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尚食也未料到陛下这里还有赐礼,而且只是给她们二人的。
要是崔尚宫她们知道了,不知该如何怄气。
“尚仪大人留步。”
走出一阵,韶平追了上来。
“尚仪大人有东西落在了厢房,不知是不是要呈给陛下的?”
借口寻得太过明显,韫棠看破,碍于高尚食在场,不得不道:“我去看看便是。”
“尚仪大人请。”
高尚食已经忍不住要去几位同僚那儿说道说道陛下今日恩赏,与韫棠告辞过,神清气爽离开。
……
“近日有何打算?”
重新回到殿中,裴晗给韫棠换了新酿的果浆。
她端起尝了尝:“不够凉。”加些冰更有风味。
虽说入秋,天气还是炎热。
高全就看着陛下吩咐人拿了冰来,却只允加一小块。
韫棠用银勺搅了搅,才回答起裴晗方才之问。
“先忙过中秋节事宜。”她将果浆搅匀,道,“陛下有事么?”——
第46章醋意
果浆酸甜可口,饮之身心舒畅。
有荔枝宴和嘉会节的例子在先,筹备中秋夜宴时韫棠已有了驾轻就熟之感。
再加上此次裴晗没有额外给她生出事端,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韫棠简单说完后续的事宜,屋中渐渐陷于沉闷。
虽则有青梅竹马十余载的情谊,可毕竟阔别三年之久,又横亘种种出误会。
如今再度相处,难免会有生疏别扭,只能慢慢磨合罢了。
可徐徐图之,裴晗如是想。
……
到了马球赛事那一日,韫棠与宁逸尘在约定的地方遇上,一齐往麟德殿而去。
大靖盛行跑马打球之风,在世家勋贵中尤甚。
“敬宗在时酷爱马球,这麟德殿正是他下令修建的,占地极广,乃是京城中最大的马球场。”
韫棠细心与宁逸尘解释着。他点点头,西南地区虽不好此道,但他母妃乃京城中人,偶尔也会同他说起京城风貌,着重提过这些马球赛,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更何况韫棠相邀,他作为好友自然要赏光。
韫棠熟知宫内路途,麟德殿位于宫城中东南角,她带着宁逸尘寻了条近路。
虽说出发得晚,到得却早。
恢弘的麟德门外,管事亲自迎上来,热络地请了宁逸尘与韫棠入内。
里间人声鼎沸已隐隐可闻,透着欢欣与热闹。
麟德殿马球场是敬宗亲自督建的,有寻常马球场三五个那般大,平时亦作跑马之用,容得世家公子放肆驰骋。
马球场三面筑起高墙,北面则修建起十余座亭台楼阁,廊腰缦回串联其间,缀以锦绣坐椅,专供观赛的世家贵族落座。
当中一座八角晖明阁,乃帝王独享,占据最佳视野,非诏不得入内。
王公大臣皆以能入晖明阁观赛为殊荣。
今日盛赛,裴晗亲临晖明阁中。
宁逸尘依着礼数先行去拜见,叮嘱韫棠为他站好位置。
韫棠笑着答应,为他指明了往晖明阁的路途。
秋高气爽,天幕湛蓝,朵朵白云点缀其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正适合此般赛事。
场上休憩处,两队人马已蓄势待发,纷纷欲在陛下面前搏出一个好彩头,更扬大靖国威。
“韫棠。”
同柳琦打过招呼,虽说能来麟德殿观赛的世家小姐不多,但是柳琦会前来韫棠半分都不意外。
二人兴致相投,说了一会儿话,原本是想坐在一处的,奈何柳琦是来给红队助威,韫棠则盼着蓝队夺魁,各自的位序不一样。
日后相聚的机会许多,也不差这一刻。
目送柳琦去了右侧亭中,时辰还早,韫棠亦寻了两个好位置。
往上方看去,隐隐可见晖明阁中亲贵环绕。
采桃赶上来同小姐来看马球赛,兴奋不已。采梨无可无不可,将此事让与了她。
“小姐不知道,奴婢跟着小姐进宫的时候,四小姐可不高兴了。”
虽说四小姐是主子不得妄议,但这样的骄矜小姐,她们这些做侍女的都不甚喜欢。
采梨和她在大小姐身边服侍还好,三小姐、五小姐身边的丫头可没少被四小姐驱使,连二小姐那边都受过气。
小姐甚少插手内宅之事,但采桃同其他院中的丫鬟们聊起过知道,四小姐的吃穿用度可是远远超出了份例,在夫人的默许下一直都是如此。
继夫人偏心自家亲女,她们纵然心知肚明也无可奈何。
号角声一道接一道吹响,参赛的世家子弟跨上骏马,比赛一触即发。
宁逸尘顺利地于人群中寻到韫棠,在她身边坐下,笑道:“这位置是真不错。”
韫棠的目光从赛场上收回:“那可比不上晖明阁。”
“非也非也。在晖明阁中观赛拘束得紧,还是早早逃出来为好。”
否则以宁逸尘的身份,是完全有资格在裴晗身边占据一席之地的。
判官手中红旗落下,红蓝两方驱马上前,每队十二人互相致意。
“世子殿下来得倒凑巧,正好开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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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然。”
宁逸尘的目光也被场上吸引,听韫棠一一为他讲述。
红队为首之人英武不凡,正是在西境大胜敌方的少年将军,凌家这一代的独子,四品忠武将军凌骁。
年纪轻轻就已身至高位,深得君王宠信,与柳大学士家亲事又已提上日程,不可不谓春风得意。
凌骁这一队中,有三位都是上过战场的世家子弟,气势十足。
反观蓝队这一方,以康郡王府世子为首,其余人大多出自文臣世家,韫棠的二表兄章铭轶正在此队。
方才太过匆忙,韫棠还来不及与表兄致意。
又是一声号角嘹亮,伴随激昂的乐曲,马球赛正式开始。
历朝历代的规矩,马球场上不论身份,只论得筹。
便是皇子上场,同样如此。
木球归于中央,上场者一人骑一马,手持一球杖击球,以球入对方球门者谓之得筹。
每场共计三个回合,每回合中得筹多的一方获胜。
骏马飞驰,刻有花纹的木球在杖下来回翻滚,格外引人瞩目。
宁逸尘的目光不知不觉被吸引,追随着马球,仿佛自己同在场上拼杀。
韫棠偶尔与他提点几句马球场上的规则。宁逸尘极聪慧,一回合看下来,加上韫棠恰到好处的分述,就将规则摸得八九不离十。
第一回合凌骁的红队大胜,越过对方整整五筹,右侧亭阁更是热闹。
趁着休息的空档,韫棠与场上的二表兄打了招呼。
虽说输了一回,但章铭轶面上未有多沮丧。
毕竟凌骁将军领队,谁能与之争锋。
球场内外人多眼杂,纵然韫棠与景王世子坐于一处,言行熟稔。但她身着五品绯红官服,宫中又有不少人知晓世子居于宫中乃尚仪局照管,故而并未有人多心议论。
宁逸尘看得精彩,对韫棠道:“我听闻大靖女子喜好马球者也不少,球场上并不输于男儿?”
