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慎一愣,随即却觉得欣喜,正要回身,忽觉腰间一痛!
他躲开一步回头看向阮阮,便见她手中握着一柄匕首,此时匕首和她的手都被染红了。
“阮……阮儿醒醒!”电光火石间,祁慎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傀儡术。
少女双眼空洞,手中依旧握着那把匕首,一步一步朝着祁慎走来。
“是谁!出来!”
“陛下,好久不见。”房门被推开,一个三角眼的老道进了门来。
祁慎的眼睛有些模糊,腰间伤口血流如注,他盯着来人,“我正找你,你却自己送上了门来,罗衡。”
“陛下盛怒之下,老道我自然要避避锋芒,如今陛下正是松懈的时候,老道我才敢上门呐。”
罗衡身后还跟进来一个人——辛鸾。
祁慎眯起了眼睛,“原来是你。”
辛鸾倒是并不在意祁慎杀人的眼神,他抱着威猛大人,呲牙笑道:“侯爷知道我的,自小过得艰难,我实在怕侯爷会灭我的口,好在师傅不嫌弃我粗苯,如今收了我做徒弟,做徒弟自然就得为师傅做事。”
“陛下,府里的人都被老道控制了,陛下也别挣扎了,束手就擒吧。”
祁慎不知刚才的饭菜里放了什么,他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却是强提起一口气,伸手要去抓阮阮。
下一刻,少女手中的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陛下最好别轻举妄动,若这次小姑娘再死了,老道我也没法子了。”罗衡笑眯眯的,眼里却是恶毒的威胁。
祁慎投鼠忌器,哪里还敢做什么,胸腹间气血翻涌,眼前一黑摔在地上。
祁慎再醒来时,是在漆黑的牢房里,周遭只有水滴落在石头上的声音,牢房外面燃着一个火把。
他的手脚都被绑在木架上,他试着运气,却觉得有什么东西阻滞住了经脉,竟是一口气也提不起。
有脚步声逐渐靠近,牢房外面渐渐亮了起来,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祁慎面前——公玉真。
只是他已不是活人了,脖子上的伤口用针线缝住,浑身散发着死气,他被罗衡做成了真正的傀儡。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身材娇小纤细,进了牢内祁慎才看见是阮阮!
“阮儿醒一醒!”祁慎有些急。
公玉真漆黑的眼珠转了转,脸色木然,“别叫了,没用的,师傅对她用了傀儡术,你叫不醒她。”
公玉真将手中的包袱放在地上,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枚六棱钉和一把锤子。
“师傅说要把你钉起来。”公玉真声音毫无情绪,他将钉子递给阮阮,自己则拿起了锤子。
少女神色木然,她将钉子放在祁慎手腕上,公玉真的锤子便敲了下去。
血顺着钉子流到了少女的手上,她的瞳孔剧烈收缩,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
但她依旧拿着那个钉子,维持着原来的动作。
公玉真再次敲下一锤,少女颤抖得更加厉害,忽然,一滴泪滑了下来。
“阮儿别哭,不疼的。”祁慎见不得阮阮哭,即便知道阮阮听不见,还是忍不住安慰。
公玉真看了看阮阮,似乎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又拿了一颗六棱钉递给她,少女拿着钉子的手微微颤抖,她艰难地将钉子放到祁慎另一个手腕上,空中却像还有一只手在拉她,她又艰难地将钉子拿远了。
“放上去。”公玉真命令。
少女听了这句话,眼神再次变得空洞起来,听话地将钉子放在了祁慎手腕上。
一锤,两锤。
钉子彻底没入祁慎的骨肉中。
两行清泪自阮阮眼中滑落。
“阮儿,不疼的,别哭了。”
少女葱白的指尖沾着血,她看着那血,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整个人也剧烈颤抖着,忽然,她像是挣脱了什么束缚,木然的双眼再次出现神采。
“祁慎……”她嘴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声音都藏在嗓子里,“我……我刺伤你了。”
阮阮低头看向祁慎的手腕,惊得连退数步,她捂着嘴,双肩簌簌颤抖。
若是祁慎还能动,他肯定会抱住阮阮,低声小意安抚,可此时他的手腕被钉在架子上,他挣扎着想去抱阮阮,那六棱钉却死死将他固定住。
阮阮努力压制住自己已经崩溃的情绪,她慌忙上前按住祁慎的肩膀,颤声道:“祁慎你别动,又……又流血了。”
他现在很狼狈,腰间的伤流着血,手腕也流着血,面色比平日更加惨白,却双唇如血,他将头抵在阮阮的额上,声音沙哑又压抑,“莫哭了……”
此刻我抱不了你,也安抚不了你。
阮阮勉强镇定下来,她体内的怨气还在,那么祁慎就还有希望。
红色的怨气从地下钻出,缓缓缠住了公玉真的双脚双腿,等公玉真反应过来时,他已无法动弹。
阮阮想将祁慎手腕上的钉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钉子却一动不动。
“师傅很快就会过来了。”公玉真面无表情,声音冷漠。
“阮儿,你先离开,去找我师父和霍鲸。”
“可是……可是你……”
“快去,找他们来救我,阮儿乖。”祁慎再次催促。
阮阮此时也冷静下来,此时若是罗衡过来,她肯定也走不了,那祁慎就还要在这受折磨。
想到此处,阮阮擦了眼泪便往外走,走到门口却猛地又折返回来,猛地抱住了祁慎的脖子,她的鼻音很重,却也很坚定:“你一定要等我啊!”
阮阮走出了牢房,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这里并不是荒郊野岭,而是城内……
她转头,看见门上清清楚楚写着三个字:大理寺。
怎么会是大理寺?既然是大理寺,里面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但她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她快步往街上走,此时天色刚刚擦黑,路上本应有不少人,今夜却死一般的寂静。
街两边的铺子大门紧闭,只有门缝透出来一丝微光,才知道里面是有人的。
阮阮更加不安起来,她快步走过几条街,却也不知去哪里找陆元青和霍鲸,正犹豫间,便听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你竟然摆脱了傀儡术?”
阮阮回身,就看见辛鸾和威猛大人站在那里。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感觉受到了背叛,怨气也在她身前集结,“你们别拦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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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回去,你若跑了,师傅会生气的。”辛鸾倒是没有动作,只是也不准备放阮阮离开。
阮阮试图和他讲道理:“辛鸾,之前公玉真是你的师傅,你抓了我,但后来我们一起逃了出来,我也不怨你了,可你现在又成了罗衡的徒弟,依旧来抓我,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你……就让我走吧。”
辛鸾长叹了一口气,似是也有些为难,“可师傅会气我没有用,我还想和师傅学习修道呢……”
“辛鸾,罗衡把我的魂魄囚禁折磨了十年,今日你若阻拦,你就不再是我的朋友了。”阮阮能说的话已说尽了,也知道此时不能再耽搁,便不再废话了。
【你走吧。】威猛大人看着阮阮,一双眼睛圆亮亮的。
阮阮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咬着唇看向辛鸾,准备动手。
辛鸾挠了挠头,似是十分为难,纠结片刻突然对阮阮挥了挥手,斥道:“那你快走快走!等师傅来了你就真走不了了!”
阮阮不再犹豫,最后看了辛鸾一眼,便继续往主路上跑。
然而只半炷香后,她发现罗衡出现在不远处——
“当初炼你的魂魄时,你便不争气,最后不得不抽走了你的‘恕’念,才勉强让你成了个怨气炉鼎,只是你终究不是个炼鼎的好材料,白白废了我许多心思。”
阮阮很怕罗衡,但此时退无可退,祁慎又还在牢里,便也只能咬着牙坚持。
罗衡见她不说话,一双三角眼透着阴毒,他迈步向前,“不过没关系,你不是在甜井村遇见了十世怨女吗,只要让她进了你的身,我这怨气炉鼎就能炼成了。”
“我不会让她进来,你也别想让她进来。”阮阮退后两步,思忖着往哪里逃。
罗衡浮尘一挥,并不觉得阮阮能逃得出自己的手掌心,“也是,你连傀儡术都能摆脱,自然魂魄并不软弱,但只要你在我手里,总有法子让你同意。”
知道自己不是罗衡的对手,阮阮也并不准备正面对抗,她一边用怨气缠住罗衡,一面折身往巷子里跑。
但那些怨气在罗衡眼中简直像是笑话,他不紧不慢跟在阮阮身后,手中的拂尘一甩,竟凭空长出了几丈长,那拂尘像是长了眼睛,直直奔着阮阮的后背而去。
眼见拂尘就要缠住阮阮,却有一道雷乍然劈出,将那诡异的拂尘生生斩断。
罗衡被震得后退数步,他稳住身子,抬起阴毒的眼睛看向上方,便见一紫衣青年站在墙上。
下一刻,罗衡却笑了起来,大声道:“师兄,好久不见啊。”
来人正是紫玄真人。
“你是真难找啊。”紫玄真人掐指成诀,准备再劈一道雷下去。
当年平芜、紫玄和罗衡本是同门师兄弟,只是罗衡一直修炼邪道,更是在平芜飞升的关口用邪术害他,导致平芜飞升不成,身死魂消。
这些年紫玄一直在找罗衡,誓要替师兄报仇。
“师弟我修行不到家,自然得躲避着些。”罗衡亦是手指结印。
紫玄不再和他多说,手指掐诀,口中念咒,又有一道雷劈了下来。
电光之后,罗衡之前站着的地方一片焦土,却不见罗衡的影子。
“鼠辈。”
紫玄扶起阮阮,皱着眉问:“祁慎呢?”
阮阮仿佛见到了亲人一般,心中大定,她很快带着紫玄找到了大理寺的牢房里,然而里面已经空空如野,只有地面的两颗染血六棱钉能证明祁慎曾在这里。
她有些着急,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他刚刚就在这里的!”
紫玄拍拍阮阮的肩膀,安抚道:“慎儿他已经换上了我师兄的仙骨,即便罗衡想杀他,也并非那样容易,只是……”
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还是开口道:“自上次你和他一同坠崖之后,我便发现仙骨被邪气侵染,他入了你的灵识后,仙骨更有了堕落的倾向,我收了慎儿当徒弟,自然是因为和他有缘分,但也是想阻止他堕魔,若不是这些年仙骨约束着他,只怕他早已屠人如山。”
如今他落入罗衡手中,只望罗衡没发现仙骨的秘密,否则……
若祁慎堕入魔道,为了天下百姓,他这个师傅就只能亲手处置了他。
此时,阴暗的房间里,祁慎靠坐在墙壁上。
辛鸾将他的双手用铁链锁住,眼角余光看了一眼门口的公玉真,低声道:“她已经逃走了。”
祁慎有些狼狈,满身血污,他琥珀色的眼珠动了动,抬眸看向辛鸾。
“你喜欢她。”
被拆穿了心思,辛鸾却并没有丝毫慌乱,他注意着门口的公玉真,“侯爷还是关心关心自己的处境,师傅要把你也做成傀儡呢。”
此时的祁慎却只觉得轻松,只要她脱离了危险,不管面对的是什么,他都不怕了。
很快,罗衡来到祁慎面前,他阴恻恻地笑道:“陛下身体里有好东西,紫玄倒也是真舍得。”
双手被锁住的男子抬头看着罗衡,唇角轻轻勾起,轻声道:“仙骨确实是好东西,只是这仙骨克你的邪术,到你手里也没什么用。”
“倒也未必,只要我把师兄的仙骨挖出来……唉,可惜这仙骨在你身体里太久,此时挖出来,只怕会毁了仙骨,这倒有些棘手了。”罗衡蹙着眉,十分为难。
他仔细看着祁慎,半晌,罗衡忽然抚掌大笑道:“陛下杀气也实在是太重了些,我师兄的仙骨都被染了邪气,真是暴殄天物,不过沾了邪气的仙骨威力更大,老道我便助陛下一臂之力。”
祁慎微微抬头,琥珀色的眸子里是淡淡讥讽,“好啊。”
很快,罗衡叫来了公玉真,之后公玉真便开始折磨祁慎,两人本来就有仇,公玉真又得了老道的命令,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公玉真已成了行尸,他不会感觉到累,从天黑到天亮便没有一刻停过。
鞭子、钢针、刀、刺。
伤口流血,结痂,然后再流血,再结痂。
祁慎始终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早已习惯了忍耐,这些身体的疼痛于他而言,并非无法忍受。
晚上换了辛鸾过来,他看见祁慎浑身没有一处完好,只剩一张脸还能看,不知还能从哪里下手折磨他。
“公玉真是真的恨透了你,否则也不会这样折腾你。”辛鸾从怀里掏出个馒头递过去。
祁慎却偏开了头,他眸中竟异常冷静,并未因这些折磨而丧失心智。
“为什么要认罗衡做师傅?”
