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殊望着他?眼?底汹涌的怒色,颤抖着身子,干巴巴扯了个谎,“我,我刚刚做噩梦了”
秦陌拽她的力道有些?紧,不一会,她的腕子便出了一圈的红。
兰殊有些?吃痛地皱了下眉。
少年见她难受,心口一下便软了,眉宇间的戾气顿如退潮般散了去,在?她的惊慌失措里,平息了个彻底。
不太明白,自个儿在?这?同她计较什么。
秦陌倏尔松了手。
兰殊默默揉了揉手腕,低头,蓦然发?现自己并无任何衣衫不整,但穿得也?不再?是她之前?那?一套
兰殊有些?骇然,“我的衣服哪去了?”
秦陌从榻上起了身,面不改色解释:“你出了太多汗,换了。”
兰殊惊疑不定,“谁换的?”
秦陌凝着她花容失色的脸,勾起一边唇角,似讥似笑,“你希望是谁?”
兰殊望了他?一眼?,即刻否定了心中毫无道理的揣测,低头温言道:“船上有女婢的,我知道。没有怀疑世子爷人品的意思”
话音一圃,秦陌的心口宛若又被?剜了一刀。
少年冷不丁笑了声,想到自己方才经受的那?把考验,成功做了一回柳下惠,心里残留着一片怆然。
他?原还悔恨自己当初待她太过冷淡,害她受人嘲讽。
孰不知,她压根也?不期望他?碰她分?毫。
第046章第46章
后来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流言蜚语,道?是前几?日的雨夜,秦家小夫妻闹了?别扭,崔氏气逃出门,躲到了画舫赌气。
秦世子披蓑连夜上船哄美人,两人留宿船舱,雷雨交加下,缠绵了?一夜。
兰殊:“”
不知秦陌听了?,指不定怎么恨她败坏了他的名声。
兰殊顶了?一脑门的无辜,俯身端坐在公孙府的思邈堂内,发起愁来,越想越有些焦头烂额,闹心的很。
兰殊任由思绪信马由缰地飞了?片刻,直至看见公孙霖抱着讲义进了?门,才放下托腮的手。
公孙霖一坐上讲堂,便朝着她们露出了?温和的笑纹。
兰殊钦慕地望向了?她,听着她讲课,如沐春风,心中不由慨叹——
秦陌的母亲是能临危挑国朝大梁的章肃长公主,自小与乌罗岚那样的巾帼美人相识,师姐又是公孙霖这等名?满天下的才女
他年少?便见识过这么多惊艳的女子,那她在他眼里,自然就显得普通起来。
他看不上她,实在是很正常。
兰殊在心里将自个与她们仨列成一排那么一站,打眼望去,若说她当真有什么能碾压她们的地方。
大概也就,胸比她们大一些?
兰殊打心底朝自己唏嘘了?声。
公孙霖讲课循序渐进,刚开学那会,只同她们闲聊天般分享了?自己当年做官时遇到的趣事,今日则上了?道?硬货,仔细同她们阐释了?大周关?于女子经?商的那道?法令。
包括其?中的便利,与尚存的不足。
直接给这群养在深闺从不关?心朝政的小姑娘,打开了?新视野。
课间?歇息,公孙霖身边围绕着一群女学生,个个翘首以盼,听她聊起海外开荒的所见所闻,津津有味,纷纷露出了?憧憬的面容。
公孙霖说起她领着国朝商贾曾与一位洋人富商争抢地盘的趣事,话还未毕,她先向她们发了?一问,道?是:“假如你?们每日来往学堂的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一棵野树,摔倒在地上,误了?上学的时辰,大家会如何应对?”
有一个年岁小的小姑娘,心思纯真,下意识先道?了?句:“我?会先哭一场。”
众人哄堂大笑而过。
有一摞小姑娘提出标记它的位置,以后好绕道?。
另一摞小姑娘则支持直接派人砍掉它,一劳永逸,以免日后再出现相同的情况。
兰殊默然在旁边听着她们议论,未发一言。
公孙府的思邈堂开学,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兰殊是这帮入学女公子中,唯一成了?婚的姑娘。
这一点不合群,叫兰殊心里只想着低调。
可?公孙先生却没有遂她的愿,见她迟迟不说话,特地点了?她的名?。
兰殊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不得不思忖了?片刻,睁着一双澄澈眼眸反问道?:“那是一棵什么树呢?”
公孙霖唇角浮出了?笑意,和颜道?:“你?觉得它是棵什么树?”
兰殊一壁思忖,一壁分析道?:“能将人撞得摔倒,定然是个大树吧。”
“长成这么大的树实属不易,砍掉岂不可?惜,为何不将它留下,留给路过的行人纳凉?”兰殊道?。
“长安城里的大树,不少?还是果树的品种,若是棵野果树,也不定要绕开它,每每放学路过,还能摘些果子解渴,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兰殊续道?。
小姑娘话音甫落,公孙霖双眸露出了?一丝欣赏认可?,眉开眼笑起来,颔首道?:“不计前嫌,兰殊有经?商的天赋。”
转而,公孙霖便续道?她与抢地盘的那位洋人富商,如今就已成了?合作伙伴。也正是那位富商,引荐他们入了?商会,在当地彻底站稳了?脚跟。
兰殊蓦然得到了?夸赞,受宠若惊。
可?待放学时分,兰殊在案几?上将课本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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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正打算向外离去,还没迈出门槛,便听到廊前停留了?几?位同窗,明?里暗里在讥讽她。
“都等着我?们说完了?,她才来分析,故意显得我?们蠢笨吗?”
“明?明?都成婚了?,不好好在后院待着,非来这儿显,还以为自己和我?们一样吗?”
“我?就没见过哪个已婚妇人还跑来上学的。”
“她就是仗着世?子爷的关?系,走后门进来的。我?还听说她挤掉了?沈家二小姐幼薇妹妹的名?额!”
“哼,仗着嫁得好,竟如此跋扈!”
兰殊听着她们的闲言碎语,悄然站在了?门内,没有现身。
秦陌是长安城出名?的少?年郎,身份清贵,年少?有为,样貌还俊美无俦,便是性子再桀骜不驯,也抵不住成千上万的女子,甘愿飞蛾扑火。
满京城不知多少?待嫁女儿仍待字闺中,就等着秦陌及冠,到达男儿成婚的年纪,争相想着递去生辰八字,与他匹配一二,偏偏兰殊一及笄,就成了?那个胜利者。
自然,惹极了?人嫌。
若换上一世?,凭兰殊素日争强好胜的脾气,非得和她们吵翻了?天才是。
此时,兰殊却没了?这等闲情。
她是来读书?的,不是来吵架的。只想装聋作哑,待她们说乏了?,自会离去。
偏偏有另一道?清越温和的女子嗓音,在长廊另一侧乍然响起,“学海无涯,学与问本是一人终身之事,与是否成婚无关?。”
这熟悉的嗓音一坠儿地,廊前噤若寒蝉。
公孙霖在长廊另一侧现了?身,遥将她们一望,负手款款而来,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觉得成婚后,倚着夫君即可?,本来这世?道?就是女主内,男主外。成婚前,女子求学是镀金,成婚后再学那么多学问,就显得多余了?。”
“可?须知女主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很多时候,你?们的见识,会决定你?们儿女的高?度,甚至能决定整个家族的兴衰。”
“须知一个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论内外,本就是不可?分割的。攘外必先安内,这话大到国,小到家。若不明?事理,糊涂短视,你?们以后又如何能安的好内院,让郎君们放心在外搏杀?”
