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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之咸鱼贵妃 马达达 33263 字 10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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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你?说?什么?”

四爷一怔,疑惑着微微侧头,面上的表情一点点的消失不见。

他重复了一遍,只?是声音低到沙哑,“你说……什么?”

一时?间,苏培盛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脖颈僵持发硬,两眼发直到只?能?瞧见?自个儿的鼻尖,他清咳一声才找到声音,“主?子爷,兰院……空了”。

四爷忽得起身,身后的椅子被带倒在地,紫檀木的椅身上嵌着粉彩瓷,虽看着极为华美,但既笨又重,落地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还伴着瓷器破碎的清脆声。

四爷的下颌线紧紧绷着,脚步也异常用力,满地的碎瓷片扎进鞋底,他却仿若无感,抬脚便往兰院走去。

好几个灯笼撵在四爷身后,黑夜中,灯笼像是颠簸在湍急河流中毫无依靠的小船,摇摇晃摇几欲熄灭,好不?容易到了终点兰院,灯笼才终于得以停下获得喘息片刻的机会。

只?是,往日照亮半个天空的地儿如今黑漆漆的,静的有些吓人。

苏培盛使人开了锁,机灵的小太监连忙将各处的灯一一点上,带有‘兰’字的宫灯悠悠亮起,上面的兰草清瘦淡雅,正是四爷亲手画的样式。

他踏进正厅,摆设、器具甚至连妆台上的首饰,官皮箱等等一应具在,最?常用的那套胭脂红釉茶具亦摆在桌上,静静的等着它的主?人。

这里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不?见?院子的主?人。

她怎么敢?

她竟然敢!

“备马”,他面无表情的扭头看向苏培盛,声音也放得很轻,“爷叫你?备马”。

苏培盛心底一个劲的发毛,像是听见?斩首时?令牌落地的声音,连滚带爬的从屋内冲出去,“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门口,小全子正守着,见?师父的脸白的跟鬼一样,整个人急得团团转,“师父,您就别去了,我腿脚快,立刻便回了”。

苏培盛顾不?得心疼新上身的衣裳了,直接用袖口抹脸,就这片刻功夫,他的脸和脖子上已满是汗水。

他扭头回看,还?不?忘压低声音道?,“你?这个蠢东西,怎么就教不?会,若想要活命就按照我说?的做”。

主?子爷正在气头上,他们做奴才的自然要哄着些,可眼下天色已经?黑透,明日一早还?有要事——便是天王老子亲至,也赶不?了一个来回。

他们慢悠悠的过?去,等备好马,主?子爷再换好出门的衣裳,说?不?定这股子气性就消了,不?用旁人劝,主?子爷自个儿便不?去了。

小全子似懂非懂,可他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按师父的话照做。

只?是马房与?门房距离并不?远,再耽搁,也不?过?是一两刻钟的长短,更让人魂飞魄散的是,马夫刚将马牵出马厩,门房的人便过?来催了。

四爷竟已到门房了。

苏培盛再不?敢搞任何小动作,连声催促不?停。

片刻后,马儿轻声嘶鸣,四爷提着袍角跃上马背,他扬起长鞭、轻夹马腹,骏马如同离弦的一般飞出,仿若一道?虚影。

苏培盛徒劳伸出五指,又颓然放下,认命的骑上另一匹马,几人一路追赶上去。

夜愈发的深,好在今日是十五,有月光相伴,也能?勉强看清楚路面,只?是官道?虽平整无碍,但乡下小道?却坑坑洼洼,委屈了马儿不?能?痛快的跑上一场。

四爷心中憋着火,迎面而来的热风将他心中的火吹的更旺,这股火也没有去处,就窝在人心中,烧的心焦脾颤,几乎握不?住缰绳。

月亮一路从东移到正上方,又慢慢西移,月光下,苏培盛掏出怀表凑近表盘,依稀看见?短指针刚越过?二。

庄子似乎近在眼前,但望山跑死马,以眼下路的情形,最?起码还?得两三刻钟才能?到地方。

可,再不?回去,就赶不?上礼部定下的吉时?了。

苏培盛的心几乎能?拧出苦汁子,他正想如何劝谏,只?见?领头的那匹马逐渐放慢了速度,最?后停在了原地——主?子爷消气了?

许是因着天气太热,刚停下来,马儿就焦躁的在原地踏步,四爷坐在马上眺望远处,冷冰冰的月光下,庄子在一片绿色的麦浪中若隐若现。

胯下骏马不?知为何吃痛,发出一声嘶鸣,在寂静的夜里悠悠向远处传去。

苏培盛拼命用眼角瞥四爷的脸色,见?他握着缰绳的手指骨节泛起白色,胸膛剧烈的起伏,再往上一些,双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更可怕的是那双眼睛,黑压压的透着晦暗不?明。

他下意识的弓起身子,低头安抚焦躁不?安的马儿。

头马无所畏惧,径直往前冲了几步,才被缰绳勒令转身,朝向京城的方向。

“回罢”,四爷道?。

*

耿清宁睡得很好。

虽然天气很热,院子里的石榴树叶卷了边,屋子外?头的昆虫也有力无气的,但屋子里熏了清爽的艾叶,葡萄又拿着湿布将屋子里所有的地方都抹了一遍,床上的竹席、竹枕,甚至连地面上都洒上一层薄水。

再者,乡下的屋子高且深,具她目测,屋脊至少有四米高,高屋广厦,前后透气,进屋就有一股凉意,跟在府里用冰的时?候也差不?了多少。

当然,也有可能?是心静自然凉。

所以,虽然半夜她曾惊醒一次,但总体而言,这里住着还?算舒适。

只?是纱做的床帐虽透气防蚊,但总是不?如缎子挡光。

耿清宁揉眼起身,只?见?外?头阳光明媚——五月十六,果然是一个吉日。

她叹了一口气,又重新倒回床上,只?是这回她整个人如同油锅里的鱼一般,翻来覆去好几回也找不?到那种闲适的感觉,终究还?是起身下床,趿拉着木屐走到妆台前。

虽说?是铜镜,却把人照的纤毫毕现。

她揉了一把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沉浸在苦情戏中的女演员。

镜中的身影与?镜前人重叠,二个身影都在努力勾起嘴角,耿清宁默默的发呆,她此刻应当将小桃唤进来,梳妆打扮成新娘模样,再披上红衣对镜流泪。

只?是想一想,她的胳膊上便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产生一种类似于自虐的快感。

镜中人微微摇头,既然是深思熟虑后最?好的选择,何必自苦。

耿清宁拔下头上的珍珠发簪,将其置于匣内珍藏,又兜兜转转在屋内寻了块碎花布将一头青丝包起,繁杂的衣裳不?必再穿,提上花锄,唤葡萄将昨日红枣献上的花盆抱着。

种土豆去喽。

红枣这回当真是帮了大忙。

清朝不?能?广泛种土豆的原因之一便是块茎繁殖会积累病毒害,三代左右就会大规模减产,甚至颗粒无收,而且清朝不?可能?如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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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社会,用植物培养技术配合植物工厂解决病毒积累问题,自然只?能?放弃。

