不安之感。

徒步二三十里的路程,天光已然大盛,偶遇破败寺庙,络腮胡队长提议休息整顿,众人精疲力竭,小声呼和着“万岁”。

环宇工程师围坐在一起,取了背包里的热水和肉干。

陈最拆了单兵作战口粮,往发热包里倒了半瓶水,滚烫的水蒸气瞬间升起来,他咬着一次性塑料勺子,问:“有谁要喝速溶饮料吗?”

“小陈哥,我喝我喝!”云天的人把脑袋凑过去。

苦咖啡醇厚的香气弥漫开来,环宇工程师眼神钦羡,顿觉压缩饼干味同嚼蜡。

陈最埋头拌饭,扔了包盐渍菠萝过去。

环宇工程师稍稍怔愣,下一秒喜上眉梢,盘着腿挪过去,同云天的人分食食物。

寺庙是单层建筑,屋外摆放着一尊烧香的炉鼎,锈迹斑驳,屋内空间逼仄,中央端坐披着红帛的泥塑法相。

大门口正对一座三孔石桥,河水湍急,水花激浪。

屋内的风尘味很重,宋卿没有进去,坐在屋檐下避雨,黑长靴踩着排水沟渠,显得腿笔直修长,添了几分随性洒脱的气质。

闻奈掰了半块压缩饼干,递过去,坐在她身边,“在看什么?”

此处是风口,风势猛烈,宋卿的雨衣帽檐被吹得后仰,露出光洁的额头,她也没抬头,自顾自地拨弄着运动相机,“看照片。”

照片上记录的都是些地质灾害情况,像裂缝,滑坡,泥石流,还有标牌护栏的损毁,堤防建筑的崩溃,这些问题就像无序的毛线球一样,越缠越乱。

雨水从青瓦片的缝隙渗下来,恰好滴落在闻奈的后颈,她缩了下脖子,意识到有点冷。

宋卿余光瞥见了,直起脊背,侧了侧脸颊,说:“转过去。”

闻奈慢条斯理地啃着饼干,目光停留在宋卿脸上,直到她的耳尖泛了红,磨磨蹭蹭地错目,才轻轻笑了声,依言转过身去。

她听见金属拉链滑动,布料的摩擦,撕开包装袋清脆利落的声音。

倏地,一只似乎被寒冰浸透了的手从衣摆处探进来,仅隔了层单薄的薄衫,贴着她的脊骨,闻奈忍不住低吟,“唔——”

宋卿眸光稍暗,按下衣摆,免得凉风灌进去。

“靡靡之音。”她小声吐槽。

真是好大的胆子。

闻奈微眯着眸子,风轻云淡地说:“没听清,再说一次呢。”

她也把手伸进衣服里,捉住了宋卿,从缝隙里缓慢挤进去,十指相扣的状态。

“嗯?”她眉梢轻佻,勾人而不自知的风情。

因为手被拉到了柔软的小腹,宋卿上半身被迫往前倾倒,她另外只手撑着地,几乎是从背后拥抱住的姿势。

她紧张地朝寺庙里面瞧了一眼,门扉半掩,视野盲区,里面的人瞧不见她们。

但——透过轻薄残破的纱帘,她瞥见了泥塑法相黑黢黢的眼睛,点睛的白墨,扑面而来的神圣庄严,一时竟不敢轻举妄动,唯恐亵渎。

她轻声呢喃道:“我哪儿敢啊。”

听起来有些委屈,闻奈自然不会在这样的场景同她有出格的行为,稍加逗弄罢了,有些人便禁不住。

“还有你不敢的。”闻奈戏谑道。

她一松手,宋卿便撤了出来,把那只灼热的手背在身后,摩挲着指腹,有种意犹未尽的温度。

很快,背后的温度便升了上来。

闻奈翻着手腕摸了摸,方方正正的东西,于是惊讶道:“暖宝宝?你怎么还带了这个?”

宋卿靠着落了漆的木柱,拧了瓶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口,沁人心脾的凉,她垂下眸子,笑得几分羞赫,“路过苍溪县的时候,随手买的。”

闻奈自是不相信的,她看过宋卿的装备,明明在出发之即,还没有这种东西。

但宋卿的脸皮薄,她便不会再问。

总归是心意,而且是她无法抗拒的心意。

因为林言的缘故,闻奈在很小的时候,就接触过许多种类的运动,后来父亲身故,她秉承遗志,常年在外旅行,身体素质尚且算得上不错。

这样的雨天,她几乎感觉不到浸骨的寒意。

可是当暖宝宝开始发烫,那股熨帖的暖意却是忍不住让她心生喟叹,对照之下难免觉得安乡苦寒。

闻奈挨着她,拉过她的手贴在唇边,在掌心落下一吻。

温温软软的感觉,像果冻一样,和直接吻上去又有差别,宋卿有些局促,沉默了一会儿说:“这话听起来可能有违天害理的嫌疑,但我其实蛮喜欢今天的安乡村,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她语气稍显急切,怕被闻奈误解,匆忙解释自己并非在赞颂灾害。

宋卿胸口闷闷的,“我只是觉得你和在南城的时候、不太一样。”

而她,的确很喜欢今天的闻奈,能感受到那种毫无保留的依恋。

闻奈挽着她的臂弯,头枕着肩膀,阖目养神,唇角微微上扬,“好了好了,让我安静靠一会儿。”

她当然很清楚自己的变化,在南城的观山澜,她还并没有同林潮海谈判的资格,所仰仗的不过父亲在家族的余荫,以及她曾深恶痛绝的血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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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林家是很古老的宗族,甚至呆滞刻板,林潮海不会允许这样离经叛道的行为。

