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轮到了他喝药的时间。
以往秦陌见卢尧辰喝药,心里都只?觉得万般惋惜,这么有才华有能力的人,经一场大病,就这么废在了宅院里。
否则,凭卢尧辰的才学,再?加上他的抱负,肯定能成就一番大作为。
可历了昨夜那场惊骇不已的梦境,最后那一幕,卢尧辰转过脸来,那双凄然的冷眸,以及那萦绕周身的苦涩药味,在秦陌脑海中挥之不去。
以至于他现在再?闻到这股味道?,心里不由泛出了一丝莫名的心慌。
他一直听闻卢尧辰是意外遭了一场大病,而后经年?卧榻不起。
可他到底,为什么会突然病倒呢?
第096章第96章
秦陌在端华宫讨的这一盏茶,喝了不下?两个时辰。
期间?还同卢尧辰下?了一盘棋,落子的过程中?,还试探了他是否知晓他曾将他误认成恩人。
卢尧辰目前仍不知情。
他当日一口认下那件外袍,虽令秦陌错认了人,但秦陌知晓真相后,仍对他当年维护兰殊的清誉一直心怀感激。
这件事,秦陌从头?至尾都知道是自己不好。少时过于好面子,不愿叫别?人记起自己逃亡的落魄模样,没?有好好沟通交流,导致了这么一场误会。
而卢尧辰这样一个温柔的人,秦陌实在想不到,他会有可?能去离间?他和兰殊。
兰殊更是想不到。
这一刻,卢尧辰也确实没?有问题。
到底是他们想岔了,还是这一世的扭转,令一些变化的时机未到呢?
秦陌捏着棋子,垂眸沉思。
临近午时,端华太妃外出?回了宫,一听闻洛川王前来探访臣哥儿,扭头?便朝着他的寝殿走了来。
正逢秦陌起身同卢尧辰告辞,太妃娘娘忙不迭迈进门来,转眼见秦陌意欲离开,长舒了一口?气,站到了卢尧辰身前,和颜道:“王爷不留下?吃个便饭?”
“我还有事,就不多叨扰了。”
秦陌颔首行礼婉拒,看了眼太妃稍喘的模样,见她?下?意识挡在了四哥身前,总觉得她?方?才赶来的身影,略显急促匆忙。
仿佛他来探望四哥,并不是什么寻常事。
可?他明明在端午节前,还来给卢尧辰送过佳节礼,不过渡了一个节日,她?在,紧张些什么?
这一点困惑,一直留存在他心里,直到他入了坤仪宫,仍是蜷在心口?消褪不去。
安嬷嬷躬身靠近过来,望着他定定坐在正厅的黄花梨太师椅上,长睫垂落,眉头?微蹙,不由露出?一点慈笑来,“爷想事的样子,倒是和公主越来越像了。”
秦陌微微一怔。
章肃长公主正好带着几名上膳的宫女进了门,安嬷嬷便直接同她?笑道:“都说是女肖父,儿肖母,乍一看,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长公主闻言干咳了声,与秦陌四目交汇,虽无言语,各自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章肃长公主知他今日入宫,亲自下?厨房做了几道他爱吃的菜,带着宫女往侧厅的饭桌上布置起来。
安嬷嬷见他俩关系越来越和睦,心中?十分?慰藉,随在公主身后过去帮她?。
秦陌一并跟进了侧厅,章肃长公主见他眉间?隐有忧色,不由问道:“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
秦陌顿了顿,上前帮着她?摆置碗筷,道:“儿子来前去了趟端华宫,只见眼下?晴空当头?,卢四哥仍披着狐裘,身子不见好,一直在吃药,心中?不禁有了些惋叹。”
章肃长公主微一颔首,秦陌续问道:“母亲还记得他当初是怎么病倒的吗?到底是什么大?病,竟这么损毁身骨?”
章肃长公主的手不由滞了下?。
秦陌察觉她?短促的沉默,不由朝她?看了过去。
章肃长公主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吃坏了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太医那边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想必,是遇了什么疑难杂症了。”
秦陌略有沉吟,章肃长公主见午膳摆置完毕,连忙喊他上了桌。
话茬在她?漫指着一道道菜要他品尝的过程中?,带了过去。
安嬷嬷笑着替长公主问他好不好吃。
秦陌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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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长公主看了他一眼,眼底漾起温柔的笑意,转首朝安嬷嬷问道:“上回邹管家进宫看你,我听他说,有人不知何时,学会了做点心?还三更半夜爬起来做,吓得他当时差点儿以为撞见了鬼。”
邹伯与安嬷嬷是夫妻,章肃长公主时不时借他进宫看望的机会,打听王府的事。
秦陌低头?正抿了口?汤,闻言险些呛了一口?,不由转过首,只见章肃长公主一双上挑的凤眸,已?经似笑非笑地望起了他。
章肃长公主眼里都是促狭,叹道:“哎,我这个当娘的,都还没?尝过儿子的手艺。”
秦陌也不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能顶着头?皮发麻,谦恭道:“儿子不敢在您面前献丑。”
“那你就敢跑到你前妻面前去献?”
“”
章肃长公主语气凉凉,“我说上回怎么那么乖呢,叫你去参宴你就去了。敢情跑别?人的新席上,看旧人。”
秦陌拿起汤勺,不动声色给她?盛了碗汤。
章肃长公主观望着他堪堪维持住的面无表情,愉悦地笑出?了声,屈指敲了敲桌面,“那么喜欢,就赶紧把人追回来。”
“省得我在这为你白操心,你看看人家到我这岁数的,哪个不是当上奶奶辈,儿孙绕膝了?”
秦陌背脊一僵,心道,他何尝不想。
只是
秦陌的目光晦暗了瞬,不禁朝着厅内幔帐后的那鼎香炉,滞留了去。
并不明白,前世的他,为何会不想同她?有孩子。
秦陌一直都很想知道上一世是因?何缘故,令他们成了这般结局。
可?当那一幕逐渐显现,他终是,终是会怕自己真的伤过她?。
今日秦陌休沐,可?他一点儿没?有留在坤仪宫闲度的意思,一吃过午膳,便着急忙慌地想要离宫。
章肃长公主大?抵猜得出?他赶着出?宫想见谁,除了笑,也没?拦着。
她?站在宫门前,目送他打马的身影离去,唇角的笑意收敛,回过眸,同安嬷嬷低声道:“子彦今日在端华宫做了些什么,为何会突然?问起卢四郎的病因??”
“奴婢即刻派人去查。”
章肃长公主心底隐隐有了些不安,寒眸道:“密切关注一下?端华宫的动向。”——
那一厢,秦陌一出?宫门,便朝着东市一间?客栈策马而去。
兰殊近日左右挪窝,秦陌本想把让她?回自己的王府暂避,偏偏她?怎么也不肯,秦陌只好先顺着她?,将她?送到了她?最近留宿的客栈,从长计议。
秦陌翻身下?马,走进客栈,尚且思索着如何说服她?去住他名下?的其他别?院,掌柜的却?同他说,她?一吃过饭,托跑堂给她?买了些香烛,就出?门去了。
玉清观地处山顶,昨日下?雨,致使山路有些泥泞。
兰殊挽着一个篮子,提裙一点一点朝着山上的石阶走去。
篮子堆得过满,里头?都是供奉的食物酒水与香烛,转角处,不慎歪了一下?,掉出?了几把白烛。
兰殊只好蹲下?去捡,正捡到掉落最下?方?的那把蜡烛,一人比她?先伸了手,帮她?捡了起来。
兰殊抬起眸,迎面又是那张熟悉的俊脸,她?忍不住蹙眉不解起来。
她?今日出?门时,没?同任何人说明去向。
他到底是怎么追踪过来的。
然?兰殊没?同他细究,了当问道:“你见过卢四哥哥了?”
秦陌轻轻嗯了声。
“如何?”
