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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安澈有点想跟夏见一面,聊聊天,没想到夏在公会还挺忙,甚至没往他这边看,他等了一会儿实在不好意思待下去便跟凌辰告别。

他怀疑夏是故意躲着他的,虽然公会里人来人往,但他这么大个人坐在凌辰身边,夏不可能看不到,但他这时候也不明白夏在想什么。

这大概就是剧情的作用力吧,主角受和主角攻终于团聚,他这个男配当然在其中插不进去脚。

走的时候凌辰还提出要送他,但安澈还有些顾虑,便让他去忙工作,说自己有人来接。

只不过当安澈在公园长椅上真的看见有人来时,还是有些诧异。

“你怎么在这儿?”

南依旧包得严实,只露出那双眼,看着他时总带着笑。

“不能离公会太近,我也不想离你太远,所以我想你的时候就在这里等。”

安澈仿佛看见一只狐狸正奋力晃悠着尾巴。

他避开南伸过来的手,立刻看到他暗淡受伤的眼:“回去吧。”

“冬去哪儿了?”

“我让他去买一些卷心菜,当做我们的晚餐。”

安澈对他们两人之间的交锋不感兴趣,但还是问了一嘴:“你把他支开的?”

“怎么算是支开,是他自己想贡献一点力气,想为你做点什么而已。”南低头看他,微卷纤长的睫毛形状很美,“你总是误会我。”

安澈揣着兜在前面走着,眉毛皱到一起:“你别跟他乱学,好好说话。”

家里两个绿茶,快要闹得他鸡犬不宁。

“我怎么乱学了,一直都在在好好说话啊。”南用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一点一点描摹安澈的脸,从形状姣好的眼到鼻梁,从两颊到嘴唇,一寸一寸收入眼中,“他说这些话你就纵容喜欢,我说就不行吗?”

“安,这不公平。”

他又说起了公平这个词,好像依旧执着于此。

安澈突然有些好奇他的想法,埋在衣领里的小半张脸露出来:“你为什么总要听个明白?”

南同他对视:“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你现在正在做什么,是在报复我曾经抛弃你,所以放低姿态,想要得到我的信任再给我致命一击吗?”安澈看着他垂在身侧,遍布疤痕的手,“这样的牺牲会不会太大了?”

“你不用这样,不用这么委曲求全,我活不了多久了,可能在你铺垫好一切,收网之前我就不在了。放平心态,你已经不属于我了,你的生活也不应该只有我一个人——”

他的话被堵住了,南那修长又粗糙的手捂住安澈的嘴,南的眼里没了那些故意在他面前露出来的伤心、恼怒。

只有发现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动摇安澈想法后的深思与冷凝,以及埋藏极深的占有欲。

“我最讨厌你这幅样子,认定了要远离我,就连装装样子都不愿意,像以前那样糊涂一点不好吗?”冰冷的手指贴在安澈耳边,轻巧地挑起一缕发丝,“安澈,你最好祈祷一辈子都在我面前那么强势,别让我找到机会把你拉下来。”

安澈偏头:“装样子才危险,我怕你一个不高兴半夜对我掏心掏肺,我怎么走的都不知道。”

南像是又被他逗笑了:“我可舍不得,你对我的误解怎么这么深?”

“谁知道,可能是一开始的谎言太多了,让我不自觉就警惕起来了吧。”

南扯了扯嘴角,最后还是没笑出来。

“也许吧。”

最近怪物公会出任务的次数变多了起来,芙斯托也依旧被留下谈话,大概已经有一周了,仍旧没放人。

安澈去问的时候,记录的警员面露难色,追问之下才拉着安澈到后边开口:“释放混血种还得上面批准,要盖完公章才行,可公会里关进来的混血种哪止一两个,数量那么庞大,要是一起批准上头肯定不干,我们已经尽力了,但真的没办法啊。”

“这么跟你说吧,你母亲有入狱记录,要批准出去还得要几天。”

安澈暗地里皱了皱眉,在警员看过来时露出了个犹疑的表情:“公会里为什么要关这么多人?如果犯了事应该直接转移到看管所,甚至监狱里才对啊。”

“嗐,这片区每天死伤的人这么多,也不见得进来的人都无辜!别问了,我看你还是先去探监,再回家等消息吧。”

这里的警员当然不会跟安澈说太多,顶多安慰几句,挥挥手便让安澈出去了。

其实他不说安澈也能猜到一些,无非就是街上命案多了,上头怪罪下来,公会迫于压力要做出成绩来,零零总总抓了许多混血种充数,等风波过去,但怎么释放这些人又成了麻烦一件。

芙斯托估计还有一段时间才能被放出来,着急也没用,安澈对她了解知之甚少。

也许是他想得太入神,探监的时候几次三番走神,芙斯托都看出他的不对劲来,担忧的眼神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不过他没跟芙斯托说什么,最后还是提前离开了,偶然看到正走在前面步伐匆匆的夏,他立刻叫住人:“夏,你在这里。”

夏的身子一僵,依旧背对着他,却没再迈步。

安澈追上了他,拉住他的衣袖低声道:“好久不见,聊一聊好吗?”

他走到夏面前才看到对方的神情,见到他夏好像并没有高兴,但也不排斥,好像十分别扭,眉毛又皱起来。

夏本来抱着文件的手松懈了些,虽然看起来不太情愿,但几乎是完全顺着他的力道往旁边走过去,悬在半空中的手好似有了支点,停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

一直等到到了个没人的角落安澈才松开他,斟酌了下语气:“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对,是我没去找你,你以后也不用来找我了,没必要。”夏没等他说完,从怀里拿出一本熟悉的书一把塞给安澈,“本来之前就不想答应你学认字,现在这本书还给你,我们互不打扰就行。”

本来想道歉自己这几天没去找他的安澈:“?”