几?位姑娘听她这么质问,登时羞臊了?脸,垂首而立。
公孙霖续道?:“再则,开学前,我?曾设过考核。你?们都是通过了?考试才进的这院子,沈家的二小姐没有通过,所以没有来。崔兰殊是评分上上进来的。”
“我?素来不喜在墙上立规矩,但你?们既然来了?我?这儿读书?,便先教你?们两句准则。”
“一则不要目光太过狭隘,听风是雨;二则,我?不喜背后嚼舌根,搬弄是非之人。”
待廊下之人被公孙霖尽数轰散,兰殊恭敬迈出了?门,福身作揖,真心实意地向她道?谢。
面对她的深揖大拜,公孙霖避而不受,只道?这是为师者该与她们讲明?的道?理,并非是偏袒她。
兰殊无以为报,只觉得自己愈发喜欢公孙女官。
公孙霖见她目有喜意,情绪丝毫未受困扰,回过身子,饶有兴致看向了?这个当事人儿,目光略有不解起来,“你?倒是个奇怪的。上回,我?明?明?看见你?在皇宫后花园为了?他人仗义发言,如今换了?你?自己,反而不敢出来对峙了??”
兰殊如实道?:“学生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得她们真到外头去说我?仗势欺人。”
毕竟帮别人说话,与为自己辩驳,性质还是不一样的。
公孙霖端详着她的神色,揣测道?:“你?怕别人说你?仗势欺人,是怕给秦小师弟添麻烦吗?”
小姑娘有了?短促的沉默。
公孙霖却笑道?:“他要是真怕麻烦,也不会亲自来同我?说,想把你?送过来读书?了??夫妻本是一体,难不成见到你?受气了?,他还会高?兴不成?”
兰殊愣怔,心想,秦陌会不会高?兴,她还真不知道?。
她只是从始至终,没有认为自己与秦陌是一体。
兰殊垂下眼眸,道?:“便是知道?他对我?的这份好,才不想再生事端。”
对于秦陌向公孙霖举荐她一事,兰殊是打心里感激的。
可?一码归一码,她总归是不愿欠他太多。
公孙霖却蹙起眉稍来,不予认可?地笑道?:“你?怎么对他如此见外?”
当然要见外的。
毕竟人的情谊是有限的。
她既要把他给的情谊,用到日后更该用的地方去,便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消磨。
但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兰殊也不知要怎么同公孙霖作答,只能付之一笑。
两人作别后,兰殊走出思邈堂,坐到了?回家的马车内。
马车辘辘离去,少?女闭目养神,刚捏了?捏两边的太阳穴,肚子轻轻叫了?一声。
好不容易挨到了?掬月堂,兰殊原以为桌上有热菜热饭等候,恨不得一蹴而就跨入屋门。
可?一入门口,凝望着自己空空荡荡,秋风扫叶的卧室,兰殊捂着饥肠辘辘,蓦然睁大了?眼眸。
这是,遭贼了??
兰殊愣怔在了?原处。
恰在这时,管家邹伯听闻她回了?府,着意赶了?过来,躬身站在了?她身旁,先与她揖了?一揖,温言解释着眼前的变故。
章肃长公主已经?知晓她来了?癸水,特地遣安嬷嬷过来吩咐他们,把她的东西全部?搬回了?世?子爷的主卧。
“东西女使们都收拾好了?,晚膳已经?备在清珩院,世?子妃挪步过去便好。”
兰殊不由瞠目结舌,她一直都将自己来了?癸水之事隐瞒得极好,长公主是如何知晓的。
邹伯见她迟迟不动,补充道?:“长公主下嘱咐时,世?子爷也在旁边的。”
意思就是,这事,秦陌也认了?。
她现在就算大摇大摆在他屋里横着走,秦陌回来也不能说什么。
兰殊呆了?良久,忍不住蹙起了?眉梢。
他就一点儿没反抗吗?——
入夜,饭毕。
秦陌大抵是被公事困住了?,临近亥时也不见人影。
兰殊坐在了?床前悄然等待。
夜色阑珊,少?女的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脑袋越来越重?,忍不住靠在床头打起了?盹。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瞪瞪间?,她听到了?屋门的吱呀声。
兰殊眼睛睁出了?一条缝,只见秦陌面无表情走到了?床头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兰殊打了?个哈欠,“你?回来了??”
少?女将身子朝他这厢转了?下,却并没有起身,微眯着眼缝看向他,嗓音透着迷迷糊糊的困意,“你?听到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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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吧?真不是我?存心的,但可?能,我?以后要住这儿了?”
秦陌默然了?会,道?:“有什么关?系?”
兰殊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略有理解地点了?点头,“也对,你?也不会怎么样。”
话音甫落,兰殊翻了?个身,主动往床榻里面挪了?挪,拍了?拍身边,“那罗汉榻确实睡得硌人,你?要实在受不了?,就在这凑合吧。”
秦陌微微蹙了?眉,望着她黏在床褥上阖眸入睡的样子。
他几?时说过自己要睡罗汉榻了??
兰殊当然知道?他没说过,她只是自己不想再睡外头。
你?要说一晚两晚,她还能忍一时海阔天空。
这都没有理由不处一室了?,兰殊想到以后的日日夜夜,不得不斗了?个胆,先下手为强,在少?年没回来之前,先霸占了?床褥。
兰殊心想,他要是自个嫌弃和她一块睡,那他就自己去睡外头。
反正他俩都喜欢男人。
只要不让他体会到男女之事的快活,以他现在的纯情劲,他俩躺一块,少?年只会比她更有危机感。
兰殊估摸着他会知难而退,但还是做个了?样子,准备了?个条形长枕,隔在了?床榻中间?。
她这完全安心的态度,彷佛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而是一个同性的闺阁密友。
秦陌心里只觉得好笑,忍不住嗤了?一声,当她睡迷糊了?。
兰殊会这么感觉,他好像也说不出她有什么错处。
只是嗤笑过后,秦陌的唇角又渐渐回拢平直在了?原处,望着少?女身上的被褥,随着她的身形起伏,勾勒出了?一道?玲珑有致的曲线,心口不可?抑制地错了?两拍。
兰殊自顾自地睡了?过去,料定以他俩现在的和睦关?系,他不至于绝情到把她从床上拽下去。
夜色微寒,阒静无声。
少?年悄然入了?耳房,出来时,动静也不大,兰殊半睡半醒间?,屋里的灯灭了?。
靠近床边的被褥,突然陷下去了?些。
兰殊一下睁开了?眼,猛地回过头,昏暗中,乌发散落的少?年,身着睡袍,中间?隔着一道?长枕,阖眸靠在了?她旁边。
他,他怎还真躺上来了??
兰殊美眸圆瞪,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攥了?起来。
黑黢黢的夜色里,少?年的呼吸声很浅,睡姿安稳,隔着中间?那一道?长枕,静躺在外侧,并未有任何越界侵扰到她。
兰殊浑身僵硬了?会,在他平稳均匀的呼吸中,逐渐安定下来。
他应该只是不想睡罗汉榻,才屈就过来的。
兰殊悄无声息松了?口气,心想,他都不介意,那她也不好太过扭捏,失了?盟友间?的风度。
兰殊什么异议也没提,默然转回身子,头朝里侧睡去。旁边的人儿,忽而开了?口。
一副熟悉好听的少?年嗓音在夜色中响起,秦陌问她最?近书?读的如何。
那口吻就像是家长在询问一个放学的小孩般,兰殊心里颤了?下,想来是他出面送她上的学,一时兴起来查问一下功课,也是无可?厚非。
总归,他也不希望她给他丢脸的吧。
床帐幔幔,兰殊回过了?身子,如实作答。
隔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秦陌已能从她欢快的语气中,想象到她唇角那抹恍若天然的笑纹。
“世?子爷放心,我?很按时上学,按时交课业的。今天公孙先生还夸我?了?,说我?有经?商的天赋呢。”
少?女的嗓音清脆动人,落在他耳畔,似如柔风拂过一般。
以往她一贴着他耳边说话,秦陌只会闷闷她不愧是李乾精心挑选的,长得貌美也罢,声音还好听。
此时此刻,再近身听到她这副甜糯的嗓音,少?年却听出了?一点报喜不报忧的涩然感。
兰殊今天被那些个闺阁女眷嘲讽的事,秦陌听说了?。
他这会儿来问她,本是想告诉她,她读书?是他默许了?的,他都没说什么,还轮不到她们来多嘴。
他希望她不要把那些闲言碎语放心上,而她确实没有放心上,也没有给他机会安慰她。
崔兰殊大抵是不想他为这点小事生烦吧。
秦陌说不出她这么想有什么错处,只是他原以为,她会像其?他同龄小姑娘一样,看似没事,但一听到家里人关?心了?,便会忍不住把委屈说出来。
可?她选择了?直接同他略过,倒叫他早已备好宽慰话的嗓子眼里,蓦然生出一股子生硬与酸涩来。
黑暗中,秦陌侧首看了?她一眼。
窗外的月光被云层遮住,屋里一点儿光亮都没有,床幔内,除了?一个少?女安靠在枕上模糊的轮廓,他什么都看不清。
秦陌似笑非笑,“看不出来,你?还挺讨人喜欢?”
