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上伤都添了不少,安澈打得酣畅淋漓,接过萧景舒一招后刚想反击,就听见有一道若有若无、轻飘飘的哭声。
这时正是晚上,安澈白天听城里的居民说这儿林子里传闻有孤魂野鬼,专门挑半夜来捉细皮嫩肉的小年轻去洞里吃人,他冷不丁听到这道哭声,手一抖,差点没把剑甩出去。
第106章:回忆2
安澈纯粹是被影响到了,招式凌乱起来,对面萧景舒抓住这个机会一击将他剑挑飞出去,安澈这时拿的还是把普通的弟子剑,经历完这些激战后居然当场碎裂了。
他差点没站稳,急忙拦住萧景舒,警惕地朝四周望去:“等等,周围有人!”
可那哭声又消失不见了,四周的林木静悄悄的。
安澈越观察越觉得心里毛毛的,不自觉踢了萧景舒一脚:“你没听见?就刚才,一个女人的哭声……特别渗人!”
萧景舒皱眉,到底没发作,反而抱着胳膊凉凉道:“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结果你就这个胆子?”
他来时打探过这附近根本没人,至于那道哭声的主人,是个无意路过的普通人,正躲在他们身后六七米的地方憋死呢,也只有安澈没发现。
萧景舒懒得理她,这类跟任务无关的事他一向不关心,他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量安澈警惕的表情。
安澈没发现异常,更加忐忑不安:“是不是有鬼啊,我怎么感觉背后凉嗖嗖的,是不是有人在我脖子那儿吹气?”
之前还以为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结果居然这么怕鬼?
萧景舒勾起一个恶劣的笑容,他轻描淡写地说:“虽说人间很少有鬼魂的存在,但这儿毕竟是荒芜人烟的山林,说不定有很多强盗、野兽,或是茹毛饮血的魔修,枉死在这儿的人可不少。”
他看着安澈白皙的后颈慢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情更加愉悦。
安澈立马推着萧景舒走,边走边念叨:“冤有头债有主,让它们去找凶手去吧,我们快走!别被缠上了!”
萧景舒嗤笑了一声。
结果走的方向正是那女子藏身的地方,一见到两张陌生的脸,女子吓得大叫了一声。
……安澈叫的比她还大声。
他剑没了,胡乱抓着根树枝挥舞:“何何何何方妖孽!居然埋伏在此!”
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我、我只是个普通人,无意打扰二位道长练功!”
旁边的萧景舒又笑了一声,安澈听清了,是嘲笑。
等到误会解开,三人面对面坐着,难免有些尴尬。
那女子的情绪已经大概平静下来了,被不好意思的安澈一顿安抚,她讲了个她自己的故事。
女子叫江柳,云城人,她父母都是城里的奴隶,在大户人家里做工,母亲半年里有了身孕,江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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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房里出生的。
那户人家的管事给江柳爹娘下了通牒,要么送走孩子,要么一起滚蛋,江柳娘泪水涟涟地把她塞到胡同里朋友那儿寄养。她从小看别人眼色过日子,奴隶大多低贱,奴隶的孩子更是人见人嫌,她瘦的跟猴似的,平素借宿的地方不给饭,她便捡人剩饭,跟狗抢食。
好不容易长大了,她一张脸出落得水灵,朋友起了贼心,趁着她娘去做工将她当做奴隶卖给斗兽场,她拼死挣扎差点被那儿的人打断气,听到消息的爹赶过来跪在门前苦苦哀求,被那儿的管事拖到斗兽场上被活活咬死,白花花的血浆迸了一地,江柳悲痛欲绝活活晕了过去。
醒来时她在黢黑的牢里,隔壁关着的就是凶猛的野兽,从栏杆外那些闲聊的人口中得知,她迟早会上台给那些人“表演”,落得与她父亲同样的命运。
只因为他们都是群弱小的奴隶。
但转机很快到来,上台的前一天清晨,她还有些昏昏欲睡,就听见外面震耳欲聋的响声,有人在呼喊、怒骂,随后门锁一阵狂响,吧嗒——牢笼开了。
江柳惊恐地望向门口,就见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人走进来,那人姿势扭曲,行动极其缓慢。一开始江柳还怕,直到看清那人的脸,她哭着飞奔过去。
那是她的娘。
爹死后,家里半边天塌了,娘四处求助却无人理睬,她只得铤而走险,用几乎一半积蓄收买了格斗场一个下人通融她进出,另一半积蓄买了诱兽的禁药,趁野兽活动时间全部撒出来,尽管注意了用量,可她也被波及不少,野兽撕咬她的身体、抓挠她的骨头,她硬生生撑下来去找她的女儿,可她也到极限了……
江柳一个人逃掉了。
她也只能逃了,放眼望去云城举目无亲,她无处可去。
安澈向来很感性,他哭的稀里哗啦,说到最后反而是江柳在安慰他。
江柳将脸颊边的碎发挽到耳后,有些感慨地开口:“这城里的奴隶谁不是这样过来的,没有灵脉天赋,没有绝顶家世,我们只是一群再普通不过的人罢了。”
安澈擦了擦眼泪,泪眼婆娑地问:“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会不会还在被追杀啊?”
江柳苦笑一声:“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安澈按着她的肩,郑重道:“你跟我们一起走吧,等我们完成这次任务以后就回长云城,你隐姓埋名改头换面,没人认识你。到时候我让底下的老板给你安排一个洒扫的工作,肯定比你去其他地方做工好。”
他眸子很亮,璀璨又温暖,明明白白地展露他善良天真的天性。
也只有他会为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着想。
纯粹而干净的灵魂。
江柳笑了一下,眼泪又不住地掉。
萧景舒注视着他温柔的眼睛,没在第一时间里打击他。
他冷淡地看着安澈安慰江柳,替她开了间客房,回自己房间后关上门,说:“你太鲁莽了。”
安澈有些难以理解:“她都那么可怜了,帮一下怎么了?”