但,若是利用杂交育种,就可以人为筛选优质的种子,以此繁育。

现代社会的杂交水稻也是这般,每年播种时?节,种子公?司负责提供高产的水稻种子,农民伯伯只?要负责播种收货即可。

土豆没那么麻烦,三年才需育种一次,一次育种可保三年高产,极其划算。

而且,土豆不?挑土壤,整个种植过?程无需浇水,即便是贫瘠的山地和盐碱地,也能?收获颇丰——曾为誉为末日最?容易种的植物。

耿清宁暗戳戳的得意,幸好以前学习的知识还?没有完全还?给老师,而且还?有阅读器可以查询重点。

这一波,活该她挣钱。

而且,这东西若是能?形成规模,即便乾隆上位,弘昼带着人与?土豆种植方法?,说?不?定能?去海外?圈块地,混个大‘帝’主?当当。

耿清宁对这盆土豆苗投入了十二分的用心。

天气太晒,就为土豆苗搭建棚子。温度太高,就时?不?时?的喷灌降温。担心有虫害,便亲自带着两个孩子一片叶子一片叶子的翻看逮虫。

还?特门为土豆种植了伴生植物——大蒜,豌豆。

只?是,地里都伴生植物长得很好,土豆苗苗却半死不?活,连叶子都是蔫嗒嗒的。

耿清宁急得翻了一整夜的蔬菜栽培书籍,才发现一个重要问题——眼下不?是种土豆的季节。

……

想骂人。

不?,想骂土豆。

耿清宁撑着头思考问题,土豆一年可种两回,惊蛰种春土豆,立秋种秋土豆,可眼下刚小暑,还?得再过?一个多月才是种秋土豆适宜的季节。

问题是,地里这些半死不?活的土豆苗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还?能?为她的土豆大业发光发热吗?

得种新的——不?止是块茎繁殖的那种,还?得要有土豆种子的。

耿清宁猛灌绿豆汤,也降不?下来心中的火气。

该死,也没人告诉她搬来庄子上,需要把院子里的土豆种子给带过?来啊。

发火无用,事情总是要解决的,耿清宁叫来于进忠、葡萄、小贵子,这些都是她的心腹班底,是一心一意跟着她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除此之外?,正在准备婚事的马重五和红枣也被叫了过?来。

讨论的议题当然只?有一个——怎么样才能?悄无声息的,不?令人察觉的,把兰院里头的那些土豆种子给‘弄’出来。

第152章

耿清宁作为兰院最高领导人初步定下此次工作基调。

首先,这项工作的开展绝不能给雍亲王府上上下下的人?民?群众带来任何?影响。

其次,此次行动以‘密’、‘稳’为要领,以‘快’、‘静’为准则,资金链充足完善,但?务必要保证行动中工作人员的人?身安全。

最后,此项活动的开展对兰院有?重要意义,所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势必要将土豆种子安全送达目的地。

于进忠一马当先,“奴才在府中颇有?些熟识,取个东西而已,不算什么大事”,他以前在府里混的不错,与许多地方都有?些香火情,此时又?有?银子开路,不是难事。

几?乎每个人?都点头认可,只有?红枣微微摇头,“奴婢倒是觉得不大妥当,于管事这样的大人?物只要露面,便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到时候口耳相传,府内众人?皆知”。

事以密成?,于进忠就不适合做这个活。

红枣扒拉了一下身边的马重五,“马管事本就每几?日往府上送蔬果水产,与膳房颇有?些往来,而且刘太监的徒弟张二宝是个爱财之人?,不如将此事交予他来做”。

马重五此人?沉默寡言,蹲在地下便如同一个烧焦的木头桩子一般,确实不太引人?注目。

于进忠面带微笑,慢条斯理的说道,“红枣说的虽有?几?分道理,但?张二宝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又?在膳房这等人?多口杂之处,只怕众人?知晓的更快”。

红枣忍不住剜了一眼对面的于进忠,这狗东西,怪不得这么多年与葡萄的关系都不甚和睦,原来把主子的差事把的这么紧,竟不给旁人?出头的机会。

二人?间?争锋相对,颇有?些看不惯对方的架势。

手下人?工作态度积极,耿清宁甚是欣慰,她叫葡萄取来两?包银子,分别放在于进忠与红枣的面前,“诺,工作经?费,若是有?多的,不曾用完的,就当是给你们的辛苦钱”。

出外勤肯定要多给些补贴,这是规矩。况且,做人?老板的,若是手太紧,不给人?好处,怎能叫人?死心塌地的替她办事。

红枣小心翼翼的拿起银子,刚一入手,便觉手腕沉甸甸的,她掂量了几?下才递给身边人?,“主子,您这是?”

怎么两?处都给,不是说要谨慎行?事,不能叫旁人?知晓吗?

