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见她眉心的川字微微驱散了些许,心里便也跟着开怀。
只要叫她不必担心他,那她就是安全的——
另一厢,兰殊的舞姬知晓这场表演,是她推广丝绸的大好时机,趁这空档,也有?意在上台前,伴着节奏再牢记一下动作,好努力帮她促成?这桩美?事。
她们特?地来到了后?台的排练室热身。
可奏乐的几位短笛先生,前往库房领回乐器,至今未归。
好容易等到他们回来,却是个个面露不悦,一进门,直骂说今日掌管库房的内官规矩颇多,不许他们扎堆的进去?拿,非得一个个排队,生怕他们趁机拿错了别人昂贵的乐器似的。
“拿错了大不了彼此换回来,不比搁外头等快吗?”
“就是,大家都?是学音律的,还能把别人吃饭的家伙弄坏了不成??”
音律先生忿忿不平,几位舞姬在一旁宽抚了许久。待到兰殊面前说起这事时,戏台子?已经开演了。
兰殊也不是很理解内官在时间这么赶的情况下,还给他们设难处,而这一点不理解,隐隐压在了她心里,令她莫名有?些不安。
外头的丝竹之?声已经响起,管弦伴随着开场的阵阵擂鼓,悦耳动听。
兰殊终是不敢掉以轻心,在那场戏登台时,提前让舞姬来到了戏台的帷幕后?候场。
兰殊小?声嘱咐道:“仔细注意他们的动作,但?凡有?一点异常,即刻冲上去?。”
“是。”
兰殊定?了定?心神,站在台后?的角落,不由掀开了红帷幕的一角,朝观戏台上看去?。
隔着一脉碧水,远远望去?,偌大的观戏台上,人头攒动,他那一副高大颀长的身姿,混在其中,仍显得十分醒目。
秦陌不再坐在了正?中央,而是李乾的右下方?。
便只是掀开了帷幕的一角,兰殊的视线一过去?,他却如若有?所感般,朝她那厢,偏头而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兰殊甚至看到他冲她提了下唇角。
然他方?才从后?台离开时,明明还警告她若到了外头,不许到他身边来。
她才不去?外头呢。
半晌过后?,眼前的青衣侧身一转,唱词戛然而止,那一段配乐逐渐传入了耳畔。
兰殊神色不由凛起,从头至尾,睫羽没?眨一下。
上一世,这段音律开始没?多久,那一箭便破空而出。
而这一世,直到收场致谢,圣人赐物以示恩赏,也没?有?任何异动。
旋即,兰殊的舞姬入场,那粼粼闪动的锦缎,演绎了芙蓉一日的花开花合,成?功博得了四方?惊叹的目光。
元成?帝特?地在舞毕行礼时,召兰殊出来露了个面,不吝赞美?之?词,赏了无?数珍宝,也不知是成?了谁的托,想卖给谁人情。
公孙先生的关门弟子?,名号一出,迎接着那台上一众赞许的目光下,兰殊了然今年的生意是不用愁了。
她笑意盈盈地叩赏谢恩,款款领着一众绸服华丽的舞姬退下,与另一群正?准备上台的乐师擦肩而过。
兰殊走到一半,唇角的笑意尚未消去?,转而,听到外面响起了镗镗的鼓声,振聋发聩。
这鼓声响彻天际,颇有?点激昂过头,引来一些令人不适的耳鸣。
兰殊的心口莫名一蹦,一股不安的情绪再度回到了胸怀中,终还是有?些不放心,半路又折了回去?,有?意将后?头的节目尽数看完。
而当她刚迈上台侧的阶梯,戏台重新映入她的眼帘,紧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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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冷光划过了她的眼角。
兰殊蓦然睁大了眼眸,只见其中一名打?鼓的乐师,将鼓面一翻,亮出了一柄弩箭,嗖地一声。
那一箭如流星破空,正?正?对准了观戏台上的秦陌。
她的目光骤然定?住,失神的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扑挡在了他的身前。
却在那一箭穿入胸腔之?时,烟消云散,显现出了此时此刻,正?坐在台上的秦陌,那一张尚且镇定?的俊颜。
千钧一发之?际,秦陌的身前突然冒出了三名护卫,银盾一亮,彻底抵住了那道箭矢。
紧接着一声“护驾”,戏台便被御林军包围。
这一场歌舞升平的盛宴,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那台上的数十名乐师眼看刺杀无?果,纷纷翻出了藏匿在乐器里的暗器,准备殊死一搏。
兰殊瞬间被舞姬们护在了身后?,与舞姬同时站在她身前的,还有?几个腰别洛川王府令牌的暗卫。
兰殊看着那一柄柄突然冒出来的利器,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不禁眉皱成?川。
她明明每天都?排查数遍的
然不待她细想关节的疏漏,那帮乐师同御林军打?成?了一团,寡不敌众,已经开始寻机挟持起了人质。
其中一名暗卫一刀挡下了一个冲兰殊而来的乐师,朝着她道:“这里危险,卑职先护送姑娘离去?!”
秦陌不惜将他们调离身边守在这,就是确保兰殊安全的。
可这个节目的后?头,恰恰是一群高门显贵的小?千金,给圣人朗诵一篇翰林院献上的端午祝词。
就在这时,红帷幕被一名杀手一刀劈落。
躲在幕后?的孩子?们大惊失色,大哭大嚷起来,在台上慌不择路。
眼看她们个个吓得软在了侯场处,兰殊当即命他们前往相护:“先保护好孩子?!”
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兰殊见不少孩子?被挟持,又叫舞姬们别再管她,“抱着孩子?先走!”
另一名暗卫刚把其中一个孩子?救下,拉到了兰殊身边,严词要求兰殊与孩子?一并先走。
兰殊点了点头,识相带着孩子?朝着外围的安全地带去?,正?走下戏台侧面的台阶,不料半途,遇到了一名被御林军打?下梁檐的乐师。
那乐师杀手从半空砸下,兰殊吓得花容失色,一把将孩子?护在身后?。
乐师翻身呕了两口血,看见她,即刻挥起刀来,企图挟持他俩。
兰殊被他逼到了角落,眼看他手上的刀锋青光凛凛,她下意识抱着孩子?闭上了双眸。
下一刻,只听到了咚得一声倒地之?声。
秦陌一剑了结了那乐师,抓起兰殊,脸色是比他自己遇刺时还要的慌乱,“你不是下台离开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他原还在李乾身边护驾,结果看到观戏台上她护着孩子?下台的身影,整个背脊都?凉了大半截。
一时间连皇帝都?管不了了。
兰殊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只能先带着孩子?在他的护送下离去?。
然他一出现,那群杀手却是连命都?不要了,也非得与他拼个你死我活,纷纷冲他过了来。
秦陌一壁躲避着他们致命的刀,一壁将兰殊护送到了回廊。
兰殊本以为?只要她走下回廊,便会暂时安全,却在这时,身后?忽而来了一道短风。
兰殊回过眸看,只见一袭青衣,握着一柄短刃,径直朝着他们而来。
兰殊这时恰好在秦陌身后?,那刀正?对上了她,她第一反应先推开了怀中的孩子?,怔怔凝着那椭圆状的刃柄,正?是胡琴上头的琴柄。
可那柄,她明明之?前也排查过。
就在那利刃冲上她的面门之?时,秦陌眼眶血红,一力推开了那些杀手,转身,不惜以身相挡,扑向了她。
兰殊美?眸圆瞪。
并不因他受下重伤,他身上穿了软甲,那锐利的光芒只划破了他的肩头。
只因,他护向她时,双眸惨淡,下意识,口中喊了一声。
“朱朱。”
第086章第86章
伴随着短刃划破华衣的声响,秦陌将她扑跌,两人掉到了回廊侧边的灌木丛中。
眼看兰殊的小身板即将着地,秦陌及时抱着她在半空翻了个身。
一声狠狠摔落地上的闷响,那草垛里嵌了好几块鹅卵石,硌得秦陌后?背一阵钝疼。
他却从始至终没吭一声,只紧紧将兰殊护在了胸前。
灌木丛中的花卉因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惊飞而起,随风散落流转,洒在了两人的周身。
不过弹指一挥间,那蒙面的乐师早已被赶来的亲兵反绞,御林军已将刺客尽数擒拿。
四周局面基本?得到?了控制。
兰殊摔得有些头昏眼花,缓缓从他身上爬起,捏了捏额角。
秦陌紧跟着撑腰起身,忧思关切地朝她探出手?,本?想?将她转过来,察看一下?她是否完好无损。
兰殊却下?意?识拍开了他的手?,抬眸再看向他的目光,已经蒙上了一层审视的微颤水色。
“你刚刚,喊我什么?”