“的确如此。不过今日有外邦使臣,故而只让世家子弟上场。”
见韫棠对马球赛事了然于心,宁逸尘笑问道:“你可也会打马球?”
“那是自然,纸上谈兵多无趣。”韫棠笑容明媚,声音中带着自信与难得的张扬。
虽说出身文臣世家,但不代表轻看武事。韫棠少时学过骑术,最后还是裴晗手把手教着她的,尔后才延请了夫子。
“女子在马球场上,是何情形?”宁逸尘不由好奇,不免遗憾无缘一观。
“大致规则与男子马球赛相仿,不过同场人数会折半。或两队都为女子较量,或一男一女搭配,即可上场。”
“这倒有些意思。”他想象不出韫棠在马球场上的情形,多问了几句。
见韫棠轻描淡写带过,采桃按捺不住,替自家小姐夸耀道:“我家小姐可是夺过魁首的!”
“当真?”
韫棠望一眼采桃,笑着摇头,对宁逸尘道:“两人一队的赛事,不过是同队带着罢了,没什么了不得的。”
“是——”宁逸尘福至心灵一般,遥遥指了指晖明阁上。
韫棠颔首,确是裴晗,没什么不可承认的。
宁逸尘却像是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一般,露出些笑意来。
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却忽地察觉到一事。
当年她和裴晗之事,家中的态度从来都是既不刻意宣扬,也不有意压下。隐晦地告诉京中世家,睿王妃的位置宫中属意姜家小姐。
就如她和裴晗携手在开平二十六年的马球赛上夺魁一样,许多人看在眼中。婚约虽未正式定下,但在京中已经是半明朗的事实。
可裴晗离京后,她自问自己在外人看来,像是拜高踩低,为自身利益与裴晗撇清干系之人。
然而,她几乎从未受过流言之扰。
所有人像是都忘记了一般,她和被贬谪的睿王殿下那一段旧事。
身在其中,她未想到这一节。
现下想想,实在是顺遂了些。
她不觉得京中流言会格外厚爱放过她,必定有人暗中相助。
第二回合很快开始,号角声打断韫棠思绪。她的注意重新回到场上,却在心中存下疑虑。
……
晖明阁中居高临下,裴晗的目光掠过众人,落在那抹绯红色的身影上。
方才她与景王世子偏头说话的情形尽收眼底。
高全立在裴晗身后,郎朗白日,姜大小姐和世子殿下间坦坦荡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会有什么。
陛下应该也心知肚明。
只不过么——
高全心底摇头,盘算着陛下会何时将大小姐召了来——
第47章求情
三回合毕,判官点算完筹数,凌骁所在的红队大胜。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宁逸尘看得尽兴,拊掌同韫棠道:“当真是精彩。”
“世子殿下运气好,一来就赶上最盛大的。”
换了寻常赛事,还不一定有这样勾人心弦。
胜负已然明了,陛下身边的高总管亲自送下封赏,红队一时风头无两。
谢过恩,两方人马握手言欢。
凌骁笑着道:“世子殿下,承让了。”
康郡王府世子出身权贵,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的。一连输了三回合,世子面色不大好看,只维持着表面风度,说过几句场面话。
马球场上如何争夺不论,下了球场还如此难免失之气度。
还是章铭轶与其他两位文臣家的公子适时出来打圆场,先赞凌骁勇武,有如此戍边将领乃大靖幸事,又道世子在京一直未逢敌手,日后有机会必定多多切磋。
几番话下来,康郡王世子脸色稍霁。
他本非小肚鸡肠之人,只不过今日与他有婚约的钱家小姐到场,他自觉丢了颜面。
在马球场上交锋,他能明显感知到后两回合凌骁一队有意出手想让。如若不然,还不是眼下这个局面。
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康郡王府虽是京中排得上号的勋贵世家,但对面乃朝中新贵,风头正盛。
年轻儿郎之间,许多事一笑而过罢了。
康郡王世子缓过劲来,接着章铭轶的话,还邀了凌骁与红队其余人马一同去天香居饮酒。
酣畅淋漓比了一场,双方兴致正高。
凌骁朗声道:“世子美意,却之不恭。”
两方人都笑起来,前后拥着往天香居而去。
章铭轶停了一会儿,对相熟的几位公子道:“诸位先行,我即刻就来。”
“可别迟了。”
“放心罢。”
他往观赛的亭阁方向去,韫棠果然在此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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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表兄。”
韫棠递了水,先引他与宁逸尘见礼。
“世子殿下安好。”
宁逸尘颔首,韫棠的表兄他自是会给面子。
兄妹二人简单叙几句话,章铭轶玩笑道:“你难得来看我打球,早知道我就跟着凌将军那一方了。”
输赢他自是看得开,又说到几日后在城东马球场的赛事。
近来褪去暑热,天气凉爽,秋高云淡,正是打马球的好时节。沉寂了半个盛夏的马球场纷纷热闹起来。
宁逸尘饶有兴致,约了要再度去观赛。
章铭轶答应下来,瞧着这位世子大有上场一赛的念头。
韫棠又问起外祖父母与章府其他长辈近况,一切安康。
“祖母总惦记着你,念叨着你来。”
祖母膝下两儿一女,姑母是幼女,也是最得父母偏爱的。
二叔常年外放在任上,章府中人丁不多。
韫棠点点头,本就打算着中秋前去探望二位老人家。
没有叙太久,章铭轶自去天香居,韫棠与宁逸尘亦离了麟德殿,各自回去。
出来观赛半日,尚仪局中积了些事务。
韫棠算着时辰,直到在亭中遇见了裴晗。
这是回尚仪局的必经之路,裴晗没有召见韫棠,而是选择在此等她。
“陛下动作倒快。”
她和表兄叙话,耽误了些时间。
都到了尚仪局附近,裴晗挑眉:“怎么,不请朕去坐坐?”