耿清宁微笑不语,做谜语人?果然有?意思。

于进忠拿起银子行?礼告退,一旁的马重五亦是如此,二人?走在一处,商量待会骡车同行?。

红枣云里雾里,下意识的跟着走了两?步。

马重五一顿,停下来等了片刻,见她无事儿交代,便主动开口道,“红枣,给我与干爹灌两?壶绿豆汤带着”。

一旁的于进忠笑呵呵的,故意透露出一股子慈祥味儿,“枣啊,看来以后你也要随着小五叫我干爹了”。

红枣翻了个大白眼,“于管事这般年轻,也不怕折了寿”。

都怪她思虑不周,当初说要嫁给马重五的时候,怎么就把他认于进忠做干爹的事儿给忘了呢,这下倒好,好端端的大丫头平白矮了别人?一辈。

马重五目光晦涩不明,这未过门的娘子泼辣劲是够的,小聪明也颇有?几?分,只是经?历的事儿少了些,猜不透主子的心意,也没弄懂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只是夫妻终究为一体。

马重五微微上前一步,挡在二人?中间?摸头憨笑道,“干爹,天热,绿豆汤解暑,您要是不喜欢这个,明儿叫厨娘煮荷叶汤,放些蜂蜜或者砂糖进去,味儿也好得很”。

于进忠抬起眼皮,似笑非笑,“你小子孝心,听你的便是”。

二人?说笑着相携而去,留下红枣气得原地跺脚不提。

*

去王府的理由是现成?的。

夏日的庄子产出颇丰,瓜果杏桃茄并上各种绿叶子菜满满的装了一车子,角落里还有?从池塘里捞出来的两?桶鱼虾,活蹦乱跳的,一路上激起不少水花。

太阳虽热,好在有?荷叶为帽,皮囊里还有?凉丝丝儿的绿豆汤,等到王府的时候,二人?还有?力气做事。

于进忠低着头,一路沿着墙根偏僻处寻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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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福吓了一跳,忙将人?拉进角落里,上下打量一番于进忠,见他好生?生?的站着,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可见之前的伤也完全养好了。

他伸头探脑到处瞅了一圈,才回首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么些日子过去,府里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知晓耿主子被罚到庄子上去了,如今兰院的人?现身在府里,若是被寻到错处,再加上没人?护着,可不好脱身。

于进忠笑得眉眼舒展,又?将怀里的银子分了一大半予张德福,“来瞧瞧你,当然,还有?事儿要求你”。

张德福推了一把银子,“你我兄弟,还这般外道”。

于进忠直接将银子塞到他怀里,“情分是情分,但?总不能让你白白劳累,况且,这是主子特?意赏给你的,快收着罢,别叫人?瞧见”。

即便是花园的角落,也保不齐有?人?突然经?过,再加上荷包沉甸甸的,确实让人?难以拒绝。

二人?耳语几?句,各自分头行?动,于进忠则是整理衣裳大摇大摆往前院去了。

有?银子开路,又?不是求着到主子跟前,倒也没人?拦他,让他好好的在前院溜达了一会儿,见天色渐晚各处都开始用晚膳,他才随着人?流不慌不忙的去了膳房。

正是晚点时分,刘太监忙得脚不沾地,于进忠也没凑上去,只与张二宝打了个招呼,便从送菜的角门溜出去。

马重五正在那里等他。

角门处人?来人?往,二人?并未多言语,马重五甩了一下马鞭,又?从身旁捡了一个油纸包扔给身后的于进忠。

于进忠打开一看,正是膳房做的肉饼,油滋滋的,入口喷香,他看了一眼旁边剩下的几?个油纸包,乘着夜色,一晃一晃的往庄子驶去。

*

于进忠的到来如同往平静的水面上扔了一枚石子,石子已然沉入水底,水面上却回荡着阵阵涟漪。

钮祜禄格格的火气冰碗都压不住,“再去打探!耿氏那个刁滑奸诈之人?,必定有?所图谋”。

翠儿忙吃剩的冰碗端走,又?捧上一盏姜茶过来,“格格莫急,先喝碗姜茶暖暖身子”。

虽说是夏日,但?女子身体若是过于寒凉,难免对子嗣不利。

见钮祜禄格格接过茶碗,翠儿又?跪在榻前,轻轻为她锤起了腿,“格格放心,于进忠虽在前院待了一下午,但?主子爷不在,他自然也没办法”。

她又?道,“奴才还听说,因耽搁了用晚点,于进忠是被撵出前院的,而且膳房那里连口水都没招待,只有?张二宝那狗东西跟他打了个招呼”。

钮祜禄格格终于眉头松动,问道,“当真无人?搭理他?”

翠儿笑盈盈的,“那是自然,眼下,可没人?敢跟兰院有?瓜葛”。

钮祜禄格格心口的气儿终于顺了不少,她靠在大迎枕上,“那二傻子不过仗着他师父而已,若是离了刘太监,他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填的”。

她想了一会,倾身上前与翠儿耳语几?句,片刻后翠儿便领命而去,消失在夜色里。

外头,四爷回来的时候有?些晚,面上也带着几?分乏意,甩鞭子的力气都比往日小了不少。

万岁爷奉皇太后塞外避暑,但?刚进五月便身体抱恙,甚至虚弱至扶掖而行?,圣上的身子是大事,便是有?再多的太医随行?,儿子们的孝心也是不能少的。

苏培盛滑下马,忙不迭的上前搀扶住四爷,除了送医、送药之外,主子爷每日还在佛前跪上一个时辰为万岁爷祈福。除此之外,太子随行?万岁爷,八爷遭万岁爷厌弃,京中的这一摊子事儿主子爷也得管起来。

若再这般下去,主子爷定会累倒。

苏培盛有?些担忧,若是兰院的耿主子在就好了,在她那儿,主子爷好歹也能闲适些。

也不对,那般冷心冷肺、罔顾情意之人?,不在更好。

四爷一路进了前院,屋子里已经?备好了浴桶,热水一熏,淡淡的苦味升起,正是金银花的味道。

四爷微微一滞,“今日沐浴……是谁备的?”

这是兰院爱用的东西,甯楚格、弘昼还有?他,每年夏日都是这般泡过来的。

难不成?是宁宁回来了?

一旁的小太监捧着衣裳过来,回道,“是陈大夫所为,说是金银花汤具有?清热解暑,防痱止痒之效,最适夏天”。

苏培盛气得心里直骂娘,那狗东西发什么疯,旁人?不知道,他难道不清楚这玩意儿几?乎是兰院专用了吗?

还是说,今日陈大夫受什么刺激了?

苏培盛悄悄的转出去,不多时就从徒弟嘴里得知于进忠之事。

难道是耿主子知错了,特?意让于进忠过来走一趟的?

全公公苦着脸,“不见得,于进忠只待了一会儿,刚到饭点儿就跑了,我留都没留住”。

经?过上回夜里,他便是再傻,也能摸到三分主子爷的意思。

苏培盛有?些不可置信,“那小子什么都没说?耿主子当真一句话没嘱咐?”