兰殊道?:“我?当然讨人喜欢。”
少?年短促的沉默,似有若无地,嗯了?声。
兰殊原还以为自己说了?这么一句没脸没皮的话,他定会嗤之以鼻,突然这么不咸不淡地认可?,倒叫少?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岔了?。
秦陌那听不出情绪的嗓音再度响起,也不知是不是夜色幽静,给他的语气抹上了?一层柔和,“安心读书?就好,不用去想太多别的。”
兰殊反应了?好半天,在心里仔细揣摩了?一下他这话,慎重?道?:“世?子爷放心,我?不会给你?丢人的。”
秦陌心里一咯噔,眼角的青筋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良久没再出声。
以前,他总觉得她挺善解人意的,很多话不用明?说,她自个都能领悟出来。
为何这会儿,他明?明?只是简单地叫她别怕,她却以为他是在怕她丢人呢。
到底是她变笨了?,还是他没表诉好?
少?年彻底沉默了?下来,一双幽幽沉沉的凤眸,凝望向床顶的幔帐,汇聚着无边的夜色。
直到旁边人儿的呼吸逐渐均匀平缓,已然安睡过去,他仍然没有将心中的谜团,摸出一条脉络来。
少?年闭眸沉思,一夜未眠。
第047章第47章
终究是搬回了主卧的派头,整个东宫看兰殊的眼神?,都起了巨大的变化。
今早也不知是哪个奴仆进屋打扫,见屋内只铺了一床被褥,两人圆房的谣言便如插着翅膀般,飞遍了东宫的每个角落。
兰殊一跃成了秦府真正的女主人,下午不过和?银裳出门逛了个花园,身后便跟来?了好一堆人伺候。
再也没人敢把她当作只是世子爷身边的一把算盘看了。
兰殊原也没太把他们的态度放心上,一下见这么多人,反而纳罕起今日府里的活竟这么少,闲的连他们都有空来?逛花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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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银裳于她耳边说出两人圆房的传言,传得还有鼻子有脸,兰殊两眼一黑,握住她的手肘问:“你们难道就没发现,我们床中间放了一个长枕吗?”
银裳一张小脸反而红润起来?,“发现了就是那东西引来?的谣言,他们说,那是你和?姑爷特有的情趣”
兰殊右眼皮猛地跳了下,“什么情趣?”
银裳脸红更?甚,“那事上的情趣”
兰殊张了张嘴,失声噎了半晌,“这都哪来?的谣言?”
“姑爷身边的小厮元吉说的。”银裳如实相告。
元吉可是秦陌贴身的小厮,他的话在底下人眼里,素来?是如假包换。
所以这是几个意思?,难不成,还是秦陌这么同他说的?——
秦陌当然不可能说出“情趣”之类的话语。
他只是在元吉看见女使将那长枕拿到了后院里晒,忍不住发出“怎还多了个枕头”的疑惑时,冷声回了句“你不懂”。
而后元吉就摆出了一副秒懂的神?色
事已至此?,兰殊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已然无力回天?。
连着几日安安稳稳度过,兰殊心惊胆颤地观望着秦陌明明听到了外头那些风言风语,却面不改色,无动于衷,后知后觉地品味出,秦陌允她回屋,大抵是为了成全她在外头的一份体?面。
兰殊有些诧异于他的体?贴,转念一想,又觉得凭他俩现在的交情,他会?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道理。
兰殊接受了他的仗义,心里义薄云天?地想,秦陌既把她当兄弟一样照拂,她自?然也要争气,做一个可信可敬的盟友。
接下来?好一段日子,她几乎每日晚膳都同少年回馈自?己又在讲堂上得了什么夸赞,考核每回都是上上的评分。
秦陌也算不厌其烦,回回耐着心听她汇报,盯着她一张严谨认真的小脸,有时甚至忍不住嗤笑起来?。
兰殊不知他笑什么,只当他是家长见孩子争气的欣慰。
可惜兰殊炫耀没过多久。
今日,秦陌上值的档口,突然接到公孙府的小厮前来?传讯,世?子妃在课堂上口出妄言,遭到了公孙先生的责罚——
公孙霖今日在思?邈堂授课,议及长安城近日一起出名的家宅官司。
顺昌伯府的正夫人逼死了顺昌伯心爱的外室,顺昌伯伤心欲绝,将其发妻怒告上了公堂。
原本和?睦的一家子反目成仇,分崩离析。
公孙霖让这帮小姑娘谈一谈自?己对于这件事的感想。
有人听闻伯爵夫人素日脾性?跋扈的,叹息作为当家主母,理应温柔贤惠,伯爵夫人做事太过心狠手辣,没有容人之心,才致使家宅不宁。
有人了解那外室身份的,便道女子不该自?轻自?贱,那外室也曾是世?家贵女,即使一朝落魄,理应自?持气节,万不该明知对方有妻有子,还上前勾搭,给人做外室,引火上身。
有乃家中正室所生的,试图理解道:“伯爵夫人确实心狠了些,但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难不成任由夫君被人抢去?,而无动于衷?”
有乃侧房所生的,则同情那外室道:“伯爵夫人家世?体?面,又是正头娘子,如何?会?地位不保?那外室身无依仗,得伯爷垂怜,只求一容身之所。伯爵夫人何?必如此?善妒,非逼得人没有活路呢?”
轮到兰殊回答的时候,她沉吟了片刻,只叹道:“这个世?道对女子不公。”
话音甫落,思?邈堂内一双双清亮的眼眸,齐齐朝她看了过去?。
大抵是这阵子公孙霖让她们畅所欲言惯了,兰殊一时想得入神?,忍不住真心实意道:“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方促成的,夫人与?外室就算有万般不是,难道伯爷就毫无过错吗?”
“既知家中有悍妇善妒,还是执意纳外室入门。他是真心爱那外室吗?不过是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男人三妻四妾,在他们心里早已习以为常。等到人死了才后悔,不过是求个自?己心安罢了。”
“我若是那夫人,他心已不在我这,我又何?苦为了一口气,断送自?己的前程?他爱去?哪便去?哪,若不能相敬如宾,和?离便是。”
“我若是那外室,人已身死,还有什么怪不怪的,要的也不是他在这费尽心思?的,给我求个公道。我只盼着他烧香拜佛,下辈子再不要来?祸害我。”
兰殊一时气愤,心直口快,直到四周的氛围凝固,她环望着那一双双瞠目结舌的眸子,后知后觉自?己说过了头。
这一番话,哪是好好读过女诫的样?