辛鸾靠在墙上,歪头打量着祁慎,心中暗叹祁侯果然长了一张好皮囊,即便此时这样落魄,也不觉得狼狈,甚至比平日更加贵气摄人。
他看了一会儿,又觉得心里不痛快,不耐烦道:“跟着他修道,谁不想成仙长生呢?”
“他修的是怨气道,是邪道。”
“那又怎样,只要最后成仙长生就好。”辛鸾打了个哈欠,“小的不像侯爷有贵人相助,我从小被送进漳渊宫里,全靠着手段卑鄙才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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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罗衡这样的人,已是我毕生难遇。”
月光从高处的小窗透进来,落在祁慎的脸上,他淡淡道:“开始吧。”
辛鸾自然也是来折磨祁慎的,但他此时也确实没有什么兴致,于是只拿了一把小刀蹲在祁慎面前,“你不疼吗?”
祁慎如实回答道:“还行。”
“师傅这么折磨你有用吗?”
祁慎从高处那扇小窗看出去,见月亮升了起来,他心情便有些好,“我身体里的仙骨已经在堕落,他折磨我,便是想让我生出满腔恨意,加快仙骨的堕落。”
“所以……有用吗?”
祁慎没再说话。
第二日罗衡再来,发现对祁慎身体的折磨没什么用。
“陛下意志坚定,那不如陛下和老道我再做一场交易?”
祁慎没说话,只是淡淡看着罗衡。
“老道再一次扭转时空,这次让陛下救下父母兄嫂如何?”
祁慎呼吸暂停了片刻,正当罗衡以为找到突破口时,他的眼神却再次冷静清明起来。
“上次你能扭转时空,除了我的帝王命数和心头血,还有你偷来的平芜仙格,你现在还能用谁的仙格?”
罗衡被戳穿,脸色有些难看,“你竟连这都知道了。”
祁慎不说话,罗衡知道骗不了他,便让公玉真带了个人进来。
是个年轻男人,脸色苍白,双目赤红。
罗衡对他道:“就是他一手造成了泽州的饥荒,你的妻子不是死在了饥荒里吗?他就是你的仇人。”
一直面色平静的祁慎终于神色微变。
那青年听了罗衡的话,不管不顾冲了上来,他抓住祁慎的衣襟,大喊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们只是平头百姓,只想好好生活,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啊?”
垂落的发丝遮住了祁慎的脸,他依旧不发一言。
泽州饥荒是他一手造成,为了让司马长平腹背受敌,他必须让泽州乱起来,虽然他也暗中施粥救济,但免不了有人被饿死。
青年疯疯癫癫,摇晃着祁慎的身体,祁慎手腕上的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我和我的妻子虽不富裕,但也衣食无忧,可是泽州闹起了饥荒来,她被生生饿死了啊!都是你的过错!都是你!是你杀了她!”
若身体上的伤痛无法让祁慎痛苦,便让内疚、悔恨深深扎在祁慎心底,这些都会让他痛苦,只要他摆脱不了这些痛苦的折磨,仙骨迟早都会堕落。
“呵。”
罗衡眯了眯眼,见祁慎抬头看向自己,心中觉得差异,“陛下竟还笑得出来,陛下难道不觉得自己的罪孽万死难赎?”
“罗衡,”祁慎目光坦然地看着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直都知道,所以你找了这样一个人来,希望我有什么样的反应呢?幡然悔悟,悔不当初?还是内疚后悔痛哭流涕?”
罗衡一哽。
“我知道自己的手段阴狠决绝,不必谁提醒,我一直知道,你可以让他杀了我,但想让我后悔就不必了,重来一次,我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为了报仇,他早已泯灭了人性,虽然偶尔夜深人静时,残留的人性会让他夜不能寐,但却不能让他后悔——
卫宵他们被关在刑部大牢,看守却很松懈。
紫玄几乎没费力气,便将侯府的人救了出来。
原来那日祁慎和阮阮被罗衡抓走后,侯府便被围住,那些人功夫极高,对卫宵他们又十分了解,鏖战了半日的时间,最终还是不敌。
紫玄在吵闹的街上找了一处无人民居,暂时将他们安置好,从屋里出来时见阮阮坐在院内台阶上,便走了过去。
“你也别愁眉苦脸的了,祁慎他命格硬得很。”
阮阮抬起头,嘴角带着血迹,她的脚边也是一滩血。
她的身子早已破败不堪,早先因为身处危险,她提着一口气撑住了,如今稍稍放松一些,便开始吐血。
紫玄皱眉,将手掌放在阮阮背心上,略探一探,便心下一惊。
这小姑娘的身体已经被侵蚀得不成样子,是怨气吸纳得太多身体受不了了?还是她还没有变成真正的怨气炉鼎,所以无法炼化这些怨气?
他那徒弟若是知道这小姑娘要烂了,只怕又要发起疯来。
“真人,我是不是要死了?”阮阮疼得难受,觉得身体里的怨气在相互撕扯。
“我在,还死不了。”紫玄用真气修复了阮阮的内脏,但却不能完全治好她。
要快点找到罗衡,将她魂魄中的“恕”念拿回来——
宫中,司马长平坐在地上,他面前站着一个人。
陆元青。
司马长平先是有些疑惑,接着却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他喝了哑药,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指着陆元青发出“啊啊”的声音。
“四弟,见我活着就这样惊讶吗?”陆元青在司马长平面前蹲下,他满眼的得意之色。
他是司马长楹,也是原本熙陵的太子。
司马长平依旧满眼惊慌,他指着陆元青的脸“啊”个不停。
“你说我怎么变了模样?”陆元青摸着自己的脸,他摸了摸脖子附近,然后撕下一张薄薄的面具,“现在四弟可认得我了?”
这是一张被严重烧毁的脸,有些变形,肌肤虬结。
司马长平以为他被那场大火烧死了,万万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
那场火自然是司马长平让人放的。
“我潜伏在祁家多年,就为了今天,总算没有白费心血,如今弟弟你落在我手里,可没有好日子过了。”陆元青眼中都是得色,他正要伸手去抓司马长平,便听殿外有人敲门。
“何事?”
“那个老道来了。”
第99章
承明殿内,陆元青坐在皇座之上。
罗衡拱手,恭贺道:“陛下多年筹谋,如今终于如愿得偿,老道恭喜贺喜。”
陆元青重新戴上了人|皮|面|具,他靠在皇位之上,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朕确实筹谋多年,也多亏真人你在旁协助,朕不知如何谢真人?”
“老道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是想请陛下发一道圣旨,再次将祁家父子判为成乱臣贼子,往后老道便不来叨扰陛下了。”
罗衡还是惦记这让祁慎的仙骨沾染邪气,仙骨沾了邪气,便是难得的法器,他便离自己追求的道更近一步。
而祁慎最大的执念便是他父兄的冤屈声名,如果他多年的筹谋努力化为泡影,他不信祁慎还能不怒不怨。
陆元青却一时没有说话,罗衡再次开口道:“老道我这些年也没少帮陛下,如今只这一个要求,陛下不能允准吗?”
“如今朕虽然暂时控制着京城的局势,但城中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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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兵是祁慎一手养起来的,南营和北营的统领也只是暂时支到了城外去,若是此时发出这样一道明旨,只怕他们都要闹起来,祁慎消失的消息便隐藏不住了。”
如今平康内的贵族、官员均被幽禁,陆元青需要时间肃清支持祁慎的人,再缓缓图谋登基。
“既然陛下如此为难,老道我便求陛下另一件事。”
“真人请讲。”
“帮老道我抓个人。”
“这个不难。”
罗衡从宫中出来时,天已放亮,他回到关押祁慎的院子时,却见院门敞开着。
“公玉真!辛鸾!”他心中暗道不好,快步走到关押祁慎的房间,见原本锁着祁慎的地方已经没了人!
“辛鸾!辛鸾!”
罗衡出了屋子,见门口有滴落的血迹,于是寻着血迹往屋后走去。
很快,他看见公玉真倒在墙边。
“祁慎呢?”
公玉真本已死了,只是被罗衡用怨气吊着魂,此时魂魄外散,十分迟钝,“他挣脱了锁链……跑了。”
“辛鸾呢?”
“他也……也。”
罗衡拧眉,见公玉真已没了救,便只能放下他不管。
血迹一直延伸到后面树林。
罗衡快速在林中穿梭,耳边却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呼吸声,他站住脚步仔细辨认,一滴血滴在他的脚下。
他后退抬头,便见祁慎站在头顶树上,他眯了眯眼,“陛下好手段,受了重伤,手脚被锁竟还能逃出来。”
祁慎冷冷看着他,声音异常平静,“还好。”
“老道还没和陛下叙完旧,陛下怎么就着急要走,是老道招待不周?”罗衡说着话,却掐指成诀,拂尘一挥凭空长出三丈,直奔着祁慎去了。
拂尘带着劲风而去,祁慎不闪不避,竟徒手接下。
他手上都是血,拂尘沾了血立刻缩回原来大小。
罗衡脸色不好看,“师兄的仙骨养在你身体里这么久,也不知你哪里来的好福气。”
祁慎却一跃冲了下来,他浑身带着煞气,双手如电,直取罗衡颈项。
罗衡疾步后退,背后却突然撞在了什么上,他一惊,“你做了什么?”
男人站在那里,一身黑衣浴血,面白如纸,似神似鬼。
“用血下了个禁制,今日在这里和真人,不死不休。”
罗衡强定心神,祁慎已经被折磨了几日,即便有仙骨在身,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而自己却耗得起。
两人在树林小小的空间内战了许久,却依旧没有分出胜负来,祁慎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让罗衡丝毫占不到便宜。
“陛下何必这样拼命,怎么说老道我也帮过陛下,何至于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祁慎神色冷然,“交易是你我之间的交易,你却把阮儿的魂魄困在幻境中十年,折磨了她十年。”
“啧啧啧,陛下可真是长情,上辈子就因为那小姑娘连帝位都不要了,这辈子依旧这样痴情,老道我都要感动了呢!”罗衡吐了一口血,面色更加狰狞。
“你抽走了她魂魄中的‘恕’念,才导致她如今不得不吸纳怨气,把她的‘恕’念给我。”祁慎手握剑刃,将自己的血涂满剑身,挥剑指向罗衡,“你可以修怨气道,也可以修邪道,我都可以不管,只是不能把她当成怨气炉鼎。”
“只怕要让陛下失望了,那小姑娘可是我费了好大劲儿才炼成的,现在只要让她和十世怨女结合在一起,老道我的修行就要成了。”
“我看你是要死。”祁慎咬着牙,再次冲了上来。
今天他必须从罗衡手中夺回阮阮灵魂中的“恕”念,否则罗衡再次消失,不知何时才能再找到。
两人正斗在一处,晴天却忽然爆出一声响雷,罗衡狼狈后退,方才站着的地方已经一片焦土。
他悚然一惊,抬头看去,竟是紫玄!
“师兄怎么也找来了?”罗衡阴恻恻道。
紫玄却不和他废话,掐诀便又劈下一道雷!
罗衡连退数步,能躲避的空间却不大了,接着又是数道雷劈下,罗衡眼见不是对手,再不肯恋战,使出全力击破了祁慎下的禁止,几个闪身没入林中。
祁慎还要追,却被紫玄按住,“我师兄的仙骨都要被你用废了,别追了!”
眼看罗衡又要失去踪迹,祁慎还想去追,然而确实已是强弩之末,眼前一黑摔在地上。
再醒来时,入眼是陌生的床帐。
他转头,看见阮阮趴在床边,她睡得很沉,只是小眉头皱着,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祁慎心底一片柔软,把手轻轻放在阮阮的头上摸了摸。
少女睁开迷茫的双眼,见他醒了,眼中都是欣喜,下一刻却又哭了起来,“你疼不疼啊……”
祁慎揉了揉阮阮的头,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珠,哄道:“一点都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浑身上下都是伤,没有一处好地方。
阮阮看见他腰上的伤口,是她伤的之前……
眼看她又要哭,祁慎忙把她搂进怀里,他深吸了一口气,贴着她耳边道:“阮儿别哭了,阮儿又不是故意的。”
阮阮的一颗心终于放进肚子里,她之前真的好害怕,害怕祁慎死。
紫玄听见声音进了屋,“啧啧”两声,又道:“一堆事呢,先办正事行不行?”
祁慎挣扎着坐起身来,问:“罗衡找到了?”
“罗衡没找到,但为师知道斩魂刺在哪里了。”
“哪里?”
