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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圣水
不,不对。
那黑影闪身进来,身形高大,棕黑色的毛皮腥臭脏乱——实在是太高大了,但安澈又莫名觉得不对劲,他好像看不到这怪物的头,只有一团杂毛,和他身后粗大的尾巴暴躁不安地拍打着地面。
是阿玉白日里说的狼妖?
那狼妖朝他猛地扑过来,脑袋的位置空空荡荡,漆黑恐怖,身上的血腥味几乎把安澈熏晕。
安澈挥剑应敌,尽管没了修为剑气式微,可他的剑意始终昂扬凌厉,交缠间那狼妖讨不到丝毫便宜,可狼妖狡猾,一下子看出安澈力不从心,一改之前横冲直撞的打法,转而慢慢在四处游走,寻找破绽。
狼妖抓住机会一个突刺,赫然在安澈腰间留下一道血痕!
疼痛感袭来,安澈踉跄几步,当即挥剑削掉狼妖半只爪子,血溅三尺。
他已有些脱力了。
这妖怪虽没有修为,但奸诈无比,耐性极佳,他再耗下去,惨败的只会是他。
必须找个机会一次性解决掉狼妖,安澈摸上腰间的符文,地下城一战耗费了他不少符文,他本想省着点儿用,却没想到进秘境的第一晚就能用上了。
他想引诱狼妖再次袭击,随即引爆符文,却不想身旁闪过一个黑影。
回头时颇有些惊讶——那居然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乌黑头发,灵活身形,瞬间朝狼妖扑过去,一人一妖粗暴地扭打在一起,那孩子力大无穷,将狼妖按在地上张嘴就咬,鲜血登时溅了出来。
狼妖吃痛疯狂嘶吼挣扎,却被那小孩一口一口撕咬吃掉。
这是绝对的力量碾压。
那场面实在血腥,安澈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只觉得这家伙比狼妖还恐怖,想趁乱把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苏元子偷偷拖走,免得这小孩扑过来把他们也当小点心吃了。
却没想到他刚靠近苏元子,那小孩就警觉地转头盯着他。
安澈动作一顿,就见那小孩又若无其事的低头,吃那狼妖吃得血肉模糊,连骨头都咯吱咯吱地啃碎。
他有种荒谬的熟悉感,迟疑着开口:“……团子?”
团子又抬起头,这回他满脸鲜血,努力朝安澈挤出了个奇怪的笑容,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安、安。”
安澈:“……你怎么会在这儿?”
团子一副委屈的模样:“饿。”
安澈确实没法对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产生什么怜惜的想法,他现在很怀念那个巴掌大的黑团子。
知道是熟“人”,安澈放松了些,他将苏元子拎起来,又嫌这人太重,他这时没有修为,比普通人还不如,便招呼团子过来:“把他背上。”
团子皱了皱鼻子,嫌弃地看着苏元子:“丑。”
安澈:“……”我还觉得你丑呢。
团子很犟,他认定了的想法谁也改变不了,安澈没办法,暂时放弃了沟通。
天色很晚,烛光微弱,蜡烛显然快耗尽了。
安澈翻了下苏元子的身体看了一眼,只在他身上看到几道浅浅的划痕,一看就不严重。
他们是睡同一间房的,大概狼妖被安澈吸引了目光,便没来得及对苏元子动手。
安澈又去看团子。
没眼看。
不止脸上,团子全身上下都是泥土和血迹,不知经历了什么,瞧着就经历过几番血战。但安澈扒开衣服看团子身体却发现这小家伙压根儿没受伤,身上的血都不知道是哪些受害者的,看样子他对妖兽更感兴趣,大概是一路杀过来的。
团子猝不及防被掀了衣服,刚龇牙咧嘴想扭头咬人,立刻发现掀他衣服的是安澈,又缩回脑袋。
小脑袋瓜想了想,他委委屈屈扯着衣服,憋出来一个字:“羞。”
安澈摸了把他脑袋,白净的手掌立刻黑红一团,他深吸一口气才忍住敲团子的冲动,面无表情:“惹这么多祸,还好意思羞?”
他指尖抵着团子脑袋,轻轻点了点:“我白天带你去洗澡,乖一点。”
团子张嘴要咬他的手,被安澈躲开,解决完狼妖又被安澈按着睡觉。
天一亮,安澈就起来了,他拎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团子出门,院子里看到阿娘正在洗菜,便走过去借了个盆。
阿娘对突然多出来的小孩儿没有任何反应,对他身上的血迹和污渍视若无睹,甚至和蔼地夸赞团子长得机灵。
安澈觉得这话有待考究,毕竟团子看着就不像机灵的团儿,做事儿也总像缺根筋。
但自家孩子不好在别人面前骂,他拖着盆把脱得光溜溜的团子摁到盆里,纡尊降贵地亲手搓他身上的血。
就他的记忆里,他这双手只有拿剑杀魔的份儿,从没亲手洗过什么东西,所以他手法分外生疏。
洗完了上半身,团子这小屁孩儿又纠结起来,死活不让安澈碰下面。
他洗干净后小脸白净得不像话,眼珠溜溜转,瞳孔大,鼻子小,谁看谁喜欢。
团子这时候撒娇的样子比昨天可爱多了,小手抓着安澈衣服,害羞的时候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晕:“羞。”
可惜安澈没有丝毫动摇:“不洗干净不准进屋。”
团子眨巴眨巴眼睛,两眼饱含着泪:“我、来。”
安澈挑眉:“你来洗?洗的干净吗,我过会儿检查。”
团子坚定地点头:“干、净!”
见他如此坚持,安澈便也没在纠结,干脆地让他自己洗。
旁边阿娘进屋的时候,安澈顺手帮她接过菜篮子,像是随口问一般:“您昨晚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阿娘拿着刚掏来的鸡蛋,脸上困惑:“没有啊,怎么了?”