看着安澈一脸茫然,像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夏心里莫名刺痛了一下,他冷着脸继续道:“我手里只有这一本,别问其他几本书去哪儿了,不知道在哪个垃圾桶里,你就当看错了人,以后别乱发善心乱帮人,自己都过不下去了还接济别人,现在这种结果都是你自找的。”

刚打算残忍揭露夏身份的安澈:“??”

“还在这儿傻站着干什么,打击太大了?你不会以为我会回心转意吧,像你这样善良又愚蠢的人不多了。”

安澈:“???”

啊?善良?他?

他张了张嘴,半天只憋出来一句话:“等等……”

夏不想听他说话:“不用多说,我都明白。”

你明白个锤子。

夏已经转身了:“就在这里说清楚,分道扬镳吧。”

“你知道你的身份吗?或者说,带你回来的那个猎人凌辰,他告诉过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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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脚步一顿,气氛凝滞。

他没回头:“傻子,你听了哪儿的谣言。”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身份了,夏。”

夏回过头来,冷俊的眼睛刀子似的落在安澈身上:“什么意思?”

安澈毫无畏惧地同他对视,眼里多了些怜悯:“除了待在孤儿院这些年里的记忆,你还能想起小时候流浪的经历吗?”

夏不假思索回答道:“当然能,我的父母是火灾去世,我被寄养在舅舅家躲过一劫,后来被拐卖到瓦约街一家工匠家里做活,逃出去后就暂居在孤儿院,因为没钱也没有遗产继承,看管所不愿意耗费时间力气送我回去,但我一直在找机会离开这里。”

他语速很快,几乎没过脑子,就好像受过什么训练一样,对这段经历倒背如流。

安澈先是赞许地点头,又问:“你的印象里母亲长什么样子?”

夏刚想开口,又顿了一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圆脸,大蒜鼻,眼下三点雀斑,褐色的眼珠子很像你小时的弹珠玩具,她深红色的大波浪经常用丝巾挽着,平时细声细语对你很温柔。”安澈自顾自说着,完全没顾及夏血色尽失的脸,甚至有空冲他笑了笑,“你的父亲长什么样?”

夏从他开始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如果只是内容相似,他只会觉得安澈不知从哪儿得知了他父母的消息,但安澈明显不是这种情况。

安澈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跟他心里的答案一模一样,就好像他脑子里对家人的印象只是轻飘飘的一个标准答案,被完全设定好,而他只是个一无所知的行尸走肉。

这不可能。

夏死死咬着嘴唇,他看向安澈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恐怖狰狞的怪物。

他没有回答安澈的问题,安澈却很宽容,像长辈在看自己最喜欢的孩子那样温和。

“你记不清父亲的长相,你大概以为是他工作太忙见面太少,但不是的,只是因为我没有在你脑海里设置他的人物形象,所以在你印象里他是一片空白。”

第52章:

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嘴唇都被他咬破了皮,尽是苍白:“你在骗我。”

安澈被他的天真逗笑了:“我有必要骗你吗?”

安澈捏着夏的脸,被他仓惶躲开,安澈却丝毫不在意,温柔地说:“你是我最喜欢的孩子,是我最得意的作品,我不会害你,也不会骗你的。”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夏猛地退了一步:“你别过来!”

他甚至来不及思索安澈话中的深意,什么叫“最得意的作品”,安澈的言行举止甚至都没有将他当成过一个独立完整的人。

安澈似乎想伸手安慰他,见他精神实在紧绷便只能作罢,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眼里多了些关切,嘴里的话却没停过:“你应该遇到过一些特殊情况,比如突然增大的力气,想毁掉一切的极端情绪,以及突如其来的悲观,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是纯种人?”

他看着夏微变的表情,了然点头:“看来是有的,那么我就告诉你吧,你是我造出来的人偶,我给你的那本书就是我所学精华,我希望你也能好好学会,毕竟你在外面的身份还是一个自立自强的纯种人,说不定能走出瓦约街,而不是像我们这群肮脏卑劣的混血种一样被遗弃在这里。”

夏目光恍惚地看着安澈怀里那本书,他其实早就有所怀疑,他在孤儿院里时反复看过里面的内容,对其中一些人偶的身体同他的相似度几乎达到了恐怖的地步,他根本不敢细想,又实在恐慌。

他不眠不休想了很久,害怕自己真是怪物会伤害到安澈,便每次见到他都选择避让,害怕自己会犹豫不决就恶语相向让安澈离他远一点。

他怕自己最终会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想过一万种可能,却没想过对他施以援手的安澈成了在背后推他一把的人。

夏嘴唇颤抖着,难以置信:“我是,你的人偶?”

在今天之前的所有担忧都成了笑话,甚至在昨天他都惴惴不安地想着,安澈那样善良又贫穷,要是知道他不愿意继续学了会不会很伤心,会不会后悔气恼到骂他不争气。

安澈点头:“对。”

“别恨我。”他目光落在夏手里的文件上,里面大概是公会里的资料,不过大概率是些没什么用的边缘材料,“我不想打破你平静的生活,但很可惜,你被迫卷入了怪物公会,要是我还不让你稍微警惕一点,你大概连哪天被关起来集体销毁完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要傻乎乎地替他们卖命。”

“我得告诉你,那个叫凌辰的怪物猎人很棘手,相当棘手,死在他手下的怪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嗅觉灵敏,你一旦暴露身份很难跟他对抗。”

安澈还想提醒些什么,他总觉得怪物公会里安全系数太低了,让夏留在里面实在不安全。

还不知道凌辰跟夏具体的关系,他不太愿意让他们两个碰上,免得还没擦出爱情的小火苗就先斗个你死我活,提前入土升天了。

但他前面说的这些话大概已经突破了夏的承受能力,他再次同夏对视时就看到他猩红可怖的眼。

夏猛地暴起,掐着安澈脖子推搡到墙边,咬牙切齿:“所以我还要谢谢你都是为了我好,替我性命着想?”