秦陌想了想,“暂时没?有发现问题。”
兰殊看他一眼,眼底含满了怀疑,不由皱眉道:“没?有问题?那你来这做什么?”
她?原还以为他是察觉到了什么,特地过来同她?交换信息的。
秦陌脚步一滞,面不改色地指了指山顶,“我不能来给神明上香吗?”
“你的香呢?”
“观里不是有香?给足香火钱就可?以直接点。”
他一个从来不信神佛的人,竟还知道玉清观里有香。
兰殊凉凉地瞟向他,“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还挺厚?”
秦陌:“怎么说?”
还怎么说。
装聋作哑的本事也越来越强了。
兰殊咬牙道:“今早分?开时,不是都叫你回去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你没?想出?来,还有脸来见我?”
她?明明也很早之前就说过,除了前世的真相,她?不想同他有别?的往来。
三番两次拒绝,竟都没?用?。
秦陌低眸思忖了片刻,一本正经道:“总不能干想着,总要出?来走一走。”
“那您老慢慢走吧。”
兰殊扭头?就朝着山门狂奔而去,溜得简直比山兔子还快。
她?一进玉清观就匿了踪迹。这观中?楼宇众多,四处绿荫成林,构造十分?复杂,秦陌初来乍到,一时半会绝对找不着她?。
兰殊走进其中?一间?寂静观祠中?,先凝着眼前的牌位出?了会神,而后将祭拜的食物一一摆盘出?来,便站在了燃香的灯瓮前,静静握着香柱,朝里面点火。
那三根香柱在火焰的烤炙下?冒出?了阵阵青烟,兰殊将它们竖握在手上,刚回过眸,只见秦陌已?经站在了蒲团前,注视着眼前的牌位。
兰殊不由睁大?了双目,咬了咬牙,直接选择了无视他的存在,走过去,径直将香火插到了牌前的香鼎中?。
而后回到了蒲团前,朝着牌位下?跪祭拜。
秦陌站在一旁,轻声问道:“何时把你父母的牌位接过来的?”
兰殊一开始没?搭理?他,直到他的目光直勾勾朝她?过了来,兰殊跪在蒲团前,若有所感?,如芒在背,最终叹了口?气,答道:“启儿中?榜后就开始安排了。”
按大?周律例,像他们这样的罪臣子女,除非脱除贱籍,家中?男丁重新登榜入仕,否则无法将父母的牌位接到寺庙受香火供奉,会被视为辱没?神明,受到仗责。
这一世启儿有本事,亲自把崔父崔母从义庄接了出?来。
可?上一世,他们的人生没?有这么幸运,最后,兰殊不舍得父母成为孤魂野鬼,背着秦陌,利用?了摄政王的权势遮掩,悄悄把他们放进了观中?。
然?当兰殊跪在蒲团上,当着父母的灵位面前,轻笑着同秦陌坦白她?还背着他干过这件令他名誉受损的事。
秦陌只轻轻道了句:“我知道。”
兰殊美眸圆瞪。
转眼,一位小道士捧着一束洁白的荷花迈进了门,躬身同秦陌稽首行礼,将花递给了秦陌。
秦陌缓缓上前,把那花放到了崔氏父母的灵位前。
兰殊怔了好一会,睫羽一动,眼眶便发热起来,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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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红。
长安玉清观的后院,有一汪池塘,开满了道教推崇的荷花。
这些荷花终日受香火渲染,被视为玉清观的灵物,象征高洁。
来观者,只有世代忠良的氏族,可?以采摘它们作为祭品,表达对于亡者的追悼之情。
兰殊前世悄然?将父母的灵位接入观中?后,时常偷偷过来祭拜,却?经常看见牌位前,放着一束荷花。
她?不知是哪个好心人放的,心中?一直很感?激,总想着哪日若是有机会遇见,她?一定要当面行礼叩谢。
可?今日她?终于知晓了此人是谁,一时间?心里却?如打翻了五味瓶,哪哪都不是滋味。
怪不得,他能一下?就找到这儿来。
他和她?一样熟悉这里。
原来,他早就知晓了她?罪臣之女的身份。
亏得她?前世为此,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瞒了那么久,生怕他会嫌弃自己。
秦陌也是方?才听到掌柜说香烛,脑海中?回忆起了这儿发生的事。
他从来都没?有介意过她?的身份,甚至都没?有提过他知情。
他原以为她?不想他知道,那他就假装不知道就好。
他也不希望她?因?为他知道,心里产生任何的自卑之情。
可?他却?忽视了纱窗纸断然?朦胧美丽,可?不去捅破它,又如何看得到清楚的彼此。
这也是为何兰殊这一世,从一开始就和他坦白了自己。
她?瞒得累了。
秦陌眼底划过了一丝惆怅,怔怔凝着眼前牌位上的“崔墨白”三个字,开始同兰殊坦白自己两世的困惑:“我曾翻过不少卷宗档案,却?没?有找到关于你父亲的任何记载。我知道你家道中?落,却?一直不知原因?是什么。我不知道你父亲,到底因?何获罪?”
兰殊侧眸没?再看他,轻吸了下?鼻子,定定看向了台上的灵位,苦笑了声,“自然?是因?为,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奸臣。”
第097章第97章
话音甫落,兰殊伏在蒲团上,凝着眼前?的牌位,陷入了一段久久的沉默。
而后,她直起腰,朝前?轻轻叩了三个响头。
转眼,只?见秦陌沉吟了片刻,行至旁侧的灯瓮燃了三柱香,走上前?,刚想在她身旁的蒲团前跪下。
兰殊却一把伸手截住了他。
秦陌望着她睁大的双眸底下全是抗拒之色,柔声道:“只?是单纯表达对先人的敬意。”
他原以为兰殊是觉得他俩已经和离,他没?有?资格给她父母下跪,便同她解释他并不是为了在她父母面前?拉近他们的关系。
只?是出于尊敬。
可是兰殊的眼眸晦暗更甚,摇了摇头,坚决不让他跪下,“不是同你计较”
她看?了一眼牌位,神色哀伤凄然,惨淡地笑了声,“只?是父亲他,受不起你的跪。”
秦陌怔了怔,不知她这话的由?头,从何而来。
兰殊已经特意起身,替他将手上的香柱,安插在了前?头的香鼎内。
秦陌望着她万般见外的样子,心口尽是涩然,站在原地,看?向了眼前?的灵位。
秦陌回想起自?己翻遍的档案室所有?记载,除了吏部?的存档中留过一笔记录她父亲曾是隆庆年间的两江巡抚,因渎职罢官,连他生平的政绩,乃至他年少中榜的文?章,都没?留下只?言片语。
那些记录,貌似都从中拆了出来,不知封存到了何处。
秦陌唯一没?有?翻阅的,就是先皇离世之前?,以朱笔亲封的那些禁卷。可那是随先皇一并埋入皇陵的历史,是帝王不愿后世批判的秘辛。
若真只?是个因渎职谢罪的奸臣,何辜纳入禁卷,成为秘辛?
兰殊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擦了擦眼角,转而拿起篮子离去。
秦陌默然跟在了她身后,见她情绪低落,望了眼西边半垂的夕阳,没?话找话地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说起玉清观的斋饭味道还不错,要不留下来吃一顿再走。
秦陌记得她还挺喜欢这里的素味片儿川,很有?她故乡杭州的风味。
兰殊道:“吃完饭天都要黑了,山间夜路不好走。”
秦陌:“我可以送你回去。”
兰殊回眸瞥了他一眼,加快了前?往山门的步伐,“就是为了不让你送我。”
秦陌脚步一滞,眼底划过一丝黯然,迈步继续跟在了她身后。
道门清净之地,兰殊也不好在长廊上疾跑,步子再急促,也奈不过秦陌身高腿长,轻而易举就追了上来。
期间,她回眸瞪了他好几次,秦陌每次都会停下来看?她,她一转回去,他又悄然跟了上来。
终于到了山门口,兰殊以为自?己可算能跑了。
不过转瞬,风云突变,一阵狂风呼啸着刮过门前?石阶旁的竹林,山雨说来就来。
兰殊讶然站在了山门口,缩回自?己迈出一半的脚,盯着这与昨日几乎如出一辙的景象,忍不住对秦陌道:“你究竟是哪里来的龙王爷?”
