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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在宋卿失联的第六天,余叔亲自来了苍溪县。
苍溪县人民医院历史悠久,正门口是遮风的塑料门帘,公告栏里的纸张风化成碎片,余叔千里迢迢地赶过来,甚至连闻奈小姐的面都没见着。
住院部二楼,蓝色布帘被掀开缝隙,陈最藏在后面,手里削着苹果,疑惑道:“这是你家里的人?”
闻奈点点头,脸色苍白如纸,“走了吗?”
“没有,守了三个小时了。”陈最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唯恐惊着病床上的女人。
自从哎,他简直不敢回忆当时的情况。
——
那通请求支持的电话断得很突兀,上游泄洪的水急冲下来,水花击打着石壁,他们每个人的心都倏地被揪起来。
“是谁的电话?”闻奈嗓音轻颤,抱着最后一丝希冀。
络腮胡队长迅速镇定下来,说:“是小王工程师。”
哦,原来是小王工程师。
闻奈几乎在这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只在脑海里机械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缓慢地想:那,我的宋卿呢?
不过,她没有问任何人。
毕竟,络腮胡队长方才是外放的通话,能提炼出的信息非常有限,她仍保持着良好的教养,不去过多为难不相干的人。
手底下的伤员疼得昏过去,晕倒之前紧握着闻奈的手,不停念叨着——“谢谢,谢谢。”
闻奈的袖口和前襟沾满了喷射状的血迹,看着伤员老伯近乎透明的脸色,她没有来地联想到了宋卿,视线便模糊不清。
把干净的纱布塞入伤口,然后从外部紧压着包扎,闻奈处理完以后,轻轻念了声“陈最。”
陈最忙转过头来,他方才已经和络腮胡队长商量好,把一队留在这里疏通道路,二队立即上山支持环宇工程师。
但当他看见闻奈的眼神,安慰的话便如鲠在喉,“奈奈,我们现在就过去。”
那是怎样的眼神呢?
凭借自己贫瘠的词汇量,陈最很难描绘出来,担忧,害怕,胆怯,他只是看着,便觉得心如刀绞,连呼吸都放轻了。
闻奈从车上下来,身形不稳地扶了下车门,眼眶微红,唇瓣被抿出两道细小的伤痕,“陈最,很抱歉,接下来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我是必须要去风坪电站的”
很显然,她手足无措到根本没听见陈最刚才讲了话。
陈最眼睛也发酸,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膀,重复道:“没关系的,我们现在就过去,宋卿的专业知识那么强,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终于,陈最替她道破了心里的恐惧。
闻奈喉间艰涩,眼泪欲夺眶而出。
云天一队同消防交接了任务,迅速整理好行囊折返,他们缺少冰爪,所以攀登得十分艰难。
闻奈走在最前面,领先队员十几米的距离。
陈最也没心情插科打诨,一路上沉默不言。
络腮胡队长忍不住说:“闻小姐走得太快了,旁边是悬崖,又没有护栏,这样非常危险。”
天公不作美,雨水斜坡上流下来,他们像在淌着溪水,陈最抬头看了一眼,蜿蜒的山路,已瞧不见闻奈的影子。
他喘息着说:“没关系,她有分寸。”
络腮胡也隐约察觉出闻奈与宋卿的关系,重重叹了口气,加快了步伐。
他们紧赶慢赶,进入山顶笔直的通道,总算是追上了闻奈。
陈最疾步走到她身侧,瞥见她的雨衣多处破损,特别是手肘关节处,能窥见模糊的伤口,暗红的血渍。
他欲言又止,“你别——”
闻奈却平静地说:“她在等我,我没关系。”
陈最感受到她情绪的宁静,却并没有松口气,反而更紧张了。
后来络腮胡队长尝试联系小王工程师,始终没有响应。
行进至目标位置,下坝址约一公里的位置,闻奈顿住脚步,朝身侧看了看。
突然,从上面冲下来一道跌跌撞撞的人影,跑到近处的时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众人面前,“李队长!李队长!”
闻奈半跪在地上扶他,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嘶声道:“宋卿呢?”
小王工程师哭哭啼啼起来,“宋宋总,她摔下去了,为了拉老谢,她们一起,从那个桥上,那个”
闻奈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是一处断裂的石桥,断处牵连着摇摇欲坠的碎石,悬挂在湍急的水面上。
“闻奈!”陈最目眦尽裂,冲过去拦住她,“你冷静些!”
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河了,落差行成错落的瀑布,从这里摔下去的人,可以肯定非死即伤。
水流声急速撞击着耳膜,裤腿被吹得猎猎作响,闻奈瞬间红了眼眶,转身走向半躺着的人,膝盖猛地一跪,狠狠地压住他的小腹,只听得对方一声痛哼。
“她摔下去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不拉她,你为什么在这里?!”闻奈眼睫颤抖着。
那是宋卿,掉下去的是宋卿,那是她最爱的人,她没有办法劝诫自己不去迁怒旁人,她甚至连自己都无法原谅。
闻奈想着,如果她当时执意跟来就好了。
她的教养,她的学识,她的一切,闻奈什么都顾不上了。
小王工程师仰躺在地上,痛哭起来,任雨水浸透他的身体,“我没有办法!”
他恶狠狠地咆哮:“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和宋总已经到了风坪,联系上了防汛指挥中心,宋总拉了泄洪闸,本来等洪量到了,我们关闭闸门就可以离开了,是老谢”
“老谢在路上摔了一跤,本来就走得慢些,他发现对岸有处泥石流的旧址,就说要去拍照取证,相机在我们这里,宋总就说下去拿给他,我在控制室守着。”
“可是——”他用袖子揩掉鼻涕眼泪,哭声哽咽,“那是座废桥!”