“阳蜀。”
去阳蜀不眠不休也至少还要半个月……
紫玄叹了口气,道:“她现在的情况不好,坚持不了半个月了。”
祁慎面色一变,随即下床就要出门去找罗衡。
“你先别急,”紫玄拦住祁慎,阮阮也去拉他的手,紫玄道,“罗衡费力把她炼成怨气炉鼎,自然不会让她这样死了。”
阮阮也道:“之前罗衡还说,要我允许怨女进入我的身体,说炉鼎就可以炼成了。”
“怨女?”祁慎想了片刻,“之前在甜井村遇到的怨女?她现在还时常来找你?”
阮阮咬唇点了点头,她其实不想告诉祁慎,害怕他担心,随即又补充道:“她也并不总来,而且也伤不到我。”
祁慎将阮阮拉进怀里,希望能安抚她,没想到阮阮却拍了拍他的背,“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司马长楹没死,他就是陆元青。”门外传来霍鲸的声音——
这些日子祁慎很忙,这院子也被凉州的兵马守住,祁慎也不太回来,阮阮身边没有熟悉的人,心里也没个底。
她正坐在院里胡思乱想,怨女却又来缠她。
“怎么,侯爷最近不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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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阮不搭理她。
怨女凑近她坐下,“是不是他看你没什么用了,所以冷淡你了?”
阮阮依旧不搭理她。
“啧啧啧,”怨女梳理自己湿哒哒的长发,“你知道吗,罗衡抓了你的师傅萧白石。”
这下阮阮无法忽视怨女了,她皱眉看着怨女,“你骗人。”
“我可从来不骗人,不像那些臭男人。”
因为白天怨女的话,阮阮睡不着了,她等到后半夜才听见院内传来脚步声。
开门声响起,祁慎进了门,他没开灯,脱了外衣爬上床,伸手去抱阮阮。
“很……很忙吗?”
祁慎没想到她醒着,将她拉进怀里,带着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脸,声音里也透着疲惫,“平康城被陆元青控制了,他手中还有人质,不能硬攻,所以这几日事多一些。”
他摸了摸阮阮的头发,又安抚她道:“罗衡他跑不了,这几日就能抓住他,阮儿再忍耐两日。”
“你……有没有话要同我说?”
祁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有些事不必让你知道烦心,我会处理好的。”
阮阮觉得胸口堵得慌,许久她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萧白石是我师父,是除了你之外,与我关系最近的人了。”
祁慎完全清醒过来,他低声问:“是谁和你说了萧白石的事?”
“所以我师父真的被罗衡抓住了?你却不准备告诉我?”阮阮的声音有些颤抖。
萧白石那里,还有辛鸾。
上次也是辛鸾趁罗衡离开放开了祁慎,他与辛鸾做了交易,辛鸾帮他抓住罗衡,他许辛鸾自由,紫玄会带他修炼长生道。
辛鸾本也不是真心认罗衡为师傅,自从知道罗衡对阮阮的所作所为后,更是生了叛心。
只是这些事还不能让阮阮知道,怨女就在她身边,极易坏事。
祁慎只能安抚阮阮道:“阮儿不用担心,我会救萧白石的。”
“主子,急事来报!”
祁慎披了衣服开门,钊铭对他耳语几句,他却忽然面色大变。
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外一片漆黑,阮阮的心也一片沉重。
“你看,男人不都是这副模样,用你的时候你是他的小心肝,你没有用的时候,就只是个摆件,你心里想什么根本不重要,男人啊都是负心薄幸。”怨女再次出现在阮阮面前。
自从开始吸纳怨气,阮阮的情绪其实一直不好,怨恨的根芽深植于心底,只是她在努力控制,可是在这漆黑如墨的夜里,她终于要……控制不住了——
城墙之上,陆元青已换上了龙袍,这是他一生所求。
“别以为你抓到了陆战,便有了胜算!”陆元青怒视着城墙之下的祁慎。
陆战是陆元青的儿子,一直被藏在边远小城中,祁慎动用了凉州军,才终于找到了陆战。
陆战还有一日才会被送到平康,陆元青却现在就着急了,想来还是怕陆战会坏了他的事,想早日了结了平康的乱事。
还是急了。
“陆先生想怎样呢?”
陆元青皱了皱眉,他已龙袍加身,不是什么陆先生,他是真龙、天子!
一个少年压着个形容狼狈的男人出现,少年是辛鸾,那男人是萧白石。
祁慎微微勾唇,淡淡道:“不过是个没有用的萧白石,陆先生用他来威胁我?”
站在树后的少女嘴唇紧紧抿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看看,男人就是这样,嘴里说的再好听,其实都是会骗人的。”怨女笑得有些得意。
阮阮听不见怨女在说什么,她陷入了巨大的困惑里。
所以哪个才是真的祁慎呢……
这就是他说的“会救萧白石”?
她再也不要相信祁慎了,她要自己救萧白石。
阮阮转身往城门处跑,有个拂尘忽然从上方出现,将她牢牢捆住。
怨女趴在罗衡身后,阴恻恻地笑道:“你看,我把她给引出来了,你答应我的事可要算数啊。”
“自然算数。”
阮阮的魂魄并不是炼制怨气炉鼎的好材料,即便此时也依旧没有真正成功,但若怨女和她成为一体,怨气炉鼎可成,怨女也能得到肉身。
阮阮在挣扎,却挣脱不开。
她被罗衡带着上了城墙,祁慎看清时她时只觉浑身的血都凉了。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元青笑得越发得意,对祁慎喊道:“现在我手里还有了白阮阮,哦不,是江榕,你不是很喜欢她吗?你若真的喜欢她,便乖乖把陆战送回来,将城外军队撤回凉州去,自此你割凉州土地为王,我占平康为帝,如何?”
祁慎眼神闪了闪,他看向阮阮,却发现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他需要拖延时间,他硬了硬心肠,“陆先生想用一个女人换天下?”
“怎么?你不肯换?”
阮阮的脑中很乱,她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她觉得自己好像又被祁慎骗了。
她心底一片荒凉,忽然丧失了浑身的勇气。
她又会被舍弃了对吗?
再一次被舍弃……
她的眼睛很干,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祁慎心急如焚,他希望能看清阮阮的表情,希望她能懂他的意思。
可她一直低着头。
“既然你不肯推,那便先给萧白石收尸吧。”陆元青看了辛鸾一眼,辛鸾立刻将匕首刺入萧白石胸口,萧白石倒了下去。
“师傅……”阮阮的声音藏在喉咙里,她无法动弹,就看着萧白石这样倒了下去。
对于祁慎来讲,谁都没有他的野心重要吧。
是这样的。
陆元青大笑起来,“你的心真是够狠啊,把人带上来!”
立刻有人押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走上城楼,男童不停挣扎,身上被捆得结结实实,他的眉眼和祁慎有些像,陆元青拍拍男童的脸,笑道:“我养了你这十多年,今天总算派上了用场。”
他转头看向城下祁慎,再次得意起来,“他是谁你已经知道了吧,如今我手里这两个人,你都不准备要了吗?”
见祁慎不回答,陆元青将那男童拎到城墙上,大喊道:“你若不退兵,今日他们两个就要血溅当场。”
祁慎终于开口,他沉着脸,“撤军可以,陆先生总要有些诚意。”
“什么诚意?”
“先生先放一人,我退兵十里,明日我再来用陆战换剩下一人。”
陆元青自然不会同意,罗衡却眸色一动,他和陆元青耳语几声,陆元青皱眉思索片刻,才朗声道:“两个人,你带走谁?”
祁慎走到城门前,城墙高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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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元青不会放任何一个人,而他也只是想拖延时间。
他眼角瞥到了一抹紫色人影,心中大安。
阮阮也被罗衡推到了城墙上,他阴恻恻的,“你猜猜他会选谁?”
她心里忽然一片平静,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就解脱了。
是不是就不用看见险恶人心,就可以不再纠结祁慎的无情……
萧白石是教了她八年的师傅,祁慎却毫不在乎。
他的心真的好冷啊,她捂不热,她身体好痛,也好累。
怨女贴着她的耳边道:“你看,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让我进去吧,我进去你就不疼了,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少女的眸中渐渐失去了光彩,她忽然抓住了罗衡的手腕,以从未有过的决绝跳了下去。
“阮阮!”辛鸾惊叫出声。
祁慎抬头时,便见阮阮和罗衡一起飞速坠了下来!
他的心跳停止了,全靠本能踩墙而上!
无论如何一定要救下她!
裂风之声划过耳边,利刃斩断罗衡的臂膀,还差两寸!
还差一寸!
他终于抓住了少女急速下坠的身体。
他半跪在地上,心重新跳动起来,城楼之上,紫玄真人也救下了那男童。
罗衡没了一条手臂,狼狈靠在城墙之上,他实在没料到那柔弱的小姑娘竟会拉着他一起跳下来,祁慎又在半空中斩断他的一条手臂!
形势急转直下,有箭矢破空而来,射中陆元青,他的身体晃了晃从城墙上栽了下来,摔在地上支离破碎。
城下万军齐发。
祁慎拍了拍阮阮的脸,声音都在颤抖,“萧白石没事,他没死。”
怀中的少女幽幽睁开眼,唇角勾起,眼里都是血色。
“侯爷,你来晚了。”
第100章
侯府里,少女赤着脚侧卧榻上,眼中都是春色。
“侯爷怎么不上来陪陪阮儿。”少女嗓音甜腻,还带着故意而为的撩拨意味。
祁慎站在床边,浑身都是煞气,“出来。”
“侯爷,是她放我进来的,你的小阮儿放我进来的,她那时好绝望啊,绝望到不想活了,就放我进来了哦。”明明是和阮阮一样的眉眼面目,偏偏却眼角眉梢都是怨气,都是幽怨。
祁慎的心像是被绞碎了又拼起来,他抓住怨女的手腕,却又不敢用力伤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快出来,否则我便毁了你的魂魄,让你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你轻一点嘛,”怨女丝毫不绝害怕,反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微凉的手攀上祁慎的手臂,期期艾艾道,“侯爷你知道吗,你的小阮儿身子里早就开始烂了,可是她不肯告诉你,她怕你担心,怕你着急,她都想好以后要埋在云梦州了,可你竟一点也没察觉。”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轮重锤砸在祁慎心上,将他那颗心砸得千疮百孔,砸成烂泥!
怨女伸手摸上祁慎的脸,声音娇媚勾人,“你的小阮儿虽然想好了要埋在哪里,却还是很害怕疼,很害怕死,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她偷偷掉眼泪,她怕死了。”
“侯爷你知道吗,”怨女仿佛看不见祁慎的满眼杀气,她贴身上去,双臂缠上祁慎的脖子,声音怨毒,“其实她不想和你回凉州的,她想着等平康的事情了结,她要离开你回云梦州去的,可是后来你被她伤了濒死,她心肠就软了,她真心实意地想留在你的身边,陪着你过一辈子的。”
祁慎像是被一条毒蛇缠上了,可是这明明是她的阮儿!他要他的阮儿回来!
他垂着眼,神色漠然,声音压抑,“然后呢?”
怨女再次“咯咯”笑了起来,怨毒又疯狂,她贴着祁慎的耳边道:“萧白石被罗衡抓住的事,不告诉她,她知道了想去救萧白石,却看见你不管萧白石的死活,萧白石是她的师傅呀,你的小阮儿那时很绝望很绝望。”
祁慎的喉咙腥咸,当时辛鸾已经传了消息给他,说能保萧白石性命,他又要对付陆元青,更不能让别人知晓辛鸾的事,便只能让人先拦着阮阮,他以为事后在和她说也可以的……
怨女松开祁慎,仰面躺在层层被褥之间,她欣赏着自己好看白嫩的手指,继续在祁慎身上插刀子,“城门上,你舍弃了她……哦不,是她以为你舍弃了她,但这怨谁呢?还不是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寒了她的心。”
“你怎样才肯出来?”
“你知道吗,那天在城墙上,你的小阮儿彻底放弃自己了,所以才肯让我进来,她彻底厌弃了你,彻底绝望了,”怨女坐起身来,再次缠上了祁慎,“她生了一副好模样,如今我和她结合在一起,成了真正的怨气炉鼎,我怎么肯出去,我出去了上哪里寻这样的好容器?”
“我让你出去。”
“让我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你贴我近些。”怨女拽着祁慎的衣襟,忽然翻身压住了他,她伸手抬起他紧绷着的下颚,痴痴缠缠地送了上去,“你和我销魂一夜,我就出去好不好?”