不愧是安澈做出来最完善的人偶,夏的力气确实很大,一瞬间让安澈喘不过气来,他虽然很快放缓了力道,但安澈还是能感受到脖子上剧烈的疼痛,不用想一定是紫了。

他猛地咳嗽几声,眼神倒没兴起半点波澜,他只抬手在夏胸口按了几下,夏刚组织起来的力气便被那股浓烈的、令人窒息痛苦的痛楚尽数击溃,立刻松开安澈,瘫软地倒在地上。

这些人偶一经做出来,安澈都会给他们上一道保险,他不信他们。

安澈捂着仍旧有刺痛感的脖子,低头看着夏:“别做傻事,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夏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捂着胸口四肢仍在微弱抽搐。

他闭上眼睛,呼吸微不可闻。

安澈见他迟迟不起来皱了下眉,还是蹲下来替他擦去额头的冷汗,低声道:“还有什么想问的?”

他已经做好了夏质问他,嘲讽他甚至谩骂他的准备,他觉得夏确实挺可怜,知道自己只是个被利用的工具,再怎么也没法用平常心态去面对。

出乎意料的,夏沉默了一会儿只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想着怎么利用我,对吗?”

安澈想了想道:“对。”

夏指甲掐进肉里,他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你之前没告诉我身份,看着我无知无觉操劳忙碌,随波逐流,是不是很可笑?”

“那倒没有。”

“我是你最得意的作品?在我之前还有多少人偶?”

“一共有三个。”安澈手指比了个数字,他笑容多了些真心实意的意味,“你是我耗费材料最贵,时间最多的人偶,你的身体跟纯种人几乎没有差别,你的思想也趋于成熟,对情感这样细微的东西也把握得很好,你已经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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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熟了,这也是我决定把人偶师技术传给你的原因。”

夏点头:“好。”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安澈的眼睛恶狠狠道:“你真恶心,我从来没见过比你还恶心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我?你换个人去祸害行不行,谁想当你最喜欢的人偶谁就去当,要是你想让我给你当牛做马那可就打错主意了,只要我找到机会你就别想安安稳稳离开!”

“谁要是被你缠上那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想让我给你卖命?你做梦去吧!”

安澈不为所动,摸了摸夏冰冷颤抖的手腕,淡淡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先想办法离怪物公会远点,别让捉了还得我想办法救你,我丢不起那个人。”

夏又笑了起来,只不过一言一行都充斥着悲伤与愤怒的情绪,等到他平复好心情,抓着安澈袖子缓缓坐了起来:“芙斯托还在公会里,你放心让她一个人待在那里?”

当然不放心。

安澈抬头:“你的意思是?”

“我留在怪物公会当卧底,帮你看着她,怎么样?”

刚刚还一副打击过大的模样,现在就像是缓过来了,他甚至很有些条理,不过总给人一种很强的割裂感,让人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安澈拍了拍他的脑袋,说:“我不需要你给我做出多大贡献来,只要你别暴露,别跟凌辰起冲突,你的命最重要。”

夏觉得有些讽刺,他撑着地面勉强坐起来,心口仍旧在疼:“放心,我会很小心,不让你的心血白费的。”

没理会他的冷言冷语,安澈手背贴在他额头上:“还疼吗?”

夏咬得牙都开始发疼,他硬邦邦道:“不疼。”

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在说谎,安澈干脆利落地把他衣服扯开,在他惊愕的目光下按着他的小腹。

夏抖着手想把衣服抢回来,脸都气红了:“你特么干什么?”

单薄衣服下的身体一片青紫。

安澈脑子里空了片刻,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俩主角玩的还挺激烈。

他记得原剧情里就是这样先咳后爱,相爱相杀的剧情。

第二个反应是夏跟凌辰也没搞在一起啊,应该是打架打的。

夏莫名觉得安澈的眼神让他恶寒,他皱了皱眉:“你也看到了,你把我送到那种地方,我可没办法护好这具身体。”

这具身体已经无限趋近于真人了,不像冬,冬的身体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崩溃,骨头撑不起肉,软绵绵成一团,能被塞到比他小身体很多的容器里。

正因为夏最像真人,他受到的心理暗示也最全面,得知真相后崩溃得最严重。

安澈像摸小狗一样摸了摸夏的头:“你活下来就很好了,受伤不是什么大事。”

夏仰头避开他的手,心说这个人怎么总爱把他当小孩儿哄,故意恶声恶气地说:“受伤当然不是什么大事,疼的又不是你。”

安澈没说话,又开始扒他衣服,夏是真怒了:“你干什么?”

安澈不解:“你躲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

“你——”

夏声音停了一下,原本在他身上疼得厉害的伤好像被一阵暖意包裹住,酥酥麻麻的,很舒服。

痛苦一下子被抽离出去,他好像感受不到身体那一处感觉,轻飘飘,仿佛身处云端。

有一只温热柔软的手轻抚着他,动作轻缓,又带着淡淡香气,让他魂牵梦萦。

安澈收回手的时候,夏敏锐地看到他小半个手掌成了灰扑扑的颜色,但他很快把手揣进兜里,夏看不到具体情况。

“还疼吗?”

夏似乎还有些窘迫,但说话的声音没那么激烈了:“不疼了。”

他身上的伤全好了,一点不适都没有,这更证明了安澈的话多么真实。

安澈有点想逗他:“我当初把你造出来的时候早就摸了不知道多少遍。”

当然是摸的黏土造型,最后才用天赋让黏土变成夏。

而且造这三个人偶的是原主。

夏从脸红到耳根,背过身去:“你滚开!”

见他这副模样安澈故作惆怅:“现在都不亲人了。”

“你活该!”