“我看着老谢上了桥,石桥轰一下裂开了,宋总趴在岸边拽他,把绳索套在两人腰上,我赶忙跑下去,等我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我找不到他们,我只在草丛中找到了‘废弃危险’的牌子,不知道谁扔在那里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必须守在控制室,如果泄洪量过大,下游甚至受灾安置营地都会遭殃。”
闻奈埋着头,紧咬着唇,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混合着雨水,谁也没有发现,所以她放肆着哭,悄无声息地哭。
“奈奈,不是他的错。”陈最轻声道。
“我知道。”闻奈站起来,义无反顾地走向岸边,背影异常坚定。
“奈奈。”陈最不放心地唤了她一声。
闻奈沿着河岸寻找,沉声道:“在找到她之前,我不会有事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后来,道路疏通了,救援部队涌进来,疏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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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受灾群众,安乡村已经无法居住,他们暂时住在政府在县城分拨的安置区。
徐文渊最终找到了老妇人,老人家怀里抱着唯一剩下的财富——一只小黄狗,听说她的丈夫已经遇难了。
环宇的员工被全部送回南城,留了几名小领导在苍溪县等情况,龚云也留了下来,向龚董事长申请了几架私人直升机参与救援。
但其实安乡村丛林密布,再加上这几日阴晴不定,直升机在空中全是视野盲区,派不上用场,更多的是靠人力与警犭搜寻。
还有宋斯年,他作为消防队长,肩上任务比谁都重,并不能擅离职守,接到消息后,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我妹妹她”
他说话的时候竟然带着一丝哭腔,“辛苦你们,有消息请一定通知我,我父母那边,请先帮忙瞒着,感激不尽。”
因为怕再出意外,官方不允许志愿者留在现场,闻奈因为有应急救援证,被破例留了下来。
这几日,闻奈几乎不眠不休,每次勘察都有她的参与。
几乎每日都是精疲力竭收尾,再加上淋了雨,能量摄入不充足,在昨晚收队的时候发了高烧,被陈最呵斥着送往了人民医院。
——
“医院有其他通道吗?”闻奈眉眼清冷,整个人透着股灰败的气息。
陈最越看越觉得眼熟,然后才反应过来,她与宋卿愈发相像了。
他开始怀念起以前那个言笑晏晏的大老板了。
“有,我上来的时候看见了侧门。”陈最回应道。
“好。”闻奈面不改色地拔掉输液针管,掀开被子,趿拉着拖鞋。
陈最大惊失色,一个箭步按住她,“你不要命了,你昨晚烧到39.5度。”
闻奈抬眸,迎上他关切的眼神,“我已经好了。”
“是吗?”陈最用手背碰了下她的额头,仍是滚烫无比,没好气道:“你当我傻啊。”
闻奈视若无物,绕开他离开。
陈最跑过去拦着,“好多人的,上面又派了部队进来,奈奈,你安心养病吧,好不好?”
闻奈被烧得晕乎乎的,下床的时候又猛又急,小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不过她表面上看起来只是憔悴了些,“不好。”
陈最说:“当我求你。”
闻奈抬眸,盯着他,唇瓣微抿,“对不起,我做不到。”
她眼里盛满了悲伤,陈最快要喘不过气,他把小刀折起来,揣进裤兜里,举着个圆滚滚的苹果,“算了,谈恋爱的人都是傻子,你把苹果吃了,我就陪你出去。”
这些天,她因为焦虑过度,身体应激反应,吃什么吐什么。
闻着有股酸甜的果香,她略有迟疑地接过苹果,咬了一大口,果肉爆出浆液,滋润着干涸的喉咙。
下一秒,闻奈脸色一变,趴在垃圾桶边,把咽下去的全部吐了出来,胃里没有东西以后,甚至吐出了灼烧的胃酸。
“不行不行!我反悔了,你必须要输完液才能走!”陈最高声道。
闻奈没有说话的力气,等胸口舒服些了,坐在床沿边,用纸巾擦了擦唇角,“你信教吗?”
陈最愣了下,说:“我不信,我信自己。”
闻奈倚靠在床头,肌肤苍白到能透过青色的血管,她笑了一声,说:“我以前也不信,后来是不得不信。”
“我所求不多,从来事与愿违。”
第82章
苍溪县山明水秀,遍布大泽。
“宋宋老师,我、我这是死了吗?”谢峰靠着粗壮的树木,嘴唇上下翕动,呼吸都很费劲。
今天下午,雨过天青,山涧弥散开朦胧的烟雾,雪山顶被璀璨的金光笼罩着,那是种教人不敢直视的圣洁。
“没死,活着。”宋卿脸颊上有道伤口,长期被雨水浸着,泛起肿胀的白,用指腹轻轻按下去,便会沁出掺着血丝的浓水。
“咳咳!”谢峰忍着咳嗽,胸口阵痛起来,轻声说:“是吗?那我怎么怎么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断了。”
“你命长,阎王不收你。”宋卿抬了下眼,提着两根木柴,竭力保持着平衡。
阳光透过枝叶,洒在眼睑上,谢峰睁开眼睛,瞳孔逐渐聚焦,缓声道:“咳,宋老师,你别说,我好像真的看见小鬼了,不不不,大鬼,是黑脸的无常。”
霎时间,宋卿都快气笑了,说:“眼睛用不着可以捐了。”
两人面面相觑,宋卿的轮廓逐渐清晰地映在谢峰的眸底,他尴尬地笑笑,不小心扯着伤口,又低声痛呼,“亲爱的领导,我错了。”
他后背贴着树干,借着力道往上蹭蹭,坐得稍微舒服些,大口喘着气,说:“宋老师,你走路怎么一瘸一拐的?”