祁慎别开脸,没让怨女亲到。
怨女的衣服半褪,细腰长腿,肤如凝脂,媚眼如丝,笑得更加恣意,嗔怪道:“你看看你,怎么这样厌烦我?明明我和她用的是同一具身体,他对着她总是腻歪不够,我亲一下又能怎样?”
祁慎掐住怨女的腰,一翻身将她掼在床上。
“你不是她。”
怨女在被褥之间哼唧两声,再坐起来时满眼是泪,眼中都是脆弱无辜之色,她看着祁慎,咬着唇道:“你为什么摔我,好……好疼啊!”
祁慎的身体僵住了。
“侯爷不喜欢阮阮了吗……”少女的泪珠子滚落下来,娇娇弱弱,可怜极了。
“你……”
少女眼中却忽然满是惊恐委屈,她后退两步缩在床脚,声音也发着颤,“侯爷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阮阮……”
身体已经先一步作出了反应,祁慎将颤抖的少女抱进怀里,柔声安抚道:“我没……”
怀中的少女忽然笑得花枝乱颤,祁慎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就看见少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哈!侯爷你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
怨女笑得脱力,趴在床上捶着被褥,根本不在意祁慎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终于,她止住了笑,冰凉的手摸上祁慎的脸,风情万种,又阴毒无比,“你看,你说你喜欢她,我也可以装得很像,你都被骗了,只要你喜欢,我可以一直假装是她,怎么样?”
祁慎握住怨女的脖子,眼神已完全冷了下去,他一字一顿道:“不许学她。”
少女却眨眼又换上楚楚可怜的模样,含泪欲泣,声音可怜,“侯爷,阮阮好疼。”
祁慎手上本就没用力,此时更是不敢用力,他像是一只被卸掉了利爪尖牙的豹子,无计可施。
怨女推开他的手,挑眉看着他,笑眯眯的,“你的小阮儿魂魄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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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就在这具身体里,被我困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她现在在哭,哭得我都要心疼了,她一直叫你的名字,希望你能救救她哦。”
“别折磨她。”
“你在求我吗?”怨女掩唇笑了起来,半晌她在止住笑,“别想把我驱逐出去,你的小阮儿永远回不来了。”
祁慎想起阮阮被罗衡折磨的那十年,一颗心剧痛难忍,胸腔之内血气翻涌,吐出了一口血来。
“呦!这是被我气吐血了?”怨女有些惊讶,随即脸色却冷了下来,“你们男人呐,真是不值得可怜,女人全心全意对你时,你们偏偏不懂得珍惜,把那一颗颗的真心放在地上踩碾,如今失去了,又悔不当初,真是……可笑!”
“别吓她。”
怨女冷哼一声,掐住祁慎的脖子,让他仰头看着自己,轻声道:“我喜欢你的血,给我你的血,我就不吓她。”
仙骨滋养出来的血自是好东西,辟邪,所以怨女是鬼的时候不敢沾染,但她现在有了肉身,还有什么不敢呢?
一碗血被喝得干净,怨女再次欺身上来,她冰冷的唇贴上祁慎的手腕,贪婪吮吸着祁慎的血。
许久,怨女才抬起头来,她的唇上染着血色,睁着迷茫的眸子看向祁慎,声音软软的,“祁慎。”
男子眼中的戾气骤起,猛地将怨女按在床上。
“我说过了,别、学、她!”
怨女再次狂笑起来,“侯爷轻一点嘛,这可是小阮儿的身体,我疼她也会疼的。”——
少女坐在菱花镜前理云鬓,唇上涂着殷红的口脂,眼角眉梢都带着怨气。
辛鸾抱着手臂靠在墙上,脸上略有些不耐烦。
怨女穿着一身红衣,叹了一口气道:“她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可这样好的皮囊活得还是这样苦,男人果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身后的辛鸾不搭话,怨女站起身走了过去,她把手放在辛鸾的胸口,娇娇柔柔道:“但你很好,你长得很好,又为了她背叛了罗衡,你是真心的。”
辛鸾挥开她的手,皱着眉,“别碰我。”
“哎呦呦!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样厌弃我?明明这具身体就是她的,真是不知好歹。”
辛鸾不说话,怨女眼睛转了转,软绵绵的往辛鸾身上依了过去,谁知辛鸾敏捷躲开,让她撞在了墙上。
怨女抱怨了一声,便又露出一张娇羞的笑脸来,“你这样喜欢这个小姑娘,可这小姑娘却不喜欢你,她若是回来,肯定也不会跟你走,何必呢?不如你帮我逃出去,你想对这具身体做什么,我就让你做什么,如何?”
辛鸾瞪了她一眼,不耐烦道:“逃出去你就别想了,早点从她身体里滚出来,说不定还能继续去当你的鬼。”
这侯府被紫玄下了禁制,怨女如今出不去,但她也并不急。
“我又不急着出去,等我彻底和她融合在一起,所过之处草木不生,人畜皆死,到时我就是天道,谁也不可阻我。”
怨女所说并不假。
如今也有人知道阮阮变成了怨气炉鼎,若放任她,怨气灭世,生灵涂炭。
所以已经有不少人找来,想要杀阮阮,好在祁慎如今重兵在手,又有紫玄在其中斡旋,才暂时稳住形势。
可若再继续放任怨女,阮阮会成为天下之敌。
天下也将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祁慎回来时,怨女正在榻上等他。
“你回来啦,还是你有意思,那个小鬼真无趣。”
她赤着白嫩嫩的脚,一晃一晃的,天真无邪。
屋里开着门窗,外面的冷风灌进来,凉飕飕的。
祁慎垂着眼蹲下身,寻了罗袜给她穿上,惹得怨女又“咯咯咯”笑了气来。
祁慎今日很累。
城墙对峙那日,陆元青死了,罗衡也死在他和师傅的手下,虽夺了城,但平康城如今乱着,储位空悬,一堆事等着他处理,为了处理好这些事,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
然而这些事只是需要时间,阮阮才是他的软肋。
如果时间再长一些,阮阮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他抬头看着少女,声音温柔又缱绻,“阮儿,我错了,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醒一醒好不好?”
少女神色渐渐迷茫起来,她伸手摸了摸祁慎的脸,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下一刻,少女又“咯咯”笑了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你怎么这样傻,你的小阮儿醒不过来了。”
祁慎面色平静,他伸手擦去少女笑出的眼泪,“你想要一具身体,她的未必是最好的,我的怎么样?”
怨女一愣,敛了神色,她直直看着祁慎,问:“你的身体?你的身体有什么好呢?”
“你在她的身体里,会被天下人追杀,罗衡已死,你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你会变成一条无家可归的狗。”祁慎眸色淡漠,是威胁,也是利诱。
“可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里有平芜的仙骨,还有一步便能修成长生道,不好吗?”
“可是仙骨辟邪。”
“辟邪,所以才能洗去你身上十世的怨气,才能让你成道,”祁慎坦诚地看着她,“脱离鬼道,长生不死,不好吗?”
第101章
阮阮睁开眼,看见一片白色的纱帘,她身上很疼,但却比之前好了许多。
辛鸾进了门,惊喜道:“你醒啦?紫玄真人把你被抽走的‘恕’念还给你了,你现在完全好了。”
少女感觉似梦似醒,头脑中闪过之前的事,心中沉郁,游魂一般下了地往外走。
“哎哎!你才醒,要去哪呀这是?”
“找祁慎。”阮阮咬着唇,不管怎样,她都希望能亲耳听听祁慎的解释。
祁慎的院门口,钊铭守在那。
“姑娘走吧,侯爷说了不见姑娘。”
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钊铭,阮阮气得眉头紧皱,“我要见他,你去告诉他,说我有话要问他!”
钊铭面色略有动容,却依旧拦着她,“侯爷说已没有话要和姑娘说了,姑娘是自由的,侯府若是姑娘不想呆,便自行来去吧。”
阮阮心里难受,是想听听祁慎会怎么说的,却听见钊铭说这样的话,忍不住大声喊:“祁慎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院内静悄悄的,没人出来。
阮阮闭了闭眼,心中不再有任何的希望,转身离开了院子。
离开侯府后,阮阮有些迷茫,辛鸾说想跟她一起走,被她拒绝了。
她想离开,彻彻底底离开所有的人。
她迷茫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条河边,一条小船系在岸边,她好累,就在小船上躺了下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亮升了起来,满天星子,满船清梦。
这一刻,她真的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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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想要的,希望的,不就是自由自在的生活吗,现在她自由了,多好啊。
阮阮想通了,便爬起身,回了城——
“阮阮,这是你叔早晨才打回的鱼,新鲜着呢,你拿回去吃。”王二婶说着,将用草吊着的一条鱼递过去。
少女笑着接了过来,她样貌好,在这个小渔村里像是星星一样耀眼,“谢谢二婶,我做了糯米糕,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阮阮离开平康后,便跟着一个商队来了这个小渔村,小渔村民风淳朴,这王二婶更是对她很照顾,她很开心,也很满足。
她租了一间小房子,白天就帮着村里的女人们做活,晚上就听外面的海浪声,是两辈子从未有过的平静安宁。
她拎着鱼回了自己的房子,却见门口有个白花花的东西,她走过去才看清,竟是一块银子。
捡起银子,阮阮却犯起了难——这村里的人都靠打鱼为生,生活都不富裕,也不知是谁掉了这样大的一块银子,只怕心里要急死了。
躲在暗处的卫宵见她捡了银子,不禁松了一口气,可转眼却看见阮阮拿了银子往回走,去找村长了。
果然,阮阮又把银子交给了村长,让村长去寻失主。
卫宵头疼极了。
这半个月,他想尽办法给阮阮送银子,偏偏是一次也没成功。
那村长也觉得奇怪极了,他们这穷乡僻壤的,怎么天天有人掉银子?还每次的分量都不小,偏偏问遍了人,也没人丢啊,真是怪事……
第二日一早,阮阮正要出门,却见王二婶过来寻她,身后还跟了一个年轻男子。
“喏,你要找的是不是她?”王二婶问身后男人。
阮阮皱着眉,也觉得奇怪。
那男人却红了眼睛,“榕榕!”
说着他就要上来拉阮阮。
阮阮吓了一跳,连忙闪避,王二婶一见阮阮这副样子,忙拦住那男子,斥道:“你说要找妹妹,我才带你来的,明显她都不认识你,别是骗人,你快走,不然我可报官了!”
“榕榕,我真的是你哥哥,”年轻男人急得爪儿挠腮,浑身上下摸索一遍,终于掏出一个草编的蚂蚱来,“这还是你给哥哥编的,你不记得了?”
阮阮躲在王二婶身后看过去,见男子掌心的草编蚂蚱已经泛黄,编得也很粗糙,却依旧认不出来。她打量着男子的面貌,却莫名有些熟悉。
“榕榕,我是哥哥啊,”青年急得满脸通红,他忽然撸起了袖子,露出一块被烫伤的疤痕来,指着道,“榕榕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哥哥带你去厨房玩,险些把你烫到的事?”
阮阮脑中忽然闪过了什么!