全公公唉声?叹气,“耿主子……”

真是好狠的心。

怪不得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只是,他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四爷沉着脸站在门后,身上还是那套外头穿的衣裳——他没有?在洗澡。

师徒二人?腿一软,双双跪倒在地。

皇天老爷啊,不知主子爷何?时站在门口,又?听到了多少。

第153章

夏夜微风阵阵,院子里?寂静的仿若能听见虫鸣声。

小全子在心底将漫天神佛全都挨个求了一遍,只?盼着主子爷能放过他们师徒二?人。

他正求神拜佛,却见主子爷扔出一个甜白釉花口的双耳小花瓶,里?头?还插着几枝红色的月季花,而师父已经飞速从地上窜起,快手快脚的接住花瓶。

许是因着天?气?太热,里头的月季花有些微微蔫巴,正没精打采的垂着头?,只?有淡淡的花香随风吹来?。

兰院内种有好些月季,廊下、窗前。

这?个季节,月季的香味会?偷偷的钻进窗缝,肆意在屋中环绕,半梦半醒之间满室都是香味,把人身上、衣裳上都熏上清冽的甜香。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抹了西洋人的香水。

四爷有些微微出神,他记得去岁冬日时?分下人给月季喂了不少肉食,想来?,今年的月季应当长得更好了吧。

小全子心惊胆颤的等了片刻,却见主子爷抬脚出了前院,他正想着是继续跪还是撵上主子,就?被师父拍一巴掌拍在额头?上,“愣着做什么,还不叫人把热水提到兰院去”。

啊?那里?又没人,提热水去做什么。

苏培盛怀里?抱着花瓶,忙不迭的叫人提灯笼,一路小跑跟着主子爷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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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边跑边琢磨,瞧主子爷的架势应当是没听见……他俩的对话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个儿?运气?不错,当去宝龙寺还愿一回?。

不出所料,兰院的月季果然长得很好。

四爷亲手剪了几朵。

小瓶插花,宜瘦巧,不宜繁杂,若只?插一枝,须择枝柯奇古、屈曲斜袅者,四爷连剪了好几枝,也插了好几瓶,都不甚满意。

无论花枝如何岖岐,都不如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团锦簇的拥在一起顺眼——就?像当初宁宁送来?的那瓶一样,虽不是最好看的,但出乎预料的顺眼。

四爷微微扭头?,一瞬间,他仿佛瞧见贵妃塌上有个懒散的人半躺在那儿?,见他望去,慢条斯理的翻了一页书,嘴里?还不忘念念有词。

“活是做不完的,一辈子都是做不完的,总得停下来?歇歇才是,你看,院子里?葡萄都熟了,要不,咱们去摘葡萄?”

他刚要点头?,却被月季的刺扎破了手指,痛意让人回?神。

这?里?除了他再没有旁人,没有甯楚格响亮的笑声,没有小肉团子弘昼,没有奶娃娃五阿哥。

也没有她。

只?剩下满屋子的寂寥,空洞的让人揪心。

四爷抬脚出门,院子里?葡萄熟了,确实是收获的季节。

夜已经很深,但主子爷兴致盎然,自然没有人敢败兴,兰院各处的灯都尽数被点亮,一时?间不止是葡萄,视线所及之处尽收眼底。

四爷提着剪刀挑挑拣拣,眼角突然瞥见一旁有几个新踩出来?的脚印子。

不是他的。

想到刚才门口处听见的话,四爷唤来?苏培盛,“去查,于进忠今日来?府里?,到底做了些什么?”

苏培盛像是屁股被咬了似的,迅速窜了出去,不多时?,于进忠今日的行踪就?摆在了四爷面前,一同带来?的还有张德福。

张德福天?天?守着前院到内院的这?条路,见四爷的次数其实不少,但每次均是离得远远的便避开,从未凑到主子跟前过。

此刻他全身软的跟隔了顿的剩面条一般,哆哆嗦嗦了好几回?,才把怀里?的银子取出来?置于地上,“于进忠说,耿主子甚是想念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叫奴才帮他一回?”。

他一五一十?全部交代干净,“奴才想着耿主子去庄子上肯定住不惯,思念兰院也是常理,一时?鬼迷心窍便应下了”。

四爷舌根泛起微微苦意,他幼年时?曾读纳兰性德的词,还记得其中一首词的下阙——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兰院往日闲适时?光多如牛毛,她连这?些花花草草都装在心里?,却不曾思念兰院的旧人。

当时?只?道是寻常,回?首难觅旧时?光。

四爷清了清喉咙,出言问道,“那,你可知送出去的是何物?”

张德福绞尽脑汁,拼命想着当时?的场景,“是院子里?几颗枯草上结的果子,奴才听于进忠说,好像是叫做马铃薯的东西”。

四爷轻轻笑起来?,自言自语道,“你耿主子确实喜欢这?口”,兰院的膳桌上马铃薯是常客,煎、炸、炒都各有风味,宁宁喜欢的做法?是用米醋与辣子清炒,而孩子们最喜欢炸着吃。

怎会?独独挑了马铃薯的种子,难道庄子上竟凄苦至此?

一旁的苏培盛瞥了两眼主子爷的脸色,他清咳两声,“无论何种缘由,但是你将府内的东西往外传带就?是不对,这?错你认是不认?”

见张德福老实的垂头?认罪,苏培盛换了一个语气?继续道,“但主子爷心善,可以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记住了,以后无论于进忠让你做什么,你都得立刻报到前院来?,知道吗?”

这?是前院要用他?

张德福又惊又喜,连连点头?,这?可是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他甚至开始期待待会?儿?的板子,毕竟挨了这?回?,以后他便是前院的人了。

四爷亲手剪了几串葡萄下来?,又带着新插的瓶花回?了书房。

案几上满是折子。

通州河提屡修不成,如今夏日暴雨多发,河水若是漫堤,两侧农田难以保全。

太子爷随行塞外,圣上却发来?密旨彻查刑部尚书齐士武、兵部尚书耿额、步军统领托合齐,这?些都是附属东宫之人,万岁爷在担心什么?

是怀疑太子会?谋反吗?

还有隆科多此人,仕途起步于为万岁爷牵狗,妥妥的天?子近臣,当初为了与支持老八的阿玛决裂,当众抢了父亲的小妾李四儿?,如今却往府中递来?拜帖,这?又是何意?