萧景舒点燃了蜡烛,平静道:“我不关心她是死是活,更不关心她爹娘是不是都没了。更何况,帮她已经偏离了任务。”
安澈说:“可这不是顺手的事吗,你能不能别这么死板?我们出来历练也是为了锄强扶弱,这不都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
“别幼稚了,我会来陪你做这回的任务不过是奖励够丰厚,给我带来的利益更大,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陪你在这儿浪费时间?我很闲?”萧景舒的侧脸在橘光烛光映照下没有一丝暖意,“当然,你想卖弄一下自己的善良去帮忙也行,我全程不会插手,完成任务我们分道扬镳,你带她爱去哪儿去哪儿。”
安澈第一次正视这位年龄相仿的师兄。
往常切磋般的斗殴让两人熟悉了不少,安澈还以为他足够了解萧景舒。
萧景舒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看着古板冷静,却很有人气儿,表情也会有鲜活激动的时候,嘴硬心软再生气也不会把他揍得太狠。
其实安澈挺喜欢他的早慧,觉得萧景舒很聪明,但不是像现在这样。
因为自己足够幸运没经历那些,而对其他人冷嘲热讽。
安澈失望极了,他看着萧景舒无动于衷的模样,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荒诞:“萧景舒,你真不是个东西。”
萧景舒回:“你又算个什么?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安澈闷着头转身离开,关门的时候将门狠狠一甩,震得一道巨响。
挂在门口的铃铛被安澈急促的动作撞落,大铃铛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只剩下两颗小巧的银铃,其中一颗从中央裂开一道缝。
屋内安静下来。
萧景舒垂眸看着地上的铃铛。那是来的时候安澈买的,他一出来看到路边小摊就迈不开步子,磨磨蹭蹭了好半天,被不耐烦的萧景舒拉着准备走了立刻抓着这铃铛朝老板扔过去灵石买下来。
安澈买了东西还不老实,拉着萧景舒要往他头上戴,笑嘻嘻地说:“自古名花配美人,这铃铛造型这样小巧可爱,你戴上肯定更好看,要不要试试?”
萧景舒拽着他的手腕冷笑一声:“你要是不想要你的手,大可以把这破烂戴我头上。”
安澈又笑他死板,说他没意思,兜兜转转这铃铛挂在了那雕花门沿上。
来时欢声笑语,如今一地狼藉。
萧景舒坐在书桌前,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夜幕降临,烛光暗淡,地上的铃铛也没被人收起来。
安澈与萧景舒不欢而散,出门以后也没找到江柳。
他敲了租给江柳的房间,里面却空无一人,下楼寻找小二一问才发现,江柳已经擅自退了房,灵石给了小二让他交给安澈。
小二犹豫一下说:“那位客人离开时让我告诉来找她的人,说不用担心她,也不用去找她。”
安澈转身出了客栈。
他按着记忆里的路线去寻找之前那片山林,环顾着四周找到了那处断崖。
等到他艰难地爬上去,就见那儿早早立了道身影,随着风吹过身体似乎不稳地晃了下。
安澈心跟着颤了颤:“江柳!你在那儿干什么?”
“那儿很危险的,你快下来,你不是说很喜欢我给你介绍的工作吗?”安澈尽量放缓了语气,有些焦急地看着江柳,“怎么了,有什么想不开的跟我说啊!”
江柳看着他,笑得很温柔:“我不想连累你。”
安澈急了:“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那都是假的,你别信!你怎么可能给我添麻烦?”
江柳慢慢摇头:“我已经堕魔了。”
安澈瞬间没了声音。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柳红如血的眼,单薄的衣衫与颤抖的身体。
第107章:回忆3银铃
“……堕魔?”他皱着眉,“可你根本没有修为,怎么堕魔?”
“我之前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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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你的那个故事还有结尾。”江柳将耳畔的碎发绕到耳后,神情温婉,“母亲助我逃出来后,有人找到了我,给我了一块魔晶,让我尽情用它的力量去复仇,于是我先杀了格斗场的管事和奴才,又把养了我十来年的人活生生溺死。那个人临死前还骂我畜生,说我猪狗不如。”
她轻轻说:“可我很高兴,他惨死在我面前,我看着他惊恐的脸笑得痛快。就是这个人收了我爹娘的灵石,把我卖给格斗场做人牲,害死我爹娘,让我家破人亡,我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让他血债血偿!”
江柳捂着脸,好像又回到那个血淋淋的晚上。
她瘦弱的肩膀神经质地颤抖,手臂骨瘦如柴,暗色的气流在她身体周围盘旋,像一具行将就木的尸体。
半晌她才抬头,眉眼温和地望着安澈:“我很高兴……很高兴在我生命尽头能遇到你这样好的人。可是太晚了,我已经入魔了,要是还在外游荡,会被除掉吧。”
安澈抿唇,这回他终于说不出劝阻的话了。
他爬上陡崖,眼睁睁看着江柳离他越来越远,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不,也许她从出生开始就已经身处深渊,只是长久以来的生活给她一种错觉——她居然妄想自己能成为一个生活平淡的普通人。
“是谁的错,是我不该向他们复仇吗?”江柳又在喃喃自语地发问,不知在问谁,也不祈求得到回答,“是不是我再等等,就有人替我主持公道了?”
安澈沉默了,对上江柳带着泪的双眼艰难开口:“会有的。”
江柳轻笑一声摇头。
不,不会。
不复仇她也不会因为耽误逃跑时间而凑巧遇到安澈,不复仇根本没人可怜像她这种人,因为这样的遭遇在修真界这种视凡人如草芥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她还是奴籍,哪儿有人会注意到她?