一个模糊的小男孩身影在她脑中逐渐清晰。
她再次抬头仔细打量起了青年,青年的眉眼莫名地熟悉,很像……爹爹。
兄妹相认,阮阮自然掉了眼泪,但江枫却控制不住了。
他几乎是嚎啕大哭,把阮阮的衣袖都哭得湿哒哒的。
江枫比阮阮大五岁,先天不足,自小身体不好,好几次都病得不行了,后来阳蜀的一个老道路过江家,说他命格不好,若想平安养大,就得舍他十年,虽然江永璋不舍得,但眼看江枫就要养不活,不舍得也得舍得。
那时阮阮还小,记忆也不清楚,后来又经历了江家灭门的变故,还吃了“忘忧”,就越发记不起江枫来。
可如今江枫就站在她面前,眉眼很像父亲,她的记忆就又被勾了起来。
江枫身材颀长,剑眉星目,只是此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随师傅在山上苦修,那里不通人烟,江家被灭门了半年之后我才知晓,等我回到屏城,家里什么人都不剩了……我到处找你,却也找不到。”
提到伤心处,江枫的脸都憋红了,他一把抱住阮阮,拍着她的背哭道:“这些年我虽然一直住在阳蜀,但也时常回云梦州去,每次回去都去官府问问有没有你的消息,只是次次都失望。”
阮阮的衣服都被他哭湿了,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她反过来安抚江枫,“我这些年一直在平康的……”
“哥知道啊!哥半个月前在阳蜀听见了你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去了平康,可到了平康才知道你走了,这一路边找边问,总算找到了你!”江枫抹了一把泪,抱着阮阮的头仔细看了看,“榕榕,你不知道哥这一路多担心,我生怕再把你弄丢了。”
只有阮阮自己的时候,她的日子过得也很开心,但是如今有了亲生哥哥,她心里的委屈便都涌了出来,叫了一声“哥哥”,就委屈地哭了起来。
她一哭,江枫就哭得更厉害,兄妹两个在小小的屋子里抱头痛哭起来。
王二婶看着感动,也跟着掉了几个眼泪。
江枫这些年一直在阳蜀,后来阮阮说她曾在阳蜀住过几日,才知道当时只和江枫隔了一条街。
五年前江枫就离开了道观,在阳蜀做香料生意,也成了家,如今有了一个儿子。
兄妹两个说了半夜的话,江枫才终于想到阮阮应该累了,这小屋里只有一张木板床,江枫把阮阮推上床,“榕榕你安心睡,哥在外面给你守着。”
说完,也不管阮阮说什么,出了门坐在门口的小石墩上。
跟他同来的伙计此时正在马车上打盹,见自己东家出来了,忙跳下车,让东家上车休息。
江枫却来了倔劲儿,抱着手臂坐在门口,像是尊门神似的。
阮阮觉得像做梦一样,她以为自己孑然一身,以为这辈子都会孤苦无依,没想到却忽然有了一个哥哥,她想着想着便又傻笑起来。
第二日阮阮一开门,便发现门口堆了一座小山,都是江枫让伙计去城里买的。
听见门响,江枫一下跳了起来,献宝似的拉着阮阮去挑东西,“你住的地方也太寒酸了,什么东西也没有,快挑些能用的,若还需要什么,便再让伙计去买。”
阮阮嘴上虽然抱怨着,心里暖暖的,“明天就要离开这了,还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住一天也不能委屈了你。”江枫说着,便抱了一床棉被往屋里走。
阮阮没办法,也只能跟着往屋里搬,很快搬完了东西,阮阮将床上的被褥换了新的,推着江枫道:“哥哥在外面守了一夜,现在去睡一会儿吧。”
江枫却摇了摇头,他脸上并无疲态,反而兴奋得很,他将伙计买回来的早食放在桌上,转身往外走,“哥不累,明天咱们就要出发,我那马车太小,路上的时间又长,你坐着肯定要累,我去城里再买一辆大些的,你先吃着,哥一会儿就回来了。”
江枫离开后,阮阮本想整理一下自己的东西,却发现她只有几件衣服,很快便收拾好了。
屋里堆了一地的东西,根本用不完,阮阮想起这段时间村里人对她的照顾,便挑拣了一些东西先去了王二婶家。
王二婶知道她要随亲哥回阳蜀去,很替她高兴,又说:“这村里虽然淳朴,但你一个姑娘家,独身住在这里时间久了,难免有人惦记你,如今可好了,你有亲哥哥护着,往后什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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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怕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王二婶送阮阮出门,想起昨日的情形,忍不住抿嘴笑道:“我看你哥昨天哭得那个样,以后肯定也得掏心掏肺对你好,即便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婶子我也放心了。”
从王二婶家离开,阮阮又去了其他几个时常照顾她的伯伯家,到家时已是晌午。
她才进门,就听见门外的马车声。
江枫从马车上跳下李,招呼阮阮过来,“这两马车很大,等明天榕榕你坐在车里,哥在外面给你赶车!”
晚上,江枫和伙计睡在外面马车上,好在有新买的被子,倒也不冷。
阮阮却有些睡不着,她忽然想起祁慎那个王八蛋,越发气得牙根痒痒。
真是个王八蛋。
阮阮裹了件厚衣出了门,沿着沙土小路来到了海边。
浓黑的海浪拍打着岸边,声音回响在天地之间,别的杂音都被隐匿了。
这次离开,他们会先去云梦州一趟,然后坐船去阳蜀,离开之后,阮阮就再也不会回熙陵了,更加不会回平康了。
所有的事就当成一场梦,只是她心里有些不甘心。
但不甘心又怎么样,祁慎那个王八蛋从来就不干人事。
身后有脚步声在靠近,却被海浪遮盖住了。
等阮阮发现时,钊铭已经跪在了她的面前。
少女皱着眉,不想见到和祁慎有关的人。
“他让我走的,你来又要干什么?”
卫宵一直暗中跟着阮阮,否则钊铭如何能寻到她,他垂着头,脸色颓然,又因赶了好几日的路,很是狼狈。
“侯爷……他不行了,姑娘若稍念及往日的情分,请随属下回去,最后看他一眼。”
阮阮抓住衣摆的手紧了紧,面上却平静无波,小脸冷淡淡的,“他死他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姑娘,侯爷真的不行了,是属下偷偷跑出来寻姑娘,只求姑娘再回去看侯爷最后一眼。”
当初明明是他要她走的,钊铭如今又来寻她回去,当她是什么,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我不回去,你还要绑我吗?”
钊铭垂着头,“属下不敢。”
“那你走吧,我明天就要启程去阳蜀了。”
钊铭咬了咬牙,抬头看向阮阮,道:“姑娘的身体为什么好了?怨女又怎么肯离开姑娘?姑娘难道从来就没有怀疑过?”
第102章
面前是熟悉的庭院,依旧荒废冷落。
易琼看见阮阮,面色也有些复杂,垂着眼道:“侯爷……在里面,姑娘进去吧。”
少女的小拳头握得紧紧的,终于向前迈出了一步。
推开门,屋里黑漆漆的,还有浓重的酒味。
阮阮适应了黑暗,才关上门往里走,一个人影坐在地上,是祁慎。
阮阮走了过去,借着窗子透进来的月光看清了他。
他只穿着一件玄色的寝衣,寝衣的带子随意垂着没有系,露出大片的胸膛,头发也没有束,他垂着头,下颌都是胡茬,带着淡淡的疏离。
醉玉颓山。
听见有人靠近,祁慎以为是府中下人,头也未抬,声音冷淡,“出去。”
“祁慎。”
听见阮阮的声音,男子浑身僵硬了起来,却依旧没有抬头。
他其实已经修成长生道,却隐瞒了怨女,所以怨女进来之后便被他压制住了,只是也毁了仙骨,也毁了他的道。
他的五感在一点一点流失,骨枯肉腐,他在等死。
可他怎么会听见阮阮的声音呢?是他出现了幻觉?
他缓缓抬头,看清了面前的这张脸——是他熟悉的那张脸,是他魂牵梦萦的那张脸。
真好啊,她从不肯入他的梦,如今却肯了。
祁慎贪婪地看着这张脸,觉得这应该是最后一次看了。
他笑了笑,声音沙哑,“阮儿。”
“你……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少女的声音惊醒了祁慎,柔情一点一点从他眼中沉寂下去,继而疏离之色盈满了眸子,他轻轻哼了一声,“你怎么回来了,不过一枚棋子,又回来自作多情什么呢?”
阮阮咬着牙,盯着他的眼睛,问他:“那你为什么要让怨女进你的身体?”
祁慎嗤笑一声,满含讥讽,“你以为是为了救你?我本想用怨女的魂魄修炼,只是没能成功罢了,阮儿……别自作多情了。”
阮阮咬着唇,不知道祁慎说话为什么这样难听,若不是钊铭去求她,她才不回来!
祁慎闭了闭眼,不再看阮阮,他怕看着她,话便说不出口了。
“你知道我从来不是好人,也不把人命当人命,为何偏偏觉得自己特殊,觉得我对你就有真心了?”他胸前露出大片苍白的皮肤,脸也是惨白的,嘴里说着刻薄的话。
少女的贝齿在唇上留下一个红痕,祁慎睁眼偏巧看见,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头。
他别开了眼。
“滚吧。”
阮阮被气哭了,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祁慎的手背上,灼烧得手背生疼。
“你……祁慎你就不会好好说话吗?”阮阮把脸埋在双臂之间,纤细的肩膀一颤一颤的,“你太气人了!”
祁慎的手指缓缓抬起,想要触碰阮阮,却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他眼中满是柔色,最后再看一看他的小姑娘。
阮阮哭得很伤心,她觉得祁慎简直就是混蛋,为什么就不能和她好好说话,他好好和她说,说不定她会原谅他的。
她真的好委屈,却又不肯就这样离开,她伸手抓住祁慎的衣襟,皱着眉盯着他,好看的眼睛里都是泪水,却倔强得不肯哭出来,“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好好说,不然我真的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他抬头看她,眼中没有一丝情绪,他只迟疑了片刻,便开口回答道:“现在你对我没有用了,所以走吧。”
阮阮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多想抱住她,轻声哄他,可是却不能——他时日无多,她不能留在这里。
她赶了三天的路,本已疲倦极了,哭了一会儿竟昏睡过去。
祁慎的手指动了动,脸上的冷漠疏离终于消失不见,他俯身用手臂圈住了阮阮,可却一点也没碰到她。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抱她。
少女忽然吸了吸鼻子,爬了起来,她头脑昏昏沉沉,声音像是甜腻的饴糖,“祁慎……我好冷。”
所以你抱抱我好不好……
祁慎没有动,木然地看着阮阮,薄唇轻启,“走吧。”
“唔。”少女点点头,缓缓爬起身来,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屋内陷入黑暗,祁慎琥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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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眸子里再无一丝光亮。
他缓缓躺回地上,身体已经渐渐感受不到疼痛,感官也渐渐丧失,他的阮儿不应该被他牵绊住,她应该过更好的生活,她配得上所有的好东西。
他不是好东西。
外面下起了雨,闪电之后是雷声,他恹恹睁开眼,觉得胸腔空荡荡的。
忽然,他看见窗上被闪电勾了出一个人影,人影小小的,却很倔强。
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声音嘶哑,“怎么这么犟啊……”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水落在屋檐上,又顺着屋檐流下去,砸在青石地面上,淹没了所有的声音。
阮阮坐在台阶上,浑身都被淋湿了,有些狼狈,也很冷。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阮阮吓得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面前站了一个人。
这人一身黑衣站在雨中,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魔神。
他居高临下看着阮阮,眼里没有一点温度,只是不耐烦,“怎么还没走。”
阮阮冷得浑身瑟瑟发抖,她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祁慎面前,在漫天冷雨中翘起了脚,亲了祁慎一下。
他的视觉、听觉、触觉都在渐渐远离,可偏偏少女的吻那样炽热,几乎要把他烧成灰。
他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祁慎,你和我道歉好不好,”少女咬着唇,“只是跟我说一声对不起,我就原谅你,好不好?”