安澈感慨一声,状若无意地开口:“昨晚我在窗边见到一个黑影,又听到了狼叫,是不是村子里进狼妖了?”
阿娘脸上神色一变,她连忙拉着安澈进屋关门,回头时她原本温和的表情荡然无存,变得谨慎慌张。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颤颤巍巍地打开,里面装着细细金粉。她将金粉倒在地上,一瞬间窜起了一股火焰烧光了金粉。
她神色恐怖:“狼——狼妖来了!”
安澈被她一系列的动作惊了一下,退了几步,手掌按在照霜剑上。
却见阿娘胸膛狠狠起伏了几下,竟是慢慢恢复了冷静:“你们还没有喝过圣水对吗,明天去中央广场喝圣水!喝完狼妖就不会来了,一定要去!”
她神经质地抓着头发,又喃喃自语:“对了,喝圣水就好,喝完就好。”
安澈冷不丁问:“圣水是什么?”
阿娘看向他的眼神带着疑惑:“圣水就是幽兰圣水啊……圣水是神明的恩赐,是祭典狂欢的圣物,能保护我们世世代代平安!不喝圣水怎么能活下来呢?——护卫居然没让你们喝圣水,是他的失职。”
安澈从中又听到了新词:“祭典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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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却好像已经乏了,她推开门将安澈赶了出去:“别问了,明天我带你去喝圣水。”
安澈出来时还觉得有些莫名,他心情难免沉重了些,转头看到团子扶着木盆光着身子摇摇晃晃想爬出来,见他走过来立马缩了回去,很有防范意识地捂着胸,小小的眼睛里大大的警惕。
安澈眨了下眼,上前把团子用毛巾裹着抱起来,替他擦干净身体。
团子别扭地闭着眼:“不能、摸。”
这小家伙防谁呢?
安澈掐了把他粉嫩**的腰,立刻看到团子耳朵红了一片,在他怀里挣扎:“放!”
安澈捏了捏他的耳朵:“别把我衣服打湿了。”
团子果然听话,小心觑了眼安澈衣服,把自己缩小了点。
安澈觉得新奇,握着团子胳膊循循善诱:“你再变小点,变小点我能更好抱你。”
团子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勉为其难又缩小了点。
他一开始起码有八九岁的模样,这回缩了两次,一下变成三岁模样,既好抱又好摸,安澈又找回了一点之前揉小黑团的感觉,登时有些爱不释手。
房门又被打开了一次,这回出来的是睡了个天昏地暗的苏元子。
苏元子一到院子就跟团子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迷不楞登地问安澈:“你生的?”
安澈:“……我什么时候怀的?”
苏元子大吃一惊:“对啊,你什么时候怀了这么大一个!”
“……”漂亮。
在安澈慈祥的目光下,苏元子恢复了清醒。他捂着脸缓缓回头:“我可能还没睡醒……”
“等等。”安澈抱着团子起身,叫住了他,“一起去村子里转转,这里不太对劲。”
他简略地把昨晚发生的事同苏元子讲了一遍,隐瞒掉团子打败狼妖的部分,又感慨了一下苏元子睡眠质量简直无人能敌,顺带找阿娘要了件小衣裳,给团子套上了。
苏元子震惊于他还在睡梦中危机就被安澈解决了,又庆幸自己抱了个好大腿,登时屁颠屁颠要跟着他去找线索。
可惜他们一直在碰壁。
除去阿玉一家,其他村民基本态度都很冷淡,视他们为无物,不管是尝试搭话还是拦人问话,村民都闭着嘴不肯说一个字,好像他们都是异类一样。
转了大半天,安澈还是带着人去了趟阿娘口中说的那个中央广场。
第102章:神树
这里的中央广场人满为患,木桩台子上站着一个浑身黑袍的人抱着骷髅头,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台下的村民脸上表情痴迷而扭曲,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黑袍人。
骷髅的颜色已经变为了深黄色,点点褐色斑驳缀在上面,嘴唇很凸,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头颅。
骷髅大大小小的洞被黑泥糊住,只留下巴到后脑作为开口,黑袍用骷髅头舀起台上大缸里的水,几步走到木台子边缘朝村民泼水,村民们登时沸腾起来,接到水的人露出痴迷的神情,欢呼点燃氛围。
苏元子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这到底是什么仪式?他们在做什么?”
“不知道。”
安澈眼尖,看到那水是淡淡的金色,落到皮肤上立刻融入进去。
他不动声色在一旁等待,等到这诡异的仪式结束才上前拦住一个村民:“台上的是圣水吗?”
村民不耐烦搭理他们,粗着嗓子嚷道:“你们这些外乡人问这么多干什么?什么都不懂,别玷污圣地!”
一边的苏元子眉头皱得死死的。
就那阴森森的木台子还能叫圣地?那冒黑烟儿的骷髅难不成还是圣物了?
安澈声音温和:“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这儿的规矩,阿玉娘明天就要带我们去喝圣水,也是怕坏了你们的事,所以才多问这一句。”
村民显然很惊讶:“你们要喝圣水?”
“我听闻圣水既能治病又能防着狼妖,这种好东西我们当然很心动。”
“算你们识相,当初那些人知道要喝圣水还玩儿命抵抗,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天大的好事儿。”村民嘀嘀咕咕了会儿,又说,“对,台上那就是圣水,你还挺有眼力见,那圣水只要喝过一回,你们爽得连魂儿都要飞出去!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味道!”
安澈若有所思:“我们刚来没多久不知道情况,像我们这样的外乡人很多吗?”