韫棠下意识道:“人多眼杂,不大方便。”
明晃晃的态度,显得他多见不得光似的。
“那就随朕走。”
此处到昭阳宫有好一段路程,一路上往来的宫人更多。
韫棠略略一想,寻了个折中之法,领着裴晗去了自己在宫中的住处。
女官居所就坐落在离尚官六局不远的地方,韫棠升至五品后,有了自己独立的小院。
一进的院落清静雅致,屋外种植着数种花卉,是采梨闲时料理的。
进到堂屋,韫棠吩咐采桃看茶。
“陛下有何事?”她还等着回去处理尚仪局事宜。
裴晗不紧不慢端起茶盏:“你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韫棠被他的话堵住,只好按捺住神色。
裴晗慢条斯理饮茶,除了在他初回来的时候韫棠谨守规矩外,其余时候在他面前都是不知不觉放松的,有当年的影子。
“你与景王世子之事,朕还未问过。”
他开门见山,韫棠先是一愣,被他理直气壮的问句镇住。
尔后她道:“好友罢了。”
她简要讲起与宁逸尘相识的旧事。宁逸尘进京加封世子,她作为司赞如何与之相交。还有宁逸尘布的局,她被圈在其中重要一环,助他解决了景王侧妃之事。
韫棠省略了些细枝末节,宁逸尘虽利用了她,但对她并没有什么损害,甚至助她升官,算是互惠互利各不相欠。尽管那时猜到真相后韫棠心中有些不舒服,可宁逸尘态度坦然,大大方方承认致歉,反而让她不愿多计较了。
毕竟在这宫中,谁能说自己全然光明磊落。
韫棠平心而论,她很欣赏宁逸尘的性格。二人脾性相投,做好友很舒心。
今日马球会上相处下来,宁逸尘也没有让她失望。
虽说外祖母常道她于感情之事上混沌,但只要不是对着裴晗,她其实都能游刃有余应对。
一句“好友”撇清所有干系,裴晗认可了这个解释。
韫棠有些好笑,做了帝王的裴晗,比之从前反倒患得患失起来。
想了想,她又道:“世子中秋后要离京。过几日邀我一同去千福寺,我已经答应了。”
她只是知会裴晗一声,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裴晗欲开口,韫棠却开始秋后算账。
千福寺两次都未能成行,她已确认是裴晗从中作梗,给她添了不少棘手事务,嘉会节前忙翻了天。
裴晗轻咳一声,只能装作与己无关。
茶喝了一盏,韫棠耐着性子,面上就差写着,问清楚了陛下还不离去?
她委婉提醒道:“我还有公务在身,陛下不如先回去歇息?”
裴晗只道:“都已散值了,先用晚膳罢。”
尚官六局女官申时后守在值房的不在少数。虽说没有俸禄,但事务总要做完。
高全办事何等妥帖,早就遣人去膳房取了饭食来。
一共六品,鲜虾水晶脍,蟹酿橙,香酥鸡,西施豆腐,奶汤蒲菜,南炒鳝,配上一道玉蕊羹,摆满了韫棠西侧屋的圆桌。
这些菜色大多是韫棠素日里喜爱的,由御膳房做出更具风味。
用罢膳,夕阳西沉,暮色四合。
裴晗有分寸地没有再留,便回昭阳宫。
韫棠勉为其难送他出门,裴晗心下受用。
“尚仪大人。”
好不容易送走了人,韫棠也无心再回尚仪局。
熟悉的声音响起,韫棠借着昏暗的光线望去,失笑道:“你躲在哪里做甚?”
林乐澜自藏身处挪出,手中还抱着一大叠书案。
她远远听到尚仪大人与男子说话,只觉似曾相识。
待透过院门见到陛下那一角常服时,她立刻就反应过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躲避起来。
“进来坐。”
“谢尚仪大人。”
屋中亮堂,林乐澜放下手中物什:“尚宫局来人催得紧,这些明日一早就要送去,我只能先来拿给尚仪大人过目。”
韫棠不免歉疚:“有劳你跑一趟。”
“这是下官分内事,尚仪大人言重了。”
韫棠取了笔墨,先问道:“晚膳可用过了?”
林乐澜点头,韫棠便让采桃拿了从家中带来的糕点分与她。
韫棠一目十行看过去,不是什么要紧事宜,只是赶着要罢了。
“你回去歇息罢。明日本座直接让人送去尚宫局就好。”
“是。”
“还有事?”
韫棠看出林乐澜心思,开口问道。
尚仪大人给了台阶,林乐澜道:“我家中堂姐过些时日成婚,我想向尚仪大人告几日假。”
女官为私事告假,首先要禀明直属的尚官,再告知崔尚宫,最后由太后娘娘允准。
一般而言,太后娘娘不会亲自过问此事。只要两位尚官同意,基本就无碍。
“好。”韫棠答应得爽利,“是尚宫局中的林典记吧?”
“尚仪大人知道?”