不是因为接过那块魔晶,成为魔修的试验品才无处可去的,她最开始就没有退路。
江柳将耳畔的碎发别在耳后,好像又感受到母亲温热的手在抚摸她的脸颊。
她慢慢闭上眼。
砰——
如一道短暂的流星。
安澈几乎是冲到她原先站的地方,缓缓蹲下来扒着岩缝往下望去,却看不见人影。
他有些失神,愣愣地跪在那里。
半晌他撑着地面起身,无意间摸到了一块硌手的石头,他拿起来在月光下一看,淡淡的黑气在晶体里胡乱窜着,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是江柳提到的那块魔晶。
安澈忽然觉得,这块魔晶形状像将落未落的泪。
·
萧景舒的房门到底还是被敲响了。
他本不想去开门,现在离安澈摔门而去已经过去了很久,已经是深夜了,但他还气着,想好好晾一晾安澈。
敲门声持续不断地响起,声音不重,却惹人心烦。
萧景舒还是起身开门了,他撑着门,语气十分不耐:“还回来做什么——”
他声音戛然而止。
面前的安澈静静地坐在地上,看到他开门抬头,眼眶有些红。
安澈怔怔的,似乎有些茫然:“师兄,江柳她死了。”
萧景舒一时也没想到说什么。
他并不觉得可惜或是怜悯,只觉得甩掉了一个麻烦,但他并不打算说出来,毕竟安澈不那么想。
即便平时再鸡飞狗跳再顽皮,到底也只是个小孩子。
萧景舒蹲下来,清冷的眸子望着安澈:“生死有命,别难过了。”
安澈却没再说话。
他低着头,白净的脸颊压出了道红印子,皱皱巴巴,看着有几分疲倦和可怜。
萧景舒看着他压在身下染脏的衣袍,全身脏兮兮的,不知在哪儿爬过,干净的白袍都染上泥土。他就算在九阳宗整天乱跑,也没这样狼狈过。
萧景舒想把他拉起来:“先回屋换衣服。”
可他还是没碰到人,安澈轻轻躲开了他的手。
萧景舒还以为他在闹别扭,本不耐烦继续等下去,刚想关上门,却不知怎的还是留了下来。
“还想继续耗下去吗?”
“师兄,我们为什么要修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萧景舒被问住了。
他修行的原因有很多,不愿意成为弱者被踩在脚下,想努力变强不被轻视,成为天下第一剑修,一剑撼九州。
他想,也许最后他会修无情道,修为会越来越强,宗门会倾尽全部资源支持他——其实他一开始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安澈的存在,宗门里的长辈喜爱安澈,原本分给他的资源也不自觉向安澈倾斜。
同为梦泽真人弟子,师尊也一视同仁,对这两个孩子寄托全部的期望。
萧景舒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要是安澈悄无声息地消失,九阳宗的资源就都会是他的。
此刻望着安澈乌黑的眼,他年纪尚小,没修无情道,道心还没稳固,他心里居然真的生起些微迟疑。
安澈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眼里似乎有点点星光:“师兄,我要成为全天下最厉害的剑修,打遍天下,让所有人都惧怕我、敬畏我。”
萧景舒有些意外:“你从前不是成天走鸡斗狗,从来没什么大理想吗?”
“我就是觉得,我是不是太荒废了。”安澈低着头,忽然又说:“我要是说我想废除奴籍呢。”
萧景舒皱眉,下意识训斥:“你在说什么胡话,圈养奴隶最多的就是厉国所属的栖霞宗,其次是九阳宗,这制度延续了千百年,怎么可能说废就废?”
安澈声音低了下来:“师兄,你曾经不是说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没有人会阻碍我们吗?”
萧景舒其实也知道,他只是觉得安澈的想法幼稚,大概是同情心又开始泛滥。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有些冲劲儿。
他也不免冷嘲热讽:“别人的死活关你什么事,值得你这么费尽心思替他们发声?更何况做奴隶的人,大多是犯过罪与贫穷到难以活下去的人,你要是贸然废掉这制度,到时候成千上万失去生计的贫民造成的暴动不够让人头疼吗?”
“那他们就这样活得比畜生还不如,这就算幸福了?难道给他们一个安身的工作很难?比你学一次剑法、闭一次关更难?”安澈难以理解地看着他,声音都有些失真,“你知道那些奴隶被叫做什么吗,人牲——我第一次听说人牲这个词!”
他一字一句地说:“如果在那个处境的人是你我,你还会这样无动于衷吗?”