村民又开始不耐烦了,他舔了下乌紫皲裂的唇:“你们外乡人问这么多干嘛?快走快走。”
他推开两人,步伐匆匆地离开。
安澈看到他布衣上黑色的污渍,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有暗沉的斑点。
跟骷髅上的斑点很像。
他们这一趟至少不算白来,打道回府的时候苏元子在他身后开口:“这村子里的人真是没一个正常的,真不知道那圣水是什么东西。”
安澈望着院子里阿玉撒欢地玩着一只竹篾编成的小鸟,六七岁的年纪,无忧无虑。
她跑到栅栏边,远远看见安澈他们回来,立刻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你们回来啦,快来吃饭吧!”
安澈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睛晶莹剔透仿若琉璃,他轻轻说:“是啊。”
团子窝在他怀里睡得香甜。
跟之前不一样,他有能耐了化形了,抱着分量也重了不少,这一趟下来安澈手都抱酸了,进院子时安澈就把他拍醒放下来,天色已晚。
阿玉家里都是些粗茶淡饭,她们娘俩吃得津津有味。
安澈一直没吃过秘境里的任何东西,他只吃乾坤袋里的辟谷丹,苏元子也是,他自己存货很多,时不时给安澈也分点,有的吃的甚至他都没见过。
晚上进屋,安澈敏锐地看到地上那瘫属于狼妖的血已经不见了,周围干净如初。
阿玉和她娘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一样,就连狼妖进屋都是安澈说破她们才有反应,可昨晚那么大动静怎么可能没人知道?
苏元子又困了,他坐在一边的躺椅上强撑着睡意:“今晚狼妖是不是又要过来,我不能睡吧?”
与他截然相反的是团子,团子白天睡得久,晚上倒是精神起来,他虽然乖乖待在安澈怀里,眼睛却隐隐冒着绿光,让人莫名联想到饿鬼。
那些怪模怪样的妖怪就是他的晚餐。
安澈有一搭没一搭顺着团子的头发,说:“吃点清心丹,到时候睡死了我可顾不上你。”
苏元子叹了一口气。
村子里一向很安静,晚上的时候更甚,不像村庄,像一座孤坟。
团子坐在安澈腿上,好奇似的抓着安澈领子不放,在他脖子上戳戳弄弄。
安澈握住他的小胖手,低头看他:“干什么?”
团子眨巴眨巴眼:“香。”
安澈不明所以:“什么香?”
团子慢慢贴近他,他清晰地听见咽口水的声音:“饿。”
“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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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澈:“……”
昨晚那只被分尸的狼妖又浮现在他眼前,安澈果断将团子放到地上,自己去了窗边坐下。
被赶走的团子很委屈,朝他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抱!”
安澈冷漠无情:“闭嘴,在那儿待着。”
团子咬着唇,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装个鬼,昨天咬死那只妖怪的时候不还跑的得快?
他垂眼思索着白天的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急促的声音。
“不能喝圣水。”
安澈猛然回头:“谁?”
窗边,一位少女探出脑袋:“我叫于湘,一个散修,比你们早来一周。”
安澈起身,走到离她三米的地方停住,苏元子也跟了过来,豆大眼睛狐疑盯着少女。
安澈有些警惕:“为什么不能喝圣水?”
于湘像是经历过很长时间的逃亡,脸上有些疲惫:“我是结伴而来的,她是我亲妹妹,听信这里村民所说第二日就去喝了圣水,狼人确实不攻击她了。”
安澈拧眉:“听起来效果很好。”
窗外的于湘像是轻嘲,又像是深深的恐惧:“但她被选中做了祭品,先是剥皮,她的人皮被挂在城门口驱邪,身体被抽打凌虐,剔骨抽筋,她的头颅被放在广场曝晒,现在都能看见她……她在看着我,在埋怨我不救她!”
许多祭祀活动敬拜鬼神,以活人为祭,手段又如此狠绝,但就安澈的记忆里这种祭典他见过不少,多是掌权者暴虐无度,也有民间村落迷信,导致的这些灾难规模最大的一次性屠戮千来人,这件事最终甚至惊动了九阳宗,派了弟子前去镇压。
如今秘境里的祭典,想必更为残酷。
安澈仍旧觉得奇怪:“我们来了两天,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于湘脸上的表情又哭又笑:“我不愿喝圣水被村子里所有人排斥,只有这里能来,阿玉的娘是个好人,她偷偷让我待在柴房,我白天要么在村子的巷道里徘徊,要不从后门偷偷进柴房不敢出去,我是在后院发现狼妖尸体才知道有人进来了出来找你们的!其他村民不允许我靠近他们的房子,但凡我进门或是触碰围栏,他们都会飞快地找过来。”
安澈深深皱眉:“能出去吗?”
“这里根本出不去,我好累,我不想再待在村子里了……她不让我出去,她还恨着我!”于湘捂着脸,只能从指缝里晶莹的泪看到她的崩溃,“我的妹妹在诅咒我,只要我一迈出村子,狼群就会一拥而上撕咬我,它们数量太多我根本没办法抵抗,只有留在村子里才行,可等到晚上狼群又卷土重来,无论我躲到什么地方它们都能找到我,我已经好久没合眼了!”
苏元子感慨道:“真是太惨了吧,你快进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出去。”
他过去开了门,安澈把团子重新抱起来,暗暗警告他不许作乱。
团子瞧着有些焉巴,但到底没反抗。
于湘进来先坐着揉了揉腿,眼里的恐惧分外明显:“狼妖马上要来了,我们得找地方躲着。”
苏元子疑惑:“你不是说无论在什么地方狼妖都能找到我们吗,那怎么躲?”