韫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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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而不语,六局中女官间的亲疏,她虽甚少提起,但并不代表全然不知。
“崔尚宫那儿本座会替你提起。你只提前说好哪几日要回府便是。”
“下官谢过尚仪大人。”
……
中秋宫宴之事有条不紊地进展着,反倒是韫棠家中出了事端。
她匆匆得到消息赶回府,泰安院内,祖母与父亲面色凝重。安氏侍立一旁,搅着手中帕子,眼眶泛红。
姜清棠小声对韫棠道:“刚刚京兆尹来人,将二弟暂且押走了。”
说起姜府的二少爷姜恒樟,乃是安氏所出,小韫棠六岁。原配夫人章氏膝下无子,姜恒樟一直都是姜府唯一的嫡子,如珠如宝地被疼宠着长大,颇不成器。
前些年,姜尚书下决心送了他去京城附近的青鹭书院读书,一年到头只能回府小住几日。
中秋阖家团圆,书院自然放了学生归家。
只不过离中秋佳节还有数日,姜恒樟人却已经到了府上。
他并未事先传信,直接向书院告病假,称得上是先斩后奏。
安氏许久不见儿子,想念得紧,一心护着他。
姜尚书到底记挂着这个嫡子,若非他实在不成器,也狠不下心将他送去书院。
如今提前回来,在书院读了两年书多少有些长进,姜尚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了他在家中,言谈间还是欢喜的。
谁成想,姜恒樟回来还没有太平几日,就在清乐坊与工部员外郎家的公子起了口角,大打出手。
姜恒樟这头人多势众,命小厮按住了人,自己下手完全没有轻重。
工部员外郎家那位赵公子,现在还躺在榻上生死不明,可算是闯下了大祸。
依照大靖律法,伤人者抵罪,逃脱不得。
工部员外郎虽说只有五品官阶,但赵员外郎背后还有内阁的赵次辅这座靠山。
那被打伤的赵公子,是唤赵次辅一声叔祖的。
赵公子同为家中独子,员外郎府有人撑腰,摆明了不会轻轻揭过此事。
清乐坊中人多眼杂,伤人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距事情发生到现在已有两日,安氏夜不能寐,六神无主。
她眸中含泪,望向姜尚书和姜老夫人:“樟儿被京兆尹府带走,这可如何是好?”眼见着婆母与夫君商议半日没个结果,她一介妇人更是心急如焚。她在内宅之中毫无办法,夫君都只能任由儿子被抓走,她又有何门路。
韫棠轻叹口气,一路回来,才堪堪弄明白事情原委。
她抬眸去看祖母,却发现安氏求助的目光在她身上。
“大小姐在宫中为官,不知能否说动太后娘娘与陛下求情?”——
第48章为难
安氏是病急乱投医,此话一出,倒让屋中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才回府不久的韫棠身上。
姜尚书缄默不言,在他看来,如果长女与景王世子的婚事能成。那么乘着这股东风,看在景王府的面子上,说不准赵家会善罢甘休,解眼下燃眉之急。
只可惜啊……
姜尚书长叹一口气,都不知该从何感慨起。
姜老夫人正色道:“家中出了这样大事,是我们做长辈的管教无方。阿璇一个小辈,你怎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这话说得颇为严厉,安氏心中一凛,明白老夫人总归还是最偏爱韫棠,连孙儿都比不上。
她讷讷应是,姜尚书道:“夫人也是一时心急,母亲莫怪。”
出了这样的祸事,姜老夫人没有心思再问罪家中人。
为今之计,还是保下不成器的姜恒樟最为要紧。
“赵家那边如何说?”
“名医延请了一位又一位,能不能保住一条腿还未可知。”
官家子嗣若是落下了残疾,那就终身不能再科考,再无半分前途可言。
姜尚书同在官场,知道科举有多紧要,前途尽毁对一位年轻公子有多大打击。
他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家儿子受到如此锉磨,他无论如何都要为自己儿子出一口气的。
更何况那伤了的赵公子还是赵员外郎独子,家中唯一的指望。
姜府知道出事后,也特意请了杏林圣手前去诊治,滋补药物更是流水一样地送去。
可赵家紧闭大门,根本不容姜家请来的大夫进府。管家好说歹说,才让赵府收下了谢罪礼。他们不算完全与姜家撕破脸,却又不肯松口放过此事。
韫棠默然,不知晓那位赵公子伤势,他们的确被动。
“二弟身边的人如何说?”她道。
这话提醒了姜尚书,恒樟闯下祸事后还极力瞒着家中人,错过了化解干戈的最好时机。
消息一股脑儿传开,他竟还是从同僚口中得知。匆匆赶回府上时他又惊又怒,一面教训儿子,一面让人去赵府谢罪。事情原委还是听恒樟断断续续说的,也不知有几句是真。
如今恒樟被京兆尹府捉去,赵家那边毫无进展,除了静下心来别无他法。
事发那日跟在姜恒樟身边的小厮护卫被一一带来盘问。也是姜尚书知道幼子的脾性,恐他在外吃亏,故而着意给他配了几个拳脚功夫了得的护卫。没成想助长了这逆子的歪风,让他捅下天大的窟窿。
姜尚书审问人有一套,吩咐管家将这些人逐一带进厢房盘查,以防串供。
折腾半日,挑了可信的供词拼凑起来,事情大致明了。
原是姜恒樟在清乐坊有个可心的舞姬,许久不来,发觉这名舞姬对他不似往日热切,反而对赵公子频送秋波。
姜恒樟也不全是目无章法,事先掂量过对方只是个五品小官之子,才出言挑衅。
没想到那赵公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言语回击,反倒让姜恒樟下不来台。
二人争锋相对,互不相让。姜恒樟难得回京,家中这几日对他百依百顺。众目睽睽下,他自觉丢了颜面,率先动了手。
尽管身手不佳,但仗着人多势众,姜恒樟压得赵公子一行没有还手之力。
见事情闹得大了,清乐坊的掌柜伙计都纷纷来相劝。奈何姜恒樟霸道惯了,根本不把这些人放在眼中。
姜尚书越听心中越叹气,心知肚明这是幼子能干出来的事。
好在姜恒樟虽无法无天,他身边人还是懂分寸,下手都收着劲,有意无意帮对面赵公子一把。
毕竟他们都明白,真要是捅了什么篓子,跟着倒霉的还是他们。
韫棠安静听完管家转述,赵家对于独子的伤势一直藏着掖着。从最开始谣传的昏迷不醒,到后面伤了腿,其实一直没有准话。
跟着姜恒樟的一名护卫懂些外伤,也道伤势看起来并没有那般严重。
只是清乐坊中情形过于混乱,谁都不敢有准话。
如果……赵家是借此发挥,刻意夸大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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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未可知。
“清乐坊中那位姑娘,可否请来?”