萧景舒的表情仍旧没有丝毫变化:“可惜了,我并没有落得那种境地。”
安澈哑然失声。
他喃喃自语。
“我真是,小瞧了你的无耻。”
好像又一次不欢而散了。
安澈是真把他当师兄的,觉得他们关系好多少能互相理解,所以即便萧景舒冷嘲热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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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那些话,安澈第一时间也是来找他的。
但事实证明,萧景舒确实理解不了他。
因为观念不同,所以无话可说。
萧景舒隐约察觉到,他在安澈那儿大概失望透顶了,所以被安澈排除在外。
后来完成了这次的历练回到宗门,萧景舒再也没见过安澈到他身边。
在宗门里安澈就像没看到他一样,迎面遇见也只是面无表情地错开,比陌生人还不如。
梦泽真人也问过他们几次,都被萧景舒敷衍过去,几次闭关过后,他在梦泽真人的指引下入了无情道。
数十年闭关过后,他再次出关,也只在旁的弟子只言片语中听到过安澈的消息。
——说安师兄得一宝剑,命名为照霜剑,他带着这把剑在人间斩妖除魔,剑一出鞘,十米内必见血光。
——说安师兄名声鼎盛,让所有魔修与害人的妖怪闻风丧胆。
——说安师兄修为飞快,与一好友一拍即合,两人数十年如一日,行侠仗义,快意江湖,向来两袖清风,不图回报不求名望,又来如影去如风,被私底下叫清风仙尊。
萧景舒轻笑一声,这名号倒挺适合他。
如将白云,清风与归。
如今,正是这位小仙尊回来的日子。
数十年没见过安澈,萧景舒将自己身上的衣服细细整理了一番,朝望云峰飞去。
玉雪堂里的人不少,粗略看去那些常年闭关、峰内也见不着人的长老居然全都来了,梦泽真人更是坐在首位,欣慰又满意地看着中央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一袭青衫,墨发披散在肩头,举手投足沉稳而温和。他似乎听见身后的动静,微微偏头,露出的那半张脸唇红齿白,美得惊心动魄,如同画中走出的仙人,几乎让所有见到他的人自惭形秽。
他对上萧景舒那双冷淡的眼,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师兄。”
萧景舒藏在袖子里的手收紧。
少年人的一腔热血在时间的打磨下煜煜生辉,逐年成熟的性子与剑指苍穹、一心证道的孤傲,融汇成了最耀眼最夺目的气势,天地间万物都不得不为之动容。
数十年静心打磨过无情道,萧景舒心里很难生起涟漪。
只是看到安澈久别重逢的笑,他摸着挂在袖子里边的那两颗破裂的银铃,忽然觉得很烫。
银铃是冰冷的死物,他不是。
第108章:回忆4订婚
萧景舒很早就开始注意安澈的存在。
年少时被梦泽真人带入宗收为弟子,他并不意外,毕竟就他们家族里的权势,没有梦泽真人也有其他名门望族向他抛橄榄枝。
到了九阳宗以后,他师父不知道从哪儿又拐来一个小家伙。安澈是从凡间被带上来的,古灵精怪、天赋异禀,一点都不输于从小被精心培养的萧景舒。
萧景舒是养在玻璃罩里的白蔷薇,高冷、矜贵;安澈是长在荆棘丛生荒野里的红玫瑰,肆意生长,热烈又放纵。
扎根在贫瘠土壤里的花,不需要精心浇灌就能活得肆意畅快。
数十年没见,再见面的那一刹萧景舒眼里只有这朵已经绽放了、风华绝代的红玫瑰。
那朵红玫瑰站在万众瞩目的位置,已然变得成熟,一举一动皆成风韵。
他眉眼弯弯:“师兄,好久不见。”
萧景舒不知望了他多久。
也许很久,也许只有一瞬。
他收回目光,缓缓步入堂中:“师弟。”
接风宴持续了两天。
刚一结束,梦泽真人就将两人一齐叫到了庭院,坐下前特意把他珍藏了千年的灵酒拿出来开了封。
三人坐在石桌前,竟有几分恍如昨日的感觉。
人一少起来,梦泽真人也不端着架子,摸着白虚胡子多少有些感慨:“上一回见你回宗还是三十年前,这一眨眼你都大了这么多,修为瞧着也长进不少。”他说着说着,多少有些长辈人的担忧,“这来往的信件也少,半年才往飞信堂送一次信,平日里灵石宝物都没怎么用过宗里的,也不知道多与我说说。”
他大手一挥:“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只管报我的名号,你只要在九阳宗一天,就一天没人敢欺负你!”
安澈眨眼:“也没什么过不去的,没灵石了就去抢那些贪官世家的家库,顺便劫富济贫,嘴馋了就糟蹋点秦家的美食美酒,日子倒是轻松。”
“……”梦泽真人说,“出门在外,倒也不必说自己是九阳宗弟子,还有,万事要谨慎。我听说秦家分家几次三番遭小偷潜入,他们已经调派各路高手要抓住凶手,还放了通缉令。”
安澈差点没被他师父的变脸速度笑死。
还好他这次回来要待的时间不长,不然高低要把梦泽真人气出个好歹来。
在他还调皮的时候常常满宗门乱跑,梦泽真人堂堂一派宗主,从前用的还是成熟稳重的中年形象,硬生生为了安澈改成了长须飘飘极有威慑力的老年人。
年少时不懂梦泽真人的良苦用心,如今想来真是唏嘘。
他虽无父无母,童年时却不觉得难过,全是因为梦泽真人的陪伴。
品过几杯茶,梦泽真人又问:“你身边不是常伴一位好友吗,他怎么没来?”
安澈笑得随意:“我那位友人性格不讨喜,便不介绍给师父您了。更何况我要是回来一趟干了坏事儿惹恼您,您气急了要抽我一顿,留他在这儿岂不是看我笑话?”
梦泽真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瞎说什么!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我现在难道还会当着外人面抽你?”
安澈一脸无奈:“您看看,师兄还在这儿您就开始数落我了。”
梦泽真人哼了一声:“你师兄又不是外人,他在边上怎么了。”
安澈又笑。
虽打趣居多,但也能感受到他对那位友人的亲昵。
后来,萧景舒也偶然见过一次他那位友人。
漆黑长发、浅金色眼眸,周身化不开的森寒,如同一把被封入极寒之地的剑,气质出尘,神秘又安静。
感受到他的目光当即回头,其中的冰冷不似常人,萧景舒觉得他像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但只要他在安澈身边,周围冰冷的气息就如冰雪消融,居然流露出温柔的感觉。
萧景舒只觉得这幅场景很诡异。
安澈这次来过就像蜻蜓点水般轻描淡写,萧景舒也没觉得生活有太多改变,他仍旧日复一日地修炼剑法,直到出关那天霞光万丈,百鸟朝凰,围绕着太阳的七彩圣光久驱不散。
萧景舒几剑降服苍山血河百万妖魔,一战成名,被奉为紫阳剑尊。
所有人都对他一经出关就血洗魔宗老巢的壮举津津乐道,没人知道,他出关后第一时间来这里只是因为收到了一条魂令的简讯。
是安澈生命垂危之际发来的,一共两条,分别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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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梦泽真人与他。
梦泽真人正在闭关,能抽空救人的只有萧景舒。
在苍山血河难以逃离的安澈被他救了起来。
此时的安澈,身边友人失踪,身负重伤,与萧景舒风光的模样相差甚远。
萧景舒将他扶起来时,只觉得他浑身都在颤抖。
他分不出那是笑还是什么,只觉得安澈脸上的表情很难过,像是忽然大彻大悟,见证了整个世界的破碎与重建般。
好像美梦苏醒后一瞬间发现自己站在所有人对立面,窒息感与惶恐将人溺毙。
只是看着,就让人呼吸不上来。
他殷红的嘴唇被咬出血,落在雪白的衣领,砸在心头。
一字一顿,字字啼血。
“我不明白。”
萧景舒呼吸很轻很轻,几乎叫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似霜雪的眉眼无悲无喜地注视着安澈。
他动作仍旧小心,像对待最易碎的物件,却很难分辨他的情绪。
“不明白什么?”