宋卿单膝抵在地上,用小刀刮下火绒,声音极为平静,“骨折了。”
从断桥上摔下来之前,宋卿与谢峰腰上套了绳索,所以两人没有被冲散,只是掉下矮崖的剎那,没有及时屏住口鼻,往肺里灌了不少水。
安宁河流量大,上游在泄洪,因为泥石流的缘故,河道里怪石嶙峋,倘若继续顺水漂流,存活的几率非常渺茫。
当时,装备被冲走,谢峰着急去拽,后腰撞上石块,瞬间晕了过去,整个人横躺在河道中央,给了宋卿极大的缓冲。
宋卿当机立断,捏住他的后衣领,脚下踩着石头,用力一蹬,转换了漂流的路径。
安宁河支流众多,这样做虽然勉强捡回一条命,但却迷失了方向。
刚开始谢峰的状态非常糟糕,发着高烧,整日昏睡,偶尔醒来,满嘴胡言乱语。
宋卿忙着照顾他,日行不过几里。
谢峰重重吐了口气,“宋老师,大恩不言谢,我谢某人这辈子还没对谁说过一个谢字。”
宋卿:“”
早知道不救了。
——
苍溪县人民医院,人来人往。
闻奈与陈最从侧门的安全通道走出来,楼梯左右是灌木丛,站着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他们展开手臂,拦着来人的去路。
陈最捂着嘴巴,小声说:“怎么跟拍电影似的。”
余叔穿着考究的中式长袍,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微微躬身,笑着,“闻奈小姐,您的入职时间到了。”
闻奈笑了,很嘲讽的笑意,是陈最从未见过的。
闻奈很清瘦,生病的时候,有种形销骨立的意思,“麻烦你让开。”
“请您不要为难我。”余叔欠身,语气虽恭敬,言辞却是步步相逼。
陈最无可奈何地瞧着,尽管他与闻奈是至交好友,可又有什么立场去掺和别人的家事,何况这样的家族,他如何做都是螳臂当车罢了。
“余叔,你说怎样才叫不为难呢?”闻奈盯着他,神情冷淡的模样。
“这”余叔怔愣片刻,好似从未思考过这个难题。
在他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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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整个观山澜,闻奈小姐从来是最“规矩”的孩子。
余叔知晓她喜静,每年林潮海的寿诞,他会把闻奈的座位安置在首席末端。
旁人若是不主动搭话,她常常沉默不言,贺礼年年如是,祝词始终一贯。
宴席从不迟到,祠堂跪得端正,连上次惹怒了当家人,被勒令关禁闭,闻奈也从未为难过下人,选择欣然前往。
余叔没想过她会反驳,隐隐觉得,这次终究是不一样了。
他知晓闻奈留在苍溪的目的,便斟酌着用词,“可能小姐觉得我在阻拦您,但这并非我的本意,先生还在家里等您,上次三爷送了个天蓝釉花觚到老宅,先生便说十分衬您的气质,让我提前布置在您的办公室。”
他替林潮海说了几句好话,言外之意便是,这次来寻她是先生的意思,切莫因小失大迷了心智。
可是闻奈却展现出另一种轻巧的孤傲,眉眼间的薄雾轻凝,“天蓝釉花觚么,本来就是他不要的东西,何故借花献佛做了人情。”
少有的针锋相对,竟让余叔哑口无言。
闻奈缓步走下楼梯,身材单薄却气势正盛,教那两个身强力壮的保镖不敢再拦,她停下来,说:“林先生想用我来磨炼林星禾的心智,踩着亲人的骨血登上掌权人的位置,这是他惯用的手段,我不会多置一言。”
这是她第一次把事实血淋淋地剖在众人面前,余叔大骸,几近失态。
因为又受了凉,闻奈的体温升起来,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竭力保持着体面,说:“但请林先生明白,如果不是她,我本不会妥协。”
林言从来没赢过。
这个真相是闻奈想了很多年才明白的。
高中毕业在即,闻奈本意报考北城的艺术院校,她喜欢音乐,组了乐队,甚至已经做好了几首歌的Demo,但除了林言,不会再有人会那么在乎她的看法。
闻奈在国内读了大学,第二年就被林家安排去国外进修金融。
后来她游历山川,突然相通了林潮海此举的意义,他仍然在和已故的林言博弈,轻而易举拿捏她来作为胜利的手段。
林言当年脱离林家,只是林潮海表面的纵容,就像如今的林星禾,无论他如何胡闹,在自己的领域做出什么傲视古今的成就,仍摆脱不了家族的安排。
只是林言死得太早,这才完全脱离了林潮海的掌控。
闻奈想,也许父亲也明白,所以才让她随了母姓,来作为反抗的号角。
闻奈说:“林先生弃如敝履的人,是我的爱人。”
如此文字,掷地有声。
陈最不合时宜地想,究竟是谁把谁当做了救赎?被救赎放弃,才是至暗深渊。
后来,余叔仍不肯退让,闻奈夺过陈最的□□,在手臂上划了道伤口。
在场的人无不惊恐,陈最直接破口大骂——“我草!神经病啊你!”
闻奈的手臂垂在身侧,鲜血从指尖淌下来,一滴滴砸在地面,像绽放的红梅,“我威胁不了林先生什么,但若宋卿死了,我绝不独活。”
她的眼眸很亮,像耀眼的星星。
闻奈笑起来,很温柔的样子。
陈最便觉得,这些人欺负够了她。
宋卿啊宋卿,你知不知道你老婆快要碎掉了。
——
那天,众目睽睽之下,余叔只能妥协,但并未直接回南城,而是在苍溪县住下来,等待闻奈情绪平复。
为了尽快解决这件事,余叔带来的保镖也尽数参与了救援行动。
闻奈包扎好伤口以后,受不了陈最唠唠叨叨,承诺每天都会来医院输液治疗。
在宋卿失踪的第十天,宋斯年不舍昼夜地转移群众,企盼早日结束平乡的任务。
近三天的天气都很好,晴空万里,直升机使用的频率大大升高。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但为了博眼球和流量的媒体却唱起了衰,记者把宋卿与谢峰塑造成了抗洪救灾的英雄人物,却直言不讳地说道:“虽然救援一刻不停,但接近十天的断水断粮,雨水淋湿衣服又被体温烘干,如此反复,饥寒交迫,我们很难持有乐观的态度”
苍溪县的洪灾本就牵动人心,遇难死亡的人数超过三位数,掀起网络祈福的热潮。
这样的报道横空出世,属实挣得一波流量,网友们扒出两名工程师的履历,关注的重点逐渐跑偏,有人质疑宋卿如此年轻,怎么担起总监重任,也有人据理力争,称赞她年轻有为。
这件事上了民生新闻,登上微博热搜榜单,如论如何都瞒不住了。
顾十鸢在宋卿出事当天就回了苍溪县,并不被允许接近原始密林,只能每日守在酒店打探消息。
也幸好,环宇有直升机参与救援,她能很轻易了解到进程。
这天,她接到景女士电话,心里咯噔一响,手里动作踟蹰起来,犹豫再三,咬牙接通。
电话那边是宋家父母濒临崩溃的哭声,“十鸢,怎么怎么没人通知我们,我们从网络上看到的消息,宋卿呢?!宋卿呢?!她究竟怎么样了?!”