就逮她跟前?施雨来了。
秦陌:“老天可能只?是不想你饿着肚子下山。”
兰殊望着他眼底的那一抹窃喜,不由?冷笑道:“老天要真这么?眷顾我,就不该一道风吹了场雨来。”
秦陌:“那该吹什么??”
兰殊:“就该一道风,把?你吹了去。”
话音甫落,倒真来了道风,刮过山门。只?是秦陌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兰殊长长叹了口气,只?得倚在山门边,静待着这场山雨过去。
今日的这场雨,与昨日的有?些不一样。
昨日那是一场太阳雨,云层之上,仍有?金光照耀,雨势再大,也是一片闪烁的白茫茫。
现儿这场,却?有?乌云缓缓压城,四周都犹如陷入了一片灰色,黑黢黢的,压得人心口喘不过气。
兰殊凝着眼前?一片昏暗的雨幕,出了会神,不知想到什么?,原本红润明朗的脸色,在这样发沉的气压下,隐隐泛出了一丝伤怀的苍白。
她向来不喜欢沉闷的下雨天。
山门檐外的雨,一开始下得尚且板板正正,道道雨线都是直直往下坠落。
后来却?随着天色的昏暗,逐渐邪魅,随着左右摇曳起来的竹林,忽而朝着山门前?劈里啪啦地扫了过去。
兰殊猝不及防,吓得往后跳了一步,伸出胳膊先蔽住了自?己的脸。
身上却?没?有?雨水泼溅的扑袭感。
再睁眼,秦陌挡在了她面前?。
兰殊凝着眼前?那一副熟悉的宽广胸襟愣了会,抬起眸,便落进了他深邃的视线。
秦陌那双瞳仁目若寒星,总是能收住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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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万缕的情绪,唯独一个她的身影,每每都看?得分明。
他的后背被?豆大的雨滴打出了一片氤氲的湿气,却?浑不在意,关切地凝望着她愈发沉闷的脸色,柔声提议道:“看?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不然我陪你下棋解闷?”
兰殊顿了顿,转身避过了他的视线,冷声拒绝,“我吃饭去了。”
晚膳过后。
雨声仍是瓢泼不停,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整个玉清观,都笼罩在了一片阴阴沉沉中。
观主见天气如此恶劣,主动为他俩在东边安置了两间留宿的厢房。
兰殊跟在观主后头前?往,秦陌走在他们身后。
刚转过廊下,秦陌的暗卫忽而来报山脚下的桥路遭到了山洪,困住了一批上山采药的百姓。
兰殊耳根子尖,闻声回了眸,只?见秦陌的眉宇凛起,紧而接过了亲卫手上准备的蓑衣,一壁披上,一壁却?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兰殊脚步不由?一滞,只?见他一过来,便盯着她认真嘱咐道:“乖乖待在观里,别乱跑。”
兰殊心里不由?腹诽,这么?大的雨,谁会乱跑。
转眼只?见他已经召集了所有?藏在暗处的亲卫,扭头朝着山门的方向快步而去——
当秦陌的身影再度回到长廊上,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身上的蓑衣沾满了雨水,头顶的斗笠也汇聚了道道水柱,顺着帽檐滴滴答答落下,恍若在他的面庞前?,布了一张水帘。
隔着水帘,他远远看?到兰殊打开了厢房朝外的窗户,正坐在了窗前?,盯着眼前?灰蒙蒙的大雨出神。
那一点豆大的烛火被?她放在了窗前?的矮几上,随着罅隙穿来的冷风,忽明忽暗,落在无尽昏沉的夜雨中,将她照成了一泊仿佛随时会消弭于黑暗的月光。
她呆呆坐在了窗前?,凝望着乌漆的天空,目中无神,整个人似是陷在了一场挥散不去的痛苦回忆之中。
每每遇到这样的天气,她均会如此。
越暗的雨,她的情绪越低落。
秦陌曾不止一次问过她为何一到下雨天就惆怅满怀。
她却?只?微微一笑,垂眸回答,谁会喜欢阴沉沉的下雨天呢?
这厢,兰殊听闻长廊前?传来了泥泞残留的脚步声,转眸,视线与他在半空中交汇。
秦陌摘下了斗笠,甫一靠近窗台,兰殊温言问道:“被?困的百姓,可都安然回了家?”
秦陌提了提唇角颔首。
兰殊目露欣慰,叹息道:“那就好。”
秦陌见她郁郁寡欢,本还想再同她说几句话。
兰殊转而起了身,摘下了支摘窗的支柱,留给了他一个无声的窗影。
眼前?的烛影一灭,秦陌站在窗前?怔了许久,只?好回身,迈入了她隔壁的厢房中。
大雨淅淅沥沥下到了深夜。
秦陌洗漱完毕,坐在桌前?,凝着那一道与她相隔的白墙看?了好一会,起身吹灭了灯,闭眸入眠。
可没?过多久,屋外开始闪起了白光,透过窗户纸,划过了他的眼角。
秦陌的眉宇下意识凛起,陡然惊醒,转眼,外头的雨势再度倾盆而来,随之袭来的,竟还有?电闪雷鸣之声。
秦陌的心脏猛地一跳,紧接着,便听到隔壁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女子尖叫声。
那声音明显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惊醒,交织着内心盘桓多年不散的恐惧与悲伤。
秦陌一把?掀开被?褥,抓过外衣披上,跌跌撞撞地推开了门——
兰殊吹灯入睡之后,屋中寂寥无声。
外面大雨拍打地面的声音变得尤其清晰起来,萦绕在她的耳廓,令她紧闭的双眸眉间不由?蹙起,极不安稳地步入了梦境。
再度睁眼,她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场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见。
却?能感受到四周推推攘攘的拥挤人群。
兰殊被?他们推着疾步往前?,那一帮乌压压的人群,手上捧着好多好多的伞,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地。
他们蜂拥了一条街,朝着市井门口挤去。
兰殊感觉他们每个人都比她高比她壮,现在的她,只?有?小小的个头,是一个年仅六七岁的小女童。
好不容易人潮的脚步渐渐延缓下来,他们仿佛靠近了拥堵的中心。
兰殊终于有?了机会喘息,抬起头,只?见眼前?闹市的街头,白色大理?石柱,上头雕着熟悉的几个大字,“临安街”。
她回到了杭州,她的故乡。
可这素来人流如过江之鲫的临安街头,此时此刻,却?摆出了一个大大的刑场。
那朝廷人人喊打的钦犯,将于今日斩首示众。
兰殊耳边一阵嗡嗡地耳鸣之声响起,心头大恸,神思恍惚起来,抬头望向了那惯来炙热如毒的晴朗天空,发现它?竟在今日,变得漆黑一片。
浓云布满了临安的天空,黑沉沉压了下来,风驰电掣,雷声在不远处的山头轰隆作响,那一场期盼许久的大雨,终于在今日降临。
跪在台上的朝廷重犯,眉目清俊,一副身板犹如修竹,抬眸望了眼天空,干涸的唇角,终于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刑场前?,一把?又一把?万民伞高高举起。
兰殊听着耳廓缠绕的雨声,恍若再度听到了那满城的哭嚎之声。
一个斩字的令羽掷下。
伴随着一声凌厉的雷响,那闪着青光的斩刀,犹豫再三,终还是落了下去
兰殊吓得大叫了声,从床头惊坐而起,窗外,响起了犹如当年的雷鸣之声。
兰殊满目慌乱,紧紧捂住了耳朵,蜷缩到了床角,浑身不自?禁的颤抖起来。
四周一片漆黑,又一道闪电劈开了天际,下一阵雷声转瞬即至。
兰殊闭着双眸,心头狂跳不已。
却?忽来了一双宽大的手,严实地盖在了她发颤的手上,帮她一并,遮挡住了那骇人的轰隆声响。
兰殊睁开了双眸,一双凄然惨淡的目色中,除去四周昏暗的夜色,还显现出了一道冷硬熟悉的轮廓。
“没?事,没?事了。”他沉稳的嗓音宽慰而来,轻轻拂过了她的耳畔,明明声音不大,却?似盖过了屋外的雷鸣。
兰殊的思绪逐渐开始回笼,心神一松,整个紧绷的身子一下软了下去。
秦陌趁机点燃了床头的烛火,视野一亮,他再朝着床头的人儿看?去,只?见她就似泄了气的纸片人般,一张芙蕖小脸惨白,双眸毫无神采。
直到被?他安放回了被?褥内,捻好了被?子,兰殊的手才有?了知觉般,在他掌心抽动了下。
他仍坐在床头,握住了她其中一只?手。
兰殊挣了挣,没?挣开,“你怎么?来了?”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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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嗓音颤颤,里面布满了惊慌之后的柔弱鼻音。
秦陌拉她的手紧了紧,“我一听到雷声,就醒了。”
兰殊脑海中忽而闪过他以前?也总会在下雨天及时回家,总会抓着她的手,就好像无声告诉她,他在这儿。
她眉梢微微拧起,把?握着重点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秦陌默然片刻,不得不从身后摸出了他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指了指门缝。
而后,将匕首压到了她的枕头底下。
她刚刚明显是做噩梦了。
夜不安寝可以玄铁镇压邪祟的民间传说,兰殊也略有?耳闻。
只?是她一想到他竟用它?破开了她的门闩,心里腾腾就冒起了一团火气。
“你出去!”