安澈却捂着脸,根根分明的手指上都是刺眼的血,落到脸上,狼狈又悲哀。
他嘴唇在颤抖:“师兄。”
于是萧景舒明白了,他只需要一个短暂发泄情绪的机会,只需要那能够喘息的几秒钟,等他消化掉让他崩溃的一切,他就能重新握紧剑,像曾经无数次那样孤独又执着地往前走。
许久,他才缓了过来。
站起来的时候,他正如萧景舒所想,一切宣泄情绪而牵连出的脆弱被尽数收起,他变得沉默寡言。
坐上云舟决定回宗的那天万里无云,是个大好的天气。
他们坐在棋盘两侧,安澈捏着黑子迟迟没有落下。
微风不燥,窗口落了只蓝背小鸟,活泼可爱。
安澈盯着那只小鸟盯了半晌,又长又密的睫毛遮盖住他大半思绪,棋子迟迟未落。
云雾翻滚,骤风忽过,那小鸟急促飞去。
吧嗒。
黑子落到了棋盘外,安澈按在桌角的手骨节发白,目光怔怔。
萧景舒目光随之动作而落到桌角,半晌开口:“去休息吧。”
安澈仍旧沉默。
回宗以后,他们之间关系缓和了不少,年少时的冲突好像烟消云散,谁也不记得那时轻狂的话。
直到安澈重新找到他,他们坐在棋盘两侧,好像回到开始。
他说:“师兄,我们订婚吧。”
萧景舒登时望向安澈,却见他表情仍旧平和而笃定,连唇边弯起的弧度都半分不变,是经过万般思索后的郑重。
目光平静清透,藏着点点星光,让人知晓他并不是在说笑。
安澈落下一颗棋子,仍旧让人看不出他的神情:“我能替你护法,助你突破大乘期。”
而那道突兀的、仿佛响在脑海里的声音却冰冷干脆。
【这任务到底还有多久,怎么不等我入土了再恢复我记忆?我活的这前半辈子是笑话吗?】
萧景舒定定地看着他,捏着棋子的手无意识用力。
安澈并没有说话,但这道声音确确实实是他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想明白,另一道断断续续的机械声音又响了起来:【请您稍安勿躁,高等位面的小世界我们无法过多介入,只能靠宿主您尽力补救。但只要您走完与萧景舒订婚的剧情,后续您就可以脱离这个世界。】
这道声音远不如安澈的声音清楚,似乎被什么东西有意阻挡,声音小而含糊。
但也能听个大概。
脱离世界?任务?
什么是脱离世界,死亡?
萧景舒没有想到他居然莫名其妙会听到这些。
这远远超出他常识的话语蕴含的信息量令人咂舌。
机械音继续说:【您无须担忧,您在小世界见到的一切都是虚幻的,他们不是真实的人,只是一堆数据罢了。】
【小世界所有人的存在都只是为了维持世界能量平衡,别无他用。】
一片死寂。
安澈没有再与那机械音争辩,沉默无声。
他低垂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眼神平静如水:“师兄,我来助你成为修真界内唯一的神。”
萧景舒盯着他的眼睛。
成神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而安澈是他一直以来感官复杂的师弟。
如今看来,只是利用而已。
他听到自己轻声回答:“好啊。”
好啊。
于是安澈离开这里,向梦泽真人求了他们的订婚,他甚至赶在梦泽真人反应过来之前先一手在宗门里散布了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就在内部掀起了一阵滔天大浪,无数人几乎快把他的门槛踏破来询问原因。
而萧景舒,他按班就部地生活,偶尔协助门内长老操持弟子大典,好像这个消息没有影响到他分毫。
直到某天路过望云峰后山的禁地,看到几个平日里就嚣张跋扈不干正事的弟子围住一个惨兮兮的白袍弟子,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萧景舒忽然看到那道瑟缩的身影。
洁白长袍被血与泥玷污,清瘦身躯被肆意践踏,无意间露出的那半张脸苍白、脆弱。
——有一瞬间,像极了倒在苍山血河,身负重伤的安澈。
萧景舒猛然抬手,刹那间山河巨变,那些弟子被威压震得纷纷吐血,惊骇地望向萧景舒。
白袍弟子也缓缓抬头,大概是没想到自己得救了,愣愣地看着萧景舒。
萧景舒落在他面前,缓慢吐出两个字:“名字。”
白袍弟子瑟缩了下,迟疑开口:“峪河白家,白钰。”
第109章:回忆5
安澈是在苍山血河万魔狂欢时恢复的记忆。
他是与俞南弛一起进来的,可没来多久他们就无意间走散,这里迷雾重重,危机四伏,稍微有一点不注意就会死于非命。
那时的他身陷囹圄,被周身的魔物撕咬袭击,几乎是拼尽所有力气在魔窟里厮杀出这一路来,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隐蔽的岩洞,他刚撑着墙壁坐下来,一股陌生的记忆就倏地涌了上来,那样措不及防,生硬、存在感极强。
在那些记忆里,他看到了三千小世界,掌管一切世界平衡的主系统空间,看到了无数数不清的人、妖、怪物和平相处,佩戴着复杂冰冷的仪器与精简修身的衣服,被叫做“任务者”。
安澈也是任务者中的一员,他已经完成过两次小世界修补任务,与系统配合默契,任务回回都成功解决。
这一回他的任务是在这个修真世界中扮演一个合格的工具人。
故事的开始是白钰被白家塞进九阳宗,他的灵根在经过白家无数药材的堆积下勉强够上了当下修真界天才的标准,又一朝进入九阳宗,几乎是人人羡慕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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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并不是通过寻常弟子的渠道进入宗门的,九阳宗也从来不缺天才,于是一进宗门,德不配位的处境与虚浮的修为立马让他遭到反噬,他被同龄弟子看不起,肆意辱骂,门内师长对他态度冷淡,他自己也心高气傲不愿求助。