在谈判结果出来之前,她不会与宋卿交往过甚,否则若是招致坏的结果,那不是凭她或者闻青云的力量可以抵抗的。

商界与学术界,相通又不通,闻青云的影响力大多在北城。

当年,林言为了闻愿,以所有交换了自由。

如今,闻奈为了宋卿,心甘情愿重新被圈禁在林家的牢笼之中。

林言若是泉下有知,不知会如何责怪她。

不过,她与父亲的脾性当真是一脉相承。

闻奈想,等回了南城以后,大概不会再有如此清闲的日子。

一行人休息了十分钟,大家伸着懒腰走出来,面前是岔路口,络腮胡队长爽朗的笑声响彻山谷,“哈哈哈,宋总,你们是要往上面走吗?那我们大概不能同行了。”

宋卿不解地问:“你们要去对岸吗?”

络腮胡点点头,“是的,刚才休息的时候,一队联系上我们,发了坐标定位过来,他们和消防队伍在一起,发现了两处坍塌的房屋,还有生命迹象,我们是要立马赶过去支持的。”

他指了指对岸的位置,山后连着远山,“而且,我们没有带冰爪,跟着上水库也很困难。”

再往上,海拔逐渐高起来,坡度也变得陡峭,雨势更加急切,野草被冰压得不堪重负,路面也凝了层薄冰。

宋卿说:“好,你们要注意安全。”

“你们也是,有情况请联系我。”络腮胡转过头,“闻小姐呢?是”

宋卿抢先一步替她做了决定,“她和你们一起。”

闻奈眉宇间隐隐有怒色。

“咳咳——”宋卿掩饰着清了清嗓子,软下声音,小声说:“好啦,姐姐,有机会我再和你解释。”

又是她惯用的招式,闻奈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

宋卿是环宇的领导,秉着对属下负责的态度,不能随意增减队员,所以此行闻奈是经由陈最的介绍,名义上是同云天捆绑在一起的。

因为她是女孩子,有些男队员颇有微词,好在一路上虽没遇见险情,但救助了几只受困的小狗,充分展现了她的专业水平。

她担心宋卿才跟来,但若非要上水库,是让陈最和云天的队长为难。

但她就是生气,不自觉就展露情绪。

陈最边旁观边啧啧称奇,心里真是愈发佩服起宋卿来。

闻奈的手掌被轻轻握了下,恢复了从容,说:“我和陈最一起。”

她算了下路径,距离水库不到十公里,应该不会有事的。

络腮胡队长连声道“好”,说:“那我们便不耽误时间了。”

他们有序地登上石桥,桥下水流骤急,看得宋卿胆战心惊,直到把那道熟悉的身影送到对岸,她才安排起接下来的行程。

“换上冰爪,我们出发。”

“是!”

另一边,云天的人在两小时内赶到了现场,大型机械是在昨夜大暴雨之前进来的,如今山路塌陷,面临着无法往外面运输的情况。

“倒是能把伤者救出来,但是只能抬上车,腿部被压迫了这么久,必须立马急救才行,我们的医生留在下面的点位,要不然只能把人举起来抬出去!”

眼前的砖瓦房垮塌得不成样子,半壁墙被冲到了河岸浅滩的位置,雨水终于小了很多,眼下是救援最有利的时间。

村民冒了半颗头出来,下半身被房屋压着,据他所言,有根钢筋插进了左大腿,已经没有知觉了。

“救救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他痛哭流涕着,哭着哭着声音低若蚊蝇,“救我。”

陈最他们拉了块篷布遮在他头顶,避免过多的淋湿,造成失温的风险。

这时,探查的消防从下面支出半截身体,“不行,原来的救援方案只能作废掉,是贯穿伤,要把钢筋切断,大型机械进不来,我们只能用人力把墙壁支起来。”

云天一队二队加起来就七八个人左右,大部分消防力量在下面的位点,无法立即进来,他们急缺会止血操作的人员。

这时,闻奈背着急救包站出来,声音十分平静,“我来止血。”

络腮胡愣愣地看了她几秒,“好!”

仍然安排了举着篷布的人员,闻奈给伤员喝了点热水,温柔地安抚着。

伤员舔着苍白的嘴唇,努力扯着笑,“麻、麻烦你们咯。”

“一二三!起!”

“嘿!一二三!起!”

“”

他们大概试了三次左右,用的力气十分克制,生怕把旁边的落石也给惊落下来。

伤员表面的石头很快被清理干净,发现情况又要比想象中好一些。

他们临时把越野车当做救护车,拆了后排的座位,把伤员连同贯穿进伤口的钢筋石块一起抬了进来。

闻奈拆开急救包,戴了干净手套,迅速用止血带绑扎,沉声说:“左腿暂时不用处理,右腿出血部分在深处,外部加压很难止血。”

陈最是个粗人,再加上在拂舟过了几年安逸日子,把很多急救技巧都抛之脑后了,声音有些颤,“所以你直接把纱布塞进去了?!”

“嗯。”闻奈低着头,神情冷峻。

络腮胡说:“蠢蛋!专业术语叫woundpacking!”

这时,他的通讯设备突然响起来,接通,很大一声“喂!”

“李队长!李队长!”

信号差起来,电子音滋滋啦啦,像电视机丢失信号事的雪花斑点。

“李救我们在风坪电站”

“桥面垮塌下坝址一公里处——”

“滋——”戛然而止。

闻奈猛然抬起头,鲜血从她的额角滴落到唇边,颜色像极了盛开的娇艳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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