韫棠思绪清晰,姜老夫人立刻命令管家道:“立刻去将人带来。清乐坊中其他目击人证也要。”
姜赵两府可以各执一词,围观的百姓难寻,但清乐坊是跑不了的。
管家来回很快,从后门将一干人等带入。姜妙棠隔着屏风见到那名挑起是非的舞姬,面上不免嫌恶。
这名女子面容姣好,楚楚动人,名唤作杏瑶。
她在清乐坊讨个生活,并不想卷入这样的争端中。两边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物,只能小心翼翼委曲求全。
如今出了事牵连到她,她只能闭门谢客,在清乐坊的日子越发难。
又是一阵问讯,无论是姜恒樟的随从,还是清乐坊中人,无一例外肯定是姜恒樟先动的手,且自恃人多,在对面赵公子倒地后仍拳脚相加。
问完话,姜家无权多留人,送了清乐坊几人出去。
韫棠轻声吩咐采梨,给那位杏瑶姑娘塞了一张银票。
她看得出,那是个惹人怜爱的无辜女子。
商议半天,依旧没有好办法,只能一面向赵家赔礼,一面去京兆尹府暗中打点。
最好是能见到赵员外郎和赵公子一面,当面谢罪。
……
夜色渐渐深了,姜尚书让妻女先行回去,莫搅扰老夫人休息。
他自己则回书房中,再想想其余法子。
安氏默默领了姜家几位姑娘退下,出了这样大事,姜清棠温书的时辰不得不被耽搁。
“韫棠从宫中赶回来一路辛苦,不如去我院中用些宵夜罢。”
被安氏叫住,韫棠出于礼数停下回瑾和院的脚步。
她回身,月光暗淡,安氏旁边簇拥着十几名仆妇,难得地摆出了姜府当家夫人的架势。
论名分,安氏乃姜府继夫人,是她无可辩驳的长辈。
安氏这些年甚少敢在她面前拿乔,对她从来客气谦让。
如今,是要亮明长辈的身份了。
韫棠静静道:“好。”
琴心院与韫棠记忆中的模样有些不同,正房中贵重考究的摆设随处可见,装点出富丽之色。
安氏院中就有小厨房,她吩咐人做了甜羹来。
姜婉棠、姜妙棠在一旁陪坐,同胞的兄弟惹了祸事,她们自然比其他姐妹上心。
韫棠被安氏引着坐在副位上,采梨采桃侍立在她身后。
她听着安氏从幼时她们姐弟几人的相处说起,说到姜恒樟是如何敬重她这位长姐,爱护姊妹。
安氏言辞恳切,或许从前是融洽相处过罢,只是太过久远,韫棠记忆早已模糊。
晓之以情后,安氏接着说道姜恒樟一直在外读书,难得归家,人都瘦了一圈。
“樟儿做事有分寸的,必定是清乐坊中人教唆,才让他铸成如此错事。”
姜妙棠愤愤道:“母亲且看今日进府上的舞姬便知,工于装扮,可劲儿的扮柔弱,二哥就是受她蛊惑。”
她说话毫不客气,姜婉棠轻轻摇头,并不赞同四妹如此编排那杏瑶姑娘,只是终究没有开口反驳。
安氏道:“那赵员外郎不过五品官身,却一直咬着樟儿不放,说不定是背后有人指使,想要陷害樟儿。”想到京兆尹府牢中会是何等境遇,安氏忧心忡忡,“万一乐坊中事根本就是有人设下圈套,樟儿是上了他们的当!”
“没有凭据,还请母亲慎言。”韫棠出声提醒,这是她进琴心院后为数不多的话。
“长姐何意?”姜妙棠立刻维护安氏,哪怕韫棠根本没说什么重话。
姜婉棠按下这个妹妹,与韫棠致歉。
安氏还指望着韫棠能为她求一求人,姜尚书提起过,工部的赵员外郎曾是章太傅门下的学生。
章老太傅素来疼爱韫棠这个外孙女,说不定肯看在韫棠的面上出手相助。
毕竟姜氏一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韫棠再出挑又如何?嫁人后还是要倚仗娘家兄弟。
这个道理她应该明白。
再不济,韫棠在宫中为官。女官官位虽不高,但能见到数不清的贵人,总能攒下些人脉。寻常赴宴,那些王妃夫人都对韫棠礼遇三分,总有说得上话的。
“你父亲可是正二品的尚书,却任由差役将你二弟带走。他都如此,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到儿子陷在狱中受苦,安氏以帕拭泪,认定了自家儿子是受舞姬迷惑,被人暗害。
韫棠久久无言,她没有办法告诉安氏,赵员外郎背后的赵家势力不容小觑。姜恒樟以权压人,对赵公子大打出手,相当于打了赵次辅的脸。他不可能容忍家族颜面被姜家踩下。
她也没有办法告诉安氏,姜家文官世家,百年清誉。父亲一向自诩清流,于外人面前做不出徇私枉法,不能公然包庇二弟。
她更没有办法告诉安氏,是她和父亲教子无方,纵容二弟至此。姜恒樟一介白身,没有任何功名,没人将他放在眼中,谁会费这个心思去陷害于他。
最后她只能道:“国有律法,二弟伤人,至多只判三十杖责,不会有牢狱之灾。母亲不必过于忧虑。况且赵家那处仍有转圜余地,只要他们愿意得饶人处且饶人,二弟很快就能回来。”
安氏笑容勉强,韫棠客客气气,却不愿多让步。归根到底,此事是姜恒樟咎由自取,受这个教训也好。
这一夜都是乱糟糟的,姜府中无几人能安眠。
……
“陛下,京兆尹府已经将姜家二公子缉拿归案了,暂押在狱中。”
“嗯。”裴晗翻着京兆尹府送来的案宗,事实清楚,人证物证俱在,姜恒樟之罪抵赖不得。
高全叹口气,像官家子弟间私自斗殴这样的小事,根本不用陛下亲自过问。尤其是姜家二少爷姜恒樟,半点功名也无,算个什么东西。
可谁让他是姜大小姐同父的弟弟,再怎么样都是血脉相连。陛下会过问,完全是看在姜大小姐的份上。
“陛下,可要如何处置?”