孩子长大了叛逆。

安澈能理解。

第53章:

算算时间,安澈觉得得离开了:“礼拜五之前我再找你,到时候跟我一块儿离开。”

“不行。”夏依旧拒绝,他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我跟凌辰有约定,这时候走他会起疑心。”

“而且我不想走。”

安澈当然知道他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也许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好不容易离开了孤儿院来到工会,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世是完完全全捏造出来的,自己只是个不知道什么东西造出来的怪物,一瞬间站在人类对立面上,还有人想带走他,他一定是惶惶不安的。

但安澈同样也不会让步:“我知道,所以给你五天时间向凌辰解释清楚你去哪儿,别让他怀疑。你知道的,你是个怪物,怎么能跟他共事?”

夏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安澈也看着他,只说:“你在那里并不安全。”

“可我不想走。”

他无法撼动一个固守己见的独裁者。

“我会准时来接你,”安澈将书和一个大罐子塞给他,起身离开,“我走了。”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夏紧紧抱着书,只觉得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都无比荒谬,这本差点被孤儿院里孩子抢走的书,被他塞给安澈的书,兜兜转转又回到他手里,又拿到了这本书,心境却大不相同。

他一开始真是失望极了。

记忆里的安澈温柔又可靠,教他认字,给他带吃的,让他以为真的会有这样的温柔眷顾他,谁知道甜美的花蜜都是有毒的,是专门针对他的圈套,苦苦挣扎却逃脱不了。

游刃有余的好像永远是安澈,他掌控着绝对权,从来没在他面前露过下风,三言两语轻易让他痛苦。

他这样痛苦,安澈的情绪却依旧平淡如初。

夏收拾好混乱的心情,勉强腾出手拿起那个大罐子,这罐子看着大,实际上轻飘飘的,外包装很工整。

他将衣服整理好才进了怪物公会,一路都难免想到安澈说的那些话,心情恶劣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敲响办公室的门以后,夏走进去将文件递给凌辰,凌辰接过来,无意间看到他怀里的罐子,顿时有些惊讶:“你也喜欢这一家的糖果?”

夏愣了下:“糖果?”

“对啊,你不知道吗。”凌辰扣着笔盖说,“56号楼尼奥那家店糖果,我小侄女跟我央求了好久非要买,她说这家店里的糖是瓦约街最好吃的,不过这家店每次排队都要很长时间,我是真没时间去买。”

“你刚刚出去这么久,是有人给你送这个?是你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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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紧了罐子,心绪纷乱,含糊道:“嗯,算吧。”

凌辰点头:“你待在这里也不用太沉闷,放松点,多交一些朋友,这里都是跟你一样的纯种人,公会里的同事是不会有混血种的,绝对很安全。”

“……我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凌辰就知道夏听不进去,不过也没办法,从一开始见到他夏就是这么个孤僻傲气的性格,一见陌生人就往回缩,凌辰觉得大概是他幼年时受过创伤,不愿意同外界有更多的接触。

他也不着急,这段时间以来他让夏慢慢融入公会里,也能看见夏没那么排斥,开朗了许多,但他总觉得外出了一趟后,夏像是又缩了回去,又成了一开始那样。

凌辰揉了揉眉心,他招夏进来是看中了他的性格,那种发自内心的善良,同时那么有主见,强硬,骄傲,他觉得自己很有信心将夏培养成一个优秀的猎人,可夏光是融入这里估计都要不少时间。

本来他手头上压了个相当重要的任务,是他私心里想交给夏来办的,叫他送东西过来只不过是借口,但这时候他又有些犹豫。

凌辰揉着文件冰冷坚硬的边缘,抬头说:“去忙吧。”

夏点头:“好。”

算了,还是找其他人来办吧。

夏还需要再培养一段时间。

合上办公室的门出去,门边的盆栽被风带动,叶子晃晃悠悠,尘埃浮动。

公会里提供住宿,夏结束工作回到自己的住宿时,楼里几乎没什么人。公会里大多数人工作繁忙,有的忙于跑程序,有的外出任务,有的内部值班,忙忙碌碌一天就过去了,少有闲人。

夏就很闲,他身份特殊,是凌辰刚从孤儿院里带出来的人,做了错事却只意思意思关了几天,批评教育就完了,自然不好给他安排工作,地位一下子尴尬起来。

本来他还很有信心能慢慢融入这里,又突然得知自己压根儿就不是人,心态一崩几乎是全面崩盘,他本来应该恨安澈的,恨他的独断专行,一来就要剥夺他所拥有的全部。

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夏捧着那罐糖果,打开盖子,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糖,个个饱满圆润,有软糖有硬糖,口味很多。

曾经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安澈记得清清楚楚,过了这么长时间还要给他带糖。

他想起安澈说过,自己是他最喜欢,最得意的作品。

安澈会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但也会轻声安慰他、鼓励他;会让他受伤,也会亲手将他治好,怜惜地抚摸他身上的伤口;会让他陷入痛苦的挣扎,也愿意做他最后的依靠,那样关心他。

安澈也说过,他是安澈最重要的人。

这并不是纯粹的恨或爱能解释清楚的,唯有爱恨交织才让人痛苦。

夏清醒着痛苦。

他甚至有一瞬间想到,要是他干脆就跟安澈走了怎么样,反正安澈一定会照顾好他,可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就痛苦,一个可悲可笑的人偶,一个曾经他厌恶的怪物。

可他还是不甘心,他曾经在孤儿院里无比渴望的自由现在触手可及,不应该放弃。

夏走到窗户边怔怔望着楼下。

爬山虎懒散的叶子蜷缩着探出嫩芽,阳光打在砖红色窗户上,从模糊玻璃漏下,落在蜿蜒小道上,斑斑驳驳金色光影掉在石子铺就的路,灰扑扑的小路一下子亮堂起来,像盛着一粒一粒的金子。

夏身子往外探,阳光落在他头发上。

他看到那条街上,安澈正在同另一个人并肩走着。

那个人比安澈要高一些,自然而然地揽着安澈,在拐角处忽然低头,在安澈耳边说了些什么,又靠的更近了些,像是亲上去了。

安澈没有躲,或者说轻微地偏了下头,又被那个人按住。

亲密的动作。

十分纵容的意味。

凭什么?