“等雷声停了,我就走。”
“松开我的手。”
“我怕。”
你怕个鬼!
第098章第98章
这股子气一冒出来,连带着她软趴趴的身体都恢复了?些劲力,狠狠挣了?挣他。
秦陌见兰殊的眸光有了不少清明,整个精神头也好了?不少,一颗悬浮的心逐渐落了?下来。
兰殊见他死活就是不肯松开?她,索性爬起身?来,顺着他拽住她的手,将他往门口带。
秦陌被她拽着朝门口走去,听着外头尚未消停的暴雨声,到底放心不下,于门前将她拉了?回?来,转身?挡在门前,安抚道:“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兰殊刚一句反问:“你还想怎样?”
话音甫落,窗外再度闪过了?一道白光,屋子骤然敞亮了?片刻,又瞬间暗了?下来。
兰殊被那白光闪得微眨了?下眼,秦陌的双手已经下意识捂上了?她的耳朵。
雷声随之隆隆响起,交织着一阵又一阵光照如昼的闪电,声音当是很响亮刺耳的。
可?他的掌心宽大厚实,伏在她耳廓上,帮她蔽去了?大半的声响。
兰殊一仰头,迎上他关切的视线,脑海中不由回?忆起前世的这般时刻,他总会在她抬头的片刻,俯首吻下来。
雷声有多延绵,他的吻,就能有多缠绵。
兰殊犹记得他俩还年少的时候,有一回?秦陌差事没办好,遭到了?长公主的斥责。母子俩又闹了?别扭,他回?家以后,一直有些郁郁寡欢。
当时华圣手正好来把?脉,见她总望着窗外水榭边的少年发呆,轻轻笑了?一声,转头便同他身?旁的药童聊起他近些日子看过的医书,讲到前人有一条记载,颇是有趣。
道是人之所以会喜欢亲吻,是亲吻的触感?,会令人心底产生愉悦的情绪,减缓悲伤与惆怅。
兰殊信以为真,转而在秦陌回?屋的时候,朝着他脸上啵唧了?一口。
秦陌睁大了?双眸,兰殊把?华圣手说的悲伤疗法如实相告,秦陌嗤地笑了?声:“你不知道华圣手嘴里除了?诊断和方子,其他一律信不得吗?”
兰殊白生生的小?脸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浮起了?两?片红云。
秦陌望着她赧然的模样,回?想她方才亲他的那一口,心中的沉闷,却真的逐渐去散开?来。
后来,每逢雷雨天?,他见她不高兴,总是会吻她。
兰殊思及此,脸颊犹如胭脂扫过,忙埋下首,伸手推向了?他近在咫尺的胸膛,企图把?他推开?。
“等一下,还没有停。”
窗外的雷声连绵不绝,秦陌的语气温和,仍紧紧帮她捂着耳朵,杵在她身?前的躯体分毫未动。
他要是非不肯走,这世上又有几?人推得动他。
兰殊不自?量力了?会,无可?奈何。
直到雷声止了?之后,秦陌松开?了?她。
兰殊头也不回?地回?到床褥上,直接掐灭了?床头灯,头朝着里侧,卷起被子一蒙,端出了?一副不再睬他的模样。
屋外的雨仍然在下,下一场雷电不知何时会来。
屋里暂时安静下来,四周阒静,近乎没有了?任何异响,连呼吸声都?是极轻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除去床上的人儿?,这屋里已经没有别人。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兰殊闭了?许久的眼眸,复而睁开?,朝着床角里侧,长长吁了?口气,“你在我身?后,我睡不着。”
那守在床前宛若壁画的颀长黑影,闻声,才轻轻动弹了?一下,“我不出声,你当我不存在就好?”
他这半认真半询问的语气,倒真把?兰殊逗笑了?,说不出是真笑,还是气极反笑。
兰殊转过头,“您又不是水蚊子,自?己多大个自?己没数?”
秦陌默然片刻,起身?将身?下的椅子挪到了?边上,索性坐在了?床前的地毯上,倚着床沿。
“这样行吗?”
只见那一道黑黢黢的高大身?影一下矮了?下去,只露出一个鬓若刀裁的轮廓,乍一看,还以为床前掉了?个脑袋。
兰殊叹息:“更吓人了?。”
秦陌只好朝边上挪了?挪,隔在了?床头的幔帘之后,“这样?”
兰殊隔着床帘,望向了?那一道朦胧的影子,为了?不搅她安眠,努力弯下了?笔挺的腰身?,忍不住道:“秦子彦,你这是何必呢?”
帘外的身?影微微一僵。
兰殊道:“你是想补偿我吗?可?我从来也没说过要什么补偿。”
秦陌短促的沉默,兰殊靠在了?枕头上,续叹道:“我觉得我之前,已经把?话说的够清楚了?。”
“你我之前的账是理不清的。何况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日子是要往前看的。你如果总是记挂着,难不成,是想拿你以后的日子,给那些往事陪葬吗?”
“我不是为了?补偿。”秦陌道。
兰殊手肘抵在了?枕上,朝着他的影子托腮道:“那你是为什么?”
秦陌沉吟了?会,“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永安楼听说书先生讲的那个故事吗?”
“卖油郎那个?”
“嗯。”秦陌柔声问道:“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守着那个姑娘?”
自?然是因为他想和她在一起。
思绪甫落,兰殊心头猛地抽了?下,短促的沉默,她扭过了?身?子,再度背对向他,气恼道:“简直是对牛弹琴。”
她一番好心还想开?解他,谁曾想这人根本就是油盐不进。
秦陌知道自?己这么说,兴许还不如说补偿,至少不会让她觉得没脸没皮。
可?他心里的真实想法就是如此,他不想骗她,也不想再骗自?己。
秦陌道:“我其实想过说给你听的借口,我待在你身?边,更容易记起前世。事实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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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实话是,恰恰不想给往事陪葬,才想赖在你身?边。”
他这一句话说的十分诚恳,诚恳到兰殊肉紧了?瞬。
兰殊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冷笑道:“那你要是直接在我身?边记起来你见异思迁,岂不是更加无地自?容?”