那天的孩子叫祁辰,是祁慎兄长唯一的骨血,她知道了。
萧白石没死,她也知道了。
祁慎后退了一步,褪去身上的衣服,露出赤|裸的身体来,这具身体很白很白,只是上是密密麻麻都是黑色的尸斑,血管也是黑的,他漠然看着阮阮。
“我如今非人、非仙、非鬼、非魔,我要死了,告诉你也不是为了让你怜悯我,我需要你离我远远地,即便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也欠你的,到如今也应一笔勾销了,从此以后你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了。”
离开这阴暗的平康城,离开他这个肮脏污秽的人,去过更好的生活,永远不要回来,也永远不要想起他,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将自己肮脏腐烂的身体展示给她,说最绝情的话,把他的小姑娘永远推开了。
可她在哭啊……
他终究是不忍心,用身体挡住了风雨,声音也柔和了几分,“走吧,别再回来了,就当这都是一场梦。”——
阮阮坐在宽敞的马车上,怀中抱着一把紫檀琵琶。
“哥虽然不会弹琵琶,但你这琵琶音色音调都不对劲啊,虽说紫檀金贵,可这弹出来也忒难听了,扔了得了,等回了阳蜀,哥找个好师傅给你重做一把。”
江枫虽然只过了几年富贵日子,之后就上山跟着师傅吃糠咽菜,但如今他得了自由,依旧还是喜欢铺张,见阮阮抱着的那把琵琶做工粗糙,更是觉得无法忍受。
她去见完祁慎,紫玄便回来了,还拿回了斩魂刺,斩魂刺能斩断怨念,怨女没了怨念的滋养,会渐渐虚弱下去。
阮阮离开侯府时,祁慎还昏迷着,她憋了一肚子气,决定再不理他了。
她拨弄了两下琴弦,确实难听,于是放下琵琶,和江枫并排坐在马车外面,兄妹俩便说起话来。
半个月后,他们到了屏城,一进城,江枫便去找最大的酒楼,给阮阮要了一间上上房,便出门办事去了。
当年江家出事后,尸体其实一直都存放在城外义庄,江枫回来后将他们一一入殓了,如今都埋在城外东山上。
他买好了上坟的东西,下午就带着阮阮去了东山。
一座座坟茔被笼罩在葱茏树木之下,他们兄妹二人在江永章夫妇坟前跪下,磕完头,烧完纸,江枫又给坟茔上添了土,然后再次跪下来。
“爹,娘,枫儿终于找到了榕榕,爹娘泉下安心吧,枫儿会照顾好榕榕的,以后再也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兄妹在屏城呆了三日,第四日清晨坐船离开了屏城,当天下午到了阳蜀。
船才靠岸,江家的人便迎了上来。
最前面的是个温婉的妇人,妇人怀中还抱着个四五岁的男童。
江枫抱过男孩,对妇人道:“她就是榕榕,榕榕,这是你嫂子。”
妇人握住阮阮的手,抹掉眼角的泪,声音也很好听,“你哥一直在找你,每年都要回屏城好几次,如今总算找到你了。”
宋氏性子柔顺,拉着阮阮上了马车,说家里早给她收拾了一个小院子出来,里面还有这些年江枫给她买的东西。
阮阮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她终于也有家人了。
宋氏性格温婉,每日都带着安哥儿来找阮阮,安哥儿如今四岁,身子圆圆,脑袋圆圆,很喜欢阮阮这个小姑姑。
有时早上来过一次,午睡醒了还要来,来了就爬进阮阮怀里,要阮阮抱。
四岁的胖小子,死沉死沉的,宋氏怕阮阮累到,想拉安哥儿下来,安哥儿就死死抱住阮阮的脖子,说什么都不肯。
宋氏只能给他讲道理,说累坏了小姑姑,就没人抱安哥儿了,小家伙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阮阮。
有时宋氏有事脱不开身,便让奶娘抱着安哥儿过来玩,阮阮哄着安哥儿吃完饭,便抱着他午睡。
江枫还是每天都要买一堆东西给她,像是要把这十多年的东西一起补上似的。
阮阮的屋子、院子堆满了东西,她说够了,江枫就说不够,她和宋氏说真够了,宋氏却说让她别推拒,又说这些年江枫到处寻她,如今终于寻到,他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就只能拼命给她买东西。
说不过兄嫂,阮阮也只能由着江枫去,偏偏江枫买东西也没有个打算,看见什么买什么,能用上的用不上的全都没少买,阮阮空着的那几间厢房都堆满了,最后实在没有地方放置了,江枫才算稍稍收敛了些。
眨眼到了仲夏,阳蜀天气却不炎热,安哥儿越发的粘她,阮阮又喜欢小孩儿,偏逢宋氏又怀了身孕,正害喜,阮阮便把安哥儿接到自己屋里带着。
她听说城外菱湖风光正好,便想带安哥儿去划船,姑侄两人一早收拾出门,宋氏让两个丫鬟一个婆子跟着,临行前还叮嘱道:“今日天气好,榕榕你游湖不必急着回来,那附近有个酒楼,做的糖醋肉最好吃,吃完了再回来,只是别太贪黑就好。”
阮阮应了声,怀中抱着软乎乎的安哥儿,心中雀跃又开心。
菱湖周边景致确实极好,游船往来如织,丫鬟去雇了一艘小船,一行人便往湖心划去。
风热腾腾的,但湖面却凉津津的,不冷不热很舒爽。
安哥儿用手拨弄着水,嘴里还嘟嘟囔囔道:“糖醋肉……糖醋肉。”
阮阮掐住他的小胖脸,笑道:“我看你像块糖醋肉。”
“安儿不是糖醋肉,”男童摇了摇头,不再玩水,转头扎进她怀里撒起娇来,“姑姑亲亲安儿,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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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一小正闹着,却见岸上一辆马车飞驰而过,风吹起车帘,有张苍白的脸一闪而过。
阮阮呼吸滞了滞,待想仔细看时,那马车去已疾驰而走,扬起了一大片尘土。
应该是她看错了,祁慎此时应该还在平康,不会出现在这个小城里的。
打消了心里的疑虑,阮阮又陪着安哥儿玩了一会儿,便也有些饿,想起出发前宋氏说的糖醋肉,阮阮就更饿了。
等到了那家酒楼,已过了午时,客人也不多,阮阮要了个厢房,等上菜的时候,却有人敲门。
婆子打开门,却是个认识的人——左淙。
他来家里找江枫的时候,阮阮见过两次,倒也说过几句话,只是后面他一来,江枫就把阮阮赶回院子去,便再没什么交集了,更说不上熟悉。
左淙二十五六,两年前妻子患病没了,也无儿无女,他模样倒也清俊,只是一进来便把眼睛粘在阮阮身上,让人不舒服。
虽不舒服,但他既然是哥哥的朋友,阮阮也只能福身道:“左公子。”
左淙咳嗽一声,想上前扶她,却被旁边的老妈子拦了一下,这才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得体,又咳嗽一声掩饰尴尬,解释道:“方才在楼下看见江家的马车,以为是江兄在这,所以才冒昧来见。”
他怎会不知这屋里是阮阮,他是得了阮阮来游湖的消息,火急火燎跑过来的。
他也隐约知道阮阮的过去,但他是娶续弦,阮阮又生了这样的好模样,江家又是阳蜀的富贵人家,别的倒也没什么所谓了。
他以为江枫会欢喜这门婚事,谁知他提过之后,江枫不但一口回绝了,更是把阮阮藏了起来,他怎么能甘心?
“哥哥今日在家,左公子若有事可去家里寻他。”阮阮冷了脸色,低头逗弄怀里的安哥儿。
“倒……倒也没什么急事,正好我也要在这里用饭,不如一起?”
阮阮觉得厌烦,看了婆子一眼,那婆子会意下了逐客令,“这里不太方便,还请公子单独要一间房。”
左淙本想今日就跟阮阮把事儿定了,只要阮阮愿意,江枫也不好阻拦,今日好不容易寻到的机会,哪里肯轻易放弃,他正要上前,却觉得肩膀一痛!
他回头便要破口大骂,却见身后那人面若谪仙,一身杀气,看起来就十分不好惹的样子。
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下一刻肩膀上剧痛袭来,左淙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第103章
王婆子愣了愣,她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左淙,又看了看门口站着的黑衣男子,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是这男子生得一张谪仙似的脸,浑身的清贵,便是全阳蜀去找,也找不出这样的人物来。
只是他盯着姑娘看,这点不太好。
她转头看向自家姑娘,却见姑娘低着头,看也不看门口那人一眼。
“阮儿。”
少女没抬头,只是逗弄着怀里的安哥儿。
祁慎的眼睛眯了眯,他才到阳蜀,还没见到卫宵,这男童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嫁人了?
不可能!他每日都会收到卫宵的信,她若嫁人卫宵肯定会禀告。
这小半年的时间,祁慎一边养病,一边处理朝廷的事,平康之乱后,百废待兴,他不能扔下不管,等能稍微抽身时,便日夜不歇地找过来了。
他本想找个地方洗个澡,换个衣服,再去找阮阮,谁知竟在这里遇上了,还偏偏遇见个不知死活的觊觎她,他都要疯了。
“阮儿?”
这时伙计端了饭菜过来,偏偏祁慎在门口挡住了路。
娇娇少女终于抬起眼,她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檀口轻启。
“滚蛋。”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王婆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她掀开帘子往后看,见那辆马车还跟在后面,她又看向阮阮,见自家小姑奶奶正在逗弄安哥儿。
方才在酒楼里,小姑奶娘就对那人说了“滚蛋”两个字,便不再理人,她个老太婆都吓傻了。
那人一看便知身份尊贵,小姑奶奶让他滚蛋?
关键那贵人竟毫不恼怒,眼底还满是宠溺的笑?真是古怪。
关键小姑奶奶不理人,他也不走,就站在门口看着小姑奶奶吃饭。
“姑姑,后面那个人是谁呀?”安哥儿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满脸的好奇。
阮阮没说话,就在王婆子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却见她拧着眉头啐道:“王八蛋。”
安哥儿依旧一脸好奇,缠着阮阮问:“姑姑,什么是王八蛋?”
阮阮一哽,意识到不应该和安哥儿说这样的话,忙捂住安哥儿的嘴,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不许说这话”。
不一会儿,马车到了江宅,阮阮抱着安哥儿头也不回。
那辆马车却停在门口没走,王婆子心中不免忐忑,想了想还是上前,恭敬问道:“公子可是有事?”
祁慎收回视线,对王婆子笑了笑,道:“今日来得匆忙,没备礼,等明日再来。”
听丫鬟说阮阮和安哥儿回来了,宋氏便带了裁缝过去,进门见阮阮正用帕子给安哥儿擦嘴,笑道:“你也太宠溺他了,小子不必这样费心。”
阮阮唤了声嫂嫂,笑道:“嫂嫂只是怕我累吧?”
“我们想让乳娘带他,你非接了他过来,才将你养胖了些,若再掉了斤两,我们可要心疼那些粮食了。”宋氏说着,又拉着阮阮的手往外间走,“我找了裁缝来给你量身,还有些料子,你挑一挑,做几件秋装。”
“秋装?”阮阮睁大了眼睛,“还是仲夏呢,哪里就要做秋装了?”
阮阮那四个双门衣柜都装满了衣服,她怎么穿得过来?
宋氏摸了摸阮阮的头发,笑道:“你不知阳蜀的天气,别看现在还热着,说冷便冷了,现在开始做正好。”
从阮阮那里出来,宋氏寻了王婆子过来。
“我方才看榕榕像有心事,今天出去可发生了什么?”
王婆子不敢隐瞒,将今日的事一一说了。
宋氏皱着眉头,素来温婉柔顺的女子脸上也有了厉色,“当初左淙和老爷说要求娶榕榕,老爷就回绝了他,他性子急,又是鳏夫,怎么可能把榕榕嫁给他,真是痴人说梦,等晚上老爷回来,我同老爷说,让他想法子彻底绝了左淙的念头,免得又来缠榕榕!”
王婆子极少见到宋氏这样疾言厉色,低着头噤声。
宋氏稍稍平复心绪,又想起王婆子说的那个贵人,问道:“你说榕榕让那人滚蛋?”
“哎……哎是。”
宋氏想了想,忽然哼了一声,“那他肯定是混蛋,否则榕榕那样好的性子,怎么会让他滚蛋。”
宋氏怀着孕,身子沉重,躺在床上等江枫回来。
但偏偏今日江枫有事耽搁了,宋氏左等右等,终于没了耐心,让人去叫江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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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枫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火急火燎回到房里,就见宋氏在屋里焦躁地转圈,他忙去扶着她坐下,“这是怎么了,这样急匆匆的?”
“还不是左淙?”
江枫皱眉,“他又怎么了?”
宋氏把今日的事说了,江枫立刻就要出门,却被宋氏拉住,“你干什么去?”
“我去让他滚蛋!”
“明日再去也成,有件事比较棘手。”
这边江家夫妇在讨论如何应对祁慎,那边祁慎已经坐在了左淙家里,并且让左淙再也不敢出现在阮阮面前——
第二日,祁慎到江宅的时候,发现江宅大门紧闭,门房说家里没人在,也不放祁慎进去。
第三日,祁慎再来江宅,依旧没人在家。
一身靛蓝长袍的男子皱着眉,他轻轻揉着额角,似是有些头疼。
他不能闯进去,阮阮本来就在生气,闯进去岂不是气上加气。
可他这半年,相思像是藤蔓疯长,那天看到阮阮,这些藤蔓就再也无法控制了。
她明明就在这样近的距离,却偏偏见不到。
痒啊……
心痒难耐!
于是当天傍晚,熙陵的摄政王、新帝帝师爬上了江家的墙头。
小小的庭院里种满了琼花树,琼花树下放了一张躺椅,娇娇俏俏的少女躺在上面小憩。
她穿着件藤色纱裙,头微微歪着,露出粉腻玉颈,应是才沐浴过,所以头发披散着,有一缕青丝垂了下来,被风吹起,像是青烟。
祁慎俯身抓起那缕青丝,放在鼻下嗅了嗅,淡淡的香气,是让他魂牵梦萦的味道。
睡梦中的少女嘤咛一声,在小小的躺椅上翻了个身,小脑袋枕在了躺椅扶手上。
那扶手坚硬,少女皱了皱眉,便又抬头去寻个舒服的地方枕着,祁慎把手伸了过去。
少女的小脑袋在他手上蹭了蹭,便再次睡踏实了。
祁慎蹲在躺椅前,拿起了轻罗小扇,给阮阮轻轻扇着风。
这半年的疲累煎熬,此时都消散了。
一片白色的花瓣落在少女脸上,祁慎伸手去捡,却对上了她有些迷离的美目。
祁慎的嗓子像是塞了一团棉花,“阮儿……”
阮阮看清了面前的人,小脸一冷,将自己的扇子夺了回来,皱眉斥道:“出去。”
祁慎觉得阮阮的声音很好听,虽然是让他出去。
这时有脚步声往这边来,阮阮怕兄嫂担心,急着催促祁慎:“你快出去!”