景女士在一旁劝慰,也是着急得不行,催她快坦白。
顾十鸢没有办法,只能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宋家父母几近晕厥,好半晌讲不出话来。
另一边,闻奈在直升机上,接到了陈最的消息。
他高兴地像个孩子似的,语气无比雀跃,“找到了!找到了!奈奈,我就说了,吉人自有天相,我就说了,你的人,怎么会”
闻奈怔愣了三秒,眼泪夺眶而出。
她命令直升机掉头,安全落了地,还没来得及问,便被陈最拽着手腕拉走了。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陈最的话模糊在风声里,“她可真厉害,什么装备都没有,白天看太阳,晚上看星星,在原始丛林里穿来穿去,谁都没找到她,是她自己背着同事走了出来,体力不支晕倒在大路边,被过路的货车司机发现了。”
闻奈只听着他说“背着同事”,便无比心疼,见她的心迫切起来。
宋卿躺在担架上,被喂了点葡萄糖水,缓了半小时才睁开眼睛,环视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
闪光灯亮起来,很快被呵斥声淹没,谢峰笑嘻嘻地说:“宋老师,我们这次真是出名了。”
“让让,让让!”一道熟悉的声音穿过人群。
还没等宋卿反应,闻奈就已经把她整个人都圈住了,声音颤抖,尾音带着哭腔,“让我抱抱你。”
宋卿咧开嘴唇笑,环抱住她,不停说:“好了好了,我在呢。”
第83章
“全身软组织挫伤,胫腓骨骨折,以及伴有严重伤口感染。”顾十鸢沉声道,拧开了保温桶,舀了小碗筒骨汤出来,“好好休息吧你,没有十天半月出不了院,诺,顾仙女出品,必属精品。”
宋卿靠在床头,后背垫了软枕,脸颊的伤口缝了五针,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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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白纱布,整个人瞧起来有种琉璃般易碎的气质,“好喝,要是不放葱的话就嗯?”
她挑了下眉梢,手指上勾着刚解开的九连环。
顾十鸢低着头,瞥见汤面上碧绿的葱花,明显怔愣住,摸着鼻尖说:“晓得了,晓得了,明天不给你放。”
宋卿懒洋洋地应了声,低头摆弄起金属环。
天色渐晚,玻璃窗框住夕阳的余晖,三四楼的高度,探出银杏树泛黄的尖儿。
“快秋天了。”宋卿轻声道,肩上似乎摞了层迭的疲惫。
她住的单人病房,无人应答时,便会显得十分冷清,特别是当屋外疾步掠过几名护士,安静之后,独属于医院的冷寂迅速蔓延开。
她生出一点违和感,偏过头,看顾十鸢坐在沙发上发呆,说:“你怎么不说话?”
顾十鸢双手撑着脸,挤出脸颊的软肉,睁大眼睛显得无辜,“我就是这么个高冷的人设。”
话虽如此,但顾十鸢在她面前从来不憋着性子。
宋卿瞥她一眼,笑说:“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她本以为顾十鸢会反唇相讥,没想到她只是身形微滞,沉默下去。
两三分钟后,顾十鸢叹了口气,说:“哎呀,医嘱都说了,让你好生静养,好生静养,怎么还这么多无聊的问题。”
她走过来,拿了几本书,逐一摆在宋卿面前,“漫画书,总裁文,言情小说,武侠故事,给我把你的专业书扔了,多关心关心你自由的灵魂,懂?”
宋卿失笑,点了点头,“懂。”
她好整以暇地翻开本漫画书,很快就被雷得外焦里嫩,也不知道顾十鸢从哪儿搞到的小黄漫,各种姿势,精彩纷呈。
天完全黑下来,宋卿搓了搓泛红的脸颊,问:“我爸妈呢?怎么一天没见着他们?”
而且不仅今天没见着人,宋卿住院近三天,宋家父母从没同时来探望过她。
“叔叔和阿姨照顾你那么久,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啊,被景女士按在家里休息了。”顾十鸢背对着她,心虚地垂下眼。
“哦。”宋卿淡淡地应道,心底不安的感觉却愈发重了。
医院住院部十点便不允许家属进出,顾十鸢在九点五十的时候收拾好东西,临走前想与宋卿说几句话,却见她陷入沉睡,侧颜恬静,便蹑手蹑脚地开了房门。
走廊里亮着应急灯,冷冷清清的光线,墙边靠着道人影。
顾十鸢压低声音,说:“闻小姐。”
闻奈抬眸,与她对视,神情倦怠。
顾十鸢用脚跟抵着门,打开一条缝,“进去吧,她睡着了。”
“嗯。”闻奈的目光透过迷离的光影,显出几分温柔。
顾十鸢转身离开,却并未出住院部,而是迈上楼梯,去了高楼层的重症监护室。
“吱呀”一声,门轻轻阖上。
闻奈从外面进来,风衣上沾着寒气,便脱了衣服,搭在手臂上,在门口多站了会儿。
宋卿做了个噩梦,梦里独自在密林里逃窜,惊醒的时候背后沁出冷汗。
床头的水还是温的,她端起来灌了几口,乍一看见闻奈,声音是掩藏不住的欢喜,“你怎么回来了?”
闻奈说:“事情处理完了,想见你。”等手脚的凉意都散了,才缓步走过来,把外套放在沙发扶手上。
宋卿的耳廓倏地红了。
她掩饰地把玻璃杯抵在唇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闻奈的背影,说话的时候氤出乳白的雾气,轻声问:“那,事情还顺利吗?林先生有没有为难你?”
闻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掖了掖被角,笑说:“没有啊,很顺利。”
当时,宋卿与谢峰被送往南城医院治疗,闻奈开了车跟在后面,到医院的时候,听见主治医生的治疗方案:小腿肿胀得厉害,断骨割破了血管,大概是要立即手术开刀的意思。
宋卿没有做过手术,自然紧张得很,心跳得很快,甚至比背着谢峰绝地求生还要刺激。
好在被推进手术室之前,闻奈陪着她,温柔劝慰,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后来,她的麻药劲儿上来,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醒来已是半夜,身边只有顾十鸢,也许是生病的人本就脆弱,宋卿瞬间被失落感侵袭。
她习惯性地摸了摸枕头,空无一物,才想起手机牺牲在安宁河,但是深更半夜,宋卿不想麻烦顾十鸢,索性睁眼等到了天亮。
好不容易熬到天光大亮,率先来见她的是宋母,与顾十鸢接了班,送了早餐过来。
宋卿心不在焉吃了饭,看电视打发时间,一直等到傍晚,仍然没看见闻奈。
这次她是真的难过了,等顾十鸢晚上送了新手机过来,宋卿迫不及待地插上电话卡,下载好聊天软件,看见了闻奈发来的诸多消息。
她才明白闻奈家中出了事,被林先生留下来处理。
林先生?宋卿脑子犯了轴,一时间没想清楚这人是谁。
等她反应过来林先生就是关禁闭的林潮海,心里立马担忧起来,那晚几乎整夜失眠。
宋卿轻轻攥住被子,微微倾下身来,抬手抱住闻奈,紧蹙着眉,“瘦了这么多,还说没为难你?”