秦陌默然片刻,接下来说的这句话,倒叫她有些始料未及,“那不是正好顺着氛围,给你下跪。”
兰殊怔了?好一会,呵地一笑,“你最好说到做到。”
秦陌:“跪了?你就会原谅我吗?”
“你做梦。”
兰殊又将脸翻回?了?里侧,闭上了?双眸。
外头仍在下雨,却不知是不是枕头下的匕首起了?辟邪的效用,后半夜,兰殊进入了?梦乡,一夜安眠。
连外面是否还打?过雷,都?没再听见。
第099章第99章
第二日,天空泛出了鱼肚白。
山峦迎接着金色的晨光,浓雾消散,经过一夜暴雨的洗刷,绿竹林青翠欲滴。
山脚之下的长安城内。
琉璃王好不容易找到了兰殊的躲避之处,在客栈等了一宿,竟不见她回?来。
他焦急地?迈出了客栈门?,远远看见兰殊安然归来的身影,唇角方勾起一抹笑意,转而目光一滞,停留在了她旁边。
兰殊彻夜未归,第二日清早,一出现,身旁陪同了一名男子。
琉璃王惊大了双眼,含笑同兰殊打完招呼,抓着?秦陌将他抵在门?口,问他俩昨晚干什么去了。
秦陌瞥了眼他拽在他衣襟上的手,先是轻啧了声,看了眼兰殊进门?的背影,微提了提唇角,“照你的想法,你觉得?我们干什么了?”
琉璃王眉头紧蹙:“你们不是已经断了吗?”
“我们断没断,和您有关系吗?”
“你是不是威胁小兰殊了。”
“这种事,她要是不愿意,我还能迫她不成?”秦陌望着?他惶惶的眉目,开?口的语气,故意有一些莫名的暧昧不清。
就好像他俩昨晚,真有了些什么似的。
琉璃王眯缝着?眼,“我不信。”
“你不信,你去问她?”
“问就问。”
兰殊正在柜台前?办理退宿,心里叹气地?想,这个地?儿,这两?个粘人精都?知道了,不能再待下?去。
琉璃王走向?前?,将她拉到一边,直接问她昨晚同秦陌做什么去了。
琉璃王撇了撇嘴,“你们不会真的旧情复燃了吧?”
兰殊两?笔秀气的眉毛微微朝中间聚拢了瞬,扭头看了秦陌一眼,只见他明明听到了琉璃王的问话,全然不上前?做任何?辩解,交叠着?双手,倚在门?边,静默地?看着?他们。
兰殊顿时明白琉璃王口中的旧情复燃从何?而来,秦陌让他这么误会,分明是有心帮她挡掉这朵桃花。
然她都?躲了这么些时日,也是时机把话说明白了。
兰殊默了默,抬手同琉璃王道:“我们去后院说?”
眼下?的时日已经入夏,日头刚爬上竿,便不留余地?攒起热意。
兰殊找了块阴凉地?,来到了大树下?的石桌前?。
琉璃王随在她身后噙笑而来,兰殊一矮身坐下?,开?门?见山道:“你是真的喜欢我?”
琉璃王:“当然喜欢。”
兰殊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琉璃王:“喜欢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喜欢你就是喜欢全部。”
兰殊轻轻微笑,心想,不愧是万花丛中过的浪子,说话就是熨帖。
只是他都?不了解她的全部,又何?谈全都?喜欢呢。
如果他知晓她是个罪臣之女?,买过凶,放过火,他还会喜欢吗。
兰殊道:“我可?以嫁给你。”
琉璃王眼睛大亮了好几个度,衔笑冲她走前?了两?步,正想过来牵她的手。
兰殊:“但我有个前?提。”
琉璃王脚步一滞,认真道:“你尽管开?口,便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想法子给你摘回?来。”
兰殊支起下?颌看向?他,“你什么时候把你后苑的人散干净了,我什么时候嫁给你。”
琉璃王微微蹙起眉宇,想了半晌,“妾室什么都?好说,但本王的发妻与我青梅竹马长大”
兰殊不待他说完,垂下?眼来,“看来你心里已经有了最重要的人了。”
琉璃王急急道:“不是你没她重要,只是,你们中原人不是也有一句话,叫糟糠之妻不可?弃吗?”
兰殊道:“王爷是个重情的人,这一点,我很?欣赏。”
“我可?以立誓,我会待你极好,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兰殊微笑道:“我知道你可?以给我锦衣玉食,可?以给我王室身份,可?以对我极好。可?我要的如果是这些,我不会和离。”
琉璃王一顿。
兰殊垂眸拂向?自己的袖面,温言道:“这世上有很?多类型的姑娘,有愿意与人共事一夫的,就会有不愿的。我原以为我是个愿意的,等真嫁了人,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小心眼的。”
琉璃王呆呆地?看向?了她。
“倘若我不把你放心上,各自也能安好。可?你娶我,绝不是为了看我的冷脸吧。”
毕竟这世上有几个男子,会不要求自己院里的女?人,珍爱自己呢。
兰殊续道:“若我对你上心,我心中必生怨怼,若你对我上心,你心生怨怼。怼来怼去,终过不了美满的日子。还不如放过彼此?”
琉璃王低眸沉思起来。
“我们在船上相遇,王爷既喜欢此时自由的我,又何?必把我锁回?深宅大院去?”
琉璃王道:“我也没想过把你锁着?,你仍然可?以做你想做的,我们可?以一起游山玩水,你去哪,我都?能陪着?你。”
兰殊轻轻唔了声,“若你愿意舍弃满屋子的娇娥,与我远走高飞,我也是愿意的。”
“可?以啊,你想何?时走?”
兰殊道:“就这几天。”
“这阵子就要走吗?”
“对。”
琉璃王转而面露难色。
“王爷有难处?”
“嗯过阵子可?以吗,过完这个月底?”
兰殊看了他一眼,站起了身,“这样吧,我也不迫王爷,三日为期,我在南门?口等你。”
琉璃王朝着?她动了动唇,望着?她一副似如眼含期待的神色,终是选择了默认。
兰殊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分花拂柳,只见秦陌正侯在不远处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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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之上,眉眼沉沉。
兰殊当真有了丝不解,款款走上前?,“我怎么发现你回?京之后尤其闲?”
想想前?世的他,及冠成王之后,何?曾有半分歇下?来过。
秦陌道:“陛下?命我回?京,本就是为了暂避锋芒,我不游手好闲,我还给御史?台找机会参我不成?”
这一世李乾现下?安康长健,倒真是便宜了他。
兰殊敷衍地?点了下?头,正要侧身离去,秦陌拦住她道:“你怎能一开?口就说愿意,万一他真狠了心,你还真嫁不成?”
兰殊不由笑了笑,“他若是做得?到,我何?尝嫁不得??”
秦陌被她噎了下?,垂下?眸眼,“你拒绝人的托辞,真是有一套,说的好听极了。”
“我当日拒绝你的话,难道说得?不好?”兰殊背过身子,双手交叠道,“他绝对比你识相。”
秦陌道:“三日之期未到,你怎么能确定他一定不来?”
兰殊笑而不语,回?想起和琉璃王在船上相遇的时光。他们相处也有一年?多了,琉璃王一路过来风流浪荡,却总会在遇到什么新鲜的好玩意时,悄悄打包一份,遣人送回?高句丽,给他的王妃。
去年?他们入夏即将前?往一个新的国?度,按理这样猎奇的事儿,琉璃王铁定相随,可?他特意在这阵子赶回?了国?,就是为了给他的王妃庆生。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
而以长安到高句丽的路途,他如果不在这段时日赶回?去,就来不及赴生辰宴了。
兰殊继而想起什么,回?过首警戒道:“你别特意去堵他。他不会来的。”
秦陌顿了顿,“你还真是了解我。”
他恰好在想,他绝对不会让琉璃王的一根头发丝,出现在南门?口。
秦陌眼底含起了几分妒色,“你为何?不给我设一个三日之期?”