虽为天子,却不能公然包庇有罪之人,否则将律法置于何地。
裴晗暂无出手之意,只道:“且看罢。”
在此事上,他还不知璇儿是何意——
第49章回宫
翌日晨起后韫棠去泰安院中请安,姜老夫人留了她用早膳。
这几日姜家事多,安氏带着小辈来请安时都愁眉苦脸,老夫人干脆免了请安,落得清净。
嫡子陷在狱中,安氏食不下咽,暂时无暇顾及礼数。
姜老夫人自己同样无甚胃口,却记得交代小厨房做了韫棠近日爱吃的虾饺。
“一会儿你就回宫去罢,家中事情不必操心。”
安氏唤回韫棠打得是什么注意,姜老夫人心里明镜似的。怕是还有自家儿子在后头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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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推波助澜。否则有自己告诫在先,安氏不敢自作主张。
章老太傅桃李满天下,工部员外郎赵大人就曾受教于他。
若是老太傅做和事佬,兴许赵大人会息事宁人。
姜老夫人不管自家儿子如何想,昔年章家捧在手心的千金嫁进姜府早早病逝,她是无颜再登章府的门,更不用提请章家相助。
他大约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想叫韫棠出面央求她那心善的外祖。
这些年姜章两府的往来,全是为了韫棠。
事情发生至此,姜老夫人眼见着儿子又要包庇保全幼子,又要顾全自己在外为官的清誉,不想落人口舌,着实替他累得慌。
“家中再乱,也乱不到你头上。”姜老夫人声音温和有力,姜尚书外放多年,韫棠自幼跟在她身边长大。她对儿媳有愧,淑华临走前将韫棠托付于她,她不会容许任何人打韫棠的主意。
当初淑华走后不久,出了丧期,儿子要扶立安氏为继夫人。她之所以会允准,除了姜尚书极力坚持外,主要还是为了年幼的韫棠。如若新娶出身不俗的继室回来,待有了子嗣,怕是未必容得下原配的嫡长女。安氏为人看着忠厚,不像会生事之人。加上她是良家子出身,又给姜家诞下了子嗣。既然自家儿子一心如此,她才点了头。
可她忘了,这十余年来安氏借着第一任儿媳的光,当家夫人的位置坐得太稳当太顺遂,早已没了当初谦顺的心性。
“祖母……”
韫棠见姜老夫人眼下乌青,一看就是未休息好。
再怎么样,姜恒樟都是老夫人嫡亲的孙儿,她始终为之悬心,不可能全然置身事外。
“你父亲和安氏那儿你也知道,”韫棠长成,许多话姜老夫人不再避忌,“他们教养出来的好儿子,让他们收拾去罢。你若是相帮,反而给自己惹麻烦,安氏也未必记你的好。”
这一点韫棠早有体会:“是,多谢祖母。”
姜老夫人看得长远:“让你二弟受这个教训,对他,对整个姜府反而更好。”
在此事上,韫棠与祖母不约而同是一个意思,只是不能对姜尚书和安氏点破罢了。
“你三妹也明事理,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啊,你父亲偏心得厉害。”
……
用午膳的光景,姜尚书从户部归家,来给姜老夫人请安。
他与赵员外郎同在六部,其实只要舍出脸面在工部堵人,未必见不到这位赵大人。
只不过事情还没有到如斯境地,姜尚书不想做得这般难看,惹人笑柄。
“韫棠呢?”在府上不见长女身影,姜尚书开口问及。
“宫中有要事,太后娘娘召了她回宫。”
“家中都出了如此大事,这孩子……”姜尚书语带不满,奈何姜老夫人搬出了太后懿旨,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听出姜尚书话里话外的试探,想让韫棠代父出面,姜老夫人根本不接话,只喝着自己的参汤。
姜尚书知道母亲在装糊涂,一心维护韫棠,无奈长叹一声:“母亲,樟儿也是你的孙儿,他现下还被拘在京兆尹府牢中,儿子实在忧心。”
“他是我的孙儿不假,我早就让你们严加管教,你们可曾听进去了?”被姜尚书如此问话,姜老夫人动了怒气,“若是你们早听了我的,还会让他闯出今日大祸?”
对于母亲,姜尚书还是敬重,在这件事上也是自己理亏。
“母亲说得是,都是孩儿的错。只是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应该先将樟儿救出来,届时您再教训不迟。”
他以退为进,姜老夫人见他还是不明白自己之意:“赵府那处,我已经让人打探出了消息,赵公子无大碍。樟儿只是私斗伤人,京兆尹府不会重责,判个杖刑也就放他出来了。他一个大小伙子,你还担心他受不住这二三十棍?打点过行刑之人也就是了。”
论律法,姜尚书当然比老夫人更清楚。
“可是母亲——”姜尚书压低些声音,“若是樟儿身上有了刑罚,日后参加科举就难了。”
“连个秀才的功名都屡试不第,你还指望他收了玩心,将来金榜题名吗?”
这个孙子几斤几两,姜老夫人心里清楚得很。
“大器晚成也是有的。”
这话出口,姜尚书自己都觉心虚。
可他作为姜家这一代的掌权人,不能不为整个姜府考虑。
诚然姜家这一辈的五个女孩儿都伶俐出挑,可姜家门庭终归还是要靠儿子撑起。
他膝下只有二子,长子起名恒桥,就是希望他能为后面子孙铺路。幼子恒樟,是期盼着他能长成参天大树,庇护家中。
他何尝不知幼子不够争气,只是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樟儿那样的性子,若是真做了官,只怕惹来的麻烦更大。”
老夫人的担心不无道理,姜尚书沉默。姜家传承百年至今,虽没有爵位,靠的是代代有人出仕且身居高位,才有如今在朝中的地位。
数代的书香底蕴,清贵文臣,不能到他这里断下,走了下坡路。
否则,他有何脸面去见姜家列祖列宗。
嫡庶他倒没有那般在意,若是有能力一样能撑起家门。可樟儿保不住,以后恒桥独木难支,怕是艰难。
姜老夫人道:“你房中的白氏,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母亲说什么?”