“我一个修为被压制的普通散修难不成还能硬刚吗,这两天被追杀乱跑的时候我找到了个地方,在那里狼妖进不来。”于湘说,“这里信奉恶神,祭坛后面的地底下种了棵神树,入口被护卫团团围住,那里狼妖是没法儿进去的,我们只要趁村里护卫轮班的时候偷偷进去,今晚就能平安度过了。”
她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动什么一样,咬文嚼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只要躲进去,狼妖就找不到我们。”
安澈深深看了她一眼,说:“你确实需要休息。”
在这种高压环境之下被追杀这么久,于湘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
“先出去。”
连着三间屋子都安静得不得了,路过阿玉他们房门时,安澈让团子去跟着苏元子。
他从窗户缝往里面望去,就见阿娘躺在那木床上,隆起的被褥没有一丝起伏,让他想起了一个贴切的形容——死人。
她们娘俩应该是睡在一起的,阿娘旁边那小鼓包就是阿玉了,但他没看到阿玉的脑袋。
他贴近了些,细细看着里面的人,背后忽然有阵凉风。
轻飘飘的,在寂静的夜里却如同重物落地:“你在看什么。”
安澈猛回头,对上于湘迷茫的眼睛。
她显然也被安澈吓了一跳,犹豫着又问:“怎么了?”
安澈移开视线:“没什么。”
于湘偏头也看了一眼里面:“她们母女俩应该没什么问题,不然也不会帮我这么多。快走吧,不然赶不上护卫轮班了。”
第103章:饿
“只有在神树底下,我才能恢复一丝清醒。”于湘垂眸,情绪低落,瞧着有些悲哀,“我真是受够了这里,要是我能一觉睡过去,再也不用睁开眼就好了。”
她清秀的脸上满是憔悴,像是鼓足力气往前走,步伐机械,神情有些麻木。
苏元子这货对漂亮少女向来怜香惜玉,当即心疼的不得了,凑过去安慰着:“别难过,往好处想,你妹妹没了,但你还活着啊!跟着我们一起出了秘境,凑凑灵石给你妹买一个风水宝地好好安葬,每年还能多看看她呢,多方便。”
于湘本来忍住了,这下彻底哭了出来:“我宁愿和她一起去死,也不想苟活在这世上!”
苏元子头都大了,他急急忙忙劝道:“别乱想,虽然你说她诅咒你,但哪有姐妹不亲的,肯定是有人在作乱!你出不去秘境也不一定是她做的。”他脑子里灵光一现,拍了拍于湘肩膀,“哎呀,你还有亲人嘛!想想你父母叔伯,他们在外面肯定可担心你了。”
于湘悲痛欲绝:“我父母在我姊妹俩幼时就已暴毙,叔伯又离得远,嫌麻烦不肯照料,我们自小就相依为命,哪还有亲人!”
苏元子挠了挠脑袋:“那你道侣呢,总不能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吧。”
于湘:“……我至今未曾遇过蓝颜知己!”
苏元子啧啧称奇:“太惨了。”
安澈时常为他惊人的社交能力感到头疼:“闭嘴,好好走路。”
苏元子这下不说话了:“哦。”
村子里的石子路并不平整,但还算安全,只不过路上一片漆黑,安澈在修为被封后视力也下降不少,房屋和树林影影绰绰的黑影模糊不清。
他牵着团子走在前面,就见路过一处独楼时团子警惕地环顾四周,飞快拽了他一把。
月光下那银光一闪,几乎碰到安澈的脸,他眼神一凌挥剑将那爪子砍掉,黑色的血喷溅出来,就听见身前响起连声嘶吼,那漆黑的影子狠狠起伏着,像是愤怒又像恐惧。
团子当即扑上去狠狠扑倒那妖怪,一口咬碎前胸掏出妖丹吞进腹中。
他抬起头,绿油油的眼盯着狼妖。
安澈退了两步,沉声道:“准备好,狼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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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安澈一边观察一边后撤,声音却渐渐激昂繁复起来。
这回的狼妖数目极多,几乎将路围得水泄不通,于湘握着剑的手一直在颤抖,她踉跄几步,眼里满是错愕:“不、不对,为什么这里会有妖怪?明明前几天都没有!”
安澈将她拉到身后,并不打算硬碰硬,如果只是一只,那团子完全能消灭掉,可听这声音起码二十来只:“先走。”
他一把将团子抱起来,带着两人向前跑着,身后的妖怪不知疲倦地跟上来,吞咽的声音在深夜很响。
于湘的声音在奔跑中有些失真,风模糊了她的声音:“南祭台就在前面,他们午夜时会换一次班……大概半柱香以后。”
“再拖一会儿时间。”
村子其实不大。
但他们跑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这村子的路好像无穷无尽,身后的怪物却近在咫尺。
他们白天去过南祭台,安澈还记得那木头台子的模样和木头上漆黑的血,他看到不远处就是祭台。
身后的苏元子闷着跑了一会儿,忽然怪叫了一声:“有妖怪在抓我!救救我!”