很巧,他在又一次被同龄弟子欺负的时候正巧遇到萧景舒,随后数次被萧景舒帮扶,有意无意地接触。
其实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位突然降临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人就是萧景舒,直到白家给他寄信,让他多多留意萧景舒这个人,他才知道萧景舒居然是传闻中那个杀伐果断,对万事万物都漠然置之的紫阳剑尊。
白钰在知道萧景舒身份的瞬间心里就萌生了想法,他已经厌倦了宗门里被欺辱的日子,他从小到大成长的秘诀告诉他,但凡是他能抓住机会就一定不要松手,要发狠发疯地紧抓着它,难得的机会稍纵即逝,抓不住只能被欺压一辈子。
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萧景舒面前,于是便不可避免地知道安澈的存在,知道这位同样大名鼎鼎的仙尊,知道他那辉煌耀眼的过往,也知道安澈是在一次历练中被萧景舒所救,倾慕于萧景舒才求的订婚。
白钰其实一开始觉得他胜算不大,他偷偷见过安澈,那样优秀的人在前,他怎么可能争得过?但不知为何萧景舒居然频频关注到他,后来几次彻夜长谈以后他们之间关系好了不少,短短半年便与萧景舒交情甚好。
后来萧景舒与安澈关系越来越恶劣,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存在,萧景舒几次同安澈大吵,甚至最后公然抗拒了订婚,两人解除订婚以后他被萧景舒带入望云峰住,更是光明正大地与安澈撕破脸。
白钰得到了他想要的,宗门里再也没人敢对他说三道四,肆意欺凌辱骂他。
只是他对安澈感官十分复杂,既嫉妒安澈从小优越的天资,又满意于自己虽出生低微,但通过自己的努力居然处处压安澈一头。
后来安澈与萧景舒吵完以后他仍旧痴心不改,宝物灵石灵丹妙药不要钱似的往萧景舒那儿送,萧景舒也像是在赌气,不管安澈送了什么,第二日都会出现在白钰手里,多少宝物都让白钰捡了便宜,他倒是用的顺手。
好景不长,一次宗门历练的秘境安澈带领门内弟子进入其中,只半个月那些弟子居然全部覆灭在其中,安澈受了伤狼狈回宗。秘境里那整整三十人都是九阳宗内门弟子,天赋极佳,不知倾斜了多少资源,九阳宗几位长老当即震怒,查明以后居然是魔修捣乱,弟子们被当做血祭的祭品,而后,有流言悄悄在修真界外界传播,说安澈是勾结魔族的叛徒,说他曾经与魔族交好,是故意放这些弟子进入秘境再杀人取魂,血腥残忍。
白钰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他这时刚刚知道白家对他的利用之心,知道自己是作为炉鼎被献给萧景舒,自己一旦被利用完过后必定会被抛弃,他恐惧于落得这种地步,于是利用萧景舒给他的资源疯狂修炼,出关之时安澈那边的流言蜚语更是传得压都压不住。
他心中一动,正逢萧景舒与安澈吵得最剧烈的一次,安澈受了伤的身子还没恢复过来,梦泽真人也在闭关不知宗内的事,他悄悄捉了魔修,又将魔晶打入安澈体内引发他灵气紊乱,再当场揭露说安澈偷偷修了魔导致走火入魔、经脉寸断,居然轻而易举就将安澈赶了出去。
安澈是逃走的,在白钰动手后他几乎没有争辩,毅然决然地离开,谁也找不到他。直到后来新上任的极夜魔尊被人窥见真容,居然是陪在安澈身边百来年的好友,这才盖棺定论,匆匆发布了悬赏令。
白钰阴差阳错,自己也没想到他污蔑安澈的事还能有这一茬。
这件事当然瞒不住任何人,萧景舒知道后他还惴惴不安了许久,怕少年时数百年的师兄弟情谊到底还是有些分量,也怕他参不破这位修无情道的夫君心中想法。
但萧景舒什么反应也没有,像是丝毫不在意安澈这么一号人,冷漠地无视,只轻言细语问他有没有受伤。
白钰疯狂修炼和钻研萧景舒喜好是有成果的,他并不像白家想的那样成为一个花瓶炉鼎,而是真正能站在萧景舒身边的剑尊夫人,萧景舒在突破大乘期以后也没有抛下他,反而多加维护。
后来梦泽真人出关,发现安澈逃离在外生死未卜发了好大一通火,要诘问白钰,可被萧景舒拦住了。他明明白白的维护让梦泽真人失望极了,可毕竟白钰实力不弱,原先长老退任以后又成了九阳宗二长老,到底不好发火,却还是看白钰不顺眼。
白钰这一生大半辈子都在算计,他的出生决定了他的性子不可能安生。
好在前半生虽颠簸困苦,最后也与心爱之人修成正果,成就修真界一大佳话。
——
读完原文,安澈靠在发烫的石壁上,闭目思索。
一道机械音从头脑深处响起:【宿主您好,我是您匹配的系统,记忆已经传输完毕,希望您注意关注剧情,好好完成任务哟~】
【要确保两位主角修为都能达到书中所说哟~】
安澈缓慢睁眼,苍白的脸颊上坠着一滴血,要落不落,模糊了他的神色。
他手无力垂在身侧,他看着手心那道浅得几乎看不到的印子,伸手摸了一下。
凹凸不平,微微扎手。
那是他七岁那年调皮,从一棵三米高的树上摔下去时手心擦伤的。
同样浅到肉眼看不到的伤,他身上有无数道,胳膊,脊背,或者腿上,有刀剑落下的痕迹,有魔火侵蚀的伤病,每一个都是清晰而刻骨铭心的。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从降生到成长至今所有的铁证。
安澈眼睛睁得有些累,疲倦地眨眼缓和了酸痛,轻声问:“什么意思。”
系统对于即将合作的任务者向来很有耐心,虽然它机械的头脑理解不了为什么总有任务者会选择沉溺于虚幻的世界,反而质疑主系统的存在,但它愿意好心地告诉任务者一切。
【大位面状态下主空间很难把控好投送任务者的能力,更何况这个世界最初的诞生经历过层层暴力冲突,所以在最初投送时只能选择封闭您的记忆,让您自然降落在小世界中,成为一名遗孤,再顺理成章被梦泽真人捡回九阳宗,以便任务能够顺利进行。】它调出一份面板,【瞧,当小世界的大致剧情进行到应该有的阶段以后,我被召唤出来了。】