闻奈的脸贴在她的胸口,能听见强健有力的心跳声,熨帖的暖意透过条纹病号服拂过自己的脸颊,心里轻轻颤动,软成一片,温柔地笑出声,“为难我又怎么样?大英雄是要替我出口气吗?”
最近有不少直接称呼宋卿与谢峰“英雄”的新闻报道。
宋卿自己也看了不少,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眼前这人直截了当地讲出来,脸颊发烫,眼睫颤动,说话结巴起来,“我、我以后会保护好你。”
闻奈眼里闪过水光,手撑在她胸口,拉开了点距离,注视着宋卿干净温润的眼眸,良久,说:“林先生惜命,养了几屋子的保镖。”
宋卿傻傻地笑,“我练过马伽格斗术,一个打十个都不成问题。”
闻奈卸了力气,又窝在她怀里,觉得十分安心,指尖轻点着锁骨,划着圈摩挲,哼笑道:“林言是我的父亲,林先生是林言的父亲,你猜猜我与他是什么关系?”
宋卿眸光微闪,察觉闻奈与林先生的关系可能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她说,“那又有什么关系,谁让他欺负你。”
欺负?闻奈愣了愣,所以她是这样觉得的?
闻奈双手攀上宋卿的肩膀,低头吻住胸口,眼底闪过笑意,“除了你,没人能欺负得了我。”
“唔——”宋卿脸色突变,胸口濡湿的部位让她难以启齿,“闻奈,别,别亲那里。”
闻奈抬起了头,舔了舔她的下巴,神态娇媚,像只摄魂夺魄的狐狸。
她明知故问道:“不能亲哪里?”
宋卿怎么说得出口,低下头,咬着牙,有种失身后的悲愤,“就是那里。”
闻奈眨巴眨巴眼睛,“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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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一边?”
“不行!”宋卿大惊失色,吞吞吐吐道:“两边都不行。”
“你对我这么苛刻。”闻奈静静地看着她,鼻尖儿除了消毒水味道,还有熟悉的松柏覆雪的冷香。
“不是。”宋卿看见她神情陡然落寞,猛地屏住了呼吸,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那随便你吧,给我五秒做好心里准备。”
她挺起胸膛,紧闭双眸,一幅大义凛然的模样。
闻奈“噗嗤”一下就笑了。
宋卿悄悄睁开一只眼,忐忑道:“怎、怎么了?”
“没怎么。”闻奈挑眉,红唇微启,“觉得有趣。”
她松开宋卿,理了理乱了的头发。
宋卿愣愣的,不知所措,“两边都可以也不行?”
“这里是医院。”突然飘过来这么一句话。
宋卿倏地紧张起来,她记得医院病房的门并不能反锁,那么就意味着随时都有可能
“好了,胡思乱想什么?”闻奈曲起指节叩了叩她的脑袋,因为心疼,收着力道,敲下去第二下的时候就变成了轻抚。
宋卿的发质蓬松柔软,摸起来手感很好,只是被剪得坑坑洼洼的,观感不太好。
“怎么把头发剪了?”闻奈问。
她站起来,宋卿仰着脖子便有些吃力,“碍事,就用刀割断了。”她说的是在原始密林寻路的时候。
宋卿原来是中长发,大概到蝴蝶骨下面一点的位置,这次被折腾得很短,长点的齐肩,短点的刚过耳。
但她仗着五官的英气,凹出点狼尾的感觉。
“丑吗?”宋卿问。
闻奈摇摇头,“好看。”
宋卿眉眼间抑制不住的喜色。
闻奈眼里闪过悲切的情绪,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轻声呢喃道:“要快点好起来,要永远都开心。”
宋卿用力地点点头。
病房的门像被风吹开了缝,又轻轻关上。
楼上,重症监护室,不停有医生进出。
第84章
翌日清晨,闻奈准时醒来。
宋卿还在睡觉,毛躁的头发搭在前额,露出半截英气的眉毛,因为被疼痛折磨得太狠,忍到凌晨三点才咽下半片止疼药,靠在闻奈肩头睡得不省人事。
闻奈不忍心叫醒她,俯身啄吻着她挺翘的鼻梁,顺着弧度往下移,贴上干燥温暖的嘴唇,越吻心里越酸涩。
苍溪县的原始密林,飞禽走兽数不胜数,宋卿从始至终都没诉过苦,昨夜兴致勃勃,挑拣着有趣的事情叙述,例如,天气好的时候能望见日照金山,在溪水里发现了罕见的鲟鱼,某种不知名的野果酸哭了谢峰
每次绝处逢生的险境,在她春秋笔法般的分享中,有了格林童话般的结尾。
闻奈无法想法她如何度过那艰难的十天,但宋卿明显不想她难过,所以她只能成为安静的聆听者,偶尔抱抱这个人,汲取踏实的温暖,来驱散内心的恐慌。
可她在宋卿面前,演技向来差强人意,就像刚从苍南回来的那段时间,她理智上判定自己应当斩断关系,也说了些客观而不客气的话,但坚持不过三两日便缴械投降。
昨夜也是这般,她极力在忍,但眼泪还是不争气。
宋卿忙安慰她说:“不痛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局促不安的样子有种稚拙的傻气,如此赤子之心,她心甘情愿沉溺。
昨夜宋卿把袖子拽得很紧,不让她仔细瞧。
今早趁她还没醒,闻奈撸起袖子,看见白皙的肌肤上伤疤纵横交错,每一道伤口都很浅,但凑在一起却是触目惊心。
其实,闻奈在高中时便见过宋卿嚎啕大哭的样子。
明明是个很怕疼的女孩子,偏装作冷淡的模样,清醒时尚能忍耐,沉睡时原形毕露。
闻奈吻去她眼角泛着的泪花,心里给予了新评价——色厉内荏的宋小姐。
手机响得不合时宜,屏幕上显示的是“加里”,闻奈挂了电话,抬步走了出去。
秋意渐浓,有些萧瑟的凉意,特别是医院的走廊,有种常年不见天日的凄切。
闻奈的外套落在病房,就这样出来便觉得有些冷,恰好是清晨,下楼买饭的家属很多,电梯门口等了些人,迟迟挤不上去。
闻奈从安全通道下去,门口早有人等,是个金发碧眼的男人。
