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帐中接到了粱九功的传召,他沉默着起身,却不防脚下一个踉跄,粱九功连忙上前扶住他,“太子爷小心。”
“多谢公公。”太子撑住案几站稳,点头致谢。
粱九功悄无声息地将太子方才递来的纸条收入袖中,眼中闪过一丝安慰之意,“太子爷,请吧。”
太子见了粱九功镇定的神色,这才放下心来,至少汗阿玛不是打算效仿玄宗,夜召太子而杀之。
等太子到了御帐,行礼下拜,康熙却并不叫他起来,反倒喊了一个陌生的太监站在他的身前。
他心中顿觉难堪,哪有太子跪太监的。他抬头,却看不清上坐康熙的神色。
“念。”案前的万岁吩咐道。
只见那太监展开手中书卷,从四书五经到帝王圣训,这些从前太子六岁就能熟读背诵的经史子集,从太监尖锐的嗓音里慢慢传来,像利剑一样的扎在他身上,沉钝的刀子,一片一片地切下他的血肉。
直到一缕晨光初现的时候,那太监才停下,他脸上挂着很碍眼的笑,比外头的阳光还要刺眼,“太子爷,万岁请您回去。”
太子恍惚地抬头,带着血丝的眼睛飞快地往上一瞟,座上哪有什么万岁,康熙早就离开了。这就是皇帝,半君又算什么呢,在万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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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连一个空荡荡的座位,一个卑贱的太监都不如。
太子回到帐中时,十三已收到梁九功的消息赶来多时了,他上前搀着摇摇欲坠地太子坐下。
“二哥”
“不必担心,不过一时之辱而已。”太子松开握紧的双手,流下斑斑地血迹,他在御帐中领受圣训,不能合眼,否则便是大不敬,他只能以这种方式让自己清醒。
十三看了心中也是难过不已,二哥和四哥从小看着他长大,本就与他如亲兄弟一般。即便他对太子党的不法行为不满,可忠君爱国之念却不能让他弃太子于不顾。
何况太子是万岁立下的国本,直王他们屡屡动摇东宫,与乱臣贼子有什么两样。
“我有门客传消息说,八哥他们手下有一个叫张明德的术士,正在谋划行刺于你。咱们回去后借此机会,将大哥的势力一并铲除,往后日子便好过了。”
十三明知太子如此难捱的根本,却只能提起被放在明面上的直王来,毕竟面对天下之主的不满猜疑,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也许吧。”太子叫来一个年轻的太监为自己处理手上的伤口,语气平淡道。
这些年来,康熙的态度反复无常,他早已无法从这些话里得到安慰,左不过是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可他们没有等到回去的那一日,月底的时候,原本渐渐好起来的胤祄病情忽然加重,最终药石罔医,不治而亡。
康熙的情绪随着幼子的病情几经起落,如今悲痛更是乍然袭来。
然而就在直王带领着一帮兄弟和大臣情真意切地祈求康熙保重圣躬,稍加宽释的时候——康熙再看向站在最前列的太子,却发觉他的悲痛却仿佛一张假面一般浮在脸上。
他忽然觉得很累,他声音很轻,虚弱的仿佛没有力气,“朕活着的时候,你尚且不知孝悌,倘若朕万万年以后”
“皇上万岁!”诸位皇子及随驾臣工惊呼不已,齐刷刷地跪倒一片,御帐中杂乱的喧嚣和哭号一时被寂静吞噬,只能听到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直王心惊肉跳,一滴滴冷汗从额前滴下,却没有再听到康熙开口说出他期待的话来。
没关系,他想,直王瞥视前方的太子一眼,心中激动不已,仿佛肆虐的狂风一般,他可以推他一把。
在诸臣面前,汗阿玛这样三番五次地斥责,令胤礽名声扫地,想必已然是忍耐到极限了,他只需要再添最后一把火。
这样的机会他等待了三十多年,动作实在是很快,他回到帐中后,当即便传信出去。就在当夜,便有一个陌生的太监来请太子,说是万岁传召。
太子不由心生疑虑,他并不曾在御前见过此人,可心中却又想起前些日子的羞辱,那天念书的太监他也未曾见过,想必康熙是为了保全脸面,又找了一个眼生的。
他不知道该不该松这一口气,出于谨慎,还是悄悄派人去给十三传信,要他到帐中来接应,随后起身跟着那太监离开了。
太子脚步沉重地跟着那眼生的御前太监及进黄幔御帐边时,却忽然发觉外面一片漆黑,周围的八旗营帐也悄无生息,只有前方的御帐在黑夜里散发着朦胧的幽光。
一轮弦月冷冷地钩在高天之上,狂风呼啸,兼伴着远方树影重重地山林间依稀传来的野兽怒号。
太子的警惕心一时达到了极点,他眼前几乎模糊起来,连日以来的恐惧,好像在今日终于成真了。
御前的八旗营兵只有万岁能调动,如今周围一片漆黑的帐子里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他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在里面拿着枪刀利器等候着他。
他犹如一只脚踏入猎人陷阱的兔子,被一根头发悬挂在悬崖边。
昔日武惠妃请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入宫救驾,他们轻信了武惠妃,手持兵剑,救父心切,在深夜冲入皇城。
武惠妃却转身状告他们三人谋反,最终等待他们的,只有君父赐下的毒酒。
他抖着手往御帐伸去,昔年汗阿玛带他通读唐史,曾说即便如唐太宗这样的英明帝王,尚不能保全储君,他深悉其故,会尽心教导自己。
愍太子李承乾最终因谋反被废,他或许也要背上谋反的罪名,史照古今,与他今日又有何异?倘若汗阿玛心意已决,他又何必徒劳顽抗——
“太子!你在做什么!”忽然,直王的声音仿若一道惊雷般劈在他的耳边,电光火石之间太子骤然明白过来。
他目眦欲裂,朝身后望去,果然那个太监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八旗营帐中的烛火照向天际,仿若白昼。
他颤抖着,急切地朝御帐中望去,却只看到闻声而来的康熙手中紧握着一把银色的利刃,那剑尖直直对着他的眼睛,月光照见那兵刃上的森森寒意。
康熙注视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儿子,或许应该说是敌人,如同他年轻时毫不留情地讨伐噶尔丹,率领王师碾过漠北的臣民一般。
他在一片寂静之中,冷冷地,仿若一个胜利者看着失败的囚徒,发号施令。
“拿下。”
长夜寂静,十三坐在太子帐中,发觉外头传来兵枪甲胄的响动声时,便心觉不妙,果然下一瞬直王猛地掀开了太子的营帐,他阴狠地笑着,“十三,你是在等什么好消息呢?”