骤然听到此消息,姜尚书都未及反应。
白氏原本是姜老夫人房中的一等丫鬟,温柔敦厚。
到了嫁人的年纪,因为家中早已无人,叔父贪财礼,要将她许给人做填房。她不愿离了姜府,哭着请老夫人做主,便给姜尚书做了良妾。
白氏样貌清秀,进退守礼,再加上年轻,尚算受宠。只是跟当年的安氏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罢了。不过她有姜老夫人撑腰,在府中的日子也是舒心。
闻得白氏有孕,姜尚书年过四十当然欢喜。
“我已经将白氏接到泰安院中养胎。如若她能诞下麟儿,一定要好好教养。”
“母亲说得是。”
这些年姜尚书偏宠安氏,每月要在琴心院歇一二十日,府中一直没有新的子嗣诞育。
他还在壮年,在致仕之前,完全能够等到幼子长成。
正二品的户部尚书之位他已坐得稳当,可以腾出手管教子嗣。
当然,姜恒樟要保还是得保。
“儿子先去看看白氏。”
“去罢。”
姜老夫人遣人带路,待姜尚书走后唤来几个心腹嬷嬷:“白氏屋中,一应饮食你们都要看顾好。再于府中物色物色,有出挑的丫鬟姑娘带给我瞧瞧。若是愿意,都抬作妾室。”
“是,老夫人。”
……
姜府的马车停在天香居外,韫棠遵从祖母的意思回宫,索性直接在天香居用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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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梨采桃都让她带进了宫,省的在府上被波及。
上了天香居二楼雅间,韫棠意外地在连廊处见到了裴晗身边的高全。
“大小姐安好。”
高全给她开了房门,依旧是那处熟悉的雅间。
与裴晗目光相交,韫棠落座后,下意识去看那道隔墙。
屋中没有外人,韫棠干脆起身去敲了敲,声音闷闷的倒是正常,只不过隔墙上有明显的修复痕迹。
裴晗眸中带笑,神情宠溺。
雅间的门重新被推开,是天香居的掌柜亲自来上菜。
“主子请慢用。”
他带人摆完菜式恭敬退下,韫棠旋即了然。
裴晗没有留人侍奉,取过碗盏盛汤。
“陛下在这里做什么?”
“市井之中,有时能听到更多事情。”
帝王高君庙堂,难免闭目塞听。
韫棠从他手中接过汤碗,乳鸽汤炖得鲜美。
就是不知道天香居士何时成了裴晗的产业。
等韫棠吃了些东西,裴晗方道:“你二弟伤人一事,你预备如何?”
韫棠并不奇怪他会知晓此事,答道:“国有国法,按律例,秉公处置即可。”
二弟总得为他自己犯下的错事负起责任。
韫棠放下碗盏,其实曾经,她也想担起长姐这个身份,试图管教过幼弟。
虽说有些成效,安氏却觉她严厉,苛待她所出的幼子。安氏当着她的面是不敢提的,背地里却有许多龃龉不满。
她竟能理解安氏的心思。安氏为继室,名分、出身上处处矮了原配一头,难免会被拿来比较。她的孩子好不容易占了嫡长子的名位,怎么可能愿意让她这个原配之女指指点点。
除了父亲的宠爱,二弟是安氏在姜府的最大倚仗。她将二弟视作骄傲,维护得紧。
安氏不满,父亲自然会跟着不满。
既然费力不讨好,她也不必再插手弟妹之事。
所谓的长姐身份,更无须理会。
她想,倘若二弟经此一事能够悬崖勒马,也算因祸得福。
否则,不受这个教训,早晚会惹来更大的祸患。
家中的烦心事,韫棠不知不觉向裴晗倾诉许多。
他颔首,心底认可韫棠如此处置这桩事宜。
“府上是不好待,所以祖母叫我进宫躲清净。”韫棠坦然道。
裴晗笑而不语,继续给韫棠布菜。
这顿午膳用得舒心,看看天色,韫棠预备先回宫中。
“陛下倒可以继续在此地听墙角。”她眨眨眼,笑得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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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出嫁
“胆子是越来越大。”
裴晗轻叹口气摇头,牵了韫棠的手腕:“走罢。”
却未走正门,韫棠这才发现里间还有一处宽敞楼梯,外人根本没有机会靠近。
帝王轩车停在后院,自外看去并不多引人瞩目,车中装饰却贵重考究。
韫棠识得马车内的泥金香炉,乃陈司设亲自制图修改,前前后后一共打样了五尊,最终才得以进献陛下。
帘子放下,隔去外间喧嚣。
韫棠吩咐随她来的车夫带采桃去街上采买,慢行入宫,只带了采梨随身。
车内很宽敞,韫棠寻了一边的位置坐下。
裴晗在看暗卫新搜来的奏报,韫棠则在角落的书柜中挑了本有意思的书。
“陛下这儿竟然还有话本。”
看不出来裴晗会喜欢这些。
韫棠带着些许讶异读了几页,原本只是打发时间,不知不觉被吸引进去。
当看到书中那名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当街斗殴被捕入狱时,韫棠合上书,问裴晗道:“我那二弟,如果赵家不肯松口的话,应当是判杖刑罢?”
她仔细看过相干律法,条条框框规定得细致。不过京兆尹当真判起来,或许会灵活而变。
裴晗道:“按律至多杖六十。赵府公子未重伤,又有姜府的颜面,大约三十杖。”
行刑之人下手知道轻重,三十杖对姜恒樟是个不大不小的教训。
这两日二弟身边之人陆陆续续被传去京兆尹府问话,之前羁押二弟时已扣下几人算作从犯。二弟是元谋,他身边的人大多极为识趣,只是帮二弟压着对面人罢了,不该动的绝不出手。赵家也知道擒贼擒王的道理,没有多找其余人等麻烦。
裴晗的话让韫棠吃了颗定心丸,她点点头,不再多问。
帝王车驾入宫自是一路畅通无阻,宿卫宫门的禁军连盘查都不必。
韫棠挑起马车帘子,见到越来越熟悉的景象,出声道:“在此停下即可。”
马车稳稳当当停住,韫棠下车前,向裴晗扬了扬手中的话本:“这个,借我看几日?”
裴晗颔首,韫棠与他告别。
此地离尚仪局尚有一段路程,不过若靠得太近,韫棠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姜尚仪。”
韫棠一身寻常的衣裙,尚未来得及更换官服。
她回眸,同来人打过招呼:“吴尚寝。”
“我正要去慈安宫中,可巧在此地遇上你。”吴尚寝笑着道,“你是刚从府上回宫?”
“是,家中有些事情耽搁了。”
至于是何事,韫棠没有多言,吴尚寝知趣地没有多提。
大抵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虽在内宫之中,只怕二弟惹的事情已经传了进来当作笑料。
吴尚寝道:“入秋了,太后娘娘想要更换寝殿的陈设,特意召我过去。我就先行一步了。”
“吴大人慢走。”
二人行了相反的方向,等到走远些,吴尚寝身边着青色官服的一名女官道:“大人,方才那辆马车,下官怎么瞧着像——”
“知道就好了,多什么嘴。”
那名女官止了话头,明白不是自己看错。
停了一会儿,她道:“那其他几位尚官那边,可要通个气?”