“Gary。”闻奈叫了他一声,注意到阴影里站着眼睛红肿的顾十鸢,也没说什么,轻轻颔首示意。
顾十鸢鼻音浓重,明显哭了很久,“闻小姐。”
加里穿了身白大褂,眉眼疲惫,下颌钻出些青色的胡须,显得风尘仆仆,声音沉冷而沙哑,“闻,情况糟糕。”
他的中文不太好,讲得很吃力,就好像那个人的病情也这样波折。
但实际上,比闻奈想象得更严重。
顾十鸢哽咽着说:“昨天晚上,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
加里攥着病历单,表情沮丧,“闻,很抱歉,帮不上什么忙。”
闻奈张了张嘴,讲不出话来,只觉得浑身都冷,疾步走到阳光下,也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
良久,她才缓过神来,说:“没关系。”
沉寂了几分钟之后,顾十鸢脱力似的站直,埋头说:“我妈和宋阿姨昨晚在重症门口守了一整夜,我要出去给他们买点吃的东西。”
“我和你一起吧。”闻奈温声道。
不管如何,宋卿也还在生病。
闻奈微微抬起头,对着加里笑笑,“Gary,真的很感谢你。”
“我们的关系不用”加里摆摆手,袖口上衣摆处都是褶皱,“接下来的治疗,我会尽力,不过——”
他接下来的话不用讲清楚,在场的人都能听明白。
顾十鸢当场失态,捂着唇转身,生怕再慢半步,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这时,一道又沉又哑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什么重症?什么病危通知书?”
在场的三个人立即转过头望去,宋卿坐着轮椅,双手抚着腿上的长风衣,停在一颗高大的银杏树下面,黄澄澄的落叶肆意飘落在她肩上。
站在她身后的护工不知所措,小声解释起来:“这个,顾小姐,宋小姐说想出来晒晒太阳,所以我才推她下来的。”
护工只认得顾十鸢这个雇主。
闻奈见宋卿腿上搭着自己的衣服,便全明白了,恐怕是怕她冷,特意找了个借口送下来。
不过她越是这样,闻奈便越为自己的故意隐瞒感到难过。
“说话。”宋卿眸色渐冷,喉咙滚了滚,声音颤抖起来,“谁?你们究竟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顾十鸢不敢看她,低下头来,鞋尖把青翠的草碾出嫩浆液。
只有加里医生不认识她,闻奈不想让昔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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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见证这样的场面,便找了个借口让他去休息,稍后空闲下来,会来找他商讨病情。
加里自觉不应该多呆,很干脆地离开了。
他走后,护工阿姨也找了些理由匆忙离开。
宋卿很失落,眼神阴翳,她脸色本就苍白,这让她看起来像患了沉苛不愈的顽疾。
闻奈走过去,蹲下来,比她稍稍矮些。
宋卿低下头,执拗地问:“姐姐,你告诉是谁?”
闻奈根本不忍心告诉她。
宋卿咬破了唇,新鲜的血液凝成血珠挂在那儿,笑起来便摇摇欲坠,“宋斯年呢?”
她又问:“宋斯年呢?”
闻奈用手掌撑开她紧紧攥着的拳头,掌心现出月牙形状的掐痕,她把脸贴上去,眼神里闪过哀恸,“哥哥和卿卿一样,都生了病。”
那是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小心翼翼。
宋卿却突然笑起来,“我说呢,我在医院这么久,宋斯年怎么会不来看我。”
“卿卿。”闻奈温柔地唤她,仰起来的眸子里波光粼粼,“不要这样笑。”
闻奈把关于宋斯年的事情都告诉了宋卿。
自从宋卿出事以后,宋斯年心急如焚,当即就要闪现到安乡村。
同行的消防员拦住了他,“宋队,宋队,你冷静一点儿!妹妹出了事情,我们都很着急,可是平乡村还有这么多废墟没挖,这么多人没救,你是指挥啊,宋队!”
宋斯年当场愣在原地,喃喃道:“那、那我的妹妹怎么办?”
他按捺下心绪,环视在场的同伴,每个人身上都有伤痕淤青,每个人脸上都沾满了污泥,这些人是陪他从刀山火海冲出来的兄弟。
他有责任在肩上,的确不能一走了之。
同伴拿了手机过来,最高亮度的屏幕,给宋斯年看他收集到的消息,说:“宋队,那边救援的人比你想象得还要多,上面派了部队来搜救,他们设备专业,还有直升机,比你一个人冲过去要强多了。”
还有人七嘴八舌地说:“宋队,等王指挥那边任务结束,支持过来,我们一起去安乡村。”
宋斯年想了很久,总算是冷静下来,接下来的时间里,除了任务上的交流,几乎一言不发,每天埋着头往灾区里面冲,没时间睡觉没时间吃饭,整个人落拓得像个乞丐。
本来按照这样的速度,他们支队很快就能完成任务,而且王指挥那边已经结束,申请过来替代宋斯年。
宋斯年心里松快许多,转折却也同步发生了。
宋卿失踪第九天的时候,宋斯年带领队伍做最后的排查,往平乡村的山谷里走了十公里,跨过湍急的溪流,他远远地望见主流中央的小岛上站了五个年轻人。
说是小岛都是夸张,不过是水位降低后形成的湿地。
那几个年轻人穿着冲锋衣,背着背包,举着自拍杆,彼此之间有说有笑,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水位已缓慢升起来。
宋斯年大步流星地跑过去,生气地吼他们:“你们是来找死的吗?!”
谁知,其中的一个小姑娘被吓了一跳,很不满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们与你非亲非故,你怎么一上来就这么凶!”