说罢,他便挥了挥手,身后的士兵一拥而上,一批人将十三围在中间,一批人有条不紊地在太子的帐中翻找起来。
“你做什么!这是太子的营帐,你岂能带兵擅闯!”十三一声厉喝。
“太子?很快就不是了。”直王哂笑。
十三少以试探,心知不好,却不愿就此引颈待戮,“你要抓我,可有汗阿玛的旨意!”
直王面色一僵,努力放缓脸上的神色,想起自己的来意,劝哄着道,“太子谋反,已被捉拿下狱了,如今已是无力回天。老十三,你是个聪明人,你若不想同罪论处,便供出他平日谋逆的罪证,将功折罪,弃暗投明,岂不正好?”
十三竭力冷静,扫视一圈,见军士们还在不停的翻找,便知直王手中定无铁证。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四哥还在京里,他们本也不是全无照应。
且不论太子平日并无心谋逆,汗阿玛圣明烛照,只需一查便能水落石出。只说如今太子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本就是汗阿玛属意他做太子的左右手,若今日做了直王的帮凶,岂是人臣人子所为?
他冷笑一声,逼视直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是汗阿玛的儿子,也是太子爷的弟弟,我要同汗阿玛当面陈情!”
“好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直王不怒反笑,既然十三不到黄河心不死,那就走着瞧。
他派人押住十三,看着十三被侍卫们压倒在地,无法挣扎,趴在他的面前。他突然笑了一声,“你们的太子爷方才也是这么趴着的,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并不等十三回答,他便自顾自地开口,语气中隐约透露着疯狂,“我在想,他应该是第一次看到我的下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的头顶。”
直王拍了拍十三的脸,哈哈大笑起来,“希望他的脑袋,够硬。”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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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真这么说?”康熙闭目靠在椅上,面上竭力维持着平静,但心肺间却满是怒意,他剧烈地咳嗽几声,几乎要呕出鲜血来。
布城外有三班侍卫轮流值守,帷帐内也有一班侍卫,即便是当年康熙御驾亲征,也不曾如此严密地在御前布控。
“是,且,且还说他身为人臣,绝不会做背弃太子的事。”直王的语气中仿佛充满惊讶惶恐,他低着头,望着地上眼里却满是快意。
“天下万民都是朕的臣民,他是谁的臣,谁又是他的主子!“康熙指尖痉挛,他悄悄握紧枕下的利刃,死死地盯着直王。
直王被康熙目光中仿若实质的猜疑逼视着低下头来,他讷讷答道,“儿臣等唯对君父尽忠尽孝,别无他念。”
康熙竭力放缓呼吸,抑制着喉间的痒意。
“你退下吧。”康熙忽然神情缓和,仿佛放心了一般,甚至伸手亲昵地拍了拍直王的肩膀。
待到直王恭敬退下,御帐重新被黄色的帷幔一层层笼住,他才松开紧握袖下利刃的右手,方才只要直王有一点异动,他便会立刻拔剑。
太子窥视御帐,图谋不轨,其他的儿子也是忠奸难辨,尤其是在军中有根基的直王,更令康熙警惕不已。
他重重喘息一声,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旧琴的嘲哳,胸腔中涌起一阵尖锐的痒意,又开始不住地咳嗽。
粱九功悄无声息地拿来帕子,又伺候康熙饮下温水,服了一丸药后,康熙这才闭上了自昨夜起彻夜未合的双眼,躺着歇下了。
在黑暗与静谧中,他越来越清醒,不断思考着后续该如何了结此事,过了不知道多久,他闭眼轻声道,“拿纸笔来。”
宫中的佟佳贵妃第三日便收到康熙御笔,要她假借太后生病为由,请圣驾回銮。佟佳氏是康熙的母家,全族荣辱全系在他一人身上,是他如今唯一相信的近臣。
随后便立刻下令,让三阿哥、七阿哥、十阿哥速来御前,不可有一刻耽搁,由四阿哥、八阿哥留在京中办差监国,命八阿哥领内务府总管事。
四阿哥和八阿哥分别是太子和直王的人,是年长的皇子中颇有才干手腕的,性格又是一刚一柔,正适合相互节制,稳住京中局面。
康熙决意要在回京之前将此事在塞外了结,瞒住留在京里的人,绝不可再拿到朝堂上再受两党掣肘,待到返回京师,届时便是木已成舟。
第二日他便在御帐中召见诸位王公大臣,命直王将胤礽押来,他终于面对群臣显露出虚弱的模样,几乎是瘫倒在座椅之上,痛心疾首地开始细数太子历年以来的罪过。
“不法祖德,不尊朕训。”
“擅威专权,窥伺朕躬。”
“暴戾□□、穷奢极欲。”
一条条大罪落在胤礽身上,每一条拿出来都可以废掉他,可康熙犹嫌不足,他痛哭不能自已,说出了更加诛心的话,
“朕不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胤礽生而克母,此等之人,古称不孝。似此不孝不仁,先王缔造,朕所治平之天下,断不可付此人!”