它转头看着安澈,客观公正地说:【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任务者,等离开了这里我会告诉你下一步安排。】
它又看到它的宿主在沉默,它无形的脑袋微微偏了下,瞳孔微微亮了亮,不多时,屏幕闪过一串数字。
安澈抬头望着尸山血海,玻璃珠似的瞳孔映出浅浅的血红。
疼痛感仍在全身上下肆意游走,数不清的记忆翻上来,与他在这个世界待过的时间来看,他曾经在主系统待过的回忆实在太少了,甚至没有他一次闭关来的久。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他几乎快分不清,也不想分清。
只是无论他心里怎么想,面对这个系统他不能暴露哪怕一点心思。
头晕,身上也很疼。
系统观察着他,出声问道:【您还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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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不懂的吗?以及您可以在心里回复我说的话,不必用嘴。】
安澈仍旧有些别扭于它的存在,闻言只是冷淡地扯了扯嘴角:“谢谢,没有。”
系统无机质的声音响起:【虽然我们在这个小世界错过了数百年,但我还是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安澈闭眼假寐。
第110章:回忆6嫁衣
安澈并不算一个幸运儿,如果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许仍旧会感到悲哀。
他虽不幸运,但固执却是与生俱来的。
苍山血河魔物多到数不清,他每回出去寻路时总要耗费不少时间在解决魔物上,在身边多了个系统以后精神时时刻刻紧绷着,熬了七天七夜没休息片刻,在这片魔山上杀了个遍。
他憋着一口气,眼前的场景几乎被黑红两色占完,魔火熊熊燃烧,却一点也不敢靠近他半分。
系统在他耳边说:【宿主,你可以待在山洞里等待萧景舒过来救你,不用大费周章出来找路。】
安澈微微偏头,却没听取它的意见:“我知道。”
系统并不能理解他短短三个字有什么含意,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要执着于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
它变幻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躯体,是只白毛幼猫,很可爱,只是刨去形体,它一举一动都不像猫。
系统悬在空中的身体缓缓下落,踩在安澈肩上,灰白色无机质眼珠盯着安澈。
安澈肩膀一重,被它弄得有些不耐烦:“干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幼猫的表情很生动地动了起来,唇边绒毛一抖一抖,像极了真实的生物,【我选取的形象是主空间里任务者投票选出最适宜长期任务的陪伴者,有百分之四十九的宿主选择了这个形象,选择原因有可爱,身形小不易被发现,或者容易激起怜悯心和保护欲。】
安澈觉得有些恶寒。
明明系统能在他心里跟他对话,却用这样一副猫咪的躯壳模拟人的表情,也许有人觉得可爱,他只觉得诡异。
“我不用。”安澈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你还是别出来就好。”
系统却没听他的话回去,反而蹭了蹭安澈脖颈,瞬间感受到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安澈忍无可忍地将它抓起来扔了出去,就见系统的身体飘在空中,猫咪踩在透明的空气上,优雅地舔了舔爪子。
它机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奇怪的温柔:【陪伴你是我的职责所在,让任务者一个人完成任务是不人道的,最开始让您失去记忆是我们的失职,我会尽力补救给您。】
【我衷心希望您不要过于沉迷于虚幻缥缈的美梦,可惜很遗憾,您曾经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被肮脏可悲的低贱生灵所传播的观念荼毒,您知道,也曾经体会过在主系统里永恒的感觉。】
安澈捏碎了岩洞上烧成焦炭的木头。
系统仿佛没看见他的失控,玻璃似的眼睛看着安澈的眼:【您在这个世界劳碌太久,我会在您任务正式宣告结束以后替您申请一笔丰厚的补偿金,保证比你从前做任务得到的奖励多十倍。】
他眼里无不讥讽:“那我还要多谢你。”
系统温柔道:【不客气。】
不管是发布完任务理所当然的要求,还是对这个世界原住民轻蔑俯视的态度,无不透露着这位高等位面产生出来机器的高高在上。
自以为是拿出平和商量的态度,实际上根本掩饰不了它蛮横独裁的本质。
安澈没再理会它,视若无睹地继续往外探索。
经过他数天不要命地厮杀,这座山上的魔物已经少了很多,一眼望去竟然能看到几分好天气。
正适合外出。
系统跟在他身边却没安静多久,又开始说话:【你要去找谁?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位反派……已经算不上你的朋友了,他诞生于这里,如今只是回到了自己本来应该在的地方,你贸然过去只会打扰到他。】
安澈干脆利落捅死一只魔兽,雪白的照霜剑已经爬满血迹,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哦。”