还有年家的年羹尧,他与提督岳升龙共同剿抚,不曾想升龙率兵擒罗都,而年羹尧却无功而返,被川陕总督音泰疏劾夺官。

但他必须将年羹尧保下。

年羹尧于他如同祖大寿于太宗,当年太宗曾言于左右,“朕以诚待他,他必不负朕。即使他负朕,朕在所不惜,要的便是心悦诚服”。

折子还有许多,书房的烛火亮至深夜,苏培盛换第二?遍火烛之时?,才见主子爷从案前起身。

桌上的折子已经全部从一侧移向?另一侧,四爷换上寝衣,短袖宽松大褂正是兰院常做的样式。

他掀开锦被,板正的躺在床榻上,满脸疲惫,眼皮微阖。

一旁的烛火在微微跳动,爆起一团灯花。

苏培盛轻手轻脚的放下床帐,将屋子里?多余的烛火吹灭,只?留一盏长明?灯静静的燃烧。

他蹑手蹑脚的退下,却听见纱制床帐内传来?清晰的人声,是主子爷又有吩咐。

“去库房挑些好的、稀罕的东西,再挑个得用的膳点师傅送到庄子上”。

苏培盛就?着长明?灯的光亮往里?头?看了一眼,主子爷正闭着眼静静的躺着,仿若未曾说话。

“是”,苏培盛恭敬应下。

天?色再晚,主子的吩咐也不能耽搁,苏培盛叫醒一旁打瞌睡的小全子,一人去了膳房处,一人则直奔库房。

陈嬷嬷已经睡下,但听见苏培盛的声音,不过片刻功夫就?开了门,眼神清明?,仿若不曾睡下。

“主子爷有什么吩咐?”陈嬷嬷叫小丫头?点亮灯笼里?的烛火,一面问,一面将人往库房里?引。

苏培盛气?喘吁吁,若不是夜里?各处门都锁着,这?种活计哪里?需要他亲自跑一趟,“把适合夏天?的料子、首饰,风轮……哎呀,甭管是什么,反正只?要是夏日适用的,都给找出来?,咱家那边急着用”。

陈嬷嬷被苏培盛催得动作都快了三分,“怎么要得这?般急?是赏给哪位主子的?”

苏培盛接过东西一样样看过,再放进箱子里?,“这?话问的,还能是哪位?”

陈嬷嬷一愣,然后就?忍不住高兴起来?,“那位好,那位好”。

她一面扎进库房里?,从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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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的箱子里?找出一床颜色雪白,色泽晶莹滑润的席子,一面说着闲话,“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三年前正是这?个时?候,耿主子还怀着弘昼阿哥,心中却挂念着阿哥爷,巴巴的赶去热河侍疾”。

陈嬷嬷叹道,“幸好,阿哥爷没忘,还挂念着当初的情分”。

苏培盛虚点了几下陈嬷嬷,“我看是你的心偏着呢,别的不说,当初钮祜禄格格不也是一片真?心的要去照顾主子爷?”

他说着就?有些生气?,“您瞧瞧主子爷,这?些日子里?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腰都瘦了三寸,还得去哄闹脾气?的耿主子,要咱家说,就?是耿主子不识抬举!”

陈嬷嬷白了他一眼,“呵,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苏培盛当作没看见,“哼,恃宠生娇,任性妄为”。

陈嬷嬷气?得把竹夫人扔进他怀里?,“嗐,别瞧你是个太监,这?男人的毛病,倒是一样也没少”。

她驽嘴让苏培盛看箱子里?各色东西,“论起良心,你跟阿哥爷可差远了”。

苏培盛有些不服气?,他自小便服侍四爷,四爷给了他荣华、地位,他理所应当的认为所有人都该围着主子爷转,全心全意为主子爷着想,便是受些委屈,忍忍便就?过去了。

这?有什么不对?

这?自然是对的。

他摇摇头?,带着人将两箱子东西抬回?前院,碰到了垂头?丧气?的徒弟。

小全子哭丧着脸,“师父,刘爷爷的手今日剁鸡的时?候伤着了,怕是不能去庄子上伺候耿主子了”。

第154章

凌晨三点,外头的天还黑着,守夜的小太监虽醒了?,但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叫起。昨夜里主子爷睡的太晚,阖眼绝对不超过两个时辰。

人若是天天睡不够,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小太监还在纠结,就见床帐从里头撩开,传来主子的爷的吩咐声,“点灯罢”。

“是”,小太监一骨碌从地上窜起来,想起当年在内务府的时候嬷嬷教的规矩,又?放轻动作,从自个儿身边点起。

嬷嬷说过?,给?主子点灯的时候,一定要先让主子看清楚伺候的人,再从外到?内挨个点燃。

当时他们年岁虽小,胆子倒大,还有人问缘由,嬷嬷当时虽然训斥了?问话的人,但后来私底下也解释过?原因。

一来是屋子里黑漆漆的,一个大活人猛然过?去,知?晓的是点灯的,不知?晓的还以为是行刺的呢。

至于第二条,就有些玄乎了?,说是无论是紫禁城还是王府,都是贵人们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其中的故事更是数不胜数,若是先从主子跟前点起,暗处的人被灯影一晃,谁能?分得请是人影还是鬼影。

回忆过?去小太监忍不住微笑,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嬷嬷突然将烛火凑近脸庞,过?于严肃的脸立刻透出?几分阴森,瞬间,满屋子的小太监小宫女都吓得嗷嗷直叫。

嬷嬷翘起的嘴角压了?好?一会?儿才平整,见众人均抱膝瑟瑟发抖,她只好?一面剪去火烛碳化的灯芯,一面宽慰他们,还把匣子里装的糖拿给?他们吃。

想起那?甜滋滋的味儿,小太监忍不住吞咽口水,说真的,主子们虽然排场大,吃的也好?,但真不如他过?的有意思——最起码怕的东西少,不会?怕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人家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说不定就是这些主子们做的事儿太多太杂,讲究的东西才格外多。

屋子里灯一亮,外头提热水的、叫膳的人都立刻忙活开了?。

四爷没起身,他遵循圣人之道,齿常叩,津长咽,耳常弹,目常转,再双手搓热,覆于面上十余次,至面部发热为止,等做完这些,苏培盛正好?捧着衣裳立于一侧。

这会?儿屋子里只有伺候换衣裳的人忙活着,等洗漱完用膳,又?只有侍膳的小太监在动,其余的人都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原地,垂头不语。

屋子里只能?听见衣物摩擦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不知?怎得,四爷突然想起古人口中的人间烟火气儿,他放下碗筷,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不知?在寻找什么,同?时,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回避他的眼神,只有苏培盛面带疑惑的望着他,“爷?”