兰殊抱书遮了下脸,低嘶了声。
她心惊胆颤地朝堂上望去?,只见公孙先生素来?和?善的面容蓦然变得凝重,凝着她看了半晌,温言驳斥道:“终归事关一条人命,大周的律法不是摆设,岂有不讨回公道一说?伯爷虽有过错,可他终不是杀人的人。若所有冤魂只求烧香拜佛,这世?间可还有罪犯伏法?必是要乱套的。”
她这话避重就轻,几乎是有意给她递来?台阶之意,兰殊连忙行礼作揖,配合道:“学生一时妄言,绝无藐视王法之意。”
公孙霖环望了堂下一番,虽向着兰殊,却有意警示所有人道:“你这些话在思?邈堂里说说便罢,毕竟我们只是关起门来?讨论,话不出门,但若到了外头,叫别人听了,可是站不住理的。”
兰殊再度作揖称是,其他姑娘亦稽首默言,守口如瓶。
窗外及时传来?了书童敲响的下课钟。
课间休憩的愉悦声,暂且将这场风波带了过去?。
下一堂课,公孙霖设了一道临堂考核。
眼下书童已经前来?发起了卷子,兰殊心有余悸,乖乖坐在了案几前等待,只盼着在考核里拿个上上,盖过她刚刚的大放厥词。
书童转而走到她面前,却略过了她,并没有朝她桌上放试卷。
兰殊目露疑惑,正想拉住往后走的书童。
公孙先生的贴身婢女出现在了门口,恭敬着身子,朝着她的方向道:“崔姑娘,麻烦您随奴婢去?一趟书房,先生有事寻你。”
堂内其他闲散的目光登时一道道向着兰殊掠了过去?。
这还是头一回,公孙先生单独叫某个学生出去?。
她们自?小都上过女私塾,当然知晓,这种?单独的叫法,大部分都没有什么好事。
崔兰殊,怕是去?受罚挨批的——
公孙霖的书房十分清简。
满屋子打眼望去?,只有那金面兽纹的一鼎香炉看着比较贵重,正散着袅袅青烟。
公孙霖端坐于案几前,手持一本泛黄的无名古籍,近乎有砖头块厚,见侍女携兰殊进了门,开口便问:“你少时可读过女诫?”
兰殊敛眉拘谨道:“读过的。”
“既然读过,你可知你刚刚说的话,并不是什么规矩女儿?的想法?”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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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霖道。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这话却不可避免透着两分斥意。兰殊顿似怔住,不知如何?辩驳,只默然垂首而立。
公孙霖叹息道:“人言可畏,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那些话传了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你?”
便是训诫,公孙霖亦是一副和?颜悦色,话语间,也都在为她担忧。而这样温和?的口气,难免给人一种?好感,宁愿直面回声,也不愿对她扯谎。
只听兰殊下意识呢喃道:“我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公孙霖一默,沉吟下来?,凝望着小姑娘的低眉顺眼,一丝不知悔改的倔强,暗含其中。
须臾,公孙霖道:“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还会?那么说?”
兰殊顿了顿,选择了沉默。
她这态度,无异于毫不知错。
公孙霖看了她一会?儿?,只好叹息道:“如此?说来?,便是为了以防万一,堵住外头的悠悠众口,我也不得不罚你一下了。否则,台谏非得一道折子递上中枢,说我在思?邈堂,撺掇一群小姑娘造反。”
兰殊脸色瞬间苍白了片刻,额间有微汗下落,却一直垂眸而立,一言不发,静待责罚。
只见公孙霖缓缓从桌前起身,将手上的书卷,递向了她。
“我这本书旧了,便限你五日之内,誊抄一份新的给我。”
只见那书有一块板砖那般厚,兰殊愁眉苦脸地接过,第一反应,倒也生出了一缕悔恨,后悔自?己刚刚的拗劲。
可待她翻开书籍的第一页,看清了这书的内容。
兰殊猛地一阵狂喜,忍不住在心里呐喊了句,拗人万岁!
公孙霖见兰殊抱着那书喜上眉梢,望向她的目光莹莹发亮,她轻咳了声,严声命她前往了藏书阁罚抄。
待小姑娘迈着轻快的步子跟随引路的家仆离去?。
公孙霖站在门前,着意将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半垂双睫,眉宇间又泛出一丝忧色,转过身,召来?了小厮:“你去?寻一下秦世?子,就说我今日,狠狠罚了世?子妃。”——
今年长安的冬日,来?得比以往要晚,眼下十月中旬已过,天?空仍是暖阳高?照。
秦陌年岁方长,前不久刚得了调令,升任五品,成了城防指挥使,眼下正在北郊大营里练兵。
只见校场之上,少年卸了官服,袭了身利落的玄色短打,身高?腿长,手持一把红缨枪,正与?另一名将士切磋比划。
对方年纪明显比他长得多,身形魁梧,手上握了柄大刀,一双虎目圆瞪,凝着他的一举一动,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围拢过来?的士兵越来?越多,只见那将士一声叱咤,手中长刀青光一转,便朝着少年的面门而去?。
秦陌不慌不忙地侧身以枪杆回抵,“锵”地一声,长矛斜斜撞上刀刃,两人你来?我往地比划起来?。
军营不比庙堂,刀光血影里过来?的,单凭一张嘴,一份上任公文,可服不了众。任你是皇帝的表弟,战神?的后裔,真刀真枪干过了,才令人心悦诚服。
秦陌空降入营以来?,已不记得受过多少道战书,他来?者?不拒,迄今还未有败局。
只见那红缨枪到了少年手中,宛若灵蛇一般轻盈,交锋之间,转眼便挑起了将士手上的刀背,险些将它撬了下去?。
秦陌在最后关头却收了力,有意给前辈留下了一份脸面。
将士心悦诚服,将刀一收,抱拳叹笑道:“不愧是大帅之子,卑职甘拜下风。”
士气鼓舞的助威声中,秦陌露出了一点吝啬的笑容。
转眼,元吉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却不知在少年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秦陌唇角的笑意一下散了去?,眉宇微微蹙起,转身如一道小旋风般离开了校场,翻身一上马,便朝着长安城回奔了去?——
临近午时,清晨的暖阳逐渐逼近烈日。
秋日的日头虽不及夏日的炎热,但直直打在人脖颈上,久了,也是一片灼灼。
崔兰殊一去?不回,堂内只留下了两名书童监考。
小姑娘们正奋笔疾书,忽而听到了院外一阵骏马长嘶的声音,转眸,都被院外的画面吸引了去?。
只见长廊的另一头,少年郎颀长的身影匆匆而来?,如画的眉宇,凝聚着一片沉沉郁色。
小姑娘们个个忍不住翘起首,呆呆凝望着他绕过长廊,朝着书房方向转瞬即至的身影。
这是,连家长都请来?了?——
这火急火燎的家长,的确是公孙霖特意请的。
可当秦陌熟悉的身影快马加鞭出现在公孙霖面前,她望着他大步流星而来?的样子,不由怔忡了下,“你还真的来?了。”
秦陌滞了步,没太弄明白她这话是个什么缘由。
他先是扫了眼屋内,不见少女的身影,转而望向了公孙霖,“师姐。事我听说了,也不算大事。她就是年纪小,一时嘴快。”
公孙霖看了他一眼,将笔搁回了笔架,牵了下唇角,“你觉得她只是一时嘴快?意思?就是,你并没有觉得她说的话有哪句不对?”
秦陌默然片刻,神?色略有诚恳:“崔兰殊她有时候的想法,是有些和?别的姑娘不一样。但她没有什么恶意,也不是有意去?论人是非。况且,不是您让她们就事论事,发表意见的吗?”
公孙霖看了他一会?儿?,扑哧笑出声来?,“我怎么听你的话头,反倒是在怪我?怪我故意怂恿她不知忌讳,口出狂言?”
秦陌短促的沉默,那扑面而来?的默认,气得公孙霖拍了拍桌面,指了指他的面门儿?。
好笑就好笑在,公孙霖觉得他这么想,也不是全无道理。
她总爱让她们就各类事情讨论,除去?授课,难道就没有想听到一些特别观点的私心吗?
公孙霖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看了他良久,只好如实道:“其实,我也没觉得兰殊今天?说的话,有哪句不对。这世?上任何?有道理的观点,都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
秦陌眉宇蹙得更?深,“那你还罚她?”