夏按着窗户的手几乎要把框捏断,他甚至不明白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不是说他才是最重要的人吗?

另一条街上,先离开以后的安澈本想买份晚报回去看,他正站在货架前挑选,果不其然又遇到了南。

南提着个宽大的袋子,站在稍微靠后的位置:“今晚想吃什么。”

安澈挑了份最新的晚报:“都可以。”

“你没有特别喜欢的菜吗,或者甜点,面包?”

“没有。”

“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吃糖。”

安澈顿了一下,他回头,看到南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熟悉的罐子。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诧异:“你怎么把它拿回来了,这是送人的。”

“昨天看见你排了那么久的队去买,还以为你喜欢,我便在家里囤了一些,今天刚买的。”南有些无奈,“我看起来很像会抢别人东西的人吗?”

安澈确实没想到这一茬:“……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

“没关系,我被误会的次数也不少。”

安澈觉得南意有所指,偏偏他还没法儿反驳。

他付完钱离开,南跟他并肩走着,变魔术似的变出一块糖:“要吗?”

安澈想了想接过来,撕开包装把圆圆的糖放进了嘴里,腮帮子鼓鼓的。

“好吃吗?”

五颜六色的糖尝起来绵软又酸酸甜甜的,不愧是排这么久队伍才买到爆火的店里做出来的,它不贵,街上的小孩都很喜欢吃。

安澈也觉得好吃。

他不需要回答,南只要看着他圆鼓鼓的脸颊就能看出他发自内心的愉悦。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才把买来的唯一一罐糖马不停蹄地给夏送过去。”南慢条斯理地说,“是啊,毕竟你难得有耐心,跟他聊了那么久,深情款款地说他是你的最爱,他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

这件事看来是过不去了,安澈伸进他袋子里拿出一颗糖,撕开包装递到南面前,言简意赅:“吃。”

这是让他闭嘴的意思了。

南掩下眼里的笑意,低头咬住糖果。

糖吃完,安澈把包装纸揉成一团,斜斜扔进垃圾桶里。

南说:“我也很喜欢这个味道。”

安澈把糖果咬碎咽下去,声音含糊不清:“嗯。”

他以为话题过去了,没想到走了一圈南又开口:“能看出来你真的很喜欢他,迫不及待去买了糖,又这样为他着想,为他铺路,怕他受伤,他一说话你就心软。”

安澈觉得他的想法有点偏:“你觉得我是为他好?我明明是在扼杀他的期望,打压他,你为什么把这么恶毒的事想得这么好?”

“你承认你很恶毒?”

“事实如此。”

“所以我才说你是真的喜欢他,这样恶毒的人有一天居然也会为别人的未来精打细算,太让人嫉妒了。”

安澈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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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捏了捏他面无表情的小脸:“怎么了,这也要生气?”

安澈认真地说:“我没生气。”

“那为什么你不说话?”

“不说话就是在生气?”

“吼我的声音这么大,肯定是生气了。”

安澈觉得自己有点牙痒痒。

第54章:

安澈不想跟他争论这个问题,他发现自己跟南讨论事情时很难占上风。

今天他跟夏走剧情时那些话当时说得很流畅,几乎没迟疑停顿过,他觉得情绪也很到位,但在南面前他总有一种谎话被看破的尴尬。

他不太想再继续夏这个话题了,被南故意挑刺惹恼以后他步伐加快了些,脑袋缩回衣领里,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最近气温下降,安澈也加了衣服,他这件外套有些大,是浅浅的棕色,帽子后边有个小小的拉环,随着他走路的步伐一抖一抖的。

南看了一会儿,伸手勾了下拉环,安澈脚步一停:“干嘛……”

南走快了两步,跟他并肩,语气低了下来:“是我错了。”

安澈狐疑地看着他。

一般来说,南用这句话做开场白就意味着他要干坏事了。

南一看他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气笑了:“小没良心的,我是真的在道歉。”

“哦。”

——不信。

南撇开他衣服上的拉环,转为搂着他的姿势:“我这个人吧,一旦心里不舒服就觉得别人要跟我一样,别人不开心,我就开心了,所以才那么逗你的。”

安澈仰着脖子:“你这是道歉还是挑衅?”

“听我说完。”南笑着把他脑袋按下去,语气温柔,“不过我觉得比起看你生气,还是希望你开心点比较好。”

安澈疑惑地看着他。

“毕竟你比较难哄。”

安澈冷酷地插兜:“不许跟我套近乎。”

南没忍住笑了笑,他扯着安澈的胳膊不让他走,又低头凑过去,轻轻擦了下他的脸:“怎么有泥巴?”

本来想躲开的安澈只偏了下头,又立刻停下:“哪儿呢。”

“这里。”

南细细擦去,摊开手给他看:“先前跟夏打架弄的吧,不是很多。”

安澈摸了摸脸,这下确定是干净了:“估计是。”

他刚放下手,突然被南紧紧握住手腕,冰凉的体温传过来,让安澈不由皱眉。

他还没问,就听见南先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依旧是削瘦的手指,温凉的触感,却覆上一层死灰色,变得僵硬而难以屈伸,淡淡的死气萦绕在上面。

安澈想抽回手,却没想到南用的力气挺大,他艰难地蜷缩着手指:“老毛病了,过会儿就会消失,你松开。”

南却没听他的话,反而将安澈的手紧紧包裹着,他调动自己手掌的温度,像一个移动的小火炉一样,细细偎着安澈有些凉的手。

靠在温暖的地方确实要舒服很多,安澈也只挣扎了下便懒得费力,任由南拉着他的手包裹着塞进口袋里。

南问道:“是给他疗伤的原因吗?”