“看不惯有什么理由。”男孩子搂着她,慢慢悠悠地吐槽。
“快点上岸!”宋斯年怒声道,他最近任务强度不轻,更何况整日忧心宋卿的安危,完全做不到对添乱的人好言相劝。
谁知,那个男孩子却不以为意,突然对着手机笑起来,“谢谢风情依旧大哥送来的火箭,我们是户外探险主播,接下来嘛,琥奔山鬼洞是要去的,欸对的”
消防队友赶过来,好言相劝起这群无知的年轻人。
女孩子一看声势浩大起来,顿时怂了许多,但嘴上却是不饶人的,“我知道洪灾啊,可是新闻上不是说洪水不是已经退了嘛。”
宋斯年情绪波动很大,怒极反笑,“赶紧过来!”
这时候,他心口已经有些不舒服,很快地跳了几下。
女孩子不情不愿地淌着水过了河,上岸的时候还吐槽着水冷得刺骨,“消防叔叔,你破坏了我们原本的探险路线。”
水加速漫上来,淹没到了那些人的脚背,他们仍是不紧不慢地渡河。
宋斯年和队友一个个去拽他们,直到三个人都过来了,还剩两个人,水已经完全把中心淹没了,湍急的水流冲击着脚下,他们数次险些被冲到,无奈只有抱在一起加大重量。
刚才做直播的男孩子哭起来,央求消防员救他们,“哥哥,哥哥,我们还是大学生,不是故意的。”
宋斯年满头黑线,在腰上绑了绳索,让队友拽着,自己淌河过去接人。
在顺利送过来一个人以后,宋斯年也有些站不住,伸出手,“抓住我!别松手!”
男孩子听话地“哦”了几声,从被淹没的湿地上下来,踩着了青苔,脚下一滑,脸朝下栽了下去,摔进河道,手还不忘紧紧抓住宋斯年。
宋斯年被他一带,也摔进河道中,腰上被绳索绷着,有种五脏六腑被割裂的疼痛。
“宋队!”岸上的队员惊慌地叫了几声,手牵手形成人墙往河里延伸。
男孩子喝了好些水,嘴里冒出泡泡,哭起来,“哥哥,哥哥!”
哥哥,他听见宋卿也在喊。
宋斯年心口剧痛,握他的手逐渐吃力,“别松!”
“好好好,不松!”男孩子大声道。
队友赶过来,先把两人都拉了起来,宋斯年感觉手脚脱力,气息也很喘,说,“把他先送过去。”
没人质疑这个决定,不仅仅因为他是队长,更因为宋斯年优秀的作战能力,没有人会觉得他会在站立并且腰上绑有安全绳的情况下出现意外。
可,意外偏偏发生了。
宋斯年捂着心口,眼前模糊,倏地跪下去。
另一边握着安全绳的队友以为安全,一时恍惚,等反应过来时,宋斯年已经被水流冲走一段距离。
闻奈说:“是爆发性心梗心肌炎,还有撞击后的脑部损伤,送到医院时心脏已经停跳了。”
第85章
宋斯年甚至比宋卿更早住进南城人民医院。
那两天的兵荒马乱,顾十鸢如今回想起来仍觉痛彻心扉,兄妹俩间隔几小时被推进手术室,宋母跪坐在走廊上,无声哭泣到晕厥。
常年西装革履的宋父,从项目上赶过来,脚上趿拉着一只皮鞋,颤抖着手签下了两个孩子的手术同意书。
他从来以宋卿子承父业而感到骄傲,如今却是满腔悔意,“好好的女孩子,读那么多书,走那么多路,干什么选择这样一份折磨人的工作。”
至于宋斯年,他闭口不言,眼前天旋地转,跌坐在长排塑料椅上。
这样大的事,顾十鸢自然通知了景女士。
景女士买了最近的航班,马不停蹄从海边度假村飞回来,着手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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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宋家父母无暇顾及的琐碎。
闻奈也并非受到林先生的责难,而是去德国请了心血管方面的权威,也是她读书时候的旧友。
加里医生因为签证即将到期的问题耽搁了两天,在昨晚才抵达南城,到医院以后来不及休息,便立即给宋斯年重新做了检查。
这一切的安排,她们都默契地对宋卿隐瞒了下来。
宋卿的掌心贴着闻奈的脸颊,好似将情绪与寒意都渡了过去,她恍惚地抬起头,阳光铺陈在眸底的深潭,死一般的寂寥,“我想去看看他。”
顾十鸢抹了抹眼睛,“我要去买东西,让闻小姐带你去。”
说罢,她站不住了,转身就离开,留下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在宋斯年被抢救的那天晚上,顾十鸢已经经历过数次崩溃,大抵是再也承受不住了。
宋卿目送她的身影湮灭在人群里,缓缓闭上眼,感知敏锐起来,医院院墙外,清风拂过树梢,摊贩朗声叫卖,蒸屉的水汽,红薯的甜香
明明只有一墙之隔,她却觉得分外遥远,浑身如坠冰窟。
直到,闻奈温暖的手握住她,轻声说:“我陪你上去。”
“嗡”的一下,所有的人间烟火坍缩成芝麻大小的尘埃,尘埃落在胸口,像重压也像针扎。
“嗯。”宋卿条件反射应了声。
也许,她还是不相信。
这时候,上下楼的人不多,她们进入电梯,闻奈把轮椅推到角落的位置,侧身挡住大部分视线。
期间不断有人进出,她们没有任何交流,相互握紧的手攥出痛意。
“叮”一声,电梯播报的声音响起,宋卿的眼神飘忽起来,这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一次真实性的审判。
重症监护室不似她住的普通病房,走廊上落针可闻,却并非寂静,是被惨白的灯光烘托出来的肃然冷寂。
脚步声,滚轮声,很突兀地打破了这里的安静。
是景女士先发现了宋卿,她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么么怎么上来了?医生允许你活动了吗?”
宋卿喉间冒出些她自己都不明含义的音节。
宋父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就那样无悲无喜地看着她,又缓缓地垂下头来。
他不显得意外,好像知道瞒不过她。
陪着的人不多,最后这段路,宋卿没让闻奈推自己过去,而是极缓慢地自食其力。
轮椅在宋父面前停下来,宋卿扯了扯唇角,问:“妈妈呢?”