秦陌的眸光一滞。
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他方才一时情急,不小心?,喊出了她的昵称。
秦陌喉结微沉,张了张嘴,却在她清澈的目光注视下?,彻底失了声。
兰殊怔怔凝着他微敛的神色,以及他看过来的那双,早已如同前世般幽深的眼眸,肉眼可?见地泛出了一层慌乱。
兰殊骇然失色,一时间恍若遭了一道晴天?霹雳,脑海中炸得一片空白。
她不由软着脚尖朝后?踉跄了一步,沾在身上的花瓣随之飘落。
紧而,秦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害怕她跌倒,也不愿意?,她对着他后?退。
恰在这时,圣人留在了观戏台维持局面,章肃长公主由婢女掺扶着绕过水榭疾步而来。
她的眉眼之间布满了担忧,一靠近,先失神地看向了秦陌臂间那一块浸红的破口子,低声喃喃:“你流血了。”
那刀子没能致了他的命,却还是划到?了软甲之外的臂膀,叫他受了些皮肉伤。
眼看章肃长公主的目光已经从他的肩头,落在了他拽着她不放的手?上,兰殊轻挣开了他。
秦陌双眸晦暗,似是才发现肩臂划破了一道口子,简单地捂了下?,安抚长公主道:“孩儿没事。”
话音甫落,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兰殊。
章肃长公主转头张口传太医,令内侍赶紧将王爷扶回寝殿,回眸见秦陌的目光落在兰殊身上,顺眼望去,只见兰殊的脸色有些不自?在的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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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那受她庇护的小千金过来拉了拉她的袖口,诚挚同她致谢,她也只是勉力牵了下?笑容。
章肃长公主以为兰殊是受了惊吓过度,便叫宫女将她一并扶回寝殿,传召太医把脉。
兰殊一时有些心?乱如麻,并没有想?好要怎么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下?意?识本?想?先溜,可?望着秦陌的肩头被血浸得一片红,思及他方才的相护,到?底良心?没能过意?得去,还是跟在他后?头,来到?了寝殿里。
秦陌的伤口需要脱衣查看,一进殿,便被太医请进了屏风里侧。
兰殊只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大碍,却被长公主摁在了外厅的桌前,也让太医把了个脉。
诊断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章肃长公主轻轻松了口气?,孰不知屏风里侧的人儿两耳朵竖得尖尖,仔细听到?了外头的诊断,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她到?底是受了这场刺杀的惊吓,还是,因为他?
屏风内,张院正?帮秦陌包扎好伤口,躬身出来,同章肃长公主回禀,“伤口不深,外敷休养数日,便可?痊愈。”
长公主平直的唇角总算缓和下?来,转身迈进了屏风内。
却不知母子俩说了什么,她出来后?,便屏退了两侧,连自?己都一同出了殿门。
兰殊跟随在她身后?询问:“娘娘,王爷没事吧?”
章肃长公主轻勾了下?唇角,却没许她跟她一同离去,只道:“你自?己问他。”
兰殊愣怔了下?,顿了顿,转眼,屋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金兽蹲在墙角的角落里,冒着袅袅的轻烟,两人隔着一道青山绿水的屏风。
这间寝宫是秦陌袭爵后?留宫时的住所?,兰殊对这儿的一桌一凳,亦是记忆犹新。
以往她遇到?这些熟悉的旧物,心?里顶多是追悼过往,感叹物是人非。
此?时此?刻,她不由自?主朝着那扇山水屏风掠去了眼,再度望见了那一道熟悉的男子身影,藏在袖口的双手?不经意?蜷缩。
兰殊闭上眸眼,长吸了一口气?,语气?不冷不热,“你的伤,没事吧?”
屏风内,秦陌正?好穿上了新的外衫,正?打算出来。
兰殊一见他高大的身影站了起来,正?准备往外挪,心?脏猛地一跳,张手?阻扰,“你先别出来!”
秦陌脚步一顿,站在了屏风的边缘,默了默,透过屏风,看向眼前抹上了一层朦胧的她,一颗心?不由缓缓下?沉。
秦陌道:“我”
兰殊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了他,“你先别说话,我问,你答。”
屏风内,那道颀长身影短促的沉默,冲着她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记起了我们?俩之前的事?”
秦陌继而又点了下?头。
“是什么时候记起这些的?”
“前不久。”秦陌顿了顿,双眸暗沉,“也不是前不久,很久之前,就有陆陆续续想?起一些了。”
兰殊不由睁大了双眸,“很久之前?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她的嗓音不受控制地凛起,“你戏弄我?”
秦陌连忙道:“我没有。我那时不知道那些是真的,以为只是梦。”
兰殊默然片刻,问道:“全部都记起来了?”
秦陌:“还没有。”
兰殊:“那你记得什么?”
秦陌:“你不是一点儿都不喜欢我。”
兰殊:“不记得什么?”
秦陌:“你后?来为何不喜欢我了。”
兰殊噎了半晌,冷笑了声,“你倒是很会记。”
她这话的语气?含了不少讽刺的意?味,秦陌感觉到?了她对他的不信任,沉吟了会,道:“我没有愚弄你的意?思。我虽然还没有完全记起来,但?我知道肯定是我没做好,也大概知道,同我之前和你说我喜欢四哥有关。”
他说话的口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声细语,明明什么都没多讲,却引得兰殊鼻尖不经意?一酸。
大抵兰殊从未想?过,她还能有一天?,有机会去翻这笔旧账。
便也从未料到?,当他真的开口说起这件事时,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释然。
兰殊沉着嗓子,索性直截了当道:“我之前一直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娶我,也不知道是我介入了你们?。我原以为是天?赐的缘分。直到?那天?,你和卢四哥哥一起出门,你奋不顾身为他挡了一击,我才发现”
原来当年她嫁进门时,他待她的那些冷淡,并不是他,生性凉薄
可?秦陌打断了她,“你别说。”
兰殊怔了怔,他哑了声,再度重复道:“你别说。你让我自?己想?起来。”
兰殊不由有些发起了恼,“你是觉得我会骗你不成?”
秦陌的神色晦暗,哑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不想?你去回忆,不想?你,心?里难受。”
他不想?从她的口中,去探听那些令她痛苦的过往。
屏风内,那道笔挺的男子身影高大,却又说不出的萧索,声线是天?生的冷硬,话语却很怆然,“我不想?明明是我做了不好的事,伤了你的心?,还要你来解释给我听。”
兰殊默了默,几不可?闻地吸了下?鼻子,撇过了脸,冷声道:“我早就不伤心?了。”
可?她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倔强鼻音,终归是落进了秦陌的耳畔里。
秦陌的心?角就像被人捏了下?,忍不住攥了攥拳,双手?发抖,沉声续道:“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害怕自?己真的有对你不忠。”
兰殊猛地抬起头,美眸圆瞪,“你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觉得我在诬蔑你吗?”
“我没有。”秦陌连忙道,嗓音低沉,带着一丝不知所?措的无助,“我只是不敢相信我会。”
兰殊的嗓音一下?就提了上来,忍不住着恼道:“你凭什么觉得你不会?你当初娶我,难道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吗?”
秦陌默然好一会,看向屏风外她那一道婀娜娉婷的身影,眼神又无力又幽深,似疑似问道:“但?我已经碰过了你,我怎么会呢?”
兰殊猛地噎了下?,“你这算什么道理?”
须臾,她不由睁大双眸,狠狠咬了下?唇,声音带了些微不可?察的颤抖,质问道:“你到?底,都记得些什么?”
屏风内的身影僵了一下?,短促的沉默。
兰殊的双靥一瞬间犹如胭脂扫过,脑海里不由顺着这屋子蓦然微妙起来的氛围,回想?起他们?过往孟浪的种种,本?来就不清明的脑袋,愈发糊成了一团。
事已至此?,秦陌自?知过了今日,她再无法将他当作此?世的那个少年看待。
他双眸惨然,沉着嗓音道:“我不是那种随心?所?欲的人。否则枕边人总是在梦里,我如何一点儿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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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越是想?,他越不敢迫她分毫。
得不到?尚且如此?,叫他如何去想?象,他会背叛她。
即使前世与今世的不同轨迹,致使秦陌的性情有了微小的偏差。
可?他最开始的误会起源于春梦,大抵说明,不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他骨子里都是一个将性与爱视作一体?的人。
因为将二?者视为一物,他才会在年少懵懂时,误以为自?己对卢四郎动了歪念。
反之,若他不爱兰殊,他又岂会碰她。
兰殊的脸颊登时红润更甚,脑海里嗡地一声。
那一句意?味不明的“枕边人总是在梦里”,反复冲击着她的天?灵盖。
明明穿了一身稳稳当当的衣裙,两人还隔了一道屏风,兰殊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突然变得一.丝.不挂起来。
不是断袖骗她同床共枕也就罢了,他竟还
兰殊一下?跳起了脚来,“秦子彦,你,你就是个混蛋!”