系统无聊地拨弄了下他的头发,轻飘飘地说:【他一个魔种,愿意在你身边待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若是非要去干涉他想做的事只会让他更加厌恶你,你还不明白吗?】
安澈挥剑斩断挡在前面的妖草,一条坑坑洼洼的路勉强开了出来。
系统仍旧不依不饶地骚扰他:【好好做任务,我们是互利互惠的关系,你不用这么提防我。】
“你话真多。”安澈终于又开口,语气却是厌恶居多,“闭嘴,别出声。”
【我能理解,毕竟尽心尽力伺候人的不是你,有些坏脾气很正常。】系统说,【你要不要猜猜,你想找的人在哪里?】
安澈没一点好奇,他往前走着,这条路出奇的安静,没有魔物药草,没有迷雾魔障。
小路的尽头是条河,矮矮的木桥低低地落在上面。
那桥上立着一人,深黑色的衣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袖口布满坑坑洼洼的洞口,浓郁的血腥味怎么也散不去。
桥下血河尸骨,没有一处落脚点,血肉模糊的怪物狰狞地往上爬。
他伫立在那里,好像在安静地等待着谁。
伤痕累累的安澈愣了下,惊愕开口:“俞南弛,你怎么在那儿?”
血池中央的人没回头,原先浅色的眼睛被殷红取代,十足的诡异。
魔气扩散开,中央的人身影越发模糊,血河里的魔物被掀上来,惊惧尖叫与亡魂的哀嚎混在一起,让安澈头痛欲裂。
亮光从中央爆开,足有七八丈高血红色的魔晶陡然出现在在中央,魔晶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安澈耳朵仍在嗡嗡作响,却不顾刺痛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道身影,喃喃道:“他在做什么……”
系统讥讽地开口:【他在挖掘那堆天魔晶,那是他提升实力而成魔的关键,他吞噬了天魔晶的力量,却同样被天魔晶所控制,他最终会被人性,化为一个无知无觉的魔物,被萧景舒斩于剑下。】
【一切都在按照剧情进行。】
话音刚落,站在天魔晶正前方的俞南弛忽然抬手将天魔晶引爆,天魔晶霎时被崩成无数碎片,从天穹炸开。
魔气瞬间覆盖整座山,苍山血河在这一刻化为了实体。
人间地狱。
气浪中央,俞南弛被魔气影响得极深,他双目通红,脑子里纷纷乱乱的尖叫声震耳欲聋,几乎要将他五感全部占据,生生撕裂他的灵魂,他的内丹,他的全身上下。
但他还是在这疯魔般的痛苦中保留了一丝理智——
天魔晶是整座魔山的血脉与灵魂所在,要是不破坏天魔晶,他们一辈子都走不出苍山血河。
如今最重要的一环被俞南弛毁掉,他现在能带安澈安全离开了。
天魔晶碎成渣,俞南弛眨了下眼,只觉得脸上淌下泪,伸手一模,竟然是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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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意擦了擦血,耳边仍旧是无数妖魔亡灵嘈杂的声音,视线无意扫过旁边时,忽然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目光一凝,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被天魔晶牢牢束缚在原地,声音传不出去,动作也被大大限制住。
外面的安澈似乎在大声喊些什么,可俞南弛此刻耳边只有魔物尖叫的声音,根本听不见安澈的话。
直到他看到安澈又拿起照霜剑横在面前,是很熟悉的动作,就像他第一次暴露自己魔种的身份时安澈的警惕。
是安澈每一次除掉魔物时的姿态。
目光警惕,重心放低,剑气凝起。
好像面前的是什么罪不可赦的洪荒大妖。
俞南弛浑身上下都是血,有别的魔的,有他自己的,他七窍都在渗血,神魂被魔气冲得几近破裂,却好像感受不到疼痛般,连表情都很淡。
耳边有细微的声音传来。
那道温柔女声响起的时候,俞南弛脑海里妖魔的嘶吼声都小了很多。
【你们身份本就不同,何苦委曲求全留在他身边呢?】
俞南弛瞳孔变得更加艳红,如同灼灼桃花,又更加萧瑟危险。
他冷声道:“妄想做我的心魔,你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点。”
【不,当然不,我只是想帮助你而已。】那道声音温柔婉转,又有些蛊惑的意味,【他一心只有正道,而你出生就是魔种,你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你现在最缺的就是力量——力量啊,只有实力越强,你才越能得偿所愿,他要是不愿意待在你身边你大可以用点小手段将人束缚在你身边,没人能阻拦你。】
俞南弛没开口,他微微眯眼。
看着安澈一遍又一遍支撑起残破不堪的身体,白衣被血染红,苍白细瘦的脖颈挺得笔直,手被血浸湿到几乎拿不稳剑。
他看着天魔晶,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放他走。”
那道声音狡猾而戏谑:【当然,只要您能给我想到的。】
苍山血河终年不散的毒雾魔障被一只无形的手拨散,那些疯狂咆哮的魔物身上魔气锐减,变得不堪一击。
俞南弛久久注视着安澈,玻璃珠似的眼里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如您所愿,现在这座山上的魔物随便来一个学艺不精的子弟都能轻轻松松解决了。】那人轻轻说,【可惜,你的这番努力要被当做嫁衣咯。】
远处的天际,一道剑光飞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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