“太累,睡着了。”宋父因长时间没讲话,开口的时候嗓音像破旧的锣鼓,从朽坏处挤出呕哑嘲哳的短调。
他看出女儿的逃避,说:“你哥哥向来喜欢你。”
就这样,宋卿的目光终于落在玻璃上,重症室里侧的帘子没有拉紧,她能很轻易地看见安静的宋斯年。
宋斯年昏睡在病床上,脸上戴着呼吸罩,半掌宽的管子插进身体,身边布置着冰冷的仪器。
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波折起伏,那是一个人的生命。
宋卿佝着背,觉得自己应该哭,但眼睛却是干涩的。
她想,宋斯年是怎样的人,年少时是牧风的少年,长大后是稳重的高塔,无论是何种模样,都不应,不该,不可以是这幅孱弱的样子。
宋卿就这样陪在父亲身侧,低声道:“医生怎么说?”
她稍稍侧目,注意到父亲的两鬓斑白,不过短短几日,脸颊就瘦出了阴影,顿时心酸难忍,慌忙地撇开眼。
“情况很不乐观,需要尽快做二次手术。”宋父沉声说。
宋卿对“二次手术”的意思理解得片面,心里庆幸着,至少人还活着。
父女俩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像两尊石刻的雕塑。
闻奈没有离开,站在安全通道的门口。
顾十鸢买完东西回来,一眼就瞧见了她,犹犹豫豫地过来,问:“吃点儿吗?”
闻奈温和地说:“谢谢,不用了。”
顾十鸢“嗯”了声,“其实这件事,与你并没有关系。”
她出门的时候,瞥见徘徊在医院周围的黑衣保镖,这几天换了几批人,同样严肃正经的装束。
这样的家庭,不是宋卿可以驾驭的。
顾十鸢曾经也并非顾及门庭的俗人,可是当生死挡在面前,在宋斯年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宋卿不得不成长为家庭的精神支柱。
肩负这样使命的女孩子,很难逃得过结婚生子的宿命。
她很不愿看见挚友在父母与爱情之间两难。
闻奈敏锐地从她的态度中察觉到一丝异样,问:“你看见了什么?”
顾十鸢呼吸微窒,对她的聪慧有了新的认知。
沉默片刻,她转头看了眼走廊,叹息道:“昨天晚上,阿姨下了趟搂,我不放心就跟着,她拧着宋卿病房的门把手踟蹰了很久,不过并没有进去,离开的时候说心口不舒服,休息了很久才缓过来。”
顾十鸢抬起头,注视着眼前这个眉眼精致的女人,“闻小姐,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这瞬间,闻奈是感到非常迷惘的,摊牌的情形比预料中的要早。
她敛眸,想到了很多,说:“她有自己健全的人格,无论做怎样的决定,我都会相信她。”
顾十鸢并未被回答打动,而是其中坚定的语气,便觉得讲什么都是徒劳。
记得检测院刚搬到总部大厦的那个晚上,宋卿躲在崭新的总监办公室,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她曾劝她要成为一往无前的勇士,现在想来太浅显,太幼稚。
两个女孩子的道路,必定荆棘丛生,最难捱的是来自亲人的风雪。
她们陷入各自的囹圄,直到护士长找了上来。
“宋卿,你乱跑什么?十点要输液的。”护士长嘟囔着,态度有点凶。
宋卿握住父亲的手掌,“我下午再上来。”
宋父制止她,“你下午也别来,好好的休息,有事情不会再瞒着你。”
宋卿这才放下心,看了眼宋斯年,同闻奈回到了病房,手背上的留置针没有取,很快就吊好了营养液。
护士长叮嘱了几句话才离开,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人。
徐文渊作为宋卿的师弟兼亲信,当仁不让地被推出来打先锋,他探头探脑地朝病房里面瞧,被宋卿逮了个正着。
“来都来了,你躲什么?”宋卿忽然说道。
徐文渊怯怯地站在门口,左手抱着花束,右手提着果篮,“老大,我怕你骂我。”
宋卿倒是很意外,“你做了什么值得我骂的事情?”
“嘿嘿。”徐文渊看了眼闻奈,稍显拘谨,“您不知道啊,那就说来嗯话长了。”
闻奈很亲昵地摸了摸宋卿的头发,语气温柔,“Gary找我有事商量,我过去一下,午餐想吃什么?我让他们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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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卿咬着唇摇摇头。
她显然被方才大起大落的情绪给掏空了力气,但因为同事突然的到访,不得不强撑起精气神。
闻奈并非不能打发掉这些人,但是她不想让宋卿一直沉浸在负面的情绪里,所以放了这些人进来给她解闷。
简而言之,她把这些人当做会说话的“玩具”。
闻奈点了下她的鼻尖,“好,按照你平时的喜好。”
她刚转身要走,袖口突然被拽住,低下头,温声问:“怎么了?”
“要吃草莓。”宋卿低眉垂眼,轻轻抿唇,“还有,你要多久才回来?”
她此刻的想法简单得像受了挫折后的孩子,只想缩在最可靠的安全小屋里。
闻奈说:“我保证不超过两个小时。”
宋卿极不情愿地松了手。
这一系列的发展把门外得人惊得目瞪口呆,直到闻奈走了出来,他们还没收起脸上的惊讶。
只有徐文渊认识她,颔首说了句“闻老师早上好”。
闻奈轻轻笑着,“你好。”
等她离开后,病房内传来一声清清冷冷的“进来”。
众人精神为之一振,推搡着进了病房,也不知道谁走在最后,用脚带了下门,发出很响亮的关门声。
这次是龚云首当其冲,“我代表总公司来探望宋总监。”
宋卿语气很平淡,“谢谢。”
有了这样良好的开头,其余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宋卿名声在外,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形象,应付起这群人来很简单。
而且徐文渊带来了新的八卦和消息,让她短暂地放松下来,气氛变得平和松快。
大概半小时后,环宇的人如潮水般褪出去,龚云留在最后,透露了个机密,“董事长准备把你调回总部。”
宋卿愣了下,翻着书本,浅浅地勾了下唇,“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龚云没想到她全然不在意,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她离开后,屋内变得死寂。
大概十几分钟后,房门被轻轻叩响,来了个她不愿见到的人。
第86章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宋卿以为此生不会再有遇见祝遥的机会。
祝遥不请自来,怀里抱着束包装精致的向日葵,笑着说:“希望我这次没有买错。”
宋卿折了书页的角,语气波澜不惊,“错了,我不喜欢花。”
祝遥来之前便做好不被欢迎的准备,但亲耳听见这等同于逐客令的话,还是忍不住面色黯然,哂笑道:“我们之间真的要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