话音甫落,兰殊气?得提起裙摆,转身便朝着门外跑去。
刚到?门口,还未迈出门槛,身后?就伸来了一双大手?,一手?环向她的锁骨下?,一手?圈过了她杨柳般的腰身。
这熟悉的拦抱姿势,与前世的他阻扰她逃跑的动作,如出一辙。
兰殊的后?背一靠上那副坚实的胸腔,彻彻底底地感受到?,他是真的回来了。
略有不同的是,她的脚步一受制,身后?人便克制地收回了手?,转变成,小心?翼翼地拽住了她的手?腕。
兰殊的另一只手?甫得自?由,单凭他方才搂搂抱抱的冒犯,也该照例扇他一耳光过去。
她也不知这一耳光是不是她蓄谋已久,可?恨他也没让她得逞,半途就给她截了下?来。
秦陌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待看清她回过头来那双略有发红的清眸,他松下?了截她的手?,定定站在了她面前,等着她悬在半空的掌心?落下?。
兰殊凝着他纸般苍白的脸色,该死不死地想?起他现在是个病号,一时间殴打他的心?思,又跌了一半。
他断然是全天?下?最可?恶的人,可?他终究还没有记起全部。
她这一巴掌现在下?去,除了打得他觉得无辜,并没有多么解恨。
暂且记下?。
兰殊寒着面色收回了巴掌,轻甩开他拉她腕子的手?,后?退了一步,质问道:“就算你以为那些是梦,为何从始至终只字不提,难道看着我这一世的反应,你觉得很有意?思?”
秦陌连忙摇了摇头,垂下?黯淡的双眸,“我只是害怕。”
“怕什么?”
“怕你知道以后?,会不理我。”
兰殊顿了顿,多多少少还有点气?在心?上沤着,撇脸冷声道:“我不理你难道不是应该的?”
秦陌短促的沉默,嗓子低哑,“应该。可?我喜欢你,又怎么会期望你不理我?”
兰殊怔了一会儿,睁大了双眸,“你说什么?”
秦陌的神色仍是惨白,恻然抬起头,一双眼眸深深将她望着,似若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却也终于在她的讶然中,得到?了一丝解脱,良久,苍凉地笑了声,“我喜欢你。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因为喜欢,才宁愿你以为我是断袖,也想?你在我身边。因为喜欢,才害怕你会不理我。”他解释道。
兰殊小脑瓜子轰隆一声,多多少少,又有点傻了。
她怔忡地凝望着他那双幽幽深深的双眸,明明方才还只觉得其间莫测的可?恶,此?时此?刻,却从他目不转视的灼灼目色中,莫名看出了一丝隐忍的情动,心?中震惊到?不能自?拔。
两人一时之间,变得静极。
诚然,今儿个的日子,绝对是黄历都翻不出的福兮祸兮。兰殊不仅惶恐发现秦陌恢复了前世的记忆,还遭到?了他的,告白。
便是天?再跟着塌下?来,她也不会惊诧了。
只是这当头的两下?,委实砸得她有些发蒙。
好在好在,这时,大理寺的卢卿犹如及时雨般,着一身紫色朝服大步流星而来,禀身告知圣人已将今日之事,全权交由大理寺调查。
秦陌是当事人,兰殊牵连其中,作为目击者,自?然也有必要配合大理寺,把事情调查清楚。
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氛围,遭到?卢卿的打断,还被他一同请往了大理寺,分开笔录。
终得以暂时,各自?冷静了下?来。
兰殊手?下?的舞姬见义勇为,救下?了不少受制的高门小千金,得到?了圣人的褒奖。
然当大理寺少卿问及兰殊明明已经下?了台,为何又半路折回,还带着一群身手?不凡的舞姬。
兰殊一时没想?好托辞,不经意?在斟字酌句的同时,咽了口唾沫。
要不露痕迹地骗过大理寺的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大理寺少卿见她讷了声,登时眯缝了双眼,心?中生出疑窦。
正?待他准备深入询问,审讯室的门,吱呀了声。
卢卿戴着一顶高高的乌纱帽走了进来,一入门,便先拍了拍大理寺少卿的臂膀,继而,温言道:“崔姑娘,王爷已经说明了他负责盛宴的布防,其中包括你手?下?的舞姬,都是他安插在后?台的人。”
“盛宴已经结束,您不用担心?泄露他的秘密布防,尽管说便是。”卢卿好心?提醒道。
这一道台阶,递的再是顺畅不过。
卢卿是谁叫过来的,亦是再明显不过。
兰殊一时间也没想?到?更好的说辞,只得就坡下?驴,就此?蒙混了过去。
她本?就是为了他的安危,才搅入了这趟混水,拿他做挡箭牌,保她与她的人全身而退,也算理所?当然。
只是兰殊一想?起秦陌的脸,不由自?主又回想?到?了他今日说的话,心?口猛地抽了抽,忍不住晃了晃脑袋。
时隔半个时辰,她终于有了一丝清明来斟酌方才发生的事。
他居然说他喜欢她?
还喜欢很久了。
明明这辈子,她都没有故意?撩拨过他,他竟比她先动了心??
这要是换作上辈子的她,肯定做梦都要笑醒了,足以拿来嘲笑他一辈子。
可?他已经要恢复前世的记忆了,他马上,就要变成那个可?恶的秦子彦。
秦子彦,她才不要再理他
兰殊咬了咬唇,一想?到?秦陌将和前世的那个他逐渐重合,终归是,没办法心?如止水,一点儿怨气?都不掺杂。
她在心?中斟酌了良久,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只觉得一团乱麻。
而当大理寺继续按着章程询问,兰殊将她与舞姬在后?台的作为,以得到?了洛川王的授命合理化后?,她也顺其自?然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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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们?一直在后?台巡逻,此?前从未发现有哪柄乐器,暗藏武器。
卢卿的眉宇深深皱起,“崔姑娘的意?思是,那些武器是在盛宴当天?出现的?”
兰殊坚定地点了点头。
门防负责排查的守卫都是秦陌的心?腹,她不信他们?会出这么大的纰漏;而她这些天?一直扎在后?台,每日都排查数遍,从无异常。
那些武器,绝不是之前带进来的。
兰殊的大脑不由飞速旋转,唯一想?到?这些乐器离开她们?视线的片刻,只有昨晚到?今早被没收的这段时间。
恰恰是她以为不会出错的时刻。
兰殊把这个疑点告知了卢卿,正?亲自?给她笔录的卢卿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登时寒起,与旁边的少卿对视了眼,转眸,便喊了来人。
他一壁吩咐少卿即刻去拷问那些刺客武器从何而来,一壁叫人快马加鞭,去将今日梨园库房当值的内官请过来。
兰殊心?底埋着疑惑,一直等到?了大理寺少卿从刑房出来。按理她只是配合调查,并没有资格听取审问结果,但?卢卿默许了她站在旁边,少卿便如实相告:“派他们?来的主子交代,只需第二?日去库房领乐器,就能拿到?他们?需要的武器。”
兰殊疑道:“主子?”
大理寺少卿道:“是当年被王爷砍下?首级的突厥大王子的王妃。”
原来是仇家寻门。
兰殊默然片刻,“那位蒙面的青衣乐师,也是突厥王妃派来的吗?”
卢卿答道:“那个倒不是,那是另外一方的势力。”他看了兰殊一眼,“也是王爷的仇家。”
兰殊顿了顿,忍不住叹道:“他还真是招人恨。”
卢卿与少卿闻言,不由相互对视了眼,转眸,只见前去缉拿内官的差役,满面愁容地回了来。
“大人,今日当值的两位内官,被发现一个自?缢,一个失足溺亡了。”
兰殊眼底划过了一丝惊色,心?下?一凛。
紧接着,四名差役抬着两个担架走进了大理寺的门,上头盖着厚厚的白布,正?是两名内官的尸首。
卢卿安排仵作验尸,这样可?怖的场面,自?是不再适宜兰殊观看。
要把她吓坏了,他怕是不知如何交代。
兰殊这厢的笔录也已尽数做完,他便将她送出了大理寺。
兰殊路过那两担架时,不由垂眸朝那白布再看了眼。
她已然想?通了今早内官非要音律先生他们?排队领乐器,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其中暗藏杀机。
通过刺客的口供,也能听出是内官与他们?里应外合。
可?眼下?,内官却遭人灭口。
兰殊走出了大理寺的大门,思来想?去,不由朝着巍峨而幽深的皇城方向,望去了一眼,凝着那琉璃瓦下?的随风飘扬的数列宫灯,后?背,忽而起了一阵毛骨悚然。
梨园占地宽广,入口却只有前后?两处。
前头正?对长安城的大门,后?方与皇城相连的小门。
前面大门有严丝合缝的御林军把守,而那守库房的内官,却一直都是从皇城里面,穿过后?门,来到?的梨园。
兰殊此?前一直以为这场危机是从外面来的。
直到?今天?,她忽而发现,那金碧辉煌若九重天?宫的皇城里,里面藏匿着的权谋斗争,远没有她所?看见的,那般祥和简单。
可?那内官的背后?,到?底会是谁呢?