安澈能感受到他有些不高兴,语气低沉,眼神也不像平常那样温和。

他看着路边的风景,回答得也很随意:“对,每用一次天赋都这样,之前给你疗伤的时候也有,隔一天就消失了。”

他感到南握着他的手指动了下,似乎很是怜惜地揉了下他僵硬的手指,把他的手整个包在掌心,尽心尽力地揉着。

一开始觉得有点奇怪,但南的手法很好,很快安澈就只能感受到舒服,并且温暖,他便不再纠结要不要收回手了。

南其实心情很糟糕。

自从知道安澈今天的行程后,他就一直留意着夏那边,安澈他们的谈话他当然不会漏听,也正是如此,南才觉得自己心里一直不舒服,他才发现安澈对夏的在乎程度有些超乎他的想象了。

他之前其实没觉得冬于他而言有什么威胁,夏也是,安澈对他俩的情绪都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但行动总是大于言表的,今天安澈的举动都太过了。

好像夏真是他最在乎的人,在乎到说了那么多话,做了那么多事,尽管他没想过夏需不需要。

现在安澈的身体明显不太对劲,虽然之前他身子也不好,但怎么样也算是健康,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急匆匆地挑选继承人,恨不得飞快地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夏?

他早该想到的。

天才都是早夭的。

·

冬觉得这段时间在南这里待够了,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假惺惺的人,嘴里永远是花里胡哨的道理,跟南聊天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稍一不注意能把他绕晕。

太可恶了。

在今天安澈回来时,他过去开门,又看到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

冬知道自己心里藏不住事,在接过安澈手里的东西后,他看着安澈换鞋,脱外套,拿几颗亮晶晶的糖果,给盆栽浇水,然后用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冬很严肃:“我们得离开。”

他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安澈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太多的反应,他只放下水壶,看着那盆又丑又黑的植物,说:“我再想想。”

“主人,你还在犹豫什么?不用担心接下来该去哪儿住,柯洛前几天就跟我联系过,我们随时能搬过去,南这个人偶心怀不轨,还不知道他在憋什么坏心思,你得好好想想,这个人从一开始的手段就很脏!”

安澈神情很淡:“我再想想。”

他没再听冬继续说下去,离开阳台的时候正好碰到南。

南像是没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在安澈走过去的时候,南微微垂下头:“要我去给你打水洗脸吗?”

“我自己去。”

“今天累了吧,给你煮点粥喝——少吃点糖,才回来多久,那罐子糖都吃了一半了,不怕蛀牙?”

安澈抿唇:“……我不怕蛀牙。”

“怎么了,这会儿又不怕疼了?”南很自然地捏了下他的脸,在他生气之前退开,“给你煮饭去。”

冬看得愣了很久,他这时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安澈跟南之间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自然而然的打趣,平淡温馨的日常,好像正常,又好像隐隐约约过了线。

他不明白这种趋势是好是坏,犹豫半晌也只能咬牙,继续装作相安无事。

晚上的时候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南在饭后下去了一趟,敲过西尔希女士的门,却没见人出来,再一打听,西尔希已经有一晚上没回来了。

非常时期大家都很敏感,大晚上的南连续打了好几个座机,才从一个住得不近的老瘸子嘴里知道西尔希去了趟医馆,只是过去探望一下病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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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就回来。

他这才松了口气,打算明天再去找一找。

坐在旁边的安澈裹着毛毯问他:“你为什么跟西尔希女士关系这么好?”

南替他倒了杯茶:“没什么特别的,她出门散步,刚好碰到奄奄一息的我,然后把我捡回去。”

听起来是很久远的事。

安澈喝了口茶,温度正好,浓淡合适,看来南从西尔希那儿学到的不仅仅是煲汤的技术。

“没了吗?”

“你还想听什么,故事大概缺一些点缀?比如那天的天气是里面难得一见的大雪天,下的雪密密麻麻,只差几分钟就能盖住我的身体,再晚一点我会被埋葬在大雪里,说不定不会有今天,比如那天巷道里一个人也没有,脏兮兮的砖墙上覆着冰,摸上去冷极了,那天也没有乞讨的人,街上一个外出的人也没有。”

“但是刚好西尔希出门散步,很惊讶吧,没有正常人会选择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散步,但她就是去了,很悠闲地散步,雪几乎盖住了她的五官、她的长袍,她很狼狈,不像现在这样淑女。我一开始看到她,还以为是个幽灵,或者是个会移动的雪人。”

“她把我带回去了,后来我才知道她那天是想去教堂。”

安澈有些印象:“那座废弃的教堂?”

“对,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不知道她要去找谁,去干什么,后来想想她可能想去见一见上帝。”南摩挲着杯子的边缘,“她差点就过不下去了,家里没有余粮,她也没有工作,那年收成不好,好在我不用吃东西,还能帮着她找点别人不要的烂菜。后来,是芙斯托找到她,她们抱在一起痛哭,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见上帝的想法了。”

安澈沉默了一会儿,说:“冷吗?”

南愣了下,他又笑:“我还以为你会旁敲侧击一下西尔希跟芙斯托的关系。”他摸了摸安澈柔软的金发,像是在抚摸一只乖巧的波斯猫,“我感受不到冷。”

安澈尾音上扬:“嗯?”

“真的,也许是当时的天气太冷了,把我的感官冻坏了吧,毕竟我只是个人偶。”南轻描淡写地说,“我只能感受到疼,从被埋在雪里的双腿到头顶,疼得我想满地打滚,但很可惜,当时的我根本动不了。”

他语气并不激烈,完全是陈述事实,好像那些痛苦的挣扎只是过眼云烟,平淡又乏味。

不需要任何修饰,足够让人心疼。

安澈目光落在热气氤氲的茶杯上方,情绪很淡:“恨我吗。”

“之前恨,现在还好。”南支着下巴注视着他,“我觉得我之前可能不够了解你,你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冷漠薄情。”

“你说错了。”安澈纠正他,“我就是个冷漠的人。”

第55章:

南摸了摸他的头,哄得非常不走心:“好,你很冷漠。”

安澈躲开他的手,语气十分冷酷:“你不信?”