胤礽跪在底下,他艰难地抬头,只能看见康熙明黄色的一片衣角,如同他年幼时在汗阿玛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上朝。
他还想勉力挣扎分辨,可不防听到这样的宣判,想起昨夜刀尖上的寒光,自己早逝的额娘,他忽然朗声大笑起来。
正在诸人正惊疑地看着行迹疯狂的太子,连康熙指着他颤抖着的手也一时僵在那里。瞬息间,直王猛地冲到太子身边,用布巾塞住他的口鼻,摁住他的头颅脖颈,将胤礽牢牢制服在地上。
见众人目光扫来,直王开口解释,“昨夜到现在,此子口中俱是愤懑怨恨君父之语,臣实不忍令汗阿玛闻。”
最终,康熙泣不成声,在臣僚面前唱完了这一场大戏,痛哭着下令,将胤礽和十三圈禁起来,命直王监管,待回到京中再发落。
胤礽身边的近臣内侍一并诛杀,获罪较轻的,便改处流放。
直王一时春风得意,大臣们见此形势,不免也投机起来,但凡康熙召见臣子哭诉太子的恶行,十有八九就能同时听到对直王的夸赞。
他压抑多年,一朝夙愿成真,心中几乎已经开始畅想当上太子的生活,想到前年太子一从御帐出来,便受旨远嫁的女儿,又想到自己分明是兄长,却要对弟弟执臣礼,想到早逝的福晋桩桩件件,都是深仇大恨。
他心中畅快不已,迫不及待要看看胤礽如今沦落为阶下囚的狼狈模样。
他进入关押着胤礽的灰色营帐之中,挥手叫里面的守卫出去,只见胤礽垂头沉默着靠在床边。
他的双手双腿均被镣铐束住,穿着一身青色的素面衣裳,上头沾满了尘土,发须凌乱,哪里还有一点平日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这样的人,若不是有幸投胎到仁孝皇后肚中,岂能与我相争,”直王上下扫视他一眼,快意道,“仁孝皇后,还被你克死了。”
胤礽眼中闪过一丝刺痛,却依旧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并不往直王身上看去一眼。
直王最恨他这副样子,还以为自己是太子呢,犯下这样的大罪,也不知还有几天好活,等汗阿玛决断好了,他会好好送太子上路的。
他一把提起胤礽身上的锁链,手中逐渐收紧,快意地看着胤礽因为呼吸困难,不自觉的在他手下挣扎。
见胤礽始终不曾出声求饶,他心头怒火更盛,将胤礽猛地甩开,胤礽砰地一声跌倒在地,浑身剧痛,咳出两口血来。
“你以为我输给了你?”胤礽擦去唇边的鲜血,终于抬起头来,他眼中满含讥讽,对直王的蔑视与从前一般无二。
“不过是一条家犬,也妄想做主人。你以为没了我,汗阿玛就会属意你?”
听到这儿,门口的两名守卫默默垂头,只做充耳不闻。
未几,直王便气势汹汹地从里面出来,他整整凌乱的袖口,脸上带着仿佛被重物击打的痕迹。
直王冷笑着开口吩咐道,“既然废太子不知悔改,尚有力气怨怼君父,吃食上就不必依照往日分例了。”
两个侍卫只好闭眼垂头应是,只当自己是个瞎子。废太子的力气不是恐怕用来怨怼君父对,而是和直王互殴。
直王重重从鼻间呼出一口气,不过是个等死的人,何必浪费粮食,汗阿玛不杀他,不过是尚还顾及他在京中的党羽罢了。
太子十三被囚禁在帐中,直王则被康熙辅以重任,令他保卫御帐的安全,仿佛对他很是信任。
随驾的诸臣见局面几乎是一边地倒向直王,不由都开始蠢蠢欲动,即便是从前并不在直王党中的官员们也在康熙面前屡屡为直王说好话,也好为将来的上司卖一个面子。
直王一时得意,不免就开始忘形,见康熙这几日无视朝臣询问如何处置太子的折子,眼看着今日就要到京城了,他不欲放虎归山,满心以为康熙也做此想,只是不欲背上杀子的骂名。
他自以为如今是康熙最信赖的儿子,私下上奏,“胤礽所行卑污,失却人心,如诛胤礽,不必出自汗阿玛之手,臣愿代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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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中满是杀意,面色狰狞,凶相毕露,别说一时默不作声的康熙,就是他身边的粱九功也为之心惊不已。
“那你的兄弟!”康熙眦目欲裂,他看重的两个儿子,一个要杀父亲,一个要杀兄弟,天地间岂有这样的人伦道理。
“儿臣没有罔顾人伦,违背君父的兄弟!”直王一时冲昏了头脑,他不改颜色,欲杀胤礽而后快,反倒叫康熙冷静了下来。
“你是为了做太子?你秉性如此急躁愚顽,即便没有胤礽,我也不曾打算过立你。”康熙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直王恍惚后退两步,还未从太子之位落空的打击里回过神来,却忽然想起太子那句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太子真是了解汗阿玛——如果这时候不杀了他,之后真的还能杀的了他吗。
直王心中一悚,绝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试图表明自己并没有争太子的心思,竟开始为八爷进言,“术士张明德曾说胤禩有大贵之相,儿臣自知资质鄙陋,愿为伯王。”
“好啊!”康熙沉默许久,他尚未从直王前一句话里缓过神来,又一个惊天雷落下。
他缓缓笑出声来,他眯起双眼,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长子。
直王听不出康熙话里的意思,尚不知自己将要大祸临头了。
很快,负责仪仗的八旗军便收到康熙的指示,御驾一路急行,日夜兼程赶回京师。
若非直王这一通陈情,康熙尚不知自己的儿子中卧虎藏龙,有这样多抱负远大的人,胤礽获罪,便一个个急不可耐的冲了上来。
待御驾抵达京城时,四爷便收到万岁了的命令,让他与直王一同看管胤礽。
依照康熙的命令,直王在上驷院旁设置了帷帐,令胤礽在其中居住。
他骑马赶到上驷院,见到太子潦倒的情貌,霎时心惊不已。即便太子有什么大罪,杀了他也好过让他受到这样的折磨。
如今正值九月,暑气高热,又无人伺候胤礽吃穿,更叫人不忍地是,胤礽下马车的时候,四爷居然发现他右脚微跛,他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又发现他身上还有别的暗伤。
他深深皱起眉头,直王未免太智昏了,“还不请医官来为太子诊治。”
“不过是一艘将沉的破船,也值得你们赖在上面,”直王胜券在握,只等康熙废了太子,便立刻诛杀此人,“他已经不是太子了,怎么能请太医?”
“汗阿玛未告太庙,未夺去二哥皇子名号,即便不是太子,也是我大清的二皇子,岂能受此折辱。”四爷厉声逼视边上看守太子的侍卫,“你不去?”