第087章第87章
另一厢,签押房内。
秦陌手上握着那柄矢羽,一壁审视着它?的纹路,一壁坐在案几旁边,有些出神。
脑海里闪过的都是兰殊刚才发恼的样子。
一双倔强的眼眸中,眼底布满了愠色,眼眶通红,又生气,又委屈。
秦陌长吸了一口气。
他不该同她起争执,更不该在一切都还不明了的情况下,就试图为自己辩解的。
他害怕她难过,更害怕她以?为他不喜欢她。
可他终归还没?有记起所有的事情,他拿什么做担保。
倘若他真的做过对不起她的事,他又有什么颜面面对她。
思及此,秦陌烦躁地来回摩挲起矢羽的箭柄。
他之所以?审视这柄失败的冷箭,皆因?它?虽然出现在了端午盛宴,状似与前世刺杀他的情景几乎重合,但箭柄上的羽色,却不是他梦中的那一柄。
那一场梦他曾反复做过,也?在梦中反复扑向它?。
秦陌清晰地记得,那柄箭的箭羽是黑色,而这一柄,是白色。
或许是因?为他和兰殊的戒备,导致刺客的计划发生了改变,暗器也?出现了微小的调整。
可秦陌的心?底,隐隐存了一丝疑窦,久久散不下。
毕竟凡他梦境里出现的小东西?,基本都是原模原样的出现,就像那两盆山茶花——即使?不再是他,而是兰殊拿回来的,花却没?有变化?。
眼下,那柄黑色的矢羽却不见踪迹。
这时,另一位负责审问蒙面乐师的大?理寺少卿躬身前来,眉宇郁郁,回禀他,“那名乐师十?分嘴硬,什么都不肯说,卑职只查出她是侉涅国的余孽。”
她的身上,有同之前那帮死士一样的,三尾朱雀纹。
那一大?群后头来的刺客,秦陌得知他们是突厥大?王子的遗孀派来寻仇的,算不上有什么意外。
侉涅国的余孽此前就伏击过他,本该更谈不上吃惊。
可秦陌回想到?前世原是这蒙面乐师放出的冷箭,起身亲自来到?了刑房内。
那乐师受过了严刑拷打,早已是遍体鳞伤,抬眸一见秦陌,仍是双眸寒冷放光,一开口,便是满口的恶毒诅咒。
秦陌无视了她,完全没?有把她的咒骂放在心?上,拿起旁边从她身上缴下来的短刃,仔细检查了片刻。
而后蹲到?了她面前,握着那柄短刃,“你原先的计划,不是带这个的吧?”
乐师死死瞪向他的目光滞了一瞬。
秦陌盯着她,“还是说,原先打算过来杀我的,并不是你?”
大?理寺少卿此前派女官为她搜身的时候,她反抗剧烈,精气神十?足,完全不是带病的状态。
女官寻来寺内当值的医官把脉,发现她也?没?有风寒初愈的病状。
既没?有病,却装病,大?抵是为了掩人耳目,好偷梁换柱。
那乐师的面容微敛了片刻,而后仰天大?笑起来,仍是什么都不肯说,只一味地用?侉涅话?咒骂他。
侉涅国早已亡国,但它?地处西?域一带,国家文化?融合了周邻的痕迹,语言不尽相同却有相通。
秦陌精四方语言,大?概也?听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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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骂他“狗贼”,“魔头之子”,“杀人不眨眼的罗刹”,以?及最后一句,“我们的月神是不会放过你的”。
秦陌眸光微沉,凛声问:“你们的月神,是谁?”
乐师显然没?料到?他竟听懂她的话?,讶然片刻,两眼淬毒地盯着他,咯咯笑了起来。
那笑声带着一股藏在暗处的森然之意,埋伏着不为人知的杀机。
而后,任由大?理寺的人如?何再严刑逼问,她直接昏死了过去,什么都没?有再说。
卢卿前来回禀他那厢拷问出的结果,秦陌听到?内官死亡的疑点,内心?的猜忌也?开始往皇城之内蔓延。
但内官一死,线索尽断。
秦陌一时也?判断不出,这偌大?的皇城,到?底有多少他得罪过的人。
卢卿之前一直负责调查侉涅国死士伏击秦陌的案子,翻阅了不少关于侉涅国的记载,听到?秦陌说到?月神,卢卿与他解释,“朱雀在侉涅国象征的是日,是他们的国王,月神,则是他们的圣女。”
传闻他们的圣女一辈子都会待在神坛之上,不嫁人不出坛,只会在祭祀大?典上,站在坛顶跳舞,为民祈福。
但侉涅国消亡时,他们的神坛人去楼空,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不知流亡到?了世间?的何处。
秦陌握了握手上那柄白羽箭矢,陷入了沉思。
直到?大?理寺门口把守的官差迈进门来,同卢卿禀报他们已经安排好了车马,护送崔家姑娘回去,现下,她已经坐在了回家的车上了。
秦陌垂眸一动不动的眉眼终于抬起,默了默,起身,二?话?不说,朝着大?理寺的马厩,大?步流星走了去。
折腾了一日,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马车辘辘驶向了赵府,兰殊坐在了车厢内,闭目养神,仍在揣测那两个内官,可能是谁的人。
思来想去,她发现自己并不具有清晰的脉络。
上一世的记忆在今天戛然而止,兰殊回溯过往,只觉得心?中多了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作为深闺妇人,她终究对于朝野内外的势力,不够清楚。
隐隐约约,她听到?车后有一道踢踢踏踏的马蹄声跟了过来,一直与马车保持着跟随的距离,似是有心?相送。
兰殊抬起后车帘看去,一掀幔帘,恰好与秦陌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长安的街道上,万家灯火已经点起,昏黄温暖的灯光映照着他,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秦陌见她的目光望了过来,下意识拎了下马缰。
四目交汇,兰殊默然片刻,一把拉实了幔帘,回身坐回了原位。
秦陌眸眼晦暗,缓缓又跟了上来。
走到?前方转角处,恰好与主干道交壤的地方,围堵了许多佳节前往曲江游夜市的行人,车水马龙,来往不停,想要从中间?穿梭到?对面,怕是需要等上不少时辰。
赵府就在对面巷口的转弯尾处。
兰殊掀起车帘的一角,见前方迟迟让不出道,思忖了会,提裙主动下了车。
“官爷就送到?这吧,我走到?对面就到?了。”兰殊一壁说着,一壁已经往前穿梭了人潮而去。
“可是”那御车的官差伸手未拦住她,见前头巷口昏暗,一时放心?不下,刚跳下车,正打算朝前跟去,身后搭来了一只手,轻拍了他的肩头一下。
“你先回去复命吧。”秦陌一面朝他吩咐,一面关切注视着兰殊的背影,紧紧追随她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越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兰殊蓦然回首,两人已经到?达了对面巷口的灯火阑珊处。
他会跟上来,她也?谈不上多意外。
兰殊在寂静的巷角处停下步伐,也?是左思右想,有几句话?想要问他,以?及有一些事,终是要说清楚。
秦陌在两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兰殊第一句问的便是:“大?理寺卿可有把所有调查的结果都告与你?”
她只是目击者,大?理寺没?有义务把一切都告诉她,但他是当事人,又是他们的上峰,任何的情况,应当是瞒不过他的眼的。
秦陌轻轻地嗯了一声。
兰殊道:“那两个内官是怎么死的?”
秦陌:“显现出来的一个是贪污自缢,另一个是投湖身亡。看着像是他们俩一时财迷心?窍,答应帮刺客藏匿武器,后来东窗事发,便自戕了。”
兰殊听他的用?词充满了怀疑,“你也?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秦陌道:“我只是还没?有线索。”
看来他已经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倒也?不需要她废口舌去提醒了。
兰殊微一点头,不冷不热道:“你心?里有数就行。”她顿了顿,“还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吗?”