少年疑惑的语气中,夹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质问,公孙霖温言驳道:“我就罚她抄了一下书,多半还是为了维护外面的风评。”
“我听说那本书,有拳头那么厚。”秦陌道。
公孙霖浅笑道:“那是我作为女子毕生经商总结出来?的经验实录,难道不值得你一个拳头那么厚?”
话音甫落,秦陌眼底不由闪过了一丝骇然。
他一直听闻公孙霖撰写过一本商论,里面可都是一些她千锤百炼磨出来?的真本事,但却迟迟不曾见她教过谁,问她便总笑道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眼下她却让崔兰殊罚抄了那本书,这可,真不好说到底是罚,还是奖了。
秦陌神?色稍霁,不由问道:“师姐这是有意收崔兰殊做关门弟子?”
公孙霖见他不兴师问罪了,反而拿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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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调地揶揄起来?:“怎么,怕我带坏她?怕我又引她说些离经叛道的话,引火上身?”
秦陌噎了下,只好顾左右而言其他,“那丫头心里肯定?乐疯了。”
公孙霖毫无意外地送了他一个冷笑。
少年干咳了声,继续转移话茬:“师姐既无意罚她,为何?要叫小厮来?同我说谎?害的我白跑一趟。”
公孙霖看了他一眼,反笑道:“我只是去?通知你一声,谁曾想你会?过来??你俩感情不是不好吗?我看外头都是这么传的?”
秦陌怔忡片刻,迟疑道:“也没有那么不好。”
公孙霖浅笑道:“那是很好?”
秦陌短促的沉默,如实相告:“我原先对她有些误解,但现在我俩已经成了朋友。我之前待她不好,让她受了不少委屈,现在想给她寻回一些脸面。刚好今天?就遇到这事,也算是过来?借题发挥。”
少年所言,的的确确是心中所想。
公孙霖也并没有不信任的样子,只是静看了他须臾,问道:“只是借题发挥而已?”
秦陌怔了片刻,抬眸对上师姐清明通透的双眸。
那双和?善的眼眸,此?时此?刻却透着难以躲避的洞察,直直从他的胸膛内呼啸而过。
那一瞬间,少年望着她的眼睛,却好像透过她的瞳仁,看到了自?己心底最深处,藏着一抹女儿?家娇俏的影子。
秦陌失声了半晌,垂眸道:“嗯。”
公孙霖沉吟良久,只笑了笑,于书桌前站了起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还是得给你个面子才是。便不罚她禁足藏书阁了,可以回家去?抄,如何??”
秦陌同她作揖致谢。
正好时逢下课,公孙霖亲自?领着他去?往藏书阁,领人回家。
两人并肩走过后院的亭台水榭,公孙霖无意中看到了树上有一对相互梳毛的鸟儿?,忽而想起秦陌幼时读书,最爱在公孙家的后院里掏鸟窝,一时怀念,忍不住又揶揄了他几句。
少年波澜不惊的面色难得有了一丝窘意。
公孙霖薄露笑意,似是不经意的,指着那树杈之上,朝他问了句:“小师弟,你说那对鸟儿?,是夫妻还是朋友呢?”
秦陌停下身子仔细一看,辨别不出,微一摇头。
公孙霖笑了笑,负手而立,望着那树杈那两道小小的丽影,陷入回忆道:“我之前在海岸对面卖丝绸,曾见过另一种?十分美丽的鸟。”
“当地人对那鸟儿?如痴如狂,为它吟诗作对,赋论写生。有的还不惜蹲守野林数日,不食不寐,只为了看它出现那么一瞬间。”
“我当时很不解,遂问他们,既然那么喜欢,为何?不眷养起来??他们说,那鸟儿?不宜圈养,你一把它抓回来?,第二日,就会?发现它撞死在了笼里。”
“所以他们也将那鸟称作,自?由鸟。”
“自?由鸟?”秦陌不经意呢喃了声。
公孙霖嗯了声,回眸,望向了少年,露出一点浅笑来?,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一些向往自?由的鸟儿?,我们是关不住的。”
话音甫落,公孙霖转回身,继续领着他,朝着藏书阁走去?。
秦陌沉吟了片刻,跟随两步,遥望了眼前头藏书阁上的阁铃,再回眸,只见院内的树丫上,原还在嬉戏打闹的两只鸟儿?,转眼,就只剩下一只了。
第048章第48章
白驹过隙,五日期限将至。
晚膳一过,兰殊又坐回了案几前,继续面朝着那厚厚的一本书?,抄了个?天昏地暗。
更深露重,夜色如墨。
银裳拿来剪子,为她剪了剪桌旁灯火的烛芯,愁眉劝说道?:“姑娘,要不歇会吧,奴婢看您眼睛都花了。”
只见?兰殊执笔蘸了蘸墨,头也不抬道?:“这书?我明日就得还回去了,今晚必须抄完。”
银裳略一踌躇,虽知她?受了罚,听着她?话头倒是奇怪。
怎得罚抄书?,还舍不得还书?了似的?
而?不待银裳再劝,兰殊充耳不闻,只一味叮嘱她?自己待会要是打盹了,她?可一定要记得把她?喊醒。
银裳凝着兰殊在烛火下映照出一张专心致志的脸儿?,也不好违背姑娘的意愿,只得退去厨房,为她?熬了碗提神的参茶。
兰殊又抄了好一会,转眼见?窗外夜色阑珊,她?不由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站起身来,伸了会懒腰。
再一低头坐下,兰殊愣怔了会,猛然发现自己的字迹在不知不觉中,越写越快,渐渐趋于本能的,呈现出了另一副原有的模样?。
她?呆呆凝望着刚硬不失清隽的字迹看了许久,不由自嘲地笑了一声。
上一世,兰殊曾在秦陌出征的那些日日夜夜,一个?人独守空房,临摹了很?久很?久他的字迹,而?后给他写信,来表达思念的衷肠。
这一世,她?一直在下笔时,有意改掉和?他字迹一模一样?的习惯。
可眼下抄了个?头昏眼花,令她?没有气力计较起这些小细节来。
肌肉记忆里的习惯,可真是一件碍人的事。
但要兰殊把它们全部撕掉重写,她?也真是对自个?儿?狠不下心。
兰殊不得不唏嘘了声,继续顺着写了下去。
待夜深人静,明月高挂在了枝头,秦陌推开屋门,只见?少女已经累趴在了桌前打盹。
秦陌见?她?困倦地握着笔,缩成了一团,下意识悄然了步伐,缓缓上前。
兰殊枕着手臂,头抵住肘上,只露出一小部分的白玉小脸。
秦陌垂眸盯着她?那一小半的芙蓉面看了会,真不知她?哪儿?养来的坏习惯,总喜欢在桌上打盹。
少年无奈叹了口气,上前把她?手上的狼毫一抽,俯身将?她?扛去了床榻上睡。
少年拉过被?子往她?身上一盖,刚回头,银裳轻敲了敲门扉,端着一碗参茶进了门。
一见?秦陌,银裳连忙敛衽行礼,转而?见?到兰殊已经躺到了床褥内,她?迟疑了会,放下了参茶,走上前去。
秦陌见?她?伸手去摇兰殊,眉头一皱,拦住她?轻声问:“做什么?”
银裳拘谨道?:“姑娘方才说,要奴婢在她?犯困时喊醒她?”
秦陌眉梢一挑,“为何?”
“她?说今夜要把那书?抄完。”
抄完?她?前天不就抄完了吗?他都看着的。
秦陌怀着疑惑,再度站到了案几前,拿起桌上的书?卷一对比,才发现这丫头竟又誊录了一份。
正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兰殊一心盘算着再私藏一份笔录,得已时时翻阅学习。
秦陌沉吟了片刻,同银裳道?:“你先?出去吧,我待会喊她?。”
银裳禀身告退,秦陌坐到了案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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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免怀揣着一份好奇之心,先?将?那无名书?拜读了片刻。越看,越是对师姐肃然起敬,也怪不得兰殊这么爱不释手。
秦陌抬眸,隔着屏风朝着床褥内看了眼。
看她?睡得那么熟,已然是熬了好几个?夜的疲累,少年思忖了片刻,扬手拿过她?誊抄了大半的复刻本,翻至空白页,执起了笔,蘸了蘸砚台上的余墨。
秦陌的目光刚落在了停笔之处,瞠目结舌地凝望着那后头变得几乎与?他如出一辙的字迹,不由转过头,再度看了眼榻上的娇小身影。
她?的字,为何与?他的一模一样??