直王是哥哥,四爷得敬着,那侍卫却不敢同皇子要强,何况他这几日坐视直王凌虐太子,心中也不免打鼓,便喏喏去请医官了。
直王见此情形,也懒得再计较,却依旧寸步不离地看着他们二人,以防他们私下串通勾结。
四爷不但让人请医官来为胤礽诊治,甚至还让人去自己府上拿衣裳吃食来,并将密不透风的毡帷错开一角缝隙,以防胤礽在帐中中暑。
“老四,你可别太过分了。”直王冷眼看着他忙前忙后。
四爷面不改色,走前不忘将胤礽身上的锁链稍松些,避免他的伤口被紧紧箍住的锁链压迫,“大哥若有不满,尽可以上告汗阿玛。”
直王冷哼一声,他自然不敢在康熙面前暴露自己私下拿胤礽泄愤,见他们二人并未有多余的话,这才从关押胤礽的毡帷之中离开了。
四爷在门口和直王分道扬镳,便立刻骑马往胤祥府上去了,两人一并被押送回京,太子获罪,十三被圈在府中。
万岁如今对十三的态度还未明朗,他得亲眼见过十三无恙才能安心。
第48章
从上驷院离开后,四爷便一路疾驰,赶到十三府中,却见大门已然紧闭,外头站着两个穿甲胄的侍卫。
打听后方知康熙命人将十三关在府中,不许外人探视,也不许里面的人出来,他命苏培盛塞给那两人一包银子,“十三爷受了什么罚没有,身体可还康健?”
“回四爷,奴才等并不知,”那两个侍卫悄悄接过,其中一个侧头小心答道,“我等也是才来这儿,十三爷乃是营兵护送,由后门直入府中的。”
四爷再问了几句,见他们的确一无所知,也只好先走了,又交代他们多关照府内情况,若有什么事便立刻来四贝勒府上找自己。
直王与太子有私仇,所以才这样对待胤礽,十三应当不至于也受什么私刑。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胤礽的罪名是谋反,可若胤礽真要谋反,他和十三不至于没听到一点风声,何况胤礽身边一无武将,二无人马,总不能靠几个毓庆宫的小太监起兵。
那么他那些在御前欲行不轨的行迹,若非是突然心智发狂,就是另有隐情了。
十三如今只圈在府中,并无罪名,可见并未参与这事,无非是受了万岁迁怒而已。只待过几日万岁告了太庙,颁布废太子的诏谕,他再徐徐为十三陈情便是。
想到这儿,他便稍稍放下心来。
“如何了?”四爷一回到府中,宝月便连忙迎了上来。
“太子以谋反论罪,大哥竟对他用私刑,”四爷狠狠皱起眉头,胤礽好歹原先是太子,岂有这样折辱他的道理,“十三那儿我去看过了,不许人进出,待万岁对太子的处置下来了,我再想办法。”
如今局势混杂,令他一时也觉得棘手起来,究竟动不动,该怎样动,都是一个问题。
“这事万岁好似并未迁怒于你?是否还有转机?”宝月倚在座上,一边翻看着门人的报告,一边竭力回想着前世的记忆,“咱们又同太子亲近,万岁命你去看守太子,想必是尚有对太子容情的意思。”
宝月记得太子是二废二立,不应该栽在这时候,她想劝四爷站在太子这一边说话,却又担心历史已悄然发生了改变,前世的记忆反而会成为她的掣肘。
“只怕也是对大哥不放心,要我也看着大哥,”四爷摇头,但他分明也早有意动,宝月的话正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何况即便容情,万岁金口玉言,岂能随意反口?”
“反不反口又有什么妨碍,只要万岁心中有定夺了,四爷照圣意行事总不会有错。”宝月鼓励地看着他。
宁可一思静,莫在一思停,平日里自然是蛰伏为上,但遇到大事,非得在康熙面前显露一点本事出来不可。
太子谋逆,直王又很快得到了康熙的警惕,想必是对他们兄弟之间的相互倾轧厌烦不已。
“于公于私,我都应当为太子保奏才是。”四爷和她心念相通,他们四目相对,微微一笑,如今只欠一个机会而已。
康熙既然断言不会让直王做太子,他身边的人便顺理成章地围聚到了'八贤王'身边,如今太子一倒,八爷身后支持他的满汉大臣之多,几乎到了权倾朝野的地步。
宗室里有纳尔苏、保泰,满族勋贵中有十爷母家钮祜禄家的阿灵阿,佟佳氏的鄂伦岱,明珠的儿子揆叙,汉人里又有王鸿绪,李光地,乃至江南的曹家,无一不是康熙亲近倚重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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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八爷看似春风得意,万众一心,只是这样的声势浩大,又怎会不被疑心深重,最忌讳人分他权柄的皇帝忌惮呢?
“他怎么说?”康熙神色难辨,对着下边跪着的太监问道。
“奴才将废太子诏递给二阿哥看,二阿哥说,‘太子位是万岁给的,万岁要废就废,何必告天’”那太监深深埋着头,如实同康熙回报了胤礽的话。
“荒唐!”康熙见他不知悔改,仍然顶撞悖逆,气愤道,“日后他的话不必再来奏我。”
康熙的命令很快就传到了外头,直王听了放声大笑,岂有这样自寻死路的人,这些天拖下来,他原先还怕老爷子心软,看来胤礽是求一速死了。
四爷既然负责看守太子,便会每日都来,就是为了防范直王在万岁明令不再管胤礽事的情况下又生事端。
直王心知四爷的担忧,但如今在京城众目睽睽之下,又有他在一旁盯着,自然不能像当初一般肆意殴打胤礽。
可他也不想胤礽好过,索性直接裁撤了胤礽身边所有的宫人,四爷请来为太子治伤的医官也不许留,只说诏书既下,便当以逆贼的待遇对待他。
“二哥!你若有什么冤屈,一定告诉弟弟,弟弟定然设法周旋。如今咱们就这样认命了,十三怎么办,你的家眷又怎么办。”
四爷实在看不过去,过了几日,趁直王松懈的时候,他迅速到毡帷中,蹲在太子身前,恳切地劝他道。
他想为太子和十三求情,却无有名目,若太子喊冤,他代为上奏,是最合情不过的。
“你若想做太子,不必往我身上使劲。”太子轻飘飘瞥他一眼,继续低头只顾盯着身上的锁链。
四爷简直心急如焚,康熙都已经心软了,造反的这个气性倒是比做皇帝的还大,
“我实话同你说,我救你这一次,就再不欠你的了,你要再想死,我绝不拦着。”他紧紧握住太子的肩膀,试图劝他清醒,“汗阿玛春秋正盛,你要按这个罪名被废了,往后几十年,天下人怎么看你这个反贼,怎么看故去的仁孝皇后!”