秦陌短促的沉默,脑海中第一下闪过的,就是那柄不合梦境的箭羽。
秦陌道:“其他没?什么了。”
话?音甫落,他定定望着兰殊紧绷了一日的脸色,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彻底的松懈。
这一日,是她前世的噩梦。
今天既已出现了一道箭,他俩均已安全度过,便叫这件事,从兰殊心?里彻底翻页就好。
总归那位什么圣女,寻得是他的仇。
没?必要叫她跟着提心?吊胆。
兰殊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终于砰然落地。
从今以?后,她便要活出新的岁数了,她一定要活得长长的。
思及此,兰殊的唇角不由微微提起,紧而,目光无意间?落了眼给秦陌,笑容未提到?耳边,又犯了点愁色。
秦陌一直都在凝望着她,见她眉间?复而郁郁,不由自主朝前走了一步,沉声道:“今日留存的疑点,我会查出来的。你不用?心?烦,也?别害怕。”
“我没?有怕。”兰殊平声静气说着,却垂着眸眼,下意识往后生分退去了一步。
秦陌心?口犹如?被巨石猛地砸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出,她此时烦恼的,是他。
果然,兰殊稳了稳心?神,便抬眸看向了他,“你今日不愿听我陈述过往,我当时是有点以?为你不信我,气上心?头。如?今想来,你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道理。在你什么都不记得的情况下,我说的,的确只是一面之词。”
而在他不记得的情况下,她一个人怎么说,也?只是她的独角戏。除了伤她自己,也?难以?得到?他任何的共情。
他那时的打断,确实,是他的一番好心?。
然秦陌听她讲到?“一面之词”,以?为她还在置气,连忙摇头解释道:“我没?有不愿意听你说,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听。只是单这件事,我们的事,我希望,是我来向你解释”
兰殊见他目光含了一丝急切,柔声安抚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兰殊叹了一声:“我如?今也?恍悟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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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是一个通晓一切的人,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相。就像今日这场刺杀,背后其实还藏着另一股暗流涌动,我前世全然不知,直至今日,才发现一点端倪。”
兰殊也?是今日在大?理寺目睹那两个内官的尸首,两卷白布蒙着,就像一场棋局里的白子,下之,弃之,她登时汗毛倒立,惊觉自己其实十?分渺小,看到?的东西?,也?很片面。
甚至不由怀疑起自己上一世,是否也?成了别人局里的一枚棋子,死而不知。
秦陌承诺道:“这个谜团,我会解开的。”
兰殊点了点头,“我心?中确实也?有几个疑惑,是需要你记起来以?后,才能解答。”
秦陌道:“我会记起来的。让我先说,你再来问。”
兰殊颔首,“那你以?后记起了什么,记得告诉我。”
秦陌的长睫一动,双眸浮出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喜色,轻轻点了点头。
她这么说,至少,至少代表她还是会理他的。
然他还没?高兴多久,兰殊接下来说的话?,一瞬间?又将他,打入了冰窖之中。
“但除了解开这些疑惑,有些话?,我还是要先说清楚。”兰殊默然看了他一会,终柔声道:“王爷,兰殊上一世死的突然,这一世得已重生,心?中一直对上苍怀有感恩。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那一日扑在你身前,便也?没?有带着我们之间?的遗憾回来。在你没?回来之前,我的的确确,是想和这一世的你做好朋友的。但现在,我怕是,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看你了。”
第088章第88章
巷子昏暗寂静,独一轮弯月高挂在屋檐之上。
秦陌长身玉立的身影僵了许久,脸上浮出了?一抹颓然之色。
兰殊望着他眼中的亮光一下被她的话语浇灭,想起他今日的仗义相护,念及他们年?少的友谊,心中到底生出了一丝不忍。
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兰殊思来想去,当他们之间的纠葛,掺起前世的记忆,那千丝万缕,她?怕自己永远都理不清。
不如?快刀斩乱麻。
兰殊的声音缓缓续来,淡淡的,非常体面的,似笑非笑,“你说你喜欢我,抛开别的不说,单论这一世,我是很欢喜的。承蒙得?洛川王倾心,小女子心中不胜感激。只是,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我以前,有过?一个早逝的心上人?。我曾经很喜欢他,你还问过?我,是什么样子的。我说,我喜欢他的时候,很傻。你还不信,说我也会有傻的时候?”
秦陌的唇角颤了?几颤。
兰殊勉力一笑,笑容惨淡,“你现在知道是什么样了?。也应该知道,人?傻多?了?,总是会清醒的。在我心里,我和他已经回不去了?。”
秦陌喉结滚了?滚,一双冷然上挑的眼角难得?微微泛出了?薄红,衬得?容色愈发苍白起来。
“而你就是他。”兰殊怅然道:“所以,我不可能回应你,也没办法再同你做朋友,我只能把你们一起,放到回忆里。沧海桑田,无论你后?面记起什么,我们之间,一切都过?去了?。”
秦陌闭着双眸沉默了?半晌,再睁开,眼底通红,深深看着她?,哑声道:“若是我过?不去呢?”
兰殊凝着他那双熟悉的凌厉凤眸,此时含满了?挫败的酸楚,心中一时间五味陈杂,看了?他好一会,终侧过?身?,避开了?他的眼睛,“你现在过?不去,是因为你还没有全?部想起来。凭你的命数,应当是活得?很长的。等你都记起来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很久,而我只是你人?生中,很小的部分。或许,早在前世,你就已经放下了?,甚至,你可能已经遇到了?别的姑娘。等到了?那天,你心里自然就会开怀的。”
秦陌低头涩然一笑,呢喃道:“我不会有那一天了?。”
他虽没有记起全?部,至少,知晓了?自己的结局。
在他决定烧毁她?尸身?的那刻,他那一辈子,就不可能开怀了?。
更别提,遇到什么别的姑娘。
兰殊回眸看向?了?他,眼底透出了?一丝不解。
秦陌只是定定将?她?望着,望着她?此时此刻红润明朗的鲜活容颜。
他的眸眼通红而灼灼,良久,唇角牵出了?一抹惨淡的笑容,“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是全?新的一天。”
明天升起的那一轮红日,她?一定会很喜欢的——
兰殊不知秦陌到底有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这日晚上他默默跟在她?身?后?,将?她?送到了?赵府门前的巷口?。
她?回头同他说“我走过?去就到了?,不用再跟着”,秦陌很听话地停了?下来。
直到兰殊走上了?大门前的台阶,管家欣喜地给她?开门,兰殊不经意回眸一望,那道颀长的身?影,仍然站在了?巷口?,定定地注视着她?这厢。
兰殊迈进门槛,门前守卫将?门阖实,她?透过?门缝最后?看了?一眼,发现他还是站在原地,未曾挪动过?分毫。
兰殊也不知道他昨夜是几时离开的,她?浑身?疲惫,回到屋内,洗漱完毕,便灭了?烛火,进入了?梦乡。
迷迷瞪瞪间,她?仿佛走进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中。
杳无人?影的巷道,在一片朦胧里褪成?了?暗青色,独一道萧索的男子身?影,在巷口?显得?格格不入。
他头顶并未着伞,浑身?淋得?潮湿不堪。
而当她?嗔怒着同他嚷声:“秦子彦,我们早就断了?!”
他身?没在暗夜之中,那一副怆然的嗓音拨过?层层雨雾,和着一丝苍凉的轻笑,落在耳边,愈发显得?缥缈而忧伤,“只你一方的了?断,怎么能叫断了??”
兰殊蓦然睁开了?眼眸。
隐隐约约,黑漆漆的窗外,好似真?的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端午节的深夜,长安城,落下了?一场夜雨——
兰姈昨日听闻兰殊在盛宴上险些?遇到意外,而后?又入了?大理寺配合调查,一整天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夜里看见兰殊安然无恙回来,她?才得?以舒缓了?一口?气。
第二日,四更天,天还未亮,朝臣上朝。
兰姈前几日操持佳节的迎来送往,忙忙碌碌,昨日又担心了?兰殊一天,赵桓晋见她?难得?熟睡,没有搅她?安眠,独自盥洗穿戴完毕,便去上了?朝。
夜雨一直下到了?早朝结束。
雨过?天晴,天边冒出了?一道金光,正正打在了?兰殊闺房的窗台之上,照入了?她?半透明的床幔内。
兰殊的眉宇被这突如?其来的刺目,引得?微微一皱,睁开眼,终得?在二十二岁的端午节后?,见到了?第二日的太阳。
兰殊笑盈盈地推开了?窗,沐浴着那温暖的晨光,彷佛昨日那场幽幽的夜雨,只是她?半夜惊醒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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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院内满地的残红,与那早朝归来披了?一身?蓑衣的姐夫,清晰明了?地提醒她?,昨儿个,的确有场雨来过?。
兰殊正坐在了?前厅跟她?的小外甥和小外甥女一同吃早膳,兰姈远远听到家丁通传相爷回来,三步并两?地出了?去,先帮他卸下了?蓑衣,皱眉道:“你今早怎么自己走了??”
以往她?都会早起伺候他更衣上朝的,今天一起来没了?人?,一时间都不习惯。
赵桓晋和颜道:“看你睡得?香,没忍心扰你。”
兰姈将?蓑衣递给了?旁边的侍女,看见他肩头仍有一片渗透的氤氲湿气,连忙帮他擦了?擦,“下雨了?怎还骑马上朝?”
赵桓晋道:“起晚了?,套车耽误时辰,而且下雨主干道肯定路堵,骑马方便些?。”
“可你这都淋湿了?。”兰姈心疼道。
赵桓晋宽抚道:“主要之前告了?太多?假,总要表现好一些?,不好迟到。”
之前兰姈怀二胎时,太医说胎位有些?不稳,赵桓晋便天天告假守在她?身?边,告的李乾都有意见了?。
如?今他是半点不敢迟到早退的。
兰姈仍是不予苟同,一时却也不知说什么。
兰殊见她?双眸含满了?关切,忍不住替她?道:“要是得?了?风寒,岂不是得?不偿失?”