安澈分神回头了一瞬,就见身后三道如同鬼魅般的影子围上来,严严实实阻拦住他的路。
他心头一紧,剑意凝起,挥剑朝狼妖斩去,只见狼妖冲上来似乎想硬撞上来,他当即剑式一变,速度慢了下来。
狼妖却不跟他硬来,慢吞吞如同戏耍般阻碍着安澈前行,他咬牙一剑斩开拦在面前的狼妖冲出重围,周围漆黑一片,却已经见不到苏元子和于湘的影子了。
狼群重新围了起来,他剑横在身前,又见一道黑影掠过,落地时发现正是去而复返的团子。
团子又变大了些,十来岁的模样,灵活地游荡在狼群中,此刻他受到的限制变得很大,应战也极为勉强。
安澈从怀中掏出符文挥出去,符文瞬间爆炸,对狼妖的伤害也收效甚微,反而有几只狼妖被惹怒咆哮着朝他冲过去,他应战间无意被狠狠撞在矮墙上,肩胛登时一阵刺痛。
那狼妖捕捉到他的惫态登时扑过去,又被安澈勉强挡过。
他唇角溢出丝丝鲜血,将苍白无色的唇浸染至深。
团子登时怒吼着撕咬面前的妖怪,他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了,甚至无法维持人形,先是四肢微微融化,变成最初那果冻似的模样,浑身是化不开的黑,他身体仍旧很大,却不像冰泉里那样大得没边儿,大概只有三米高,团子的形状在慢慢变化,他的脸皮已经摊开在果冻上,圆润的皮肤忽然裂开无数道缝——那大概是嘴。
他——或者说它,像是曾经在冰泉里那样完全失去了理智,只剩下兽性的破坏欲和恶意,想疯狂地吞掉周围一切事物。
它猛地弹跳起来,浑身上下的嘴全部张开将那些粗制滥造般的妖怪咬住、嚼碎,一连吃掉了十来只只狼妖。
盘旋在周围的狼妖终于有些畏惧了,它们犹疑地徘徊了一会儿,终于有第一只妖选择了离开,接着它们像是约好了般陆陆续续地离开。
团子圆滚滚的身子仍旧狰狞可怖,他眼睛不知不觉滑到了脑袋上,转向安澈时那颗眼珠里仍有未褪去的疯狂,只要看一眼便会毛骨悚然。
团子缓缓挪动身体,走到安澈身边,它的身体相对安澈来说实在过于庞大,浑身上下的“嘴”还在滴血。
安澈衣衫依旧是白的,广袖云袍,干净整洁,他坐在地上微微抬头,玻璃珠似的眼睛是透亮的。
即便受伤,也是冷清而脆弱。
跟丑陋的团子天差地别。
团子尖锐的牙几乎要碰到安澈,却见他抬手,轻轻抚摸在团子柔韧的皮肤上,那靠过来的庞大身躯顿时停住,眼里的猩红未减半分。
“吃。”团子这个形态的声音不像孩童时那样清脆,调子很古怪,几乎要听不清说的什么。
它龇着牙,于是浑身都开始抖:“吃、掉你。”
安澈头抬得更高,对上团子头顶上那孤零零的眼:“为什么,你又饿了?”
团子艰难地说:“保、保护你。”
安澈表情平静:“吃掉我只会死,不能保护我。”
团子很执着:“可、可以!”
它又张开了最大的那张嘴试图将安澈吞进去——照霜剑横在它口腔里,强迫它后退。
安澈把剑朝前抵了下,威胁道:“闭上嘴,变回去。”
团子气得蹦了下,地面都在震颤。
安澈嘴角抽了抽,他手指擦去唇边血迹,轻咳了两声:“别闹,闭嘴。”
团子委委屈屈地闭上嘴。
虽然它不怕那把没有修为加持的剑,但它怕安澈冷着脸骂它。
但它很不服气,安澈从来不信它!
生气了!
团子怂怂地变小了身体,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嘴也随之缩小,尖锐的牙消失不见,变成了巴掌大小的小黑团。
安澈把它重新捧在手心里时,就看到这小团子扭着身体背对着他,看着像只气鼓鼓的河豚。
他戳着团子的身体,熟练地威胁:“再生气把你丢掉。”
团子气得哇哇叫:“坏、坏人!”
“话都说不清楚还学人家骂人呢,闭嘴吧你。”安澈将它嘴捏住,“天天这么吵吵闹闹的,吃这么多脏东西都堵不住你嘴,我好像从没见过你刷牙,怎么这么不爱干净。刚才还想吃我?口水鲜血差点没弄我一身,是该给你好好洗洗了。”
团子用实力证明一张嘴被捏住,还有无数张嘴可以用,它浑身鼓鼓囊囊的:“不、洗。”
安澈挑眉:“这么脏还不洗,晚上可别进我房间。怎么,昨天没给你洗干净?我看着不是挺干净的,白白嫩嫩,比一开始好看多了。”
团子憋急了,整个团几乎膨胀到一倍大,小嘴第一次完整说出四个字:“我!讨!厌!你!”
安澈将它整个团捏住:“抗议无效。”
他肩膀刚刚被伤到,此刻微微转了下胳膊,立刻感受到火辣辣的疼,修士本身自愈能力很强,但他修为被压,到底受了不少影响。
这时候再去南祭台那边显然已经错过了换班时间,情况未知之下他并不想跟护卫直接对上,思索片刻他还是回了阿玉家。
进门的时候,他去阿玉房间看了一眼。
床上平躺着的阿娘仍旧是那个姿势,无声无息,如同死人一般,身边那个小小的鼓包也一模一样。
很正常。
安澈收回视线,回了房间。
他从进入秘境以后从来没睡得太沉,担心被秘境里的怪物偷袭。
·
云梯上,高高在上的神明捧着仙瓶,轻飘飘撒下露水。
那金灿灿的露水从高空洒落下来,安澈退了两步躲开,却还是不可避免碰到两滴。
第104章:祭典
一夜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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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来时,安澈已经记不清昨日的梦。
他清点好东西,带着团子出门寻人,不知是团子昨日吃过太多东西,他看起来有些怏怏的,被扶着才没一头栽到地上。
安澈分不出来他吃的那些到底成了什么,边走边抱着他揉了揉肚子。
他是在南祭台附近找到苏元子的,只不过他也只看见了苏元子。
安澈皱眉低声问:“于湘呢?”