“我哪敢不信。”南哭笑不得,“你这么厉害,造出来的人偶能以假乱真,你的天赋很强。”

心疼和怜悯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冷漠自我的人偶师身上。

安澈盯着浮浮沉沉的茶叶看了会儿,说:“睡去吧。”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安澈出门的时候看到南已经披上风衣外套和格子纹帽子,胸前的胸针闪着光。

安澈跟了过去,毛茸茸的拖鞋险险抵着皮鞋,脸上绯红的印子还没消:“我也去。”

昨天实在太晚,医馆里的座机已经不接电话了,南思来想去还是过来一趟比较放心,也全给安澈说了,西尔希探望的病人说不定是芙斯托那边的熟人,毕竟西尔希压根儿没什么亲人。

既然是与芙斯托有关,安澈当然要来看。

南伸手取下领带:“手恢复了吗?”

问的是昨天用了天赋变得灰扑扑的那只手,安澈把手伸出来,那只手又恢复了之前的干净柔软,指甲修理得圆润。

他看到南又笑了一下,朝他伸手,他还以为南又要揉他的脸或脑袋,立刻躲了一下。

可惜没躲过。

南把他脸上黏着的头发拨下来,挑了下眉:“这么警惕?”

“……我去换身衣服。”

十分钟后,南带着个小粽子出了门。

安澈把自己严严实实包起来,就像一开始出现的南一样。

他们两人一起出门的时候必然有一个要遮脸,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实在太过张扬。

于是在护士问南他们的身份登记时,南笑得斯文:“他是我的弟弟,只不过他实在太害羞了,不好意思露面。”

护士对礼貌的南感官不错:“你们关系真和睦,很有爱。”

“毕竟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当然……”南微妙地顿了一下,接着道,“很宠爱他。”

他自然而然地把手揣回兜里,手心出现了几道月牙似的印子,一回头,安澈幸灾乐祸地眯着眼,好像在笑。

掐得怪狠。

南用另一只手把安澈头发揉乱,潇洒离开:“走了。”

上到三楼,安澈远远看见西尔希女士坐在床铺边,似乎在擦着眼泪,她精致呵护的头发都松松垮垮,似乎没心思打理。

躺在床上的是个形如枯槁的老人。

南带着安澈走过去,找了个板凳让他坐下:“你还好吗,西尔希女士?”

西尔希用手帕擦干眼泪,抬头时,安澈才发现她眼睛红得像两颗熟透的山楂。

“过来说吧。”西尔希又看了床上已经睡过去的老人,带着两人走到窗边,“韦伦熬不过下个月了。他是那样睿智的老者,明明去年检查医生还说起码能活个七八年,怎么突然又病了……”

南声音沉重:“人各有命。”

“是的,你说的对。”西尔希抬起头看着他,又看着安澈,“我们不够幸运,但你们还有机会,好好活着。”

病房里又变得沉闷,病人呼吸的声音粗重而艰难,很难说他的未来会怎么样,但就西尔希的表情,大概率是一抔黄土。

光看他的样子很难看出他同芙斯托有什么交集,安澈收回视线,问道:“他是做什么的?”

西尔希叹息着:“一个裁缝,命苦的裁缝,他三个儿子死在前年寒冬,老伴经不住打击,开春的时候也跟着去了,只剩他一个人,本来他信念还很坚定,虽然平时睡的时间长了点,但也没那么容易垮掉的,可到底……这就是命运啊。”

安澈抓住了一个词:“信念?”

她说:“是啊,他应该信上帝的,这辈子苦就苦点吧,好歹努努力活下去,下辈子一定能有好日子。”

穷人只能信上帝了。

看管所不让他们烧杀抢掠,道德教条让他们忠诚老实,枷锁从未卸下。

这个命苦的裁缝看起来跟芙斯托八竿子打不着,但安澈又想起昨天的谈话,西尔希遇到芙斯托之前也很命苦。

他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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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我的母亲帮过他?”

“是的,她一直为我们的生活操劳着,帮我们找工作,探望我们,就像我们的亲人一样。”西尔希说,“我如今在新闻社工作也多亏了她的帮助,填饱肚子并不容易。她像我们所有人的大姐姐。”

安澈看了眼床上白发苍苍的老人,心说他的大姐姐挺年轻。

“你的母亲很爱你,不要怀疑她,好吗?”西尔希眼睛像水塘,清澈见底,漾着青蓝色,“她不希望你牵扯进来。”

安澈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事实上,他没有放弃的想法。

他们又聊了会儿天,聊到收成,聊到财富,再次对即将到来的寒冬表达了深深的忧虑。

安澈随意翻开柜子上的报刊,这是份年代久远的报刊,纸面摸着粗糙不平,上面被乱涂乱画了许多,随便翻开一页字迹都被模糊掉,红色墨水占了大半篇幅。

几页看下来,安澈什么内容都没看完整,标题或是内容上总有乱舞的线条挡住字,划掉的内容大多数是怪物公会的案件,他仔细看下来,才发现那些线条隐隐约约组成一个图形。

一朵荆棘中的花。

“噢,你在看这个。”

他手里的报刊被抽走,西尔希红彤彤的眸子扫过内容,从抽屉里拿出另一本报刊出来:“这本都被韦伦画花了,真是的,他犯病的时候就喜欢乱涂乱画!没办法,对待病人总要宽容一点,看这个吧,不仅内容新,还要干净很多呢。”

那乱画的纸被西尔希纤瘦灵活的手指撕下叠好,工工整整放在自己口袋里。

安澈说:“让我看一下。”

“什么?”

“韦伦先生画的东西,我觉得他很有艺术细胞。”

西尔希犹豫了一下,把那几页纸摊开,安澈接了过来,上面的线条依旧很乱,他却好像看到了游荡在荆棘丛里的蛇。

也许只是他想象力比较丰富?