赵桓晋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不至于。你看洛川王不也是天天骑马上朝,风里来雨里去的。”
兰殊一听到“洛川王”三个字,回想起昨夜的梦境,太阳穴嗡地一下,神色不由微敛,转而盯着赵桓晋那一副看戏的样子,只觉得?晋哥哥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毛病又犯了?。
赵桓晋昨日有圣人?安排的要事在身?,并没有参宴。
但秦陌在宴席连皇帝都不管,只惦记红颜的事儿,他今早还是听卢卿说了?个全?的。
这对旧情人?,真?是有意思的很。
兰殊尚且心平气和道:“他是武官,您的身?体哪能同他比?”
赵桓晋叹息道:“这不好说啊,我今天可没告假,但他就告假了?。昨晚王府的管家就朝吏部递了?告假帖,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说这话时,目光一直瞥着兰殊,提示她?去探望的意味,再是明显不过?。
然兰殊只默然了?片刻,便低头继续吃着早膳,一个上午过?去,也没见她?有一点儿出门的动静。
到了?中午,崔弘匆匆从郊外的武场赶回来,直接来了?赵府,先将?兰殊全?身?上下打量了?圈,确认没有掉一根毫毛,大大舒了?口?气。
十六岁的少年?郎,面容神似两?个姐姐的秀美,眉宇却十分英气,早早从戎参了?军,如?今正随在郭老将?军身?边学蕃话。
郭老将?军是秦陌幼时的启蒙老师,退伍后?一直留在武场教学,崔弘正是他引荐过?去的。
兰殊看着他高高瘦瘦的个子,穿着类似秦陌年?少时习武的一身?短打,心里有霎那间的恍惚。
赵桓晋有公务在身?,临时又回了?中书?省,崔弘坐下来同两?个姐姐一起吃午膳,说起回家祭祖的三哥崔启,已经走在了?返程的路上。
崔启在春闱高中了?探花,他们这一脉分支终于扬眉吐气,可算能把生父生母的牌位,挪来长安的相国?寺内供奉。
崔启回乡就是为了?办这件事。
兰殊想到自己不久之后?,就能堂堂正正进庙给父母上香,眼眶一时间不由泛出了?热意。
饭毕。
兰姈见赵桓晋迟迟不归,开始打包食盒,有意去给他送饭。
兰殊坐到了?窗边的瑶席上。
崔弘跟了?过?来,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看向?了?她?,“对了?二姐姐,我听说二姐夫好像身?体不太舒服,你有去看看他吗?”
兰殊顿了?顿,“你怎么知道他不舒服?”
“他之前本来答应了?郭老师,今日会来武场教我们射箭。但今早郭老师说他发烧了?,来不了?了?。”
“发烧?”
“嗯,好像是昨晚不小心淋了?雨,伤口?化脓导致的。”
兰殊脑海中一下闪过?了?昨晚梦境中的那道萧索身?影,不由自主地蹙起了?蛾眉。
他昨夜,没有赶在下雨前回去吗。
崔弘着意看着她?道:“我听说二姐夫昨日是为了?护你受的伤,你没有去看看吗?”
兰殊失神地摇了?摇头。
崔弘惊大了?双眼,“你居然这么没良心?”
“”兰殊噎了?一会,只得?冷声道:“你不懂。”
崔弘振振有词道:“我怎么不懂了?,小时候还是你教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二姐夫对你这么好,现在他病了?,你竟看都不去看一下?”
他病了?,那她?上辈子还死了?呢。
她?还没喊冤呢,合着就成?她?的不是了?。
这糟心的孩子,胳膊肘尽往外拐。
兰殊头皮麻了?一下,轻敲了?下他的头:“谁是你二姐夫?”
崔弘捂了?捂脑袋,撇起嘴来,“我之前都这么喊的,你先前都没计较过?这些?细枝末节。”
兰殊道:“我现在不许你喊了?。”
崔弘皱着眉头看了?她?好一会,无奈地摇了?摇头,“行。你没良心,这笔恩情就只能落在我们家里了?,我去走一趟,成?吧。”
他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去,兰殊垂眸思忖了?片刻,终还是朝着窗户外头,叫停了?他——
秦陌的身?体很好,几乎很少生病,只有受伤。
他昏迷发烧时有个不好的习惯,便是警惕性会变得?尤其强,闭着眼都能把人?的腕子捏断,一般人?很难靠近。
但病总是要看才会好的。
是以每逢这种时候,为了?能让太医靠近,兰殊就会守在他旁边,给他点一盏宁神的香。
不是传统宁神的檀香,是混有淡淡百合的花香。
兰殊素来都喜欢花果香的。
而他每回闻到这种味道,就好像知道她?在旁边一般,紧蹙的眉宇,渐渐缓和下来。
这一次,他又闻到了?这种香。
可待烧退后?,秦陌睁开眼,除了?床头有一盏三脚玉鼎的小香炉,偌大安静的屋中,再没有那一道熟悉的丽影。
邹伯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见他从床头撑腰起身?,目光俨然已经清明,不由面露喜色。
直直赞叹这弘小哥儿带来的香真?是有用,一点上,王爷就愿意让他们上前覆冰帕子退烧了?。
秦陌听到崔弘的名号,再看了?一眼床头的香炉,心角犹似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他起身?下地,回想起昏迷时进入的梦境,抬眸看向?邹伯,“有些?东西,麻烦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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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一下。”
第089章第89章
秦陌难得告了一回病假,在他发烧昏迷的这日,王府门庭若市,许多素日找不着机会拜访的世家贵族,纷纷递来了补品稀药,以表慰问之意。
秦陌让邹伯去库房拿了珍宝一一回礼,除此之外,还特意麻烦他找来了黏土,雕刻刀,以及彩色颜料。
洛川王这场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苏醒之后,给别家送去的谢礼都?是一些正常的珍宝名作,唯独递去赵府的礼盒,有些特别。
五月上午的日头,足以将假山池中的微澜,照得晴光潋滟。
相爷府中,后院的正厅内。
兰殊正坐在瑶席上教她四岁的小外甥女玩簸钱,兰姈坐在旁边的紫花墩上拿针线绣着花,一壁与玉裳间或闲聊两三句,一壁抬眼和?蔼地看向?瑶席里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儿,唇角不自主露出爱怜的笑意。
眼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完全斗不过她那狡黠鬼精的小姨,一袋子辛苦攒下的压岁钱全都?快要?进?了兰殊兜里,兰姈无可奈何地摇头,正将针线放下,打算起身?过去帮衬一番。
门口?敞着的雕花红木门被?人?轻轻叩响,管家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盒子,先同夫人?躬了身?,笑脸盈盈朝向?兰殊道:“二?姑娘,门口?的守卫收到了一份礼盒,说是送给你的。”
“给我的?”兰殊扬起眉梢,只见管家将盒子捧了上来,放到了席上的铜钱旁边,有些新奇地笑了笑,“没说是谁送的吗?”
“对方没留名。”管家一面温言说着,一面帮她打开了锦盒。
兰殊心里正奇会是什?么,垂眸朝盒中一看,眸光一滞,唇角那一抹天然的笑意,一瞬间,凝在了原地。
倚在她怀中的小外甥女现下正是对一切事?物充满好奇的年龄,一看那盒里的东西颜色明丽,便忍不住探手去拿,一拿出来,那一双葡萄洗过一般的眸子便莹莹亮了起来,赞叹道:“好漂亮的小姨!”
兰姈正好提裙坐到了瑶席的另一侧,听女儿脆生生这么一嚷,不由朝着她的小手上张望,发现竟是一个?十分精致的彩偶。
雕刻得栩栩如生,那一张白皙如粉的芙蓉面儿,和?殊儿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兰殊的身?形僵滞,目光落在那惟妙惟肖的人?偶上,思?绪霎那间,被?一些尘封的记忆,勾到了九霄云外。
眼前的赵府仿若一下转了个?样,变成了上一世,她作为王妃坐拥的那个?偌大王府内。
秦陌及冠袭爵之后,李乾的龙体每日况下,他也变得越来越忙。
兰殊经常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王府,便也习惯了在他不在的时候,寻些小乐子打发时间。
有段日子,她迷上了捏彩偶。
那天她正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捏一只咧嘴的小老虎,他不知?何时回了家,忽而?从?身?后抱了过来,双手朝她的腰上玩味地摩挲了下。
她本就怕痒,一激灵,手上的力道一下没收住,把那老虎的尾巴给掰断了。
兰殊瞪大了双眸,气得一回头朝他狠狠拍了一下,正好打在了他后臀上。
她手上沾满了彩色的染料,一下五个?手指印,印在他威严肃穆的蟒服上。
他只微一蹙眉,直接把她从?凳子上揽腰抱了起来,“你不知?道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吗?”
兰殊咬牙道:“我的老虎尾巴都?给你弄断了,还不许我打你一下?”
秦陌眉蹙更甚,简单朝桌上那断尾的老虎瞟了一眼,“不是你自己掰断的吗?”
“我不管,你赔我。”她一边颦眉说着,一边伸出色彩缤纷的手,靠近着他的腮边,大有敢不答应就印他一脸颜色的架势。
秦陌嗤地笑了笑,“这有何难?”