太子听了这话才怔怔抬头,眼中漫出一点微不可见的水光。
直王说的对,他能从襁褓中被立为太子,是因为他是元配皇后所生,斯人已逝,他不能在额娘膝下孝顺,已是深恩难报。
倘若额娘唯一的儿子因造反伏诛,往后直王登基,她还有什么身后名可言。
“皇父若要说我别样的不是,事事皆有,只弑逆的事,我实无此心!”他反手握住四爷的手,手腕上的镣铐膈的四爷骨头发疼“望你代我陈情……”
四爷得了他这话,矗然起身便往外走去,一撩起帐子,却见直王在毡帷外头将他堵住。
“老四,你可要想好了,你要是去上奏这逆贼的话,就是违抗圣旨!”
“我是否抗旨,自有汗阿玛裁夺,”四爷朝直王一拱手,冷冷地把他的话顶回去。若他只干等着,十三要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弟弟这便要走了,请大哥让路。”
直王双目微深,勾唇一笑,“看来是我看走眼了,一个你,一个十三,居然真是傻的。”
太子窥视御帐乃是汗阿玛亲眼所见,如今废太子的诏书已经祭告天地祖宗,他们还想翻出什么花来也是不能了,老四想去就去,他等着他吃一身挂落回来。
“粱公公,还请代为通传一声,事关二阿哥,臣有话要奏。”他一路骑马疾行,顷刻便到了畅春园里的九经三事殿外。
粱九功为难的看他一眼,这些日子以来康熙一个皇子都不曾见过,更别他还亲口说过不愿再听二阿哥的事。可既然涉及胤礽,粱九功一咬牙,到底还是进去通传了。
康熙此时正手持念珠,闭目默诵着佛经,听了梁九功的话,他睁开眼睛,轻瞥了粱九功一眼。
粱九功霎时如临深渊,额间滴下一滴冷汗来,“四阿哥言辞甚是恳切,说有冤情要奏,奴才不敢自专,斗胆请万岁裁夺。”
室内瞬间凝滞,安静的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就在粱九功呼吸越来越急促,正要跪下磕头请罪时,康熙突然松口道,“叫他进来吧。”
粱九功不着痕迹地松一口气,到外头将四爷请来,就自觉地轻掩上门出去了。
“儿臣见过汗阿玛,问汗阿玛圣躬安?”四爷低头入内,心中也不免有些忐忑,便见康熙背对着他坐在榻上,他跪在塌前,小心地低头问安。
“朕安,”四爷不敢窥视天颜,一时只能听到上头佛珠拨动的声响,和康熙古井无波的平静声音,“胤礽有什么话说?”
见康熙愿意听胤礽的话,他松下一口气来,除却如实向康熙传达了方才胤礽所说,他又忙忙补充道,“儿臣这几日见二哥是真心悔过,不敢隐瞒,斗胆来奏。”
“你倒是个好弟弟,你和胤祥,真可谓是左膀右臂。”康熙一声轻笑,“胤祥年轻不懂事,不知道劝阻胤礽,胤礽若听你的规劝,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啊。”
四爷被康熙这一通意味不明的夸赞吓得心惊肉跳,他捏紧拳头,忍住抬头的欲望,直直地盯着眼前那一寸地方,竭力冷静地开口道,
“儿臣非为二哥和十三,而是诚心不愿汗阿玛因我们兄弟之事日夜悬心,圣躬违和。儿臣不孝,若不能令汗阿玛畅怀,万国万民何所依赖。”
一室沉默宁静,连佛珠拨动的声响也没有了,他连呼吸也不敢太明显。
不知过了多久,四爷突然被康熙拍了怕肩膀,康熙穿上鞋子,明黄色的龙袍从他身边越过,“把二阿哥身上的锁链去了罢。”
四爷恭敬地朝门外磕了一个头,才缓缓站起。他方才被康熙拍过的这一边肩膀汗毛直竖,血液翻涌,他不着痕迹地抻了抻手,低头出去了。
待行至门口,却并不见粱九功在门外,反而是一个眼生的太监来送他,四爷不知这人底细,也不敢在御前打听,只做恍然未觉,“公公何姓?”
“奴才魏珠,不敢当四爷一声公公。”那太监笑盈盈地,若是胤礽在这,就能立刻认出来,正是对他念了一夜圣贤书的那位。
四爷点头致意,也不与他多说,出了畅春园后一拱手便上马离开了。
既然废太子诏书已下,万岁又宽宥了胤礽一些,十三那儿自然也会相应宽松许多,想来不日便能出来,只等好消息了。
魏珠目送四爷离开后,才徐徐往回走,到了九经三事殿旁一跳偏僻小道上,他注视着地上这一滩血迹,缓缓开口,
“粱爷爷是自小跟在万岁身边的人,临到老了,眼看着要风光还乡,何苦要卷到这些不该听的事里来。”
粱九功刚被吩咐按在这儿打了二十个板子,他被两个小徒弟架着扶起来,吸着气开口,“我不过是不愿万岁伤心罢了,做错了事,也是该受的,还要多谢万岁开恩,饶我一条命在。”
他不忘艰难地磕了个头,才浑身是血地趴着被抬着回去了。
第49章十三剧情
果然没过几日,万岁就下令将太子连并他的妻妾孩子们一块关在咸安宫。
讽刺的是,从前太子去一趟妻妾那里,要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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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个后宫,他私帷里的事整个宫里人尽皆知,如今被废了,倒是一身轻省。
十三府里的圈禁宫中也下令解了,四爷在御前那一通话既然传了出去,众人便知是康熙有宽容废太子的意思,直王不怕,但直王的一帮拥趸也不敢再上奏喊打喊杀。
十三一解禁,就先去了宫中请罪,可康熙并不见他,只让他在外头磕了头便让他回去。十三心下黯然,回去后第一时间带着他福晋登门,来四爷府上拜访。
四爷此时恰巧在书房通门人议事,听了张起麟的通传,便点头示意他直接让十三进来,张起麟又往碧纱橱中去,众人便听到珠翠声动,里头的侧福晋正欲出来。
他们连忙低头,四下沉默,目光老实地盯着脚面,没过多久,一段碧缥色的迤逦衣角带着轻盈的熏风从他们身边穿过。
宝月起身和张起麟到了外头去迎十三爷和他福晋兆佳氏。兆佳氏见了她眼圈一红,向她行了一个平礼,宝月连忙侧身避开,主动去拉住她的手。
宝月仔细瞧了瞧她,又打量了十三爷几眼,见他们虽然消瘦许多,精神略有些萎靡,但周身上下并无不妥,便放心地同十三爷道,
“你四哥这些日子担心不已,十三爷快些进去让他好好瞧瞧,不必担心你福晋,且交给我罢。”
“弟弟多谢四哥,多谢嫂嫂。”十三爷心中亦感激四爷,连带着宝月也得了他恭敬地一拱手。
宝月笑着摇头,她声音轻巧,有意要化解这沉重的气氛,“妾不敢当,你四哥岂是为了你的感激,快进去吧。”
待十三爷跟着张起麟进去了,宝月也没去待客的地方,而是拉着兆佳氏回到了九洲清晏的后殿,“我不和福晋说生分话,便请福晋到我阁中坐坐。”