安澈看完以后递给西尔希,她细心地放回怀中。

西尔希看起来并不贫穷,在外人眼里她像个娇生惯养的淑女,很有钱的那种。但就他知道的情况,西尔希并没有存下太多铜币和粮食,她对待生活的态度更像是能过一天是一天,她比大多数人都要释然,也就并没有像芙斯托那样劳累。

她孤零零一个人。

病房里依旧很沉闷,安澈跟他们说了一声便推开门步入走廊,停滞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他走到尽头,进了厕所。

进门是一块宽大的镜子,蒙着灰尘,清晰度不算很高。

他没注意到刚刚走进来时,镜子中央泛起了涟漪。

安澈瞥了眼镜子,意外看到身后走过去一个人,他转身望过去:“凌辰?”

被叫住的凌辰回头,难掩诧异:“安澈,好巧,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来陪我一个朋友。”安澈问,“你是受伤了吗?”

凌辰摇头,罕见地有些严肃:“带着你的朋友赶紧走,这里不安全。”

安澈不自觉沉思:“为什么?”

“多的我不方便说,只能告诉你这些。”凌辰语速很快,“在今天之前离开,这里明天可能就会被围上,以后想出去都难。”

不对劲。

凌辰似乎很着急,说完这些话便匆匆离开。

尽管凌辰从头到尾都没提及过他这次的目的,但经他一出来,安澈敏锐地察觉到医馆里似乎多了不少人,之前看似寻常的路人身份也扑朔迷离,再稍稍观察,这一层里公会的人不下四个。

好大的阵仗。

安澈脑子里立刻蹦出韦伦画在报刊上的那些荆棘与花。

芙斯托,信仰,组织。

医馆,拘留,将死之人。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没心思闲逛,强行按捺住冲回病房的冲动,装作毫无察觉,慢条斯理地走了回去。

期间他甚至同一个猎人对视了半秒,看到他微鼓的腰间。

看来都配了枪。

一进病房安澈就立刻关上门,声音微沉:“公会的猎人来了,三楼大概有五个以上,我们必须先走。”

西尔希只愣了一下便飞速冷静下来,她将那些之前收入怀中的纸拿出来撕碎泡水,通通扔进厕所冲下去。

安澈观察着她的动作:“这里有什么?碎肉,还是刀具?”

“别担心,什么都没有。”南冷静地说,“她前天才到这里,就算哪里藏了什么东西也不一定清楚,这实在是太巧了,公会的人有这么敏锐?”

“他们总有手段的,层出不穷,防都防不住。”西尔希拉开抽屉,但凡画过线和图案的报刊她通通撕了扔掉,“我之前跟芙斯托对过信息,她在藏身处有点东西没处理干净,我去看过,没有,但猎人也同样没找到。他们鼻子那么灵,我不信没人找到,后来一想也只能是你了。”

“那袋子肉是你带走的。”

安澈点头:“对。”

她收得很干净,连垃圾桶里的碎纸都翻出来倒掉,紧接着把床上的韦伦扶起来——他在安澈出去的间隙已经醒了,只是身体还没恢复过来,连坐起来都有些费力。

南帮忙扶着他,却见他颤抖着的手按在南肩膀上,没站起来的想法,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你们走。”

西尔希咬牙:“你老糊涂了?我带着你先出去,南在后面收尾,出去了先在我家住段时间避避风头,猎人查不了多久。”

她一把将韦伦拉起来,韦伦却叹了口气:“别费那个力气了,我本来就是要死的,不是这个月就是下个月,这么几天日子没什么好折腾的。”

“闭嘴!”

南替她调整好了姿势,语气不太赞同:“你一个人带他出去?要不我们换换,你带安澈整理这里。”

西尔希果断拒绝:“不用,带他来的是我,想出去也得我出面,你们跟我错开出去,他们不会为难你们。”

她是个行动派,带着韦伦依旧健步如飞,走得很稳。

南又在病房里仔仔细细排查完一遍,确认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以后才带着安澈准备下楼。

冥冥之中安澈总有一种不安的预感,他视线重新落在病房内,简陋破旧的陈设,尚有余温的床铺,摆在柜子上有些褶皱的报刊。

没有什么特别。

安澈把窗帘拉开,光撒了进来,窗外陈设在磨砂玻璃的模糊下变得遥远、不真切。

这里的窗外都有一道窄小的突出,刚好能站一个人。

按了片刻窗户,安澈拉开一半。

“还不走吗?”

身后已经走到门口的南在叫他。

身前冰冷的枪口对准他的眉心。

夏抓着他的衣领制住他,借着窗帘遮掩凑到他耳边:“让他走。”

安澈深深看了他一眼,朝屋内喊道:“你先出去,我等会儿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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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安静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

“发生什么事了?”

第56章:

枪口离他更近了些。

手腕微微颤抖。

安澈看着夏,他的眼神像受伤的狼崽子一样凶狠、警惕。

“南,不用过来。”安澈声音平静,看不出半点慌乱,“出去等我。”

脚步声停了,随后是南带着歉意的声音:“抱歉,那我先出去。”

门被带上,发出一声轻响。

那个带给他极强压迫感的人一离开,夏就松了口气,但还没到彻底放松下来的时候,他看着面前比他略矮一些的安澈,只觉得万分棘手。

他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南跟他是一类人,加之最近感受到的身体异变更加严重,甚至半夜起身他会发现身体上长出了软绵绵白花花的触手,就算切掉也会源源不断长出来。

他压根儿不知道怎么操纵这些诡异的东西,只能徒增恐惧。

原本在他眼里善良又温柔的人如今变得无比可恶,甚至昨日对他步步紧逼,花言巧语来迷惑他。

装得那样温柔,一定是想用糖衣炮弹骗他,骗到手了随手就扔。

他……他才不会上当!

夏吸了口气,努力保持镇定:“你们果然跟那个组织有关系,做他们的帮凶也要进看管所的,要是你跟我一起把他们逮捕,我会替你向公会求情的。”

安澈一开始还担心猎人会发现不对劲,但一看见来的是夏便放松了。

这个好糊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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