他抱着她在桌前坐下,拿起雕刻刀,三下五除二?,就给她捏了另一只出来,成功博回了美人?的笑靥。
可当兰殊想要?拿来观摩时,他却一扬手,一手将泥偶举得高高,一手点了点自己的唇角。
索吻的意图,再是明显不过。
兰殊撇过脸,轻轻哼了声,“就这样就想要?我亲你,我的吻这么廉价?”
“那要?怎么可以?”
兰殊抿唇想了想,扬起下巴,双手勾上了他的脖子,盈盈笑道:“除非你捏一个?我出来。”
捏人?岂有捏物那般简单。
兰殊犹记得秦陌当初让她宽限了一些时间,但后来随着他越来越忙,似是将这一茬给忘了。
她见他忙得脚不沾地,便也没有特意去同他犯难。
然眼前的这一副人?偶,捏得如此栩栩如生,要?说他此前没有耗心思?去雕琢练习,怕是也没无人?敢信。
她只是不知?道,在秦陌发热的这一日,他在梦境中,披着一头华发,握着雕刻刀,反反复复想着她的模样,捏了无数个?她。
兰殊的神思?尚在游荡,兰姈已经接过了彩偶,握在手上仔细打量了番,发现连衣饰上的牡丹花暗纹,都?是殊儿最是喜欢的样式。
兰姈不由笑道:“到底是哪个?小郎君这么用心,竟雕得这般像?”
不留姓名的送来这么一份礼物,实在很?难不叫人?浮想联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痴情的儿郎,以物寄情。
但兰姈很?快发现了一点端倪,她的手轻轻拂过了人?偶的手肘,迟疑地续道:“就连手肘下方这一颗朱砂痣,都?给点上了?”
兰殊夏日最喜穿真丝上襦,衣袖一般是半透明的薄纱,这个?人?偶的穿着与她前世的风格无二?,手肘间那点朱砂痣,便也若隐若现地显现了出来。
兰殊的脸颊一下犹如胭脂扫过,一把抓过了那个?人?偶,连忙塞回了紫檀匣子里。
似羞,又似气。
兰姈犹疑地问:“殊儿知?道是谁送的?”
如此精细的做工,又如此了解她的每一寸肌肤。
这,怕也不是一般关系的人?。
兰殊轻咬了下唇,只得佯作镇定道:“是我自己定制的,我给忘了。”
夜里,兰殊独自回到闺房,再打开那盒子,拿出那个?人?偶,她坐在窗前,经不住叹了声长长的息。
他怎么尽记起来一些有的没的。
她原以为秦陌是记起了上一世有这么件事?,便通过送这么个?人?偶来告知?她。
第二?日,又有一个?紫檀盒子送了来。
这次是一面袖里镜。
镜身?的后面,嵌了一个?极大的南海珍珠。
这是秦陌前世送给她的礼物。
兰殊作为摄政王妃,为了不叫别人?抓着秦陌的短处,一直都?很?低调。
但她同皇后沈幼薇向?来不对付,有次兰殊看上了一颗南海的珍珠贡品,皇后偏偏抢了去做冠珠。
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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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在后.廷的重要?宴席里戴出来故意显摆。
秦陌知?晓之后,就令人?寻了颗更大的珍珠,给她当袖里镜的装饰品。
却叫沈幼薇知?道,她戴在冠上的,于她不过是随手拿的小物件。
如今,兰殊不需在任何人?面前扬眉吐气,秦陌还是将这份礼物,原模原样地送到了她手里。
兰殊拿着那镜子,一反过来,那硕大的珍珠面儿,都?已莹亮到足以照出她的芙蓉面,压根不需什?么镜面了。
这得花多少钱。
他就算想知?会她记起了哪些事?,也不必样样都?拿实物来吧。
紧接着,又接二?连三地,送来了她喜欢的珠翠花冠,名书古画,白玉绣鞋
就连她心心念念的前朝名琴长相守,他都?从?李乾的小金库里,抠了出来。
兰殊后知?后觉地敲了下自己的榆木脑袋
这哪是什?么知?会一声,这分明就是,就是他想给她送东西。
连她四岁的小外甥女都?看出不对劲来,“小姨收了好多礼物啊,上回我看有人?给隔壁院姐姐提亲,也是先送了一堆的礼物。”
兰殊太阳穴突地一跳,捏了捏眉心,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转身?回到了屋中,站在案几前,弯腰用笔蘸了蘸砚台上的余墨,挽袖提起笔来,娟秀不失正经的,落字告诫了一句。
“不许再给我送东西。”
往信封里一塞,她便喊来小厮递去了洛川王府。
没多久,小厮打马回了来,急匆匆迈进?院门,手上仍拿着一个?信封。
兰殊还以为他是没见着人?没送出去,却不料,是秦陌直接给她递来了回信。
兰殊一拆开,一副熟悉的清隽字迹扑面而?来,字里行间,竟还有点像模像样的无辜。
“可你不是说,若记起什?么,记得告诉你吗?”
兰殊忍不住咬了咬牙,直接回道:“我指得是你可恶的那部分,其他不用告诉我。”
小厮又策马而?去,再回来,这回手上不止是信,还多了一份桂花糕。
她特意遣人?去警告他,他竟还顺手让人?给他跑起了腿。
秦陌留言道:“桂花糕也不吃了吗?”
兰殊闻着那清香的味道,心头摇晃了下,终是将油纸袋放在了桌上,落笔。
“铺子,糕点师名告诉我。”
兰殊心想,事?已至此,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再卖这点儿关子,也没了什?么意义。
她不认为他会不给回答。
但当小厮把信递回,她信手一拆,见字如面,目光不由僵滞了下。
“洛川王府,秦陌。”
兰殊一怔。
兰殊想得一点儿都?没错,事?已至此,哪还有什?么东西,值得秦陌藏着掖着?
婚也离了,心也丢了,现在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还有什?么情况,能比现在更糟?
他又,还有什?么好怕的。
兰殊心口?猛地抽搐了下,不由轻拍起了案几,突然发觉,他根本就没听懂她的意思?。
她凝着那赤.裸.裸堂而?皇之写着他名字的信纸,一时间怀疑自己那天还是把话说的太含蓄了,她抬起笔,又蘸了蘸墨,恨不得给他回一篇长篇大论。
门口?,赵桓晋忽而?过了来,轻敲了敲门沿。
他原在书房办公,却总是听见外头策马勒马的长嘶高鸣。
出门一问,竟听到有两人?明明都?住在长安城,面不去见,来来回回折腾小厮递起书信的怪事?。
赵桓晋好心道:“要?不,我给你俩养只鸽子?”
兰殊:“”
第090章第90章
“我不费你的小厮还不成?”
兰殊将手上的狼毫一掷,严词拒绝养鸽子。
赵桓晋见她就扔了笔,轻啧了声,“怎么说两句就害臊了?”
他还没嫌弃她这来来回回的递情书,吵他办公呢。
“你?才害臊!”兰殊噎了好半晌,简直不知道他的脑回路想得是什么。
赵桓晋张了张嘴,还待开口。
兰殊一见他眼底戏谑的笑意,就知道他肯定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一壁打断反问他公务忙完了吗,一壁把?他赶回了前院的书房内。
刚迈出前院的拱门,只见门口的守卫捧着一个礼盒,再?度朝着她躬身而来。
兰殊眉头的青筋一蹦,双靥不由露出了一点嗔怒之色,直接甩手道:“我不要,都给我退回去?!”
那守卫呆了呆,一时有些无措地?垂目立在原地?。
身后紧而响起了另一道熟悉的温润嗓音,人未到?声先至,唇角噙着笑意,“这是嫌师兄的上?门礼太轻了吗?”
兰殊一顿。
曲径蜿蜒处,邵文祁随在管家?身后,分花拂柳走来,只见兰殊怔在了原处,脸上?腾起的愠色尚未消散,似是刚刚动过了气,呈现出了另一副少?见的倔色。
邵文祁几?乎没有见过兰殊发恼,和?颜的神色微敛,目中难免有了一丝惊诧。
兰殊总是时时保持着风轻云淡的模样?,天?生一副笑颜,四平八稳的令人心安,却也隐隐少?了些人间的烟火气。邵文祁好似没见过什么东西能拨动她的心弦,时常看她,就像看一副描在画上?静置的美?人图。
现下,却不知是谁令这副美?人图生动了起来。
邵文祁一开始以为真是自己送的礼过轻,小心翼翼询问,兰殊连忙矢口否认。
邵文祁只好一面温言询问她何辜着恼,一面不由看向?了此时离她最近的赵大相公。
赵桓晋显然看懂了他探究的眼色,看了兰殊一眼,负手叹笑道:“我可没这本事。”
话音甫落,他只同邵文祁微一点头,便转身朝着书房回了去?。
邵文祁心中泛起了一丝疑惑,兰殊已经完全回过神,恢复了往常的和?颜悦色,主动抬手将师兄往前院的会客厅引去?。
“师兄特意过来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兰殊领着他走到?了前厅,吩咐银裳为他泡茶。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找你??”邵文祁一壁衔笑回答,一壁抬手礼貌叫停了银裳,将守卫捧着的礼盒拿到?了桌上?,主动打了开来,“我前阵子去?巡视茶园,正好得了两挑子新产的毛尖,就想带过来给你?一块尝尝。”
兰殊望着盒中那几?叠茶饼,温婉地?笑了笑,“就为了给我送茶?”