那他肯定一大清早,就到城门?口守着?她。
“你?”兰殊呵了一声,拂袖而去。
秦陌望着?她翩跹的背影静滞了会,琉璃王走上前?来,摇了摇头叹笑,“看来我俩都?被踢出局了。”
琉璃王现儿回?过神,也恍悟出了兰殊方才的话术。不得?不赞叹这个小姑娘,一双琉璃眼眸,当真是洞察得?很?。
琉璃王扬手一指,道:“只是不知,他是否能俘获美人芳心呢?”
秦陌顺着?琉璃王的手指看去,邵文祁出现在了长廊的转角处,迎上兰殊的身影,眉眼温和,“小师妹。”
“师兄?”兰殊显然是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
那两?个王满口说喜欢她,想缠着?她也罢,邵文祁怎得?也会打听她的住处吗?
然不待她疑惑出口,邵文祁一句话,便将她的思路一下?转向?了别处,“户部那厢传来消息,接受了我的引荐,愿意给你一个机会。若你能把他们安排的事情办成,他们就考量将你列成新一批皇商候选人。”
兰殊蓦然睁大了双眸,唇角提到了耳边,“真的吗?太好了!”
兰殊特意出海淘金,携资本回?来,对自己最大的期许,本就是成为大周皇商。
邵文祁含笑点头,兰殊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切切询问起户部决定拿什么事来试炼她。
她一下?便迫不及待地?同邵文祁交流起来,那眼冒星光的模样,看得?出是极其欢喜的。
秦陌回?想起她一见自己便是一副愁容,眸眼不经晦暗了两?分。
琉璃王不由感慨道:“我只是花丛浪子,他是人堆里的人精,永远让你觉得?好像和他处一块很?舒服。”
秦陌看了他一眼,琉璃王笑着?分析道:“你看他既不像我这样大胆追求,也不像你这样胡搅蛮缠。步步稳妥,一有不成,也可?及时止损,最是擅长分寸的拿捏。唉,小兰殊这么单纯,指不准就成了他温水里的青蛙,慢慢就给他煮化了。”
秦陌沉吟片刻,道:“你不知道她最讨厌青蛙吗?你才是青蛙。”
话音甫落,秦陌转身离去。
琉璃王对着?他的背影,皱了好一会的眉,“嘿,这小子!”——
兰殊果真料事如神,三日之后,琉璃王坐在马上犹豫了许久,终是策马选择了向?东,赶回?高句丽,给他的王妃庆生。
琉璃王亦所言非虚,三日之后,兰殊承应户部的文牍,拔锚启航,前?往杭州的一个稻香小镇。
而与她结伴而行?的,正是邵文祁。
邵文祁底下?有不少产业在两?浙地?带,七月将至,他正好要去杭州查上半年?的业绩。
这人连一同前?往的理由都?是合情合理的。
一点儿不像某个什么缘由都?没有,还想跟着?兰殊上船的闲散王爷。
兰殊质问道:“你不要上朝了?”
秦陌如实相告答:“陛下?近日也不让我在朝上说话,这朝上不上都?一样。只要我不惹事,那帮老臣巴不得?我不在京城。”
兰殊却凛起眉梢,“您干点活吧!”
她愤愤不平道:“我们商人缴了那么多税,是拿来供你这种闲散人的吗?”
秦陌噎了一下?,忍不住虚点了点她的额间,“真是卸磨杀驴啊你,打仗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闲?”
“哼!”
兰殊令人将船板一收,二话不说,把他扔在了码头上。
秦陌望着?她远远驶去的船,只见邵文祁站在甲板上,有意无意朝他看了一眼。
那眼底暗含的得?意,令他不禁咬了咬牙,正想寻另一艘开?往杭州的商船跟上。
一道陛下?的密召,将他劫了下?来。
兰殊还说他不干活,这不,活就来了。
第100章第100章
御书房内。
秦陌刚迈进门,李乾便?将一份北境探子抵命送回来的密报递到了他面前。
探子来报,自突厥大王子死在西域,大王妃一直对秦陌怀恨在心,上回派人潜入中?原刺杀失败,大王妃便?期望颉利禄能尽快起兵,给大王子报仇。
然?大王子并不受宠,近年北漠畜牧主业又遭到了瘟疫,元气?尚未恢复,颉利禄暂且不愿大动干戈。
大王妃见他全不在意,心生怨念,开始与娘家兄长东部小可汗钴毂通信,寄望小可汗为妹夫报仇。
北疆民风最是?慕强,自上回颉利禄带领大军入侵中?原失败,竟被苟延残喘的玄策军打道回府,几位小可汗就已心生不满,加之最近北漠形势不景气?,底下更是?怨声载道。
钴毂从始至终觉得颉利禄得位不正,企图取而代之,趁机一直在暗地煽动四方,见大王妃写信回来,更有?意唆使她作他的内应,同他里应外合。
今时北漠尚且太平,但内部已有?了嫌隙,探子坐观,不出几年,北漠必定?生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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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陌看至最后,眉宇不由微微凛起?,回想?起?上一世,北漠也是?内部出了危机,他便?趁机出兵,一举收复了失地。
虽然?过程有?些艰险,遭到了高句丽的背叛,但大周的版图,从此回归了完整。
这原该是?一年前的事,却?因这世的一些变动,得到了延缓。
但它终是?来了。
李乾同前世秦陌掌政时的想?法一模一样,心想?届时北漠一乱,就是?出兵收复失地的好时机。
经过这几年的韬光养晦,大周已今非昔比,他不想?每次都被动应战,必须来一次主动出击,彻底把那帮夷人赶回草原去。
乌罗岚亦坐在了御书房,在秦陌看完以?后,接过了他手上的密报,目光不由闪过了一丝光泽。
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有?了手刃仇人的机会。
乌罗岚慨叹道:“这场仗,确实该打了。”
只是?光有?兵不成,还得有?足够的粮饷准备。
再强的战士也是?血肉身躯,后方粮草供应若是?不稳,终究会一败涂地。
而要想?彻底把战争的节奏把握在自己?手上,他们必须先扫清朝堂主和?派的那些阻碍。
当今朝廷掌权的几个重要机构,刑部同大理寺一并落在了赵桓晋底下,纯纯的皇党;兵部与枢密院连同着军营,当年皆是?长公主的势力范围,如?今都向着秦陌;吏部和?礼部都是?李乾近年栽培的一些清流新人,属于中?间?党派;而工部与户部,这两个最关乎大周经济发展的部分,仍握在中?枢那帮主和?派的老臣手上。
简而言之,就是?供应出战的银钱,还捏在他们手里。
七年前,秦陌以?南疆之事击退了陆首辅,中?枢那帮老臣暂时成了一盘散沙,给了他俩栽培势力的空隙,拿回了大半的权势。
然?中?枢把控朝廷多?年,树大根深,眼见李乾变着法拢权,他们感受到了危机,逐渐又拧成了一股绳。
这回绳的顶端,变成了沈家。
说起?沈家,秦陌同他们可太有?渊源了。
前世他做摄政王的时候,他们就成天?到晚给他使绊子。
而李乾当下走出的第一步棋,便?是?与秦陌前世一样,找机会捏住他们的把柄。
再过一阵子,御史台中?丞沈珉即将奉命前往两浙盐区巡盐,李乾有?意派秦陌秘密前往监察。
“巡盐这般的肥差,自是?最叫人把持不住,你去看看,试着能不能抓住他的错处。”
李乾这一句话一出口,秦陌心里忍不住嗤笑了两声。那家伙的把柄,他知道的可太多?了。
可难得从不是?去捏沈珉的软肋。
现下的朝堂之上,明里看着沈珉是?沈家的主干,是?主和?派的领头羊,实则沈家真正掌权的,或是?说,前一世秦陌真正的对手,是?沈家的老太翁,沈衡。
沈衡官居一品,授予太师之衔,但人已上了年纪,便?只领了个闲职,作为皇子帝师。
然?李乾当下还没?有?孩子,他就基本居在家中?,足不出户。
沈衡入仕之前,就已是?有?名的大儒,门生众多?,备受敬重。