兆佳氏点头,紧紧回握住宝月牵着她的手。这些年来四爷和十三爷亲近,她也知道宝月是四爷身边最亲近的人,对他们府上的情况也略知一二。
宝月这边原先向来是十三爷府上的瓜尔佳侧福晋交际往来,并非是兆佳氏自恃身份不愿交结,而是十三爷不好意思让宝月反过来同兆佳氏行礼,实在是一番体贴心思。
如今四爷大恩,冒死为他们进奏,漫说是平辈相交,就是让她真把宝月当作亲嫂子,她也万没有不愿的道理。
宝月知道她的心思,但她也不是爱摆谱的人,并不喜欢计较这些身份上的事。
“福晋不必担心,最难的日子已捱过去了,往后只会越来越好。”两人坐下后,宝月见她垂泪不止,连忙安慰她道。
“是,我不经事,还望小四嫂莫笑我。”兆佳氏忙忙地抹眼泪,那天十三爷被捆着送回来,她实在吓得不轻,太子一党的官员又大受打击,不少或贬或死的,有些还是她的族亲。
只是她是个深闺女子,什么也做不了,还以为要在府里圈一辈子了,幸而多亏有四爷帮忙。
宝月又安慰她两句,里间的阿午恰好睡醒了,啊啊的开始大声叫唤,宝月见兆佳氏听到阿午的声音颇有些好奇,泪也止住了,便索性叫玛瑙把阿午抱来。
“这孩子调皮的很,见不到我和他阿玛里的一个就要闹,倒叫福晋见笑了。”
“男孩子自然要吵闹些。”兆佳氏眼中不乏羡慕,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并没有养过男孩。
这原是人之常情,十三爷的长子弘昌是瓜尔佳氏所出,纵然十三爷对她并无轻慢,很是尊敬,但想必她也会有些压力。
“这个孩子来的奇妙,是我抱了田姐姐家的弘景,没过多久就来了喜信。福晋要不要抱一下阿午,兴许也过几日便有了。”宝月一笑,主动朝她示意。
兆佳氏果然心动,她小心翼翼地抱过阿午,轻声哄着。
“叫婶婶,阿午。”宝月含笑轻轻戳了一下阿午的脸蛋,哄他开口说话。
“婶婶好。”阿午也不怕生,一双乌溜溜地大眼睛盯着她瞧,弄得兆佳氏心中欢喜不已,也跟着宝月一口一个阿午地叫着。
阿午的名字去岁已定下了,取的是弘旼二字,只是大家也都习惯了叫阿午罢了。
两人谈天说地间,已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宝月看了看时辰,便差玛瑙去前头问问,“你瞧瞧四爷那儿散了没有,若是散了,便留十三爷和福晋下来吃个便饭罢。”
见兆佳氏起身推辞,正要告辞,宝月连忙拉着她阻止道,“福晋别和我们客气,咱们爷话多,想必是绝不会放十三爷走的,我不过是一问罢了。”
兆佳氏想起四爷平日里的样子,实在怎么也无法把话多二字和他联想到一起,用帕子掩着嘴闷闷地笑起来。
“大人们可都走了?”玛瑙到前头的时候,张起麟正守在门口。
“都走了,里头只有四爷和十三爷,侧福晋有什么吩咐么?”
“那便烦请公公通报一声,就说我们侧福晋问四爷可要摆饭?”玛瑙朝张起麟一笑。
张起麟连忙应下,转身进去了,他正愁不好提醒呢,两位爷正说在兴头上,他不好进去打搅,可若是不提,眼看着天色晚了,总不能叫人十三爷在四爷府上空着肚子。
门人们走后,四爷便一直和十三在屋里说话。十三是他信赖的弟弟,才干人品俱有可观,经过这事,他们又更添一分亲近,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自己的打算向他和盘托出。
“以四哥的本事,若要无心,我才奇怪。”十三先是有些惊讶,但几乎一瞬间便接受了。
他放下茶盏,笑着朝四爷拱手,“若四哥不嫌弟弟愚钝,往后便让弟弟跟着四哥办事罢。”
“你不怕做乱臣贼子?”四爷一挑眉。
“四哥心怀天下,只这一点便已胜过其他兄弟百倍了。”十三毫不回避地注视着四爷,眼中毫无惧色,“我这些年在四哥身边,对四哥是真心服气,无甚可怕的。”
“只是我身边都是二哥的人,我身无长物,如今又不受汗阿玛待见,只会让四哥白费心思,徒增拖累罢了。”十三想起白日里求见康熙不得的事来,仍旧心怀戚戚。
他从小没有额娘,幸而也算得了汗阿玛垂怜,便按汗阿玛的吩咐,一心只跟着太子办事。谁料到居然还有这样的波折,他夹在万岁和太子之中,实在是两难。
“正如你所说,咱们一同理事,我深知你的为人。今日所言,并不为了别的。”四爷并不惧这些,他不是为了太子的势力亲近十三,更不会因为十三如今不再受康熙的喜欢就远离他。
两人相视一笑,未尽之意都在一盏茶间。他们打开心扉,敞亮说话,好一番痛陈如今官场上的积弊,直到张起麟来敲门,他们尚还意犹未尽。
听了张起麟的传话,四爷拍拍十三的肩膀,“今夜就在四哥府里用膳罢。”
十三也不跟四爷客气,跟着他就往偏厅里去了。
这夜四爷和十三爷喝了一个尽兴,十三将连日以来的忧虑和四爷对他的信任全都倾注在杯中之物里,以此忘忧,一觞已尽,才算真正畅怀起来。
他们二人告辞后,兆佳氏扶着十三爷上了马车,她看出如今四爷和十三爷之中非比寻常的亲近,想想如今他们府上的艰难处境,不由得有些忧虑。
“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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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
“我知道你的担心,”十三闭着眼靠在车壁上,“四哥不是狭恩图报,而是不愿见我消沉,想拉我一把罢了。”
他违背皇父的意思,是不孝,从太子手下离开,是不忠。可是、可是——
“汗阿玛把我推到太子面前,可若让我自己来选,我真心愿意跟着四哥。”说完后,十三默默良久,在黑暗之中,他的眼角沁出来一点湿润的暗光。
兆佳氏紧紧握住他的手,“只要爷做了决定,妾便跟着爷走。”
夜里寂静的长街上,一时只有马蹄嘚嘚的声响。银白的月光落在水洼之中,车轮碾过泥泞,留下一串深刻的车辙,只等明日被新的痕迹覆盖。
宝月送了十三爷和兆佳氏出去,折返回偏厅的时候,还见四爷愣愣地坐在座位上,脸颊发红,还泛着热气。
她拿过玛瑙递来的热帕子,在他光溜的半边脑袋上擦了擦,又给他递了一碗醒酒茶,嗔怪道,“你倒是喝的畅快了,这一身的味道,可别熏着我们阿午。”
四爷偏不接那茶,就着她的手饮尽了,牵过她的手闷闷地笑,“我又不和阿午一起睡,只熏熏你罢了。”
宝月抽出手来打他一下,恼他喝了酒就爱说瞎话,“你和十三爷说了?”