不知为何苏元子看起来有些精神不佳,他揉了揉眼睛说:“她啊,她之前偷过这里人的东西,怕被村民发现所以躲了起来,晚上再出来跟我们汇合。”
安澈听闻便没再说什么。
周围村民的情绪很高昂,今天那个黑袍人又出现了,他仍旧捧着那个骷髅头,里面是金黄色的圣水。
黑袍人嘴里叽里呱啦念了一堆咒语,安澈离得远听不清是什么,只觉得周围居民情绪激动了不少。
这场景比起昨天更诡异了。
他看到苏元子又打了个哈欠,在其余人都一副狂欢的模样苏元子这幅困顿慵懒的模样实在过分显眼。
不过又一想来,苏元子从进这个副本以来困意就怎么也止不住,实在是到哪儿都能睡的人。
那圣水从高空中挥洒下来,金色的水溅到台下村民的脸上、手上、嘴里,顺着他们黢黑的脸上滑下去,打湿他们衣襟。
安澈退了几步,他不想碰到这些圣水,旁边的苏元子却好像没反应过来一样仍旧痴痴愣愣地待在原地。
安澈疑惑:“你干什么?”
苏元子没有回答,他甚至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撞到前面的村民。
撒过来的圣水就在他面前,安澈来不及拉住苏元子,眼睁睁看着苏元子碰到了圣水,脸上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好像得到了自己最幸福最求而不得的东西,理智全无,如同野兽一般。
他心中警铃大作,带着团子连退数步到一处小棚子里。
苏元子被圣水碰到后整个人再也没了从前半点对圣水的警惕,反而像那些村民一样慢慢往前走,往前挤,只为能接到更多圣水。
团子盯着苏元子的样子,忽然开口:“饿。”
安澈按着他的小脑袋,头也不抬:“别乱吃,被圣水泡过不知道有什么副作用。”
团子迷茫地看着他,像是没听懂。
与此同时,安澈身后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你们也饿了吗?”
安澈回头,当即看到那是一个年迈的妇人,手里正端着碗盘,脸上挤出了慈祥的笑容。
她也像每一个热情招待客人的土著民,坐在宽大的锅边舀着肉:“祭典开始前人人都能过来吃这一顿的,外乡人也可以,我来给你们盛一碗。”
“我不用。”安澈先是拒绝,又看到老妇人那口油腻腻的大锅,下意识问,“这是什么肉,林子里的吗?”
老妇人朝他露出了个笑容:“是祭典的肉,只有我们土生土长的人亲自养大的才敢放心吃,外面的肉都不干净。”
安澈喃喃道:“自己养的?”
老妇人说:“是啊,这回吃的老王家的肉,又嫩又多,好多人都喜欢吃呢。”
很多地方的人都会有这种习惯,怕肉不干不净,更倾向于自己家里蓄养牲畜。
但安澈前两天观察过,这村子里除了阿玉家从来没有哪一家养过牲畜。
没有猪圈,没有牧场,甚至别的院子里都没有养鸡。
只有阿玉家养过两只鸡。
哪儿来的肉,能让整个村子办祭典人人都能吃上?
南祭台上,撒圣水的活动已经结束了,苏元子的身影几乎要融入到村民中怎么也分不开,安澈听到那黑袍人嘴里又在嘀嘀咕咕念着咒,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烦躁。
没了圣水,安澈直接出了棚子将苏元子拉走,他将人带到人群后面,看着踉踉跄跄的苏元子蹲在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回事,听得见我说话吗?”
苏元子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前面,嘴里念叨着什么。
“你在说什么?意识还清醒吗?”
安澈拽着他衣服将他脑袋拽过来,这一回,他清晰地听见苏元子嘴里念的东西。
同样的话,台上的黑袍人也在念。
两道不同声线的声音同时在安澈耳边回响,好似陷入了轮回,他自己也沉浸在其中,被那喋喋不休的咒语扰得不得安生。
苏元子嘴里越念越快,黑色的瞳孔逐渐泛起血光,唇角也已经泛起了白沫,他如同陷入噩梦般苦苦不得脱身,表情却又诡异地一脸幸福。
怪,太怪了。
安澈拽着他的衣领,大步走到一边的水缸将人闷头摁了进去。
苏元子乱糟糟的脑袋瞬间冲破冰冷的水面,水缸里咕噜噜地冒泡,他垂在身侧的手一开始还僵硬地抓挠着东西,没过一会儿就开始疯狂地在半空中挥舞着。
安澈估摸着时间,松了力道将人拉出来,这回苏元子脸上的表情正常了许多,全是脱离了溺水窒息感的劫后余生。
他缓了半天,摸着脑袋有些怀疑人生:“卧槽,怎么回事,我要死了?”
“醒了啊,不错,我还以为你要继续睡下去呢。”一边的安澈气定神闲,“说说吧,你梦到了什么?”