怕再惹了阮阮生气,祁慎只得翻墙出去了。
下一刻,丫鬟便进了院,她端着一盅燕窝,放在躺椅边的小桌上,笑道:“夫人说今夜安哥儿就不过来了,让姑娘好好歇歇。”
阮阮才被祁慎搅闹得烦心,于是躺了一会儿,便准备回屋早点歇下。
她才回身要关门,门上却出现一只手,阮阮瞪着美目,再次斥道:“你怎么又来了?烦不烦?”
外面的男人眼中含笑,“之前是我错了,阮儿有气就撒在我身上,想怎样都行。”
阮阮冷着脸,“你之前说过了,我就是个棋子,一直都是利用我,如今又过来干什么?你松手。”
好嘛,确实还气着呢,这话可是他当天亲口说的。
祁慎扒着门,满脸诚恳后悔之色,“之前是骗你的,只是想让你离开我。”
阮阮气得胸脯起伏,“你说过咱俩之间的事一笔勾销了,从此以后你我半点关系也没有了,如今又来干什么?有完没完?”
祁慎的脚现在非常的疼,当初他说的话有多绝情,此时他就有多后悔,当时是把话往绝了说的,此时却不好办了。
他想了想,垂下眼,声音也沉了下去,“阮儿就一点都不想我?这一路我一刻也不敢停,身体也养了半年才好的……”
“不想,一点都不想,”阮阮打断他的话,又去掰他抓门的手,催促道,“我要睡了,你快点走。”
祁慎一哽,阮阮已经“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祁慎碰了一鼻子灰,却抿唇笑了起来,他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雪白的花瓣落在他靛蓝的长袍上,像是矜贵的仙人。
他觉得现在很好,心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
他的小阮儿就在屋里,他能听见她清浅的呼吸,他能守在她的门口,这多好。
平康的事基本已经处理好了,他选了一个宗亲之子做新帝,泽州乱军也已招安,泽州……也已经恢复农耕。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所以只能尽量还给天下一个太平之世。
霍文澄没能推行下去的户部新政,如今由霍鲸继续改进和推行,相信不出五年,便能见到成效。
熙陵和南晋也不会再开战,安弥也被凉州军重创,已经不足为惧了。
他身上的仙骨虽然已经毁了,修不成长生道了。
不过他也不想长生。
他只想好好和阮阮过完这辈子。
他手指捏起一片琼花花瓣,放在鼻下轻嗅了嗅,然后将花瓣收进了袖中。
屋内的阮阮却没睡着,她心里还生着气,才不给祁慎好脸色。
当初他不是很硬气吗?不是说两人之间再也没关系了吗?不是说让她滚蛋吗?现在又巴巴地过来干什么,哼!
她在床上翻腾了一会儿,却越来越清醒,屋里闷热,她又以为祁慎已经走了,便开门准备出去透口气,谁知一开门就看见了坐在门口的祁慎。
男子身材颀长,坐在小小台阶上,显得很奇怪,他回头看阮阮,唇角微微勾起,“睡不着吗?”
阮阮瞪了他一眼,“哐当”一声又将门关上了。
祁慎怕阮阮憋坏了,敲了敲门,低声道:“你出来吧,我走了。”
第104章
第二日一早,祁慎又来了江宅,只是这次多了个同行的人,这人还和江枫有些渊源。
正是江枫苦修时的师傅陈道人。
自己师傅来了,江枫哪里还能不开门,忙和宋氏出门去迎。
之前阮阮回平康见祁慎,江枫也陪在身边,虽不知阮阮和祁慎之间发生了什么,但阮阮出来时眼睛都哭肿了,所以祁慎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这几日江枫根本就不见他,如今虽找了陈道人来,江枫却依旧不准备理祁慎。
陈道人却拉着江枫道:“这是你小师叔,还不给你小师叔行礼。”
江枫惊讶,“小师叔?”
陈道人点点头,认真道:“这其中的关系一时和你说不清楚,但他的确是你正经的小师叔。”
江枫如今虽下了山,但心中依旧把陈道人当师傅,祁慎既是他的小师叔,自然也要跪拜行礼的。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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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江枫有所动作,祁慎却和善笑道:“也不必叫师叔,我便和阮阮一起叫兄长吧。”
江枫皱眉,他才不要当什么便宜兄长,这一看就是奔着榕榕来的,他还是叫他小师叔吧!
这王八蛋可别惦记他的宝贝妹妹!
江枫想着就要跪下叫小师叔,双臂却被祁慎握住,就是不让他跪,还恭敬唤了一声“兄长”。
江枫只觉浑身发麻,瞪了祁慎一眼,挣脱开了他的手,转向陈道人,道:“师傅下山怎么不和徒弟说一声,徒弟好派车去接师傅。”
说着,便引着陈道人往院内走。
陈道人哼了一声,道:“我苦日子过惯了,哪像你,现在日子过得这样奢侈,我可受不起。”
江枫忙闭了嘴。
几人落座,陈道人对江枫道:“你小师叔来阳蜀办事,又不方便住客栈,你这有没有空院子,收拾出来,让你小师叔住些日子。”
江枫一哽,还给他收拾院子?还让他住下?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但又不能拒绝自己师傅,他想了想,道:“这宅子里人多眼杂,弟子在城东有一处宅院,清雅安静,我这就让人收拾出来给小师叔住。”
陈道人点点头,江枫心中一喜,正要让人去收拾,却听祁慎道:“兄长不必如此麻烦,只要几间房便好,这里在城中,方便办事。”
祁慎如愿在江家住下,只是住的地方离阮阮极远,但总归是进了门。
饭食都是送到屋里来,更不给他见阮阮的机会。
祁慎如今住在江家,还想给江枫留个好印象,所以规矩得很,没再半夜翻墙。
但一连几日,却丝毫进展也没有,这日终于听闻阮阮要出城上香,于是早早就等在门外。
不多时见阮阮出了门来。
她老远就看见祁慎站在门口,于是垂眼不看他。
祁慎也不上前,见阮阮的马车出发了,祁慎才缓步跟在后面。
他长得本就极出众,玉面如仙,浑身带着贵气,引得来往路人都看来看他。
“这公子是谁家的?长得真俊啊!”
“怎么跟在马车后面?为什么不坐车呀?”
“这是谁家的马车?”
“看着好像是江家的马车。”
“谁在马车里呀?怎么让人在车后面跟着。”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祁慎快走几步,靠近马车。
阮阮忽然掀开了车帘,气鼓鼓地瞪着祁慎。
祁慎眉眼含笑。
阮阮想骂他,可这周围都是人,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上车。”
祁慎上了车,倒还老实,阮阮垂着眼不看他,安哥儿却觉得有些好奇,他往祁慎那边蹭了蹭,扯了扯祁慎的衣角,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姑姑?”
祁慎眼底含笑,正要回答,安哥儿却被阮阮抱进了怀里。
这些日子多雨,路上有些积水,车轮掉进水坑,马车晃了晃,阮阮身子一歪,却被祁慎抱住。
阮阮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等到了城外寺庙,祁慎又先下了马车,然后回身要扶阮阮,阮阮却自己扶着车壁下了车。
阮阮抱着安哥儿走在前面,祁慎跟在后面,倒有点像是阮阮的护卫。
上过了香,阮阮带着安哥儿往庙后走,祁慎却没立刻跟出来,她也不等,快步走了。
与安哥儿在庙后的山坡上玩了半晌,阮阮出了些薄汗,安哥儿也有些累,便准备回家,转眼见祁慎就坐在不远处的花树下,眉眼含笑。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落花,走到阮阮面前,低声哄道:“让我抱着安哥儿吧。”
阮阮才不用他献殷勤,便要绕过他往外走,谁知安哥儿却抓住了祁慎的衣襟,十分懂事道:“姑姑你累了,让叔叔抱安儿。”
阮阮抱着安哥儿,安哥儿又抓着祁慎的衣襟,阮阮和祁慎的距离便很近,他身上依旧是淡淡的沉香气。
这让阮阮有些难受,她把安哥儿圆滚滚的身子往前一送,低声叮嘱,“抱紧。”
“遵命。”祁慎依旧笑着,全无以前的阴郁邪意,倜傥又风流。
瞪了他一眼,阮阮便率先迈步往外走。
山门口有一棵老树,上面挂满了红色绸带,祈求永结同心,树下放着个小桌子,一个老头坐在那卖红绸。
老头见阮阮和祁慎走过来,忙招手对阮阮道:“小娘子,来写个红绸祈福吧!”
阮阮没理他,那老头又对祁慎招徕道:“相公来写个红绸吧,这树灵验得很,求姻缘长久,百试百灵。”
祁慎看了看阮阮,竟笑着走了过去,一手抱着安哥儿,一手拿起笔在红绸上写了起来。
写完又回头看了不远处的阮阮一眼,阮阮瞪他,他就笑着把红绸给了安哥儿,然后将安哥儿举高。
安哥儿的小手很快系好红绸,下来时贴在祁慎耳边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小姑姑?”
祁慎看向阮阮,眸底都是缱绻情谊,轻轻“嗯”了一声。
安哥儿皱起了小眉头,“可我看小姑姑很烦你呀。”
祁慎苦笑。
安哥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告诉他:“不过你也别伤心,我小姑姑心软,我一哭她就没办法了,你要不也哭一个试试?”
不了不了。
祁慎快步追上阮阮,与她并排走着,周围都是歆羡的目光,男子清贵逼人,神仙似的,少女更是生得香娇玉嫩,天上仙子一般。
男子怀中抱着个可爱男童,真是神仙一家子。
江枫回到江家的时候,听闻祁慎跟着阮阮出了门,害怕阮阮吃亏,正急急出门要来寻,偏就看见祁慎怀里抱着安哥儿,他两步上去把安哥儿夹在臂肘间,又拉着阮阮的手就往里走。
一面走还一面叮嘱阮阮道:“以后出门跟哥哥说,哥陪你去,明儿哥就去寻两个武艺高强的护卫,让天天跟着你,免得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天天来缠!”
江枫把“不三不四”说得极大声,生怕祁慎听不见一般。
这天下,敢说熙陵摄政王不三不四的人,恐怕也没几个了。
晚上江枫和宋氏说起此事来,还是一副愤愤不平。
“以为死皮赖脸地在这住着,便能得到榕榕的心了?岂不知十分遭人烦。”
看着生闷气的相公,宋氏却有些犹豫,她想了想,还是对江枫道:“我看他似乎也不是一时兴起,更没有用权势压人,虽找了师傅来,却也只为了能住在家里,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
“那又怎样,榕榕烦他,我更烦他!”江枫见宋氏替祁慎说话,脾气也有点压不住。
宋氏拍了拍江枫的背,迟疑了片刻,道:“我看榕榕倒不是真的对他没一点意思。”
江枫眉毛都要竖起来,“你说榕榕对他有意思?有个屁意思!榕榕都不正眼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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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别犟,虽然两人之前的事咱们不知道,但你上次从平康回来时,还说榕榕从侯府出来眼睛都哭肿了,若是不在意,榕榕哭什么?”
江枫心里也打起鼓来,但一想到之前自己妹妹哭得那样伤心,心中更是怒火中烧,“那也不行,他让榕榕那样伤心,榕榕不能嫁给他!”
宋氏摸着有些圆滚的肚皮,道:“别是其中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缘故,你看他从平康到阳蜀,千里迢迢的,若不是真心,又何必费这些气力,我倒也不单是看他真心,才与你说这些,你记不记得榕榕房里那把琵琶?”
说起琵琶,江枫想起来了,榕榕是有一把做工粗糙,声音难听的琵琶,后来他还专门找匠人给她重新做了一把,可她还是留着那把琵琶没扔。
“我看那琵琶粗糙得很,不像出自匠人之手。”宋氏在榻上坐了下来,想了想,“说不准就是他给榕榕做的,榕榕还带在身边,你说榕榕对他有没有意思?”
江枫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像一只红了眼的兔子,一心要挡住祁慎这匹大灰狼,本来满心孤勇,此时却知道他护在身后的小兔子可能想跟大灰狼跑?
这是什么晴天霹雳!