四爷含笑受之,揽住她的腰身道,“十三想必也多少也猜到了,我相信他,不想再遮掩而已。”
十三也有一大家子的人要顾,给他一个盼头,也免得他因为太子的事消沉下去。
在座上缓了片刻,那醒酒茶便起了效力,他拉着宝月回去,手上珠串的穗子随着他们的脚步在宝月手心里轻轻的扫荡,带起一阵酥麻。
她不由得缩了缩手,却被他反手紧紧握住,不许动弹。
他大步走在前头,月光只照亮他半个侧脸,他声音沉沉地,如同穿林玉磬,话里的意味却让宝月羞红了脸。
“阿午已睡了?”
“”
她并不答话,别过头去。
一进了门,他便转过身来,握住她纤薄的肩膀,温热的肌肤相触间,她听到身后的门重重关上的声响,随后便被他轻柔地抵在门上。
他低头将她笼罩在自己的怀抱里,眼中燃起幽深的光亮,指尖不断在她唇间流连。
待他终于往别的地方征伐,缺氧的心脏在胸腔间剧烈的跳动,她才后知后觉地喘了一口气,却很快又被他以吻封缄。
第50章还在剧情里
直王得知胤礽被康熙改为圈在咸安宫后却是暗恨不已,连谋逆这样的大罪都不足以杀了胤礽,天下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罪过?
偏偏自己的路却已被汗阿玛堵死了,他心中理智稍回,便计划着联合一众大臣们继续为八爷上言。
若按长幼论,除了自己和胤礽便是老三老四,无论如何,这个位子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否则新太子上位的时候,便是他们被清算的时候。
康熙对他们的打算一清二楚,故而还特地下令不许诸位皇子图谋太子之位,否则便视同国贼。
只是,朝堂上的喧嚣却并没有因此平静下来,反倒显露出一种愈演愈烈,皇帝已无法控制的事态来。
八爷如今掌管的内务府,可谓从来是皇帝心腹所在的位置,七司三院关系到皇帝的衣食住行,若内务府的人有异心,御前的人就要处处防范,只有千日做贼,岂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故而胤礽的事一发,康熙便立刻换了直王党的八爷上去,如今康熙对直王与八爷也是提防不已,断不能再让八爷管着内务府的事。
胤礽一失势,原先太子党的官员便纷纷获罪,参他们的折子纷至沓来,作为原先的内务府总管,胤礽奶公的凌普自然也不能免俗。
康熙便顺水推舟地派八爷这个新任的内务府总管去审理前总管凌普贪污受贿,勾结谋逆的案子。
朝臣们党同伐异,君王便以异论相搅,是自古以来的习气。既能把八爷手上的内务府事务卸下来,又能打击凌普为首的内务府中的太子党人,不过是康熙的寻常手段而已。
八爷美名远扬,是因为他素来宽厚,好施恩德,故而他身边朋党甚众,毕竟谁不愿意将来的上司是这样的人呢?
八爷没有辜负大臣门的期盼,他受命带着人去凌普府上查抄,果然并不改他从前的作风,并未将结果据实上报。
除却凌普是无可转圜的大罪,其余凌普一脉在内务府的官员竟无一人获罪。甚至八爷还以恪尽职守,不屈权势为由,上奏折请康熙提拔一些原来是太子党的低级官员。
“老八这是号错汗阿玛的脉了。”四爷听闻此事,依旧颇有兴致地和十三下着棋,悠然笑道。
“八哥想收买这些太子党的人也无可厚非,汗阿玛素来宽仁,又释放了二哥和我,已是要轻轻放下的意思了,八哥多半以为自己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十三跟着落下一子,轻轻摇头。
只有他们这些从前日日跟在胤礽身边的人,才知道他因为这个太子身份,过的是什么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若是康熙的心思这样好揣度,便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了。
“只是施恩这样的事,既非人主,岂能专行。八爷做了万岁的事,万岁又该做什么呢?”宝月转了转眼睛,她打着扇子在一旁观棋,只是却不是一个真君子。
四爷抬起眼来瞧她,一抹笑意在他眼中缓缓漾起,如同春风拂过碧泓,“好聪明的姑娘。”
宝月转过来横他一眼,十三也跟着低头暗暗地笑起来,只是到底是兄嫂,他不愿失了礼数,还竭力抿着嘴角。
“三阿哥!里头在议事呢,咱们去别的地方玩儿,好不好。”正是玛瑙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只可惜话音未落,一个小小地圆萝卜就迈着两条小短腿噔噔地跑了进来。
阿午迷茫地在门口张望了两眼,终于如同确认了方向一般,他一把抱住靠门这一边罗汉床上的一节苍色的袍角,乖乖地喊人,“阿玛。”
十三爷才听到动静回头看去,却不防腿上突然挂上了一个小娃娃,他哭笑不得地抱起阿午,举到自己眼前,“阿午仔细瞧瞧,这是在叫谁呢。”
坐在对面的四爷挂着一张臭脸,伸手把阿午从十三的怀中扒出来,又捏了一把他肥肥的脸颊肉,“你叫谁阿玛呢,要是喜欢你十三叔,干脆今天阿午就跟十三叔回去好了。”
阿午大约是个傻的,被捏了也不生气,安然坐在他的怀抱里,眼睛亮晶晶地冲他喊着,“阿玛,阿玛。”
“你做什么呢!”宝月瞧了却有些生气,哪有对小孩子说这样的话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能思考了,动不动就说这样的话,阿午要是真以为他们不要他了怎么办。
她把阿午从四爷怀里夺来,轻轻摸了摸他被捏过的地方。小孩子皮嫩,即便四爷没使力,也在阿午脸上留下了一点浅浅的印子“都是阿玛坏,额娘和你去别处玩,好不好?”