邵文祁见她眸光含满了不信,只好轻笑道:“主要过阵子崔家?老太公大寿,我刚好得了邀帖,却不知送什么寿礼比较恰当,便过来找你?取取经。”
兰殊的目光和?润下来。
崔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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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待他姐弟几?个虽不算好,但她的公公崔老太公,确实是他们?幼年的救命恩人。
兰殊心中对他一直是怀有敬仰的,直言他年纪大了,也见惯了那些珍宝奇物,平日只待在佛堂静修,也没别的爱好,恰好喜欢喝茶。
邵文祁笑道正巧,便想着做一杯茶给她尝尝,看看够不够格拿去?送礼。
兰殊见他诚心想她帮忙品茗,却之不恭,就让银裳把?做茶的工具,都给他摆了过来。
邵文祁坐在了桌前一开始碾茶,兰殊便端来了一个紫花墩,安静地?坐在了对面等待。
邵文祁目光觑向?她恬静的样?子,十分喜欢这等同她一起的闲暇时光。
做茶的过程中,邵文祁间或同她闲聊几?句,漫谈中,询问到?了端午盛宴。
盛宴刺杀之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他自然是关心兰殊的安危。
对于洛川王舍身相护的传闻,他从兰殊口中得到?了确认,沉吟了良久,叹息了句“幸好有师叔在”。
这时,手上?的茶汤刚好也成了色。
邵文祁唇角一勾,举杯端向?了兰殊面前,有意请她品茗。
却只见她听完了他的感叹后,茂密的睫羽微微垂落,侧着半边脸,完全没有察觉到?他这厢的动静,怔怔发起了呆。
邵文祁凝着她眉宇中心微微蹙起的折痕,不由回想到?方才她在拱门前的那一副嗔色,其中暗含的生动烦恼模样?,几?乎如出一辙。
一声瓷杯触碰桌沿的清脆声响,打断了兰殊游走的思绪,她回过神,只见邵文祁和?颜点了点面前的茶盏,希望她品茗一番。
兰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竖起拇指尖,赞不绝口。
邵文祁笑了笑,转而盯向?了她,问道:“我听说崔老太公的寿宴,有一个十分特别的部分,便是家?中未出阁的千金,都会在宴席上?露面,还会比较才艺来给宾客解闷,博得太公展颜。”
崔老太公年近古稀,退隐前官至一品,一生忠君爱国,威望极高。
每逢他的寿诞,崔府高朋满堂。
满院子都是皇戚贵胄,这等席面,最适宜叫待字闺中的女?儿们?出来亮相,借着契机,争相显露自己的容色与才艺,俘获世家?贵族子弟的芳心。
兰殊当年就是在老太公六十岁的寿诞上?崭露头角,封为了崔氏第一美?人。
这会儿一听邵文祁过来打听,忍不住调笑道:“师兄也有意过去?相看一下我们?崔家?的姑娘?”
邵文祁先是笑而不语,随而问道:“你?会去?吗?”
在邵文祁眼中,她也是崔府未出阁的姑娘。
兰殊却蹙眉笑道:“那都是小姑娘们?的比拼,我去?瞎凑什么热闹?”
邵文祁听出了她话语中对于自己的一抹嘲讽,不予认可道:“你?也还是个小姑娘,切莫妄自菲薄。”
兰殊睁大双目,愣怔看了他一会,吃吃笑了起来,“也就师兄你?还这么认为了。”
邵文祁道:“所以,你?会去?吗?”
兰殊笑够了之后,神色正经了些,“太公寿诞,我自然要送上?一份孝心的。”
继而,她想起前两日崔家?三房的灵妹妹,梨花带雨地?特意过来寻了她一趟,顿了顿,“但我应该会待在后院,不会去?前厅。所以,可能没办法帮师兄物色哪一个姑娘好了。”
“又打趣我?”
邵文祁不经拿起旁边的折扇,轻敲了下她的脑袋,望着她眼底促狭的笑意,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想去?看别的姑娘——
又过了几?日。
今儿个一大清晨,秦陌站在朝臣的列队前面,便一直顶着一副稍有沉重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北方又来了重兵压境。
那一副发寒的威压萦绕,引得他周边几?位大臣的体感直降了好几?个度,朝议的声音,都不由低了三两分。
好容易挨到?了下朝,秦陌正准备迈出金銮殿的台阶,李乾喊停了他的脚步。
走在前往御书房的路上?,秦陌一路都没怎么仔细听李乾说话,垂着眸眼,紧皱的眉心里,想得都是这些天?,兰殊把?他所有的礼物,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秦陌只好跟着赵桓晋回家?蹭饭,寻机见一见人儿,可她一直待在闺房里面不出来。
就这么不想见他,他是会吃人吗?
御书房内,秦陌的眉间郁郁,一直低头沉思,连李乾走到?他面前,喊了他两声,他都没回过神来。
紧接着,他的眉头就被陛下用邀帖,毫不留情地?拍了一下。
李乾见他三魂不见六魄,索性把?帖子贴到?了他的脸上?,“这个,姑母叫你?去?一趟。”
秦陌回神,拿过来瞧。
“崔家?有场大宴,会有许多京城适婚的闺秀前去?参席,你?那偌大的王府一直空着也不是个事,我推荐的你?看不上?,那就赶紧自己去?看一看,有没有哪个顺眼的。”
秦陌眉头的青筋不由一跳,不情不愿道:“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的不是邀请章肃长?公主吗?”
那还不是因为这类具有相亲性质的宴席,一向?还没进王府大门,就被他以各种公务繁忙拒之门外了。
李乾道:“姑母说你?是她儿子,你?替她去?正合适。”
秦陌忽而发觉长?公主越来越精明了,最近还使出了一个对付他不听话的新方法。
她自个逐渐变成了一副越年长?越慈母的模样?,什么也不再?迫他,有什么难听话,都让李乾同他说。
李乾开口,跟口谕有差别吗。
再?平易近人,也是威逼。
李乾和?颜道:“便当是哄她高兴一下,你?就去?凑个热闹?毕竟秦家?就你?一个独苗,你?都二十三了”
秦陌看向?他,神色尚且有君臣本分的谦卑恭敬,眼神里尽是,二十三,怎么了?
李乾笑了笑,拍向?他的肩膀,“年轻气盛,正是适宜风花雪月的年纪。”
秦陌唇角抽了抽,紧而,乜了眼他落在他肩头的手,微蹙眉宇,以假乱真地?轻嘶了声。
李乾一下松开了手,眉眼紧张起来,“肩上?的伤还没好?”
秦陌面露难色地?嗯了声,随而,抬手把?邀帖放回到?了案桌上?。
“这宴席的下半场是马球会,臣伤势未好,怕是去?不了了。”
而不待李乾再?张口,秦陌以手轻捂上?肩膀,托辞伤势疑似崩开,转身便说自己要去?一趟太医院,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李乾从来就没发现他这么脆过,望着他逃之夭夭的背影,不由长?叹了口气。
秦陌一迈出御书房,就朝着白石阶下走去?。
远远只见一位眉清目秀的绿衣郎,正从翰林院的方向?,抱着一摞公文走来。
崔启已经上?任入职,进了翰林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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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的探花郎都需安排外任三年,而后视况调回京城。但崔启的姐夫是赵大相公,秦陌又一向?照顾他,李乾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卖一卖这两人的面子。
崔启听赵桓晋说过他私下恳求陛下不要调他离京,秦陌在一旁帮忙说了不少?话。
这会迎面遇上?,他一停下,便同秦陌作?揖致谢起来。
兰殊在外的那三年,崔启作?为新秀的举人,秦陌照拂过他不少?,他心里一直记着这份恩情,只是找不着机会报答。
往常崔启说请他吃饭,秦陌都是心领神受,不料这一次,崔启说后日他休沐,想请他去?吃月华楼最新出品的水席,秦陌痛快地?一口应了下来。
只是接下来,他沉吟片刻,道:“但就我俩吃饭,感觉总是有些冷清,你?我都不是爱说话的人,不如,叫上?你?二姐姐一起过来?”
崔启先是愉悦他的应邀,而后,眉宇间露出了难色,“可后日二姐姐她要代表我们?家?去?崔府参宴,怕是没有空来。”
话音甫落,只见秦陌转身朝白石阶上?走去?。
崔启讷然了会,在他身后喊道:“王爷?”
秦陌头也未回,“我回去?拿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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