四爷有些犹豫,“昨夜里……”

苏培盛立刻明了?,他陪笑道,“爷放心,您交代的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样样都是最好?的东西,保证明儿就能?送到?耿主子手上”。

四爷微微颔首,“叫李怀仁亲自去”,宁宁刚进府的时候就与李怀仁打交道,二人相熟,他也放心些。

苏培盛应下,“那?感情好?,这么些金贵的东西交给?小全子,奴才还真有些不放心”。

真是瞌睡遇上枕头,他正愁着刘太监的伤,就有李怀仁来顶缸了?,膳点师傅就叫李怀仁去愁罢,反正他这面的差事都办好?了?,若是再出?了?纰漏,自然是旁人的问题。

李怀仁还不知?人在屋中做,锅从天上来,他只是觉得奇怪,送赏这种好?事,苏培盛会?让给?他?

还不如指望猫给?耗子当乳娘。

果然,跑腿的小太监去膳房转了?一圈,回来便说刘太监伤了?手,这几日怕是不能?干活了?。

李怀仁啐了?一口,嗐,这老东西,那?点子心思就差直接挂在脸上,不就是舍不得膳房总管的差事,还有腰间挂的那?把钥匙。

说来也是,眼下耿主子那?里可不是个好?去处,谁知?道这几位主子什么时候回来,若是过?个一年半载的,黄花菜都凉得透透的。

李怀仁发了?愁,他喜欢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但膳房的大师傅手艺好?的、各式各样都能?拿得出?手的,还真不多。

他先在前院的膳房溜达了?一圈,这边的大师傅都是伺候主子爷的,从一开始就没往兰院送过?膳,根本不知?晓耿主子的口味。

他兜兜转转,又?往内院膳房去寻刘太监。

刘太监正在摇椅上躺着,一旁摆着茶水和几样子糖块和点心,见李怀仁去了?,忙抱着手哼唧起来。

李怀仁踢了?一脚摇椅,“别装了?”,这些膳房伺候的都是从洗菜切菜开始学?起,不知?道切过?多少次手才能?当上大师傅,手稳当的跟有柱子撑着似的,还能?伤着手?

刘太监不愿意了?,“嘿,瞧您这话说的”,他特意将裹着的伤口揭开,伸到?李怀仁面前,“就差一点,我这根手指头就得去西华门了?”。

京城的西华门那?里有片地儿装着太监们的‘宝贝’,若是高升了?得拿出?来验明正身,老了?死了?,还得把宝贝赎出?来,跟着自己一起进棺材——保佑来世六根齐全,重?新做人。

太监们十分讲究这个,毕竟哪里若是少了?一块,下辈子也不能?当个全乎人的。

李怀仁当真仔仔细细瞧了?一遍,食指上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旁的且不说,颠锅肯定是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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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家伙,对自个儿都这么狠!

刘太监把伤口重?新裹上,又?重?新哎哟起来,这回还真是碰巧,他正琢磨着新菜式,有个小太监从身后撞上来,这手一抖,自然就伤到?了?。

至于耿主子那?边要人,他可是夜里才知?道的。

李怀仁一屁股坐在旁边二宝搬来的椅子上,见一旁的糖冬瓜晶莹剔透的,忍不住捏了?一个,“您老去不成,怎么地也得给?咱家推个人,得知?道耿主子口味的那?种”。

刘太监摩挲着下巴思考,“人选嘛,我这儿倒是真有一个合适的,只是不知?你敢不敢送”。

李怀仁喝了?一口苦丁茶,糖冬瓜越甜,越得用这苦味儿重?的茶来配,甜腻被苦涩中和,清爽又?解腻,他苦的龇牙咧嘴的道,“不用激我,您先说说看”。

刘太监笑呵呵的,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天字灶间。

李怀仁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里头好?几个人在忙活着,有切菜的、看火的,拿着锅铲的人面白无须,还微微挺着小肚子——正是陈德海。

“您这是玩我呢?”李怀仁好?险一口茶喷出?来,谁不知?道这位与兰院的人不对付啊,即便是为了?保住膳房总管的位置,也不能?尽逮着熟人坑罢,他就罢了?,以后耿主子回来,能?忍下这口气?

“你自个儿好?好?想想罢”,刘太监含着杨梅口齿不清的说道,杨梅刚下来他就腌了?这道陈皮杨梅,酸甜可口,滋味颇足,“对了?,我这儿还有好?些新鲜的蜜饯果子,明儿一并给?耿主子带过?去,夏日天热,这些开胃”。

李怀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分不清刘太监到?底是何意,干脆叫二宝把大师傅的花名册都给?拿过?来,他一个一个得过?。

正忙活着,就见有个小太监气吁喘喘的过?来了?,说是年侧福晋请他过?去喝茶。

李怀仁与刘太监对视一眼,这年侧福晋虽然刚入府晚,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李怀仁将名册塞进怀里,站起身整理袍子,年侧福晋这般客气,又?是主子,他自然得过?去走一趟。

从膳房往西边走,大约一刻钟,就到?了?年侧福晋的住所——清音院。

说来也是主子爷与福晋宏恩,允年侧福晋亲自为住所起名,听说还是出?自什么左大家的名句,‘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不然人家怎么是主子呢,有学?识,又?有家世,不像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李怀仁瞥了?一眼伸出?墙头的翠竹,眼中看见什么就是什么。

清音院里的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客气,未曾开口面上便带有三分笑意,说话的时候声音轻柔而?舒缓,个个都像是大家闺秀一般。

李怀仁在院子里略站了?片刻便被引进偏厅,他低下头打了?个千儿,请安道,“给?年主子请安,年主子万福”。

上首传来温柔的声音,“快快请起”。

李怀仁慢慢起身,趁着这个机会?他悄悄的拿眼角瞥了?好?几眼,只见上首端坐着一位身姿绰约的美人,娇小的一张桃花玉面,眼眸如水般流动,仿佛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还微微一笑,对他点头示意。