他在那些翰林大学士心中?的地位崇高,近乎是?一呼百应。
在秦陌暂有?的记忆里,他也是?同沈家斗到了最后,才发现沈衡才是?幕后指使人。
他那一把老骨头,老谋深算,真叫秦陌吃了不少苦头。
好在秦陌命硬,先把他熬死了。
但真要说彼此的较量,却?没?有?真的分出过胜负。
沈衡一世顶了个高洁的官声,秦陌捣腾了一辈子,没?发现过他任何污点。
可若是?真高洁,何辜要躲在幕后同他暗斗,不敢上堂前露面,岂是?君子所为。
加之前世沈幼薇入宫,诞下皇嗣之后,李乾的身体便?每况愈下,如?今回想?,当真是?细思极恐。
无论沈家这一世居心到底如?何,秦陌也不得不防。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他虽不必多?花心思去查沈珉,但却?一定?要在沈家动作之前,捏住沈衡的脉。
李乾面露愧怍,斟字酌句说道:“你今年初春刚回来没?多?久,这才入夏,我又把你派了出去,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于心不忍。也不知道姑母知道了,又要在心里怎么气?恼我,害得你们母子分离了。”
秦陌却?勾起?唇角,只道:“这门差事极好,为陛下赴汤蹈火,微臣在所不辞。”
李乾甚少听他说这么肉麻的奉承话,心口紧了紧,轻轻地啧笑了声。
倒也面露欣慰。
全然?不知,他这么一道密旨下来,完全就是?在给秦陌牵线搭桥。
这一趟正儿八经下江南,谁还没?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杭州南边的郊区有?一个古镇,名为同里小镇,倚在山脚之下,堤坝旁边。
小镇百姓世代务农,种植水稻而生。
江南鱼米之乡,水稻大都一年两熟或三熟,家有?余粮,可这个小镇一年只有?一熟,百姓堪堪维持生计,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却?并不优渥。
官府遣人勘察,发现小镇的土质与同邻乡镇有?异,更适宜种桑树,而非插秧。
然?小镇百姓以?插秧生活了百载,思想?顽固不化,不肯接受朝廷的建议,不接受翻倍价值的桑树,坚持种水稻为生。
户部给兰殊的历练,便?是?叫她作为中?间?调和?人,前往同里小镇,劝说百姓学会向朝廷押地借款,逐步将稻苗换做桑苗。
皇商与普通商贾最大的区别?,便?是?不仅能谋利,还具有?大局意识,可与朝廷双赢。
若她能把这一变革推动,还能从中?获利,便?证明她具有?为朝廷办事的能力。
兰殊的船一到达杭州,就在同里小镇的码头前扎营下来。
这几日,她一直东奔西走,一大清早便?穿梭在田间?,同百姓讲解种植桑树的好处。
每日都临到日头西垂,甲板上的水手才能看见她远远归来的身影。
“东家。”
兰殊勾唇颔首,眉山远秀,却?有?一抹愁色暗含其中?。
她迈步走进船舱,径直走向了桌上的水壶,灌了好几碗入腹。
当真说的口干舌燥。
小跑堂一见她的身影,含着笑眼大步流星过来,捧着一个信封,“东家东家,今日又有?你的信。”
这些天?,一直有?人给兰殊送信,每日一封,日日不断。
就好似在这段相隔的时日里,对方苦思不见,便?以?信寄情。
兰殊却?只是?简单接过,拿回阁楼,拆也不拆,就放进了梳妆台的抽屉里。
银裳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进来,见状忍不住打趣道:“到底是?谁,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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锲而不舍,却?不得姑娘待见分毫?”
这回兰殊启航下江南办事,兰姈担心她一个人在外头忙着前程,不好好照顾自己?,特意让银裳过了来。
刚扎下没?多?久,便?发现有?人朝船上给兰殊送信。
“一个闲人。”兰殊言简意赅答完,接过莲子羹,勺子搅了搅,抿下一口。
她一看信封上的字迹,就知道是?谁。
上一世他很忙,时常一出门好几日不回家。
兰殊体谅他,但也很希望他回不来的时候,可以?抽空给她写个信,他每每应下,后来又总是?忙得抽不开身。
后来,兰殊总是?等不到,就也不求了。
这一世,他终于有?空给她写信了。
兰殊却?再没?了欲望,去拆封它们。
银裳在一旁见她面露疲态,关切询问她在外的进展如?何。
兰殊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太顺利。”
任凭她将种植桑树的效益算得多?好,他们就是?不信,更不愿意拿土地出来抵押借款。
银裳蹙眉不解,“这么好的事,他们怎么会不愿意呢?商市里稻米多?少价格,蚕丝又多?少价格,价格差那么多?,他们难道看不见吗?”
兰殊也不明白,镇里的乡民淳朴和?善,见她一介女流,从没?有?厉声相待,可她一说到改变,他们便?顾左右而言其他,并不想?同她交流此事。
端的就是?一个油盐不进的态度,等着她知难而退。
银裳为她犯愁。
兰殊低头思忖了片刻,抬眸见银裳眉心紧皱,笑着伸出手指宽了宽她的皱纹,安抚道:“没?事的,哪有?一下就成的事,慢慢来,总有?办法。明日邵师兄说他得空过来,他同镇里的里正有?些交情,正好带我一起?过去拜访一下。”
兰殊心想?着里正是?一镇之长,总是?要比她更懂小镇百姓心思的。她刚好可以?过去咨询一下,了解一下情况。
银裳却?笑了笑,调笑道:“邵先生查账那么忙,对姑娘,倒总是?有?空。”
兰殊不由愣怔了瞬。
楼下的厨娘刚好喊起?全船的人儿吃晚膳,银裳惦记着她出门奔忙了一天?,铁定?饿了,转眼,便?推着她朝楼下走了去——
第二日,邵文祁与她一同进入了同里小镇,前往里正的家。
里正热情好客,打开门一见邵文祁,眉开眼笑,拉着他便?要不醉不归。
邵文祁应声道好,反握住他的手,回眸看了眼,里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他身后跟了一位姑娘。
这恍若天?仙的姑娘,可不就是?前阵子一直盘桓在田野里说服村民的那个女商人。
里正的眉头微微皱起?,兰殊见状,只好先站在门外向他福礼欠身。
邵文祁含笑道:“这是?我小师妹。”
里正闻言,冲她笑了笑,还是?将她迎进了门,“快快请进。”
一上午侃天?说地,里正都是?笑脸相待。
邵文祁问起?他今年的收成,里正叹了口气?,也是?摆手笑道:“不尽人意,勉强度日吧。”
邵文祁看了兰殊一眼,不由问道:“年年问你皆是?叹息,既如?此,就没?想?过干些其他,让日子更好过的营生吗?”
里正顿了顿,默然?片刻,提壶先给两个客人杯中?续了杯茶。
兰殊双手握上杯身,颔首致谢,抬眸同里正的视线对上,里正叹了口长长的气?,直接同她道:“姑娘,我们并非不知你是?一片好心。小老儿直接跟你说吧,村民的想?法,都是?很单纯的。就想?吃饱饭,把日子过下去。”
兰殊略一沉吟,切切道:“可你们原本可以?过得更好,你们这儿的土地,原就有?天?然?种植桑树的优势,为何不放着更好的收益不要,非要坚持种不适宜耕种的水稻呢?”
里正摆手叹道:“你们做生意的,自然?想?着哪儿的收入高,就往哪儿靠。要我们有?你和?邵小弟这样的头脑,我们早就到外头去了,何必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呢?可我们不是?啊。村民都只会干农活,只有?这三分地,你要他们拿地去押,没?了土地,他们以?后吃什么?”