得了阿午兴冲冲地点头,她便转身抱着阿午撩起帘子走了出去,阿午在她肩上露出一对弯成月牙一样的眼睛,面对着他们挥手,“阿玛再见,十三叔再见。”
这会子倒是很明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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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也跟着露出一个轻笑来,他甚至很认真地回复这个一岁多的孩子,“阿午再见。”
“你当心着脚下。”四爷目视着她跨出门去,无奈地摇头。就她这副样子,还说不是明不逮远,爱溺私情,往后阿午他可得好好教,免得被她养出一个混世魔王来。
四爷正欲继续,却见十三并未接着落子,只看着他强忍笑意。他疑惑抬头问道,“怎么?”
“你小四嫂惯常不爱抱着孩子走,手上没什么力气,我叮嘱一句罢了。”见十三还是不答,四爷反应过来,他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眉目间还有一点残存的笑意,仿佛很自然地解释。
十三终于忍俊不禁,朗朗一笑,“我啊,笑四哥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翌日一早,诸位皇子便一同被召到御前,四爷和十三爷的园子离畅春园近,到的也早,诸人都来齐了后,十四才跟在老八老九后面匆匆赶到。
众人按次序进去,四爷路过的时候还不忘警告性地瞪了十四一眼。汗阿玛一大早宣他们来,显然不是找几个儿子一块来谈心的,他最好安分些,别搅和到老八的事情里去。
十四朝他挑了挑眉毛,示意自己已经接收到了信号,他又不是傻子。
从直王到十四,只有在咸安宫里的二阿哥不在,十几个人进去了后便齐刷刷地给康熙请安,分明是一群草原上的虎狼,偏偏一个个跪在下头像鹌鹑一样的乖巧。
可惜,却只是表象而已,康熙深深瞧他们一眼,他挥了挥手,那个叫魏珠的太监便将一本折子放在八爷面前。
八爷低头翻开,正是凌普府上所藏财物的具体数目,以及平日和其他太子党人的银钱往来,其中不乏八爷这几日来举荐的太子党人。
“汗阿玛容禀,自二哥之事以来,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获罪之人不知凡几,儿臣只怕长此以往吏治不修,连累朝政,”八爷磕头,伏在地上恭敬道,“儿臣每思及汗阿玛以仁孝治天下,不敢不遵从圣训,只愿天下人都能受汗阿玛所施的恩泽。”
“不过是妄博虚名耳,”康熙并不听他这些好话,斥责的毫不留情面,“凡朕所施恩泽,都归功于你,看来你是迫不及待想做太子了。”
“儿臣断乎无此心!”八爷又是砰砰两个响头,磕在光鉴的玉石陛阶上,闷浊的声音在高而广大殿中回响。
一时四下寂静无声,殿柱上盘踞的金龙冷冷地俯视着他们,朱红的轩窗中透进来一丝清晨的惨淡阳光,屏息凝神间,他们仿佛都能听到其他兄弟剧烈的心跳。
康熙步下台阶,脚步沉沉地响起,他在前排跪着的直王、三爷、四爷和八爷面前来回踱步,在众人的提心吊胆之中,那一片明黄色的衣角终于在八爷身前停下,随之而来的是九五至尊毫不留情的宣判。
“朕一再警告,不许谋皇太子位,胤禩,柔奸成性,妄蓄大志,”康熙顿了顿,轻瞥了一旁的直王一眼,看到他额上那一滴冷汗,“党羽相结,谋害胤礽,即刻锁系,交”
“汗阿玛!”康熙的处置正要脱口之际,九爷一把跪下,还不忘猛地将身边的两个一并扯下来,“儿臣等愿为八哥作保,八哥绝无此心啊!”
十四这会儿正聚精会神的看戏,就被九爷以一种不符合他身材的灵活一拉,十四只觉得他一身的肥肉都沉沉地压在自己身上,猝不及防间便被一把扯了下去。
他直直地跪在地上,膝盖和玉石地砖乍然相触,发出比八爷方才磕头还要响亮的声音。
——等等、九哥说什么?儿臣等,谁和你是儿臣等!
被九哥害死了!他低着头,一头的冷汗,几乎能感觉到四爷灼热的视线在他身上要盯出一个洞来。
“你们都为胤禩作保?”康熙的声音凉凉地在上头响起,话语中的寒意冷的叫他们头皮发麻。
九爷和十爷一个骄傲抬头,一个低头讷讷,却都应是。十四还想挣扎一番,试图开口道,“儿臣不愿见汗阿玛烦忧”
话音未落,却听到挣的一声,一道明光在玉石做的地面上飞快的闪过,带起一阵风啸——一旁一向默不作声的五爷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把抱住康熙的双腿,阻止这道带着无上怒意的天子之剑落下。
“汗阿玛息怒啊!”
四爷瞪大眼睛,飞快起身,一个箭步冲到十四身旁,将他整个上半身牢牢摁在地上,他夹在康熙与十四之间,压住十四的肩膀,却是一个侧身保护他的动作。
十四的脑袋一下砸在地上,他眼前发晕,脑袋和膝盖一同隐隐作痛起来。
在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间,他居然还有闲工夫想着,这剑在无风的殿宇之中还能发出这样清亮的声音,必是一把绝世好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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