四周阒静,床帐之内,只有少女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秦陌半垂眼帘,望着那字迹沉默了好一会,百思不得其解,见?屋外夜色渐深,只好先?抬起狼毫,顺着少女在纸上停滞的地方抄了下去。
昏黄的烛火在夜色阑珊中摇曳。
待把那本书?尽数誊录抄完,屋外的天色已然伸手不见?五指。
秦陌入帐时,少女一张恬静的娇靥沉浸在了梦乡里,泼墨的头发洒满了整个?床褥,其中一缕越过了长枕,落在了他的被?单上。
秦陌伸手挑起了那缕发丝,想给她?拨回去,省得待会睡觉的时候压着。
还不等他给她?收敛,兰殊眉宇动了动,一个?转身,留给了他一道?背影。
那缕柔软的头发猝然从?他掌心离了去,秦陌收回手,凝了下自己空落的手心,转头,吹了灯。
这一夜,少年又入了梦。
拨开那层层叠叠的云雾,那间有茶花的屋子,再度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又看到了她?,和?束冠的自己。
女儿?家躬身站在了案几前,拿着狼毫,挽着云锦大袖,正望着一副字帖,一笔一画临摹。
她?的眉眼专注认真,以致他走到了她?身后,她?都没有半分察觉。
男人一下把她?笔下的宣纸抽了去。
女儿?家美眸圆瞪,猝不及防转身,伸手便要来夺,“还给我!”
他游刃有余地将?宣纸从?左手丢到了右手,女儿?家一扑不成,撞到了他怀里。
那一张芙蕖小脸遭了他的愚弄,一下起了愠色,他观望着,一手揽着美人,一手将?那宣纸朝眼前一扬,“写什么不给我看。”
女儿?家见?他双眸朝那纸上看了去,脸颊一时如胭脂扫过。
她?在模仿他的飞白,却?总是学不好,写得不像。
他拎着那纸卷看了会,眉宇微挑,眼里漾起了温柔的笑意,一时来了兴致,欣然搭上她?的肩膀,将?她?转了过去。
他在她?身后,微微俯身,握起她?细细的手腕,揾墨提笔。
他引她?运腕,两人的面颊不经意间轻触,少年清楚地感觉到了她?面上的那抹烫意。
点?罢一笔,只见?女儿?家眉眼弯弯,夸他的字好看,“秦子彦,你怎么什么都那么厉害?”
他俩仍握着一支笔,身姿靠得很?近,他又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熟悉的香。
她?道?:“我都羡慕你手上的笔和?纸了。”
女儿?家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似真诚似狡猾。
他从?来不爱听溢美之词,可每次到她?这,就好像变得很?受用,喜欢她?眼里只有他的样?子。
他盯着她?宛若星辰的眸眼恍了好一会神,掷了笔,揽住她?的腰,“羡慕?”
“那要不要在你身上描两笔?”
他将?她?抬到了案几上,握着她?玉如意般的手肘,就像握着一副画卷的卷轴般写意。
女儿?家脸色一红,裙头便被?挑落,落至腰际
临近卯时的时候,兰殊蓦然睁开了眼,睡中惊坐而?起。
她?还没抄完呢,怎么就躺床上了!
兰殊着急忙慌地掀开了被?褥,转眼却?被?少年安躺在外侧的身姿拦了路。
她?蹑手蹑脚地想要绕过他,正从?他上方经过,少年忽而?一把拽住了她?纤细的手肘。
不待兰殊反应,他猛地一拉,便将?她?拽进了怀里。
窗外的天色已经泛出了鱼肚白,光亮透过床幔,给他们身上抹上了一层淡色。
兰殊被?他圈在了怀中,美眸圆瞪,清楚地看见?少年睁开眼的那瞬间,眼底流淌着幽幽之色。
少女的手心下意识攥了攥,心里乱的犹如打鼓一般,双手猛地抵在他胸口,颤巍巍轻唤了他一声,“世、世子爷?”
这一声现实中的称谓,宛若一道?招魂符,一下把他从?梦境中拉扯了出来。
少年迷离的瞳仁逐渐有了焦点?,微睁大了眸子,瞪向了他压在怀里的人。
他一把松开了她?,起身,坐在床头,捏了捏眉心。
正不知如何解释这一场清晨的意外,转眼只见?兰殊愣了不过一会儿?,便一股脑爬起来,着急忙慌地趿鞋下地。
“怎么了?”少年关切的嗓音,略有干涩。
兰殊头也不回地直奔屏风外的书?桌前去,“我书?、书?还没抄完。”
秦陌沉吟了会,“你不是抄完了吗?”
兰殊微微一怔,没来得及去思考他这句话的来由,转而?便扑到了桌前,呆呆凝望着桌前完完整整的一挞笔记,蓦然睁大了眼眸。
字迹前后完全一致,令她?不得不迟疑着,惊骇着,嘴巴张得可以吞下一颗鸡蛋的,怀疑起自己昨晚抄到一半不小心睡着的记忆,出现了差错。
兰殊站在了桌前发呆,全然没发现身后一道?颀长的身影拉近,兜头从?她?肩后打了下来。
“你的字,怎么和?我的一模一样??”
漫不经心的疑问声,忽而?在耳边乍起,兰殊猝不及防侧眸,入目一张少年精致的侧脸,一双狭长的凤眸,正盯着她?手上誊写完毕的抄本。
兰殊顿似怔了片刻,蹙起眉梢来,“有吗?你抄我的?”
“”秦陌看向了她?。
只见?少女睁着一双好大好无辜的眸眼,认真地思忖了会,同他解释道?:“可能是我誊录得太快了,后面的字迹变得有点?儿?见?不得人,才叫你觉得有点?像你的?你看我前面写的就不是这样?。”
秦陌彻彻底底给她?噎住了。
她?是,在骂他的字丑吗?
少年唇角忍不住抽了抽,心里不由嗤笑了好几声,忽而?不知道?自己昨晚可怜她?作甚,竟帮她?抄了一晚上。
秦陌双手交叠,冷冷睨向了她?,正想如何以话语反击,腰迹刚倚上桌角,那一点?碰撞的吱呀声,却?令他心上一跳。
昨夜梦境里,他与?那女儿?家在桌上缠绵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秦陌一下离开了桌前,从?兰殊的角度,只见?少年神色凝重,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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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打开门,银裳急切的神色入目而?来,半只手抬空,似是正要敲门的模样?。
银裳一见?开门的是世子爷,敛了下神色,俯身行礼。
秦陌见?她?愁容满面,略微颔首,侧身一让。
银裳冲进屋内,便握住了兰殊的臂弯,起了哭腔:“姑娘,玉裳姐姐出事了!”——
昨晚,月上枝头。
就在秦陌将?兰殊扔去了床上,点?灯替她?誊写的时刻。
一辆马车曾踏着嶙嶙之声,穿过秋夜的寒风,来到了东宫院门前。
车内提裙下来了一名女子焦急的身影,素手抬起,滞在空中半晌,斟酌再三,叩响了东宫的朱漆大门。
郑府的柳姨娘喜诞麟儿?,为郑家延绵子嗣,劳苦功高。
郑祎担心柳茵茵操劳过度,在她?哺乳的这段日子,将?内院交给了婉月管事,外头的铺子打理则都扔回到了兰姈手中。
今日兰姈正好出门巡铺子查账,回家之后,却?听闻婉姨娘抓到玉裳偷盗了她?屋中的珠钗,人赃并获,直接把人送了官府
眼下玉裳已入狱监押,兰姈奔忙了一日,无计可施之下,只能来到了东宫门前。
却?得到世子妃在公孙府言行无状,如今正在闭关罚抄的消息。
兰姈张了张嘴,想问世子爷可在家中,转念一想,却?又失了声。
管家邹伯主动道?出主子在府,本意恳请兰姈进前厅稍等,容他去清珩院先?通报一声。
兰姈却?滞了进门的步子,拦住了他的身影。
兰殊是兰姈自小看着大的,有什么心事,兰殊瞒得住别?人,却?难瞒得过她?。
打殊儿?嫁入秦府以来,日子过得并不开怀。
是以,兰姈更害怕自己会成为她?麻烦的亲戚,被?夫家瞧轻,几乎没有上门求过什么事。
这会儿?她?是真没了办法。
可邹伯又说眼下兰殊正在受罚,难得近日长安城的风声转了向,世子爷对殊儿?的感情貌似有了升温,她?一下便上门死皮赖脸地叨唠,叫人瞧了,岂不要觉得妹妹家的亲戚闻风变相,没脸没皮。
兰姈无法令兰殊难堪,也开不下这个?口,只能同邹伯告了辞,眼睁睁看着东宫的大门重新阖上。
旁边随侍的一位小婢女蓉云声泪俱下,“夫人,那玉裳姐姐怎么办?”她?一把握住兰姈的手臂道?,“不然,我们回崔家寻人帮忙?”