李怀仁慌忙低下头,只觉得心口砰砰直跳,乖乖,这位年主子可真好?看,他一个太监看了?都挪不开眼。

耿主子危矣。

“李公?公?,”年侧福晋示意贴身侍女,这是她从家中带来的,最是与她心意相通,“冒昧将你请来,实在是有事相求”。

李怀仁看着递到?眼前的荷包,面料是最好?的苏缎,绣线是银丝的,微微闪着光,上面的图案是喜上眉梢,枝头上的那?只雀鸟正神气的唱着曲儿。

他慌忙摆手,“这太贵重?了?,奴才不能?收,您若是有什么安排,只管吩咐便是”。

这荷包不仅精致,看上去还鼓鼓囊囊的,实在是勾人的紧,但李怀仁心里清楚,有些东西有命收没命花。

“这是规矩”,年侧福晋柔声细语的说道,“我这儿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昨儿听说,因着我的缘故,府里有耿格格出?府养病去了?,我这心里头过?意不去,想叫你替我补偿一二”。

好?几个丫头抱着礼盒出?来,看不见里头是何物,但包盒子的布料都银光闪闪,看上去像是三织造所出?。

“这……”李怀仁吞吞吐吐,这哪是他一个奴才能?决定的,“奴才也是听命行事,实在不敢擅自专权”。

上首之人悠悠叹了?口气,“罢了?,我也不为难你,这样,晚间我亲自与四爷禀明此事,可好??”

第155章

是夜,清音院的烛火一直亮着。

廊下的宫灯随着微风晃啊晃,灯影映照在?人身上,温柔如纱,靠墙的一小片竹林也分外懂事?,随着微风轻拂传来沙沙的声响,为院中又添丝竹声。

四爷踏着月色而来。

年侧福晋忍不住起身迎了几步,她似乎还不太?适应穿花盆底,蹲礼的时候摇摇晃晃有些不太稳当,但?身姿绰约,好看极了。

四爷径直坐到榻上,托合奇父子以?贪腐案被宗人府审查,这?步军统领的位置自?然是坐不稳了,可步军统领负责京城九门的守卫与门禁,乃是皇室禁军的统领者?,关上城门就?能造反可不是一句空话。

难道说?万岁爷打算动手?

年侧福晋等了好一会儿,见四爷出神的望着烛火,她起身站到四爷身边,轻轻的解开他的辫子,用牛角梳自?上而下的慢慢为他通头,两个大丫头就?捧着衣服、鞋袜等家伙什在?一旁等着。

灯芯爆出一团火花,四爷从沉思中回神,他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停下,又叫苏培盛过来替他束发?,“今日有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年侧福晋脸颊上浮起一团红晕,“这?么热的天儿,四爷不如先换身衣裳罢”。

四爷嗯了一身,抬腿进了内间。

年侧福晋亲自?伺候着他换了全身的衣裳,见里衣被汗水浸透,忍不住叹了一句,“爷辛苦了”,她又道,“眼下天色已晚,膳房送来一道水晶鸡瓜子倒是不错,清爽不腻,妾身尝着很是不错”。

她往日在?自?家府邸只吃过水晶蹄冻,没想到亲王府上光这?种冻就?有好些种,不仅有鲜虾冻、鱼冻,没想到连野鸡瓜子也能做成冻。听说?,这?个还是膳房总管刘太?监琢磨的新菜式。

四爷眉头微皱,书?房里还有一堆折子等着,哪有空在?这?儿用那些有的没的,他不再说?话,平静的看着她。

年侧福晋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凉意,但?话已出口,自?然没有回头的道理,“菜里头浇了醋汁和茱萸油,甚是开胃,四爷要不要尝一尝?”

四爷:“到底何事??”

年侧福晋面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她强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妾身听说?那位耿格格……”

四爷扯了下领口的盘扣,打断她的话,“天色不早了,你歇着吧,我回书?房了”,他面上一丝表情也无,也不再多说?一句话,抬腿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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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侧福晋剩下的半句话就?在?嗓子眼,一口气差点被噎着,惊讶中带着惶恐还得赶紧跟上去送到门口,见他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她的贴身侍女?踏雪看看四爷的背景,又偷瞄年氏的脸色,担心?的上前扶住她轻声问?道,“主子爷是不是生气了?”

年侧福晋一脸茫然,明明刚才还一切好好的,四爷为何突然甩袖离去。

“我,我才刚开个头”,年侧福晋很有些忐忑不安,“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说?不定是书?房那边有急事??

在?府里的时候,阿玛额娘千叮咛万嘱咐过,雍亲王是万岁爷亲子,是如今朝上唯二的王爷之一,平日里心?里头挂念的、盘算的都是大事?,让她千万要懂事?些、再懂事?些,绝不能误了主子的事?儿。

她把阿玛额娘的话都记在?心?里,行走坐卧都按此例行事?,此刻便是有万分不甘,也顺着踏雪往回走。

屋子里寻梅正在?收拾膳桌,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肥鸡野鸭子风干羊肉水中鲜,各色各样都是满族人爱吃的肉类,只在?边缘处摆着两道小炒。

寻梅一面将那些肉类都给撤下去,一面感慨道,“这?么多好东西一筷未动,”说?着她面上带了几分担忧,“主子爷走的实在?是太?匆忙了些”。

年侧福晋被她说?的更忐忑了。

若当真是书?房的急事?,怎么没人过来通报一声,四爷直接甩袖走了,倒像是一句话也不愿与她多说?。

踏雪察觉到主子面色不对,裙摆处也在?微微颤抖,她忙转移话题,“主子一晚上水米未沾了,不如尝尝王府大师傅的手艺”。

“放那罢,”年侧福晋摇头拒绝,“我无甚胃口”。

她还在?思量着刚才的事?儿,可无论是通发?还是换衣,都并无逾矩之处,怎会突然惹恼四爷。

寻梅不赞同道,“事?多而食少,非长寿之道,主子,您还得保重自?己才是”。

年侧福晋无奈叹气一声,这?两个丫头是阿玛额娘为照顾她专门挑的,年岁比她略大些,说?话做事?都是一副老气横秋的做派。

简直比额娘还要啰嗦。

她虽这?样想,却仍然老实坐下,捡了几筷子玉兰片慢慢嚼着。

到底是哪里惹了四爷不快?