兰殊尽量用着通俗易懂的话语解释:“并非要你们的土地,只是?以?地抵押,向朝廷借款,等于只是?个担保,只要赚到了钱把款还上,地仍然?是?你们的。”
里正不自觉抬高了音量,“这怎么说得准啊!”他忍不住伸手指向了隔壁村的方向,“去年,隔壁南边那几家佃户,当初被人忽悠种一种花,说什么长安最近流行的风尚,达官贵人都喜欢买来装饰屋子,价格顶好。结果呢,说不流行就不流行了,十分之一的价格都没?有?。抵押的款没?还上,地也被官府没?收了,现在,成天?忙到晚,都是?给那些官老爷干活!”
兰殊听得心里一跳,垂下眼眸,“竟有?这样的事”
里正续道:“不说这个,就提你说的桑树,在村民眼里,那就是?和?花一样,都是?不能吃的东西。你说种来养蚕,能卖高价,可这个价格,谁能保证呢?万一我种了,连半个月的粮食都买不到怎么办?稻谷就算卖不出去,至少它能填饱肚子啊!”
“只要我有?土地,自己?种粮食,不求富贵,起?码饿不死。”里正定?论道。
兰殊一时之间?,无言反驳,默然?了会,认真道:“可我也向你们承诺,我届时会来收购你们的蚕丝,你们不用担心销路,我会给你们保底。您刚刚不是?也说,年年的收成都不好,勉强度日,既如?此,为何不愿试一试?就算第一年不满意,也能拿我收购的钱,去把借款还了,把地赎回来就好。”
里正凝着她看了好一会,摇头叹道:“前阵子,隔壁张四家的,其实有?被你说动过。他家孩子聪慧啊,小小年纪自学,考上了童生!他家想?供他去书塾读书,接着往上考。可没?有?钱啊!张四想?了好久,昨日决心去找你来着。”
兰殊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转而,却?又被里正的下一句话扑灭。
“可他出去一趟,又愁眉苦脸地回来了,摇头说,你住在船上。”
兰殊心里一咯噔。
回去的一路上,兰殊低着头,脑海里一直都在回想?着里正最后的话——
“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啊,要是?跑了,你要村民,上哪儿找你去呢?”
邵文祁见她满面愁容,想?了想?里正方才的话,思量再三,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根难啃的硬骨头。
邵文祁成为皇商的机遇,正巧赶在了出海,接触的都是?商人,彼此之间?,都有?异曲同工的想?法,便?是?试炼,也是?顺风顺水。
可农民的想?法与他们不尽相同,他们心里觉得一目了然?的账,到农民那儿,只成了能吃和?不能吃的东西。
思想?的基地就不一致。
邵文祁见兰殊如?此为难,心中?不舍,忍不住道:“要不然?,师兄去户部找人通融一下,给你换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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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
兰殊思忖了许久,抬起?头,只笃定?地回了句:“我得在杭州,买间?宅子。”
她得扎根下来,才能,得到村民的基础信任——
船上的水手和?侍仆一听说东家要抛锚带他们进城定?居,各个打起?了精神,亮起?了眼睛。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一想?到能在杭州城中?住上一阵子,他们每个人都是?满含期待。
唯有?银裳,听到姑娘决议进城,眉心一皱,心口阵阵发颤起?来。
她陪在兰殊身边,入城寻宅,一路上,都握紧了兰殊的手。走到城门前,银裳更是?瞳仁一缩,不由自主,保护性般的,拉住了兰殊的步伐。
兰殊回眸看了她一眼,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抬头,看向了那道熟悉的城门。
自兰殊到达杭州,一路直奔同里小镇的码头,都没?有?进杭州城看过。
这阵子她奔忙于田野之间?,船上的侍仆都以?为东家事务繁忙,没?空入城游玩。
唯有?银裳知道,这是?兰殊,真正的故乡。
她就是?在这儿,成为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一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兰殊原以?为自己?穿过那道宽宽的城门,走进临安长街,入目而来的第一个念想?,会是?那场挥散不去的噩梦。
她已经做好了惊恐来袭的准备。
可令兰殊意外的是?,当她真得再度踏入幼年的故乡,踩上那熟悉的街道,望见街口边那座仍在摇转的水车。
兰殊眼前闪过的,只是?一个拿着风车扎着双髻,打扮得像个男娃娃的小女孩。
她一路蹦蹦跳跳地朝着前头的杭州衙门走去,后面,跟着一位怀着孕的夫人,正被张妈妈掺着,手上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一句一句叮嘱着她,“慢点,慢点。”
“可殊儿想?快点见到爹爹。”
兰殊的眼眶一热,那三道人影便?随着一阵清风,消散而去。
兰殊四顾环望,才惊觉,直到身临其境,她对杭州的印象,从来都不只有?雷鸣,暴雨,和?乌压压一片挤得人喘不过气?的人群。
她仍记得它四通八达的街道,各自通向何方,记得十里点心铺子街的哪家铺子,桂花糕做的最好。
也仍记得回家的路,该怎么走。
只是?当她不知不觉走到了门口,只见大门紧闭,门上的封条经年累月,早已变得枯黄而模糊。
银裳见她凝着眼前那道泛白的朱漆大门怔怔出神,担心她一时受不了物是?人非,情绪大恸,拉着劝着,将兰殊带离了那儿。
可在无人知晓的夜晚,兰殊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原处,望了一眼那屹立不倒的白色高墙,她绕到了后面的小二门,一如?既往,看到了那棵衍生出墙外的大梧桐树。
兰殊提了下唇角,从旁边捡来了几块残砖,垒在树下,提裙攀上了那垂拱的树干,循着树身,跳进了院内。
兰殊自小就被预判命薄,娘亲爱她如?命,唯恐她出事,总是?把她关在家中?。
她每回都是?通过这棵树偷溜出去,时隔经年,不曾想?仍是?轻车驾熟。
兰殊原以?为跳下墙那刻,她会看到满目疮痍,杂草丛生。
可宅子竟被保护得极好,几乎一草一木,都未有?变动。
兰殊迎着月光,惊大了双眸,也彻底陷入了回忆之中?。
她抚过树下的石板凳,抚过堂前的灯瓮,抚过长廊的红木梁,上头还有?她、兰姈以?及启儿比较身高的刻痕。
当时娘亲发现他们乱涂乱画,生气?了老半天?,父亲总会将他们护在身后,咯咯地笑着,一双弯眸,就没?有?严厉过的时候。
兰殊鼻尖稍红,顺着长廊,走向了主屋。
刚推开主屋的门,她见屋子打扫的干净整洁,虽不知原由,关上门后,乌漆嘛黑,下意识觉得屋中?当有?燃灯的火折子。
可当她走到高几旁边寻觅,身后,忽而来了一只修长的手,一下擒住了她的肩头。
兰殊猛地一惊,下意识就使出了秦陌教?她的那三招防身术。
对方身形明显比她高大颀长,侧身近乎写意,轻而易举地避过了她抬手往后的肘击。
然?当她反手摁住他手腕上的麻筋,他顿了顿,高挺的鼻尖轻轻一动,嗅到她袖口淡淡的清香。
兰殊见他反应迟缓,连忙又使出下一招,想?将他的双手反绞。
他往后一躲,抵到了后头的黄花梨床架边。
兰殊招数尽数使完,眼见两人距离拉开了点,扭头便?想?着走为上计。
他却?一把将她拉住,似是?生怕她遁走,那力道着实大,不甚过了点头。
兰殊狠狠被他拽了回来,一个趔趄,踩了他一脚,还直直撞上了他的胸膛,对方始料未及,一不小心,就给她扑倒在了床上。
两人直楞楞栽到了榻上。
兰殊晕头转向从他胸前爬起?,窗外忽而闪过了几盏手提白灯。
兰殊借光一下看清了身下人的俊脸,美眸圆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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