兰姈黯然垂下眸,露出一抹苦笑。
崔家老太太是郑祎的亲姑姑,玉裳是郑府送进大理寺的,回娘家求助,不仅不讨好,只怕又要被?斥责添不了丁就算了,还尽给夫家添乱。
兰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默然片刻,“我再回去,找一下婉姨娘吧。”——
兰姈返程回到了郑府,于长廊上拉住了婉月,哀声辩驳玉裳跟了她?这么多年,绝对不是偷盗的人。
婉月同她?争执不过,转而?跑到了郑祎面前哭哭啼啼,“难不成姐姐是觉得我冤枉人了?”
郑祎刚上值加班回来,一身疲态,进屋一口热茶都还没喝,实在懒得搭理这等琐事,甩手便道?:“一个?婢女而?已。”
兰姈闻言痛声:“那是我贴身的人。”
郑祎不厌其烦,抬眸见?兰姈素来冷淡的神色,此时此刻却?为了一个?婢女动容,他一下宛若遭了逆鳞一般,恼怒道?:“换一个?不就好了,大晚上为这点?小事吵吵。”
婉月精准扑捉到了郑祎口语间的不悦,当着郑祎的面,柔声柔气提出,若是兰姈肯给她?敬茶致歉,她?便放过玉裳。
兰姈脸色蓦然一白。
高门大院,哪有正室给妾室敬茶的理。
却?不知那郑祎到底是中了什么邪,竟也冷眼旁观,不置一词,任由妾室辱没主母。
兰姈藏在袖内的手心不由攥起,脑海里一霎那闪过地牢暗无天日的场景。
婉月特意抓着衙门下值的时候,把玉裳押了过去,案子延至明日再审,玉裳被?扣留羁押一夜。
女子入了牢狱那等腌臜之处,便是一夜,也是难熬的。
兰姈怕极了她?会遭人欺负,只能默然走到桌前,恭敬端来了茶水。
兰姈素来是一副清冷的冰山美人样?,待谁都好像不温不冷的。
郑祎见?她?为了在乎的人,原来可以如此伏小作低,心口更加闷了一团火。
婉月和?颜递出了手,接过时,却?故意打翻了杯子。
兰姈的手背骤然烫红了一片,抑制不住地蹙了眉心。
婉月委屈道?:“姐姐怎得如此毛手毛脚?连端茶也端不好。”
婉月着意看了郑祎的脸色一眼,“也是,连主君都没喝过姐姐递过的温汤,姐姐自然觉得妾身也无福消受了。”
“但这茶没喝成,人自然也是饶不得了。”——
兰姈红着眼眶回了屋。
一入门,蓉云急忙寻着药箱过来,想给兰姈敷一下手。
兰姈一门心思拉开了妆奁,只想着寻一些贵重物品,再拿些银子,赶去大理寺牢狱,打点?一下牢头。她?没能接出玉裳,至少,别?让她?受太多苦。
兰姈用手绢将?银子裹好,转身正要出门,屋门并没有关上,这时却?被?人轻轻叩了一下。
柳茵茵出现在了门前,眉眼温和?地邀请兰姈今夜陪她?去看场夜戏。
“我坐了个?双月子,前阵子真是闷坏了,现儿?好不容易能出门,姐姐陪我去一趟可好?”
兰姈一心只念着玉裳的安危,婉言拒绝。
柳茵茵着意看了看她?苍白的神色,上前,轻挽住了她?的手,“姐姐若真想救玉裳,还是同我去一趟的好。”
第049章第49章
兰姈原以为柳茵茵口中的?她有办法,是她能帮她求郑祎开口撤回对玉裳的控告。
直到?两位娘子相互掺扶着下车,来到?了戏楼门前。
柳茵茵引她走入了二楼的包厢内,自己?却停留在了柜前,同楼里的?女?掌柜攀谈起来。
兰姈以为她有事尚待处理?,独自坐在了厢房内,心不在焉地望着台上咿咿呀呀的戏子发了会呆。
厢房门突然?吱呀了声。
兰姈还以为是柳茵茵回了来,猛地一回头,一道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兰姈眼底闪过了一丝骇然?,双手握紧,直接从桌前站起了身,下意识退避了两步。
脚步声橐橐,赵桓晋缓缓走进门来,于?她两步前,停了下来。
他看了她一眼,转身坐到?了桌前,抬起了酒壶。
兰姈心脏骤跌,实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转念一想,今夜,是柳茵茵拉她出的?门。
柳茵茵本就是赵桓晋送给郑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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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喊她出来,原是要带她来见他的?吗?
兰姈后?知后?觉自己?的?迟钝,因着柳茵茵平日待她的?和善,还以为她只是单纯想帮她。
再度与桌前的?男人视线交汇,兰姈忽而觉得?好生?难堪,刚欲转身,却被赵桓晋叫住。
男人情绪不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最好想清楚再走,女?儿身,在牢里的?夜,可不好过。”
“那地方,不干净的?很。”
兰姈心头一沉,一瞬间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命脉般,脚尖登时钉在了原地,再也?没能抬起第二步。
她双手紧紧攥住,站在了门前半晌,忍不住回眸,瞪了他一眼,“大人这里难道就干净?”
赵桓晋见她终于?忍无可忍,如少时般冲他发起了脾气,一双深邃漆黑的?双眸,反而荡起了笑意:“我早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了,谈什么干净?”
他轻叩了叩桌面?,道:“坐下陪我看场戏,玉裳就能回去。”
兰姈站在门前迟疑不动,下意识先朝着露台外望了一眼。
外头的?戏台还在唱着,他们这厢房原是半敞式的?,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
赵桓晋似是看出了她眼底的?疑惑,只道:“楼下都是我的?人,没有客人,都是用?来骗你进门的?。”
言下之意,没人会知道他们今夜会面?一事。
兰姈一下屏住了呼吸,更加动弹不得?了。
赵桓晋见她警惕地将他望着,不敢离去,又不敢上前,轻笑了下,只好“得?”了一声。
“不愿陪我看戏,可以。”赵桓晋拿起了桌上一枚糕点,道:“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糕点,你吃一个?,我就帮你。”
他这口气,像极了少时他央着她收他礼物?的?样子。
可下一句,那沉下的?嗓子,又像极了现在的?他,“怎么,玉裳的?安危在你眼里,连一个?糕点都抵不过?”