对了,她方才曾提到了耿格格,难道是这?个原因?

她不由得有些心?口发?闷。

这?位耿格格这?么轻易地就?能挑起四爷的情绪,要么是四爷极为厌恶之人,要么,就?是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又或者?,曾经挂念而如今却厌恶之人?

寻梅一直在?旁边看着,见玉兰片少了半盘子,又端了杯清茶过来,她轻声提醒道,“主子,夜里吃多了小心?积食”。

年侧福晋一看,刚才无意识竟然吃了这?么多东西,怪不得胃里涨的慌,她忙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叫寻梅去找消食的丸药来吃。

主仆二人折腾了好一会儿,刚找到山楂丸,就?见院子里派出去的太?监回来复命,“主子,据说?李怀仁挑了陈德福,咱们的礼?”

年侧福晋自?然明白这?话中未尽之意,只是她还没想明白,该用何种态度对待耿氏。

本来她以?为耿氏都病养庄上,施舍些许小恩小惠不过是为了显出她的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罢了。可如今试出四爷对待耿氏不同,那就?得叫耿氏带着她那几个孩子一辈子都待在?庄上,最好老死在?那里。

“你去把陈德福叫来,”年侧福晋吞下山楂丸,酸甜微苦,带着淡淡的麦芽香气,“就?说?咱们这?儿有一桩好差事?给他”。

*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李怀仁就?叫小太?监把箱子搬上骡车,又吩咐人去后头叫陈德海,交代他若不再麻利些,仔细他的皮。

快到定下的出发?时辰,陈德海慌慌张张的赶来,身上还背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裹,压的整个人如同熟透的虾子一般,小肚子都挺不起来了。

李怀仁上下打量了两眼,倒是没发?火,毕竟归期不定,庄子上又无甚好东西,陈德海多带点行李也是应有之意,便是他自?个儿也带了一囊茶水,一囊酸梅汤。

这?样热的天气,两囊茶水而已,路上便能耗尽。

骡车摇摇晃晃,从太?阳在?东边刚露头一直走到头顶正上方,才遥遥望见庄子的围墙。

李怀仁精神一震,马鞭微扬,车架猛然加速,陈德海一个没留神,差点就?被掀下去。

庄子离得更近,还能听见里头传来的喧闹声,似乎还有咿咿呀呀伴随着锣鼓声,李怀仁伸长了耳朵往那边听。

“随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

这?曲儿倒是唱的挺好听的,只是词儿略微通俗了些,倒像是野戏班子不知道路过哪里在?当地学的新曲。

不过,无论在?哪,耿主子的日子过得都分外滋润。

李怀仁喝干囊里最后一口茶水,骡车一气儿跑到庄子门口,大门口披红挂绿,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见有新的骡车过来,门口一个二十来岁庄稼人打扮的小伙子忙迎上来,瞧见车上的大箱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哎哟两位大哥,累着了罢,快里面请、里面请”。

哟,马重五长进了啊,竟然提前知道府里来人了,装扮了不说?,还派人候着。

陈德海挺了挺肚子,下巴微抬,一面往里头走,一面还不忘交代道,“咱家那些东西,你们可得仔细着些,若是伤着碰着,卖了你也赔不起”。

小伙笑容微收,送礼的时候不都是该说?,‘一点小心?意’、‘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这?么直接显摆的,他们乡下人还真没见过。

不过,看这?二人衣裳,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仆役,讲究多些也实属正常。

“放心?、放心?”,小伙重新扬起笑脸,“绝对把您二位的东西仔仔细细的给收起来,放在?单独的屋子里,旁人连看都不能看一眼,如何?”

莫说?陈德海,便是李怀仁都觉得该是这?个理儿,主子爷的赏赐,供起来也不为过。

“不必如此,我亲自?送”,李怀仁拒绝道,一来,这?箱子中确实都是极金贵的东西,交给旁人他也不放心?,二来,主子爷的心?意,自?然是得一样一样的捧到耿主子跟前才是,“马重五呢?叫他出来”。

小伙偷偷翻了大白眼,“贵客莫急,庄头正忙着呢,等到了时辰您自?然就?瞧见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使眼色叫旁边几个人把骡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又扯着二人往里头去,惯常做农活的人,自?然身强体壮,两个太?监被他跟抓小鸡仔子似的,一路胁到院中。

院子里摆着好些个圆桌,正中间是个简陋的戏台,上头两个人正还在?浓情蜜意的唱着,‘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

小伙将二人按在?座位上,“您二位吃好喝好,我这?头还忙着,就?不招呼您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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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德海吹胡子瞪眼,这?马重五竟然不给他弄个单独清净的地儿,让他与这?些泥腿子在?一处,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别走啊”,李怀仁也如此说?道,他是来见耿主子的,怎么把他给撂在?这?儿了?

问?题是那小伙已经一溜烟的跑了,旁边人都是一身庄稼汉打扮,人人都盯着戏台高声叫好,二人的声音没一点水花,就?被淹没在?院内。

陈德海倒是心?宽,他喊了两声见没有应答,就?从桌子上抓了两把香瓜子,随着众人一道听起了戏。

反正他来这?处是为了给耿氏一点颜色瞧瞧,早一会儿晚一会儿也不妨事?,反正人就?在?这?儿了,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李怀仁扫视两圈,见人人脸上都挂着笑意,门上挂着红绸,树上贴这?囍字,连板凳腿上都系着红布。

这?是在?办喜事?。

完了,下头的人他们当成贺喜的宾客了。

李怀仁想到箱子里的那些贵重赏赐,若是磕着碰着一点儿,以?后的前程怕是要断送在?这?里了。

他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既不知内院往哪边走,也不知该如何找到马重五,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往院子里送茶点的人,又把身份搬出来,人家却好声好气的劝道,“贵客莫急,这?昏礼自?然是黄昏之时,到时候,新郎官您想看多久看多久”。

这?是把他当傻子哄呢。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第156章

耿清宁见到李怀仁的时候,只见他脸色通红、唇色苍白,领口、前?胸、后背处全被?汗水浸透,仿佛下一刻就会撅过去,她忙道,“快搬个凳子过来,再给李公公灌一碗温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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