苏元子愣了一会儿,声音弱了下去:“我做了个美梦,梦到了我之前的朋友……”
安澈说:“你碰到了圣水,我怀疑圣水能让人见到自己最期待的东西,像美梦一样。”
苏元子不说话了。
看得出来他受的打击挺大,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一边,南祭台那边的活动也进行的如火如荼,安澈遥遥望去,就见那边的村民仍旧疯狂地追逐着黑袍人的步伐。
那些村民过分热情的态度几乎叫安澈以为他们要将祭台挤爆,那腐朽破败的木头台子大概发出了不堪负重的惨叫。
但没有。
天空突然破开了一道缝,里面深藏着漆黑的影子。
一柄剑猛地横在祭台上,剑气凌厉而强势,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威压掀翻了整个祭台,黑袍人被木板碎石压在身下,手中捧着的头颅被高高掀起,地底下那坛圣水被泥土、血液打湿。
南祭坛上潦草搭建的木头台子碎了个干净,露出底下一片狼藉的祭坑。
祭坑挖得很深,裸露在外的有数十人残缺骨头,形状正常,白骨森森,周围撒着稻米、贝壳,与奇奇怪怪的装饰。
安澈站得远,没被剑气波及,站在他前面的村民倒是遭了殃,倒的倒歪的歪,他这也才能看清祭坑里的场景。
全部都是人的头颅,形状大小各不一样,老少皆有。
祭台底下,是人坑。
人坑中央仍旧冒出点点金光的那摊水是圣水,圣水被无数尸骨簇拥着源源不断地冒出新的圣水。
是活人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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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是老妇人凄惨的叫声。
“我的锅,我的肉——”
安澈循声望去,那大黑锅被剑气波及,翻滚在地上,里面大半的肉都掉了出来,被剁得稀碎。
那锅的底下翻出了骨头,没剔干净的肉还连在上面。
是人牲。
圣水似乎受到了刺激,从地底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居然渐渐汇成了一道宽宽的河流,咆哮着朝村民扑过去,像是突然获得了生命,第一件事就是把将它奉为神明赐福的村民吞掉,去补充它的力量。
最前面的村民甚至几步上前渴望地去触碰,他们碰到圣水以后脸上的表情终于不是千篇一律的痴迷了,而是受到剧烈疼痛的恐惧,是惶恐,是迷惑不解。
然后身体渐渐溶解,被圣水所吞噬。
远处好像传来一声尖叫,是女人的尖叫,刺耳又熟悉。
那圣水如同活物,将祭台周围的村民一扫而空,它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生命,安澈觉得它越来越危险了。
他当机立断抱起了团子,朝苏元子挥手:“快走!”
团子被抱起来时眼睛仍然盯着圣水,那金灿灿的圣水几乎把他的眼睛也染了色,同样金灿灿的,几乎要叫安澈看错。
就在这时,天空又落下一道剑气,几乎将这荒谬的场景一分为二。
安澈看到那圣水被劈开,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时候也见过这样的场景。
那朵金色的花落在他面前。
无数的记忆冲破了禁锢,朝他奔涌而来,那道剑气的主人也降临了。
紫阳剑尊,萧景舒。
安澈远远看到他的身影,这时候的他风光无限,云淡风轻,就好似初见。
无论什么时候,安澈都没见过萧景舒狼狈的模样。
安澈很早很早就与萧景舒相识,他印象里萧景舒是个古板正经的人,对外人向来冷漠严肃,对自己人却很体贴。
他那时年幼顽皮,常常闯祸让长辈无比头疼,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自小稳重的萧景舒,他的师尊梦泽真人也时常感慨,要是安澈能有萧景舒一半沉稳,他就不用如此操心了。
小小年纪的安澈听长辈这样说,他当然无比气恼,他不觉得萧景舒的沉稳值得学习钦佩,相反,他觉得萧景舒活得没他自在,还得向他多学习学习呢。
第105章:回忆1
他们两人不算太熟悉。
小时候萧景舒更多待在大长老身边,而安澈是留在梦泽真人手下亲自抚养的。
安澈对小时的萧景舒丝毫没有对师兄的崇拜,反而觉得他很麻烦。
有一回下午安澈到各处宗门玩了一圈儿,正坐在主峰一棵仙树上百无聊赖,就见下边萧景舒目不斜视地路过。
彼时安澈刚巧因为淘气被梦泽真人训斥了一顿,此刻见萧景舒装没看见他,当即好奇心就起来了。
他趴在树丫上,探着脑袋问:“喂!下面那个……师兄?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啊,我在学堂里叫你名字你怎么没回话?”
萧景舒被叫住才抬头,眼神莫名地瞥了他一眼。
安澈对他的情绪无知无觉:“萧景舒师兄?师父总说你沉稳,因为你是个哑巴?”
他确实从没见过萧景舒在他面前说过话。
“要是我是哑巴,师父肯定可高兴了,他巴不得我能闭嘴,我都怕他晚上偷偷进我房间把我毒哑了!”安澈一开口嘴就停不下来,他干脆跳下树,小小的身子昂首挺胸地站在萧景舒面前,狐疑地盯着他,“你是不是也被师父偷偷毒哑了啊,九阳宗不是不招哑巴的吗?”
年纪还小的安澈不懂世事险恶。
萧景舒第一次在他面前开口,伴随着一个嘲讽厌恶的冷笑:“蠢货。”
安澈大惊:“你会说话?!”
萧景舒:“……”
他似乎是气到了,抱着剑转身就走。
只是刚走了一半又被安澈拦下,萧景舒脸上隐隐有不耐烦:“我都骂你了还跟上来,是刚才没把你骂爽?”
安澈有些迷茫:“可师父也经常这么说我,他还说现在多被自己人骂也好,免得以后出了宗门被别人骂丢宗门的脸。”
萧景舒:“……师父真是没骂错你。”
安澈这回皱了皱眉:“你是我师兄,我让你骂一次就算了,你可别得寸进尺。”
萧景舒转过来面对着他,弟子服洁白整齐,依旧面无表情,年纪虽小,居然也能隐隐看出未来的几分傲慢与无情。
他向来冷厉的眉眼望着安澈,像是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小师弟,最终又嗤笑一声:“蠢货,蠢得无可救药。”
这一天两人都是带着伤回去的。
安澈快及腰的头发被削了一半,右腿疼得走路都迈不开步子;萧景舒脸上多了几块拳头大小的淤青,眼角斑斑点点的血痕,肩膀起码半月抬不起来。
向来守规矩又有一身洁癖的萧景舒是真受不了自己哪里有不完美的地方,他却要顶着这一脸的伤起码一周。
宗门内谁不知道他的身份地位,所有弟子对他都恭恭敬敬,所有长辈看他都是欣慰赞叹,整个宗门也只有安澈会不由分说地来找他麻烦,也第一次把性情沉稳的萧景舒逼到跳脚。
离开时他还怒骂:“一条疯狗!”