江枫不说话,用过晚膳后却主动去找了祁慎。
钊铭正在禀报平康的事,祁慎余光看见江枫进了院,便让钊铭先下去。
“兄长。”祁慎非常有礼。
江枫瞪他一眼,实在心气不顺,加上陈道人又不在此,只冷哼了一声,在圈椅上坐下,皱着眉道:“你按照辈分是我小师叔,你来家里若是做客,我自会热情款待,可你偏偏是奔着榕榕来的,这我可忍不了。”
榕榕……也很好听。
祁慎正了面色,拱手给江枫行了一礼,道:“这些年是我让榕榕吃了很多苦,年初兄长随她回平康看我,我却让她离开,也实在是有原因。”
江枫皱眉,“大丈夫,说过的话自然要算数,不管你当初有什么为难的事,也不该那样伤她,她路上还哭了好几次,如今她终于好了,你却又来招惹她,我看你明日便离开江家,往后也别再过来,离她远远的,她保证能平安喜乐。”
祁慎知道必须消除江枫对他的意见,想了想,道:“年初我患了重病,你们去侯府时,我只有两三日可活,我不想她伤心,就只想她怨我恨我,所以才说了很多绝情的话。”
听了这话,江枫心中却有些惊讶,“那你后来怎么又好了?”
“后来是我师父紫玄真人寻到了法子,身体才渐渐好起来,直到一个月前,才终于能起床了。”
江枫看他样子不像撒谎,心中对他谅解了些许,却依旧不觉他是什么好归宿,“你现在是熙陵摄政王,大权在握,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为什么偏偏要缠着榕榕,我虽不了解朝政,却也只你这样的身份,必要寻个身份尊贵的女子成亲,我们小门小户,实在高攀不起。”
“我不会娶别的女子,也不会有妾室通房,会以正妻之礼迎娶她,爱她护她,白首同心。”
第105章
这日早晨,门房忽然发烧病倒了。
接着,城中越来越多的人病倒,竟发起了疫病来。
阮阮这几日也觉得身上犯懒,她以为是之前出门吹了风,并未放在心上。
这夜里却忽然发起烧来,丫鬟慌慌张张来禀报,宋氏要去,被江枫拦住,他领着大夫进了阮阮的院子,进门却见祁慎正在屋里。
祁慎看了大夫一眼,低声道:“应该是城中的疫病,正烧着。”
这次疫病有些凶险,一旦患上,受罪不说,若是医治得不及时,死得也容易。
那大夫见祁慎把阮阮抱在怀中,不禁提醒道:“公子还是小心些,这疫病传染得很厉害。”
“无妨,请把脉吧。”
其实单看症状,便已能断定了,大夫摸脉之后,只不过更加确定,于是开了一副方子给江枫。
这几日,江枫忙着到处筹粮筹药,却因这疫病,外地少有人肯来,此时倒真有些左右支绌的意思,如今看见祁慎抱着阮阮,心知不妥,正要赶人,却听祁慎了口。
“我已传信让王府的一名医者赶来,我会一直陪着她,兄长放心。”
那日和祁慎谈话之后,江枫倒是对祁慎有所改观,若将榕榕交给别人确实不放心,只是祁慎到底是个男子。
这时却有下人匆忙来报,说是安哥儿那边也发起烧来,江枫看了祁慎一眼,又吩咐两个丫鬟好好照顾,只能又寻大夫去看安哥儿。
祁慎将阮阮放回床上,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十分烫手,轻声唤道:“阮儿醒醒。”
少女俏脸通红,皱着眉头,似是十分难受。
祁慎倒了杯温水,又将她扶起来,将水送到她唇边。
阮阮稍微清醒了些,睁开迷蒙的美目看着祁慎,“好难受。”
因她嗓子是哑的,说话便像是在撒娇。
“先喝点水。”
阮阮喝了两口,便皱着眉问祁慎:“我……怎么了?”
“病了,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阮阮想起近日城中的疫病,苍白着一张脸,“疫病会传染的。”
“那阮儿便传给我,传给我,阮儿就好了。”
阮阮是认真的,偏偏祁慎还在开玩笑,她皱了皱眉问:“府里还有其他人染病吗?”
祁慎怕她担心,只能先隐瞒了安哥儿的事,用湿了的巾帕擦她的额头和手心,药熬好后又哄她喝了药,谁知下半夜反而烧得更加厉害了。
祁慎将她的寝衣脱了,少女只穿着小小心衣和亵裤,皮肤都是不正常的红,祁慎用湿帕子一遍一遍给她擦身,天快亮时,才终于退了热。
祁慎也脱了衣服上床,将阮阮拉进怀里,又用被子盖住,两人距离这样近,他甚至能看清阮阮长长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心便软成了一汪水。
“娘亲……”阮阮的额头贴在祁慎的胸膛,嘤咛了一声。
“爹爹……榕榕好难受。”阮阮又唤了一声。
接着,祁慎觉得胸前的衣服被一点点濡湿了,他捧起阮阮湿漉漉的小脸,吻掉上面的泪珠,手掌缓缓拍着阮阮的背心,哼起了不知名的乡间小调。
少女的眉头终于渐渐舒展,她的小手抓着祁慎的衣襟,终于沉沉睡去。
“阮儿不怕,什么都不要怕。”
这次城中疫情来得突然,传染性又强,不少人都染了疫病,江家也有丫鬟婆子患病的,于是单独辟了一个院子出来,将患病的人集中照顾。
不过安哥儿那却是虚惊一场,第二日一早便退了烧,应该只是普通风寒。
阮阮睁眼就看见一片光裸的胸膛,她愣愣抬眼,就看见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她浑身都疼,昨夜的事也有些记忆,却不知自己被祁慎抱了一夜。
“你怎么……”阮阮话没说完,低头发现自己只穿着心衣,皱着眉不太高兴,“为什么脱我的衣服。”
祁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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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冤枉,“你夜里发烧,穿着衣服没法给你擦身。”
还给她擦身?
阮阮拧着眉,不太开心,“那你也不能上床啊!”
让哥哥看到了,不知会怎么担心。
祁慎看出她的心思,道:“你屋里那两个丫鬟也患了疫病,你应该是被她们传染的,屋外倒是有两个丫鬟,但若让她们进屋,只怕也迟早要染上病的,阮儿你就忍耐些,让我伺候你几日吧。”
他这话说的十分有道理,但他就不怕传染吗?
“我底子本来就好,总比那些丫鬟们强上许多。”
祁慎扶着阮阮坐起来,让外面丫鬟送了热水进来,依旧用湿帕子给阮阮擦了脸和手。
她柔顺的青丝披散在肩上,衬得肩膀越发纤细玲珑,阮阮注意到祁慎的眼神,转头去寻寝衣,却没寻到。
“昨日那件已经汗湿了,我给你拿件新的。”祁慎说着,走到了阮阮的衣橱前,最上面一层是心衣,下面一层是寝衣,他想了想,拿起一件藕荷色的心衣,又拿了寝衣和亵裤。
将衣服放在床上,祁慎十分自然地去解阮阮背后心衣系带。
“干……干什么!”明明是斥责的话,偏偏阮阮的声音实在没什么气势。
祁慎眸色暗了暗,随即背过身去。
阮阮盯着他,解开了背后的系带,只是脱下便费了很多的劲儿,又忙拿了新的心衣套在脖子上。
只是她病着实在没力气,背后那细细的带子系了半天也没系上,她又气又急,呼吸也更加急促起来。
“阮儿?”
阮阮越急就越系不上,全身又出了一层细汗,脱力地栽倒在柔软的床褥之上。
下一刻,她被一双微凉的手抱了起来,那双微凉的手摸到了她的背心,将心衣的系带系好,又帮她穿上的寝衣,只是系胸前带子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柔软。
故意的吗?应该不是故意的吧?他明明脸色一点邪意也无,是她想多了吧?
阮阮看不见的地方,祁慎的手指捻了捻。
这时有人敲门。
“主子,属下来了。”易琼的声音。
“进来。”
易琼风尘仆仆,早几日城中出现疫病的时候,祁慎便传了消息,之后她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给阮阮把过脉,易琼皱眉道:“这疫病确实凶险,但也不难治,只是姑娘的体质有些弱,阳虚气弱,需以针灸正阳气。”
一听“针灸”二字,阮阮的身子僵了僵,她不要扎针……上次因为伤了脚,也是易琼给她扎针,一日比一日扎的时间长,现在想起来还满心惧怕呢。
祁慎觉察到了阮阮的抗拒,轻抚着阮阮的手腕,哄道:“不怕,不会让阮儿疼的。”
他给了易琼一个眼神,易琼会意,拿出了针包。
阮阮颤抖起来,咬着唇摇头,“不要扎针……”
“你先出去。”
屋内只剩下两人,祁慎将阮阮抱进怀里,捏玩着她柔软的手,低声下气地哄着,“你身子弱,这病又凶险,只让易琼扎一炷香的时间,我抱着阮儿,不让你疼的,好不好?”
阮阮摇头,她浑身已经很难受了,不想被扎针。
祁慎亲了亲她有些潮湿的手心,声音低沉沙哑,却依旧很有耐心,“你病着,兄长和嫂嫂也担心,早上嫂嫂还要进来看你,被我硬拦在了门外,小阮儿的病早点好起来,我们就都放心了,让易琼施针好不好?”
他又亲了亲阮阮的手心,她的手心带着潮意,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又软绵绵的,让人爱不释手。
祁慎摸透了阮阮的心思,她最怕的就是兄嫂担心,祁慎又哄了一会儿,阮阮便答应了。
她只穿着心衣,上半身被祁慎抱在怀里,莹白如玉的背对着易琼。
尖细的小针刺入肌肤,阮阮抿着唇不肯发出声音。
祁慎轻轻抚着她的纤细腰肢,减缓她的紧张情绪。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易琼出门熬药去了,祁慎才抬起阮阮湿漉漉的小脸,亲了亲她的脸,抱着她晃了晃,像是在哄幼童一般,“小阮儿不哭了,阮儿乖,不哭了。”
阮阮抽泣两声,咬着唇瞪祁慎,声音颤颤的,“你骗人,好疼的。”
祁慎的额头贴在阮阮微烫的额头上,轻笑了一声,“是阮儿太娇气了。”
药还在熬着,祁慎便喂着阮阮吃了小半碗粥,阮阮听话又乖巧,像是一只病弱的小猫似的。
祁慎觉得很开心,至少小阮儿没有一见他,就让他“滚蛋”了。
阮阮见他抿着唇,心中欢愉的样子,不禁皱起了小眉头,“你又笑什么?”
“喝点水。”他将水杯凑到阮阮唇边,并不回答阮阮的问题。
等阮阮喝完了水,低头在少女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惹得阮阮又瞪他,才道:“阮儿好乖。”
阮阮浑身没有力气,半靠在软垫上,问道:“哥哥嫂嫂怎么样了?”
“这次不止易琼人过来了,还从云梦州带了十几车治疗疫症的药,兄长和嫂子并未染病,别担心。”祁慎上床抱住阮阮,感觉她的烧退了一些,只是没什么精神,于是用被子裹住了她的身子。
阮阮确实没什么精神,虽比昨夜里好了许多,却依旧浑身不舒服,她窝在祁慎的怀里,不多时便睡着了。
再醒时已到了晌午,她才睁开眼,就看见祁慎含笑的眸子。
阮阮将手从祁慎的胸前移开,垂着眼,装做无事,好在祁慎也没再提,只道:“药已熬好了,先喝药吧。”
他起身去门口唤丫鬟,不多时就端了药进来,药汁黑漆漆的,让阮阮皱起了眉头。
看着她苦兮兮的小脸,祁慎也只能好言哄着,又搬出了“兄嫂担心”之类的话来,终是哄着阮阮喝了药,过后又拿了块糖放到阮阮嘴边,“张嘴。”
阮阮虽漱了口,嘴里还是苦兮兮的,张嘴含住那糖,指尖潮湿的感觉让祁慎眸色暗了暗。
这几日,阮阮的病情时常反复,白天还好一些,只是到了夜里便时常发烧,夜里总要醒来好几次,有时候太难受,睡着也会哭出来,一边哭还一边喊“娘亲”。
祁慎恨不能替阮阮受苦,但能做的也只是抱着他的小娇娇,哼着乡间小调,吃掉她脸上的泪珠。
少女一无所觉,只是不停喊着“娘亲”。
祁慎摸着她柔顺的头发,叹了一口气,“别叫娘亲,叫夫君。”
沉睡的少女皱着眉,喊了一声“爹爹”。
祁慎将头埋在阮阮的颈间,轻笑了一声。
随即他的眼中的笑意变成了心疼,他的小阮儿也没有爹爹了啊。
天快亮的时候,阮阮终于睁开了眼睛,祁慎一直没睡,见她醒了,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已经退烧了。
“还难受吗?”
少女眨了眨眼,眼里都是疏远疑惑之色,“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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