“你可有十足把握,确信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这……”
“多说多错,管好自己即可。”
“大人说得是。”
告诫过身边人,吴尚寝却想起去岁昭阳宫中,陛下秘旨要尚寝局布置的一间宫舍。
一应家具陈设都是陛下亲自择选,怕是昭阳宫正殿都未有如此奢华。
这件事情尚寝局上下只有两三人知晓,连尚宫大人都没有听到半分消息。
吴尚寝心中有了猜想,面上单作不觉。
……
午后忙碌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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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太后娘娘宫中送文书时,韫棠撞见了在此请安的宁逸尘。
二人一同出了慈安宫,行至稍僻静些的地方,宁逸尘道:“你家中之事,可要孤帮忙?”
他没有多拐弯抹角和客套,语气诚挚,韫棠知晓他真心相帮之意。
世子殿下出面,再怎么样赵府都得给上几分面子。
“不必了,你的好意我心领。”韫棠真心与他道谢。
在这京都,多少双眼睛盯着宁逸尘。不管他用何办法,景王世子卷入大靖臣子间的纷争,总归对他不利。
“二公子那边,你预备?”
宁逸尘多嘴问一句,韫棠只道:“顺其自然,该受的教训二弟躲不过,也不必帮他躲。更不值得让你为他惹上些麻烦。”
韫棠语气平静,宁逸尘暗暗点头。
“你会不会觉得我过于心狠,对二弟不闻不问太不近人情?”沉默一会儿,韫棠道。
就像她明明可以请裴晗,请宁逸尘出手相助,让二弟全身而退。
她能救二弟的法子有很多,想必父亲和安氏都如此想。
可她偏偏无动于衷,由二弟被判罚。
宁逸尘笑了:“照你这么说,我扳倒了叶侧妃和自己的几个亲兄弟,岂不是十恶不赦了?”
“我并非这个意思……”
“我当然知晓。”宁逸尘笑容洒脱,“你只是长姐,又非他的亲生父母。做错了事自己承担,与你有何干系?我愿意帮你,是因为将你视作友人,不想你为此忧心。至于你对二公子,帮与不帮都有你的道理,何须自扰。”
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真袖手旁观难免有负担。
宁逸尘一番话开解下来,韫棠心下轻松不少:“我确实该向你学学。”
“这是自然。趁我还在京都,你可得多向我请教。”
“一定。”
……
忙忙碌碌两日,家中的消息也零零碎碎传进韫棠耳中。
昨日姜尚书登门向赵家致歉。赵员外郎再如何摆架子,户部尚书亲自上门,他还能说什么,客客气气迎了人进去。
姜府备了厚礼,姜尚书探望过受伤的赵公子,代子向赵家道歉。
赵员外郎不敢受这个礼,气早就消下大半。
如今姜尚书摆足姿态,赵家得饶人处且饶人。
姜尚书不包庇幼子,公正不阿,赵家宽宏大量,一时竟传出佳话。
有了赵府的态度,京兆尹府酌情处置,判了姜恒樟杖责二十,一应从犯杖十五。
毕竟此事早已在京中传开,姜恒樟当街斗殴违了大靖律例,不可能让他全身而退。
哄闹数日,流言总算渐渐平息下去。
受过杖刑,赶在中秋节前,姜恒樟被放回了家中。
二十杖打得并不重,韫棠听过府上的消息,姜恒樟没有大碍。
宫中一时走不开,韫棠交代采梨备了份礼,代她去探望姜恒樟。
“大小姐有心了。难为大小姐忙于宫中事宜,还要为自家兄弟操心。樟儿已无事,采梨姑娘回去让韫棠宽心就是。”
安氏当面客客气气收下礼,命人好生送了采梨出去。
“大小姐送来的东西倒是极好的。”安氏身边的嬷嬷清点过补品,知道安氏心烦,拣了些中听的话来说。
“收进库房里去罢,别浪费了心意。”
安氏眼不见为净,到底非同胞的姐弟,果然指望不上,眼睁睁地看着亲弟弟受罪。
“四小姐在后院看着丫头煎药。大夫说了,少爷这伤养上半月便好,夫人莫太过忧心。”
出了这样大的事,四姑娘跟着懂事不少,是安氏最欣慰之处。
“我原本盼着樟哥争气,能给婉儿妙儿挣一份好姻缘,出嫁时不要落大小姐太多。现下想想,到底是落了空望。”
说不准,韫棠就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不想让妹妹们越过她,才对樟哥不管不问。
殊不知,这家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老爷在何处,不是说已经回府了?”
“回夫人,老爷去看白姨娘了,说是晚间来陪您用晚膳。”
安氏难掩落寞之色,樟儿回府时,老爷不顾樟儿有伤在身,在前院就将樟儿狠狠训斥了一通。
她知道老爷屈尊去赵府求情,弄得人尽皆知大大折损了颜面,不免有迁怒樟儿之意。
再加上白氏如今有了身孕,老爷能用在樟儿身上的心思就更少了。
她叹口气,白氏的孩儿生下来,总得养在自己这个嫡母身边。
只要她教养得好,就当多一个孝顺的儿子罢了。
打起些精神处理府中事,管家道:“夫人,小姐们赴中秋宴的衣裙已经送来了。”
虽说二少爷受伤,但宫中庆贺中秋,该热闹还是要热闹。
“明日午后,让几个姑娘来我院中试衣裳罢。”
“夫人说得是,若有不合身好再改。”她的心腹嬷嬷道,“可要等大小姐得空回来?”
“派人传个话就是。韫棠宫务繁忙,未必有空回府。”
“是。”
……
家中事尘埃落定,韫棠晚间与裴晗在湖边散步时,说起此事心中也轻松。
“不过经此一事,科举是没什么希望了。”
月光洒落二人间,韫棠说起另一事:“祖母传信,家中一位姨娘有了身孕,明年我就又要添个弟弟妹妹了。”
这种事情在高门士族中算不得稀奇,不过家中最小的妹妹已有十三岁,年龄差得有些大。
“祖母说这个孩子她要亲自教养,想与我亲近些。”
寻常的府中闲事,裴晗含笑倾听。
他道:“待你出嫁了,襁褓中的婴孩还如何与你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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