兰姈的?心乱的?犹如打鼓一般,默然?了许久,最终,来到?了桌前。
赵桓晋将那熟悉的?鹅梨饼子递向了她,“放心,还是你喜欢的?味道。”
兰姈的?手迟迟没抬起来,赵桓晋递来的?手十分有耐心,见她不接,一直也?没有放下,端着就是一副不罢休的?模样。
兰姈皱着眉心,默了半晌,猝然?伸出了手。
她自是抓得?极快,可赵桓晋还是轻车熟路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只听他蓦然?笑了起来,“你怎么还是逃不掉?”
兰姈一下慌了神,猛地挣了挣,他却拽着不放。
兰姈的?心口隐隐颤栗,只见赵桓晋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上,仔细看向了那一块发红的?烫伤。
男人的?眸色倏然?凝住,狠狠发沉。
兰姈又挣了挣,赵桓晋并没有给她逃脱的?机会,弯腰低头,朝她手背亲了一口。
兰姈目光一滞,不由心跳加快,吓得?手一缩,挣扎更甚。
这一下,赵桓晋倒是松开了她。
兰姈扭头便逃出了厢房。
赵桓晋凝着那落荒而逃的?残影良久,朝着门口,轻轻笑了一声——
第二日,清晨。
马车于?大理?寺门口停下,兰殊拿着秦陌借给她的?通行令牌提裙下车,正好看见了兰姈在门口接玉裳出狱的?画面?。
本是从玉裳屋里搜出的?赃物?,案情直接明了,昨晚深夜,大理?寺的?卢少卿,忽而敲响了郑府的?门。
郑祎见官差临门,一开始还以为是兰姈寻了人从中作?梗,多生?事端,就要不高兴。
卢少卿解释是因为他发现玉裳窃取的?物?品中,有一支金簪,与他近日调查的?一件命案有关,这会儿是公事公办,特意入门探访,找寻线索。
婉月敛身站在郑祎身旁,听到?命案一词,手上的?绢帕抖落,眼底不由闪过一丝心虚。
卢少卿是大理?寺有名的?神探,这一入门探查,虽说是找寻命案线索,但也?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玉裳是被人构陷,很快便还了她的?清白。
而他是谁请来帮忙的?神仙,兰殊远远望向了大理?寺旁边的?羊肠小道内,悄然?停了另一辆熟悉的?马车,心底已是一片清明。
赵桓晋已入中枢,日理?万机,此时此刻却身着紫袍朝服,百忙中不忘抽空驱车停在大理?寺旁边,掀起了车窗帘幕的?一角。
兰殊来到?了兰姈身边,抬袖帮姐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转而又叫银裳上前,仔细检查一下玉裳可有破了一点儿油皮。
兰殊一心宽慰,三言两语便逗笑了她们。
直到?卢少卿从衙门口出来,传唤玉裳进去销案,兰姈陪着她一同进去。
兰殊由着她们先走了一步,自个?儿款款挪步到?了羊肠小道口,来到?车窗边上,同车内的?人,敛衽行礼。
“多谢姐夫。”兰殊无有犹疑道。
车窗只有一角掀开,紫袍玉带不过露出了一点端倪,男人不由怔了片刻,轻轻一声嗤笑,从车内飘了出来——
下午,兰殊回到?了思邈堂,恭敬将自己?誊写好的?书籍,交给了公孙霖检查。
公孙霖满意地点了点头,兰殊不失礼貌地提出,自己?在誊抄的?过程中,冒出了几个?疑惑。
公孙霖提起眼梢去看她,“几个?疑惑?”
兰殊略一踌躇,垂目而立,脸颊不由泛出了微红,如实相告:“几百个?疑惑。”
公孙霖忍不住笑了一声,笑完之后?,温言道:“没事,你慢慢问便是。”
兰殊不由喜上眉梢,当即拿出了自己?备好的?小册子,于?公孙霖身旁的?紫花矮墩,坐了下来。
后?来的?时日,思邈堂的?同窗惊诧地发现,崔兰殊明明遭到?了公孙先生?的?责罚,对先生?的?感情不减反增,越发喜爱往先生?的?书房里,跑了起来——
十一月,长安迎来了迟迟的?冬意,所有外出的?游子,渐渐迈上了回乡过年的?征程。
薛长昭却在近日领了旨意,奉命再度出使海外。
卢梓暮又将随夫远游,不日即将离京,恨不得?把长安的?好东西全部买来捎走。
这一日她拉着兰殊去逛西市最时兴的?脂粉与衣料。
衣帽肆里,卢梓暮后?知后?觉拉起兰殊的?双手,忍不住蹙眉朝她打量,“你平常不是最爱美吗,怎么现在都不跟时潮了,长安这两年有那么时兴素色吗?”
兰殊简单地笑了笑,努嘴道:“我不是穿什么都好看吗?”
“那倒也?是。”卢梓暮笑眯眯道。
两人将柜台上的?那些衣饰逛了一圈,兰殊仔细挑选着适合卢梓暮的?款式,正将一件镶着绒毛的?桃色褙子,拎来朝着卢梓暮身上比对。
卢梓暮却有一瞬的?心不在焉,目光落在一件融合异域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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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长裙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嘟了下嘴,朝兰殊低声问:“阿殊见过平康坊里的?那些胡姬吗?”
兰殊眉头轻皱,回道:“那都是郎君们爱去的?地方,我哪有机会见,怎么了?”
卢梓暮咬了咬牙,怒斥道:“高句丽的?琉璃王可真是个?名不虚传的?浪荡子,自从来了长安便乐不思蜀,临近回国了,还不忘惦记着去平康坊见识一番,拉着朝朝作?陪去了。我和他前天因着一些小事吵了架,正相互冷着,那混账今天走的?时候,居然?故意当着我面?说平康坊近日来了些胡姬,腰肢纤细还会跳肚皮舞!他去涨涨见识”
兰殊笑了笑,“所以,你吃醋了?”
卢梓暮呸了一声,“鬼才吃他的?醋,我就是气不过,他这是嫌弃我腰粗的?意思吗?”
兰殊笑纹益深,看着她现在跳脚的?样子,不由想起小时候他们在一起玩,朝朝最喜欢的?就是逗暮暮,就爱看着她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兰殊料准了薛长昭只是在开玩笑,去平康坊作?陪也?是公事公办。
她温言宽慰了卢梓暮几句,偏偏暮暮是个?心眼死的?,听他说啥就信啥,一股脑兀自生?气起来。
绕来绕去,兰殊又被她绕了回来,无奈激将道:“是是是,他就是个?混蛋笨蛋大傻瓜。那他既这么讨厌,你干嘛非得?嫁给他?”
卢梓暮彻底瘪了嘴,嘟嘟囔囔道:“那我也?是没办法啊,那天晚上真的?是喝多了”
卢梓暮口中的?那天,已是三年前。
当年这两人酒后?乱性,滚进了一床被褥里,第二天,还被长辈抓了个?正着。
不成婚都不成。
兰殊那时跟在卢梓暮的?花轿后?送过嫁,对于?这场婚事的?内幕也?算知情。
只是今日卢梓暮忽而捏了下她的?脸,劈头来骂了句:“这事还得?怪你!”
兰殊一头雾水地将她望着,卢梓暮左顾右盼,生?怕家?丑外扬般,拉着她出了衣帽肆,来到?旁边饭馆的?包厢内,把门一关,才贴着她的?耳边,把当年一事完全揭露出来。
兰殊始知原来那日,薛长昭夜里翻墙爬进了卢府内,同卢梓暮说的?竟是他和兰殊表白被拒绝了,心里难受的?不行。
卢梓暮为了安慰他,才留他过了夜,同他借酒消愁。
结果就喝大了,第二天醒来,卢梓暮发现自己?躺在了薛长昭怀里。
也?就是安安稳稳睡觉,真的?啥事没干,可两人在一个?被窝醒来,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兰殊美眸圆瞪,唇角不由勾起了深深的?笑纹,卢梓暮见她还笑,掐了下她的?胳膊,“都怪你,早不拒绝晚不拒绝的?!”
兰殊轻轻嘶了声,唇角的?笑意未减,“这种时机,你要我怎么挑?”
毕竟