他气安澈专挑脸打,无赖又难缠。
到底还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安澈龇牙朝他做了个鬼脸,一瘸一拐地走了。
不出意外,他们俩又挨批了。
挨梦泽真人的骂安澈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他还是第一次拉上萧景舒一块儿挨骂。
他不记仇,出了门又跟萧景舒嬉皮笑脸:“哎呀呀,师父就是太死板,不就是同门切磋嘛,走,我带你去二长老那儿求点丹药,不然真像你一样死板,老老实实顶着伤去上课?”
萧景舒抱着胳膊,冷冷道:“我不需要,要去你自己去,别来烦我。”
要是他平时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做出这派头倒还是挺唬人,可惜他此刻鼻青脸肿,只让安澈觉得好笑。
他想笑便当场笑了,惹得萧景舒又开始生气,周身气压低到几乎要凝成冰。
安澈随心所欲惯了,他搭着萧景舒肩膀,倒是没想再激他,忍着笑说:“别气别气,啧啧啧,明日要是你真顶着伤去学堂,你那些小迷弟可要吓坏咯。”他语气诚挚,像是真在为萧景舒着想,“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帮你求药把伤养好。”
萧景舒下意识想冷嘲热讽,他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帮助,更何况这个人几次三番招惹他连累他,他躲都还来不及呢。
这时正在气头上,他瞥了眼安澈,就见这人圆润的杏眼眯起来,没长开的脸软乎乎,笑得跟狐狸似的。
也难怪九阳宗的长老头疼于他的顽皮,却从来没人不喜欢他。
萧景舒眯了眯眼:“哦?我倒想听听你还有些什么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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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意。”
安澈喜滋滋地打着算盘:“我看你实力也不比我强多少,年岁也差不多大,你私下里叫我一声师兄,真情实意地夸我一声师兄真厉害,我去向二长老求来的灵丹就给你。”
说完他还晃了晃萧景舒,眼里胜负欲很强盛:“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
萧景舒冷笑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回是萧景舒先动的手,斗完法两人身上几乎没几块好肉,躺地上喘了半天气。
还是萧景舒率先撑着剑站起来,他一声不吭地收了剑,恢复冷静的他看着又有些不近人情。
安澈仍旧懒洋洋地躺在地上,这回他不止腿疼,肚子也被这人阴了一下,颇有些头昏眼花。
他见萧景舒要走,闭着眼开口:“你去干嘛?”
萧景舒停了一下,仍旧站得很稳:“向师父请罪。”
安澈翻了个白眼:“不是吧,你才刚被骂完一顿又上赶着过去干嘛?咱们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师父也不会追究什么。”
萧景舒冷声道:“蠢货,你以为师父真不知道吗?”
听这话安澈坐了起来,他眼里跃跃欲试:“跟不跟我打赌,师父他绝对舍不得再骂我一顿的。”
他等了一会儿,萧景舒却没有再说话。
似乎是不欢而散了,但两人之间的关系稍稍好了些,不再是之前互不相识的同门,而是——宗门里赫赫有名的死对头。
萧景舒萧师兄可谓高山之巅的霜雪,是门内多少弟子遥不可及的存在,与他的实力同样津津乐道的是他的性格,大概天才都是冷漠孤傲的,他的身边自有一种距离感。
而这一切在与安澈被同罚后打破了。
他们两人在宗门内几乎是一见面就要打架的人,每打一次架都要被梦泽真人叫过去臭骂一顿,或是静思崖反省,或是抄书罚跪,可这也打压不了安澈越发昂扬的斗志。
与此同时,萧景舒在安澈面前情绪波动越来越明显,会毒舌安澈骂他蠢,跟他打起来时也忘了那些根深蒂固的矜持高傲,真像个小孩儿一样发泄情绪。
也不知是不是他俩互殴的次数太多,梦泽真人也发现他们之间奇奇怪怪的友谊,安澈再次请求出宗任务时他大手一挥,让萧景舒跟安澈一块儿去。
安澈觉得真是纳了闷儿了。
平时打架斗殴他见那张脸都快见吐了,这会儿出宗门个任务萧景舒也要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同坐一艘仙舟就算了,居然还要跟他同一间客房,偏偏师父还下了死命令要萧景舒看住他,这安澈还怎么出门玩儿?
本来宗里就管得严,安澈费尽心思讨来一个出宗的任务就是为了在凡间玩个痛快,被萧景舒这样管着他头疼不已。
他们已经到了客栈,安澈眼珠子转了转,凑到正沾墨写字的萧景舒身边:“诶,我们打个商量,你这两天就待在这房间里随便玩儿,不管你是写写画画还是摆弄那些鬼画符似的阵法符文我都不管,我出去打探一下这城里情况,跟这儿的老板多交流交流,也给我们任务多了解一些情况,怎么样?”
萧景舒闻言不急不慢写完了一篇,等到一边安澈坐不住了要抢他的笔,这时才慢条斯理地说:“不行。”
安澈大怒:“嘿你憋这么半天就回我俩字儿,逗狗呢?逗狗都没你这么敷衍!”
萧景舒欣赏了一番自己写的字,瞥了眼安澈:“挺有自知之明。”
安澈拍桌而起:“我告诉你今天你同不同意都一样,这个门我出定了!”
萧景舒说:“我若是不让你出去呢。”
安澈哼了一声,又开始跃跃欲试:“那就打一架,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拦我。”
萧景舒从容起身:“如你所愿。”
他们很有公德心地没在客栈里打,而是在外边随意挑了块空地。
零零散散打了快一年,他们熟悉对方的攻势,萧景舒深得大长老所传剑法的神韵,举手投足皆为正式,又步步紧逼;安澈更为随意一些,虽实力稍弱于萧景舒,但他也更讲兵不厌诈,常常让萧景舒不上不下不好接招。
他们时常斗得热血,上头时嘴上更得理不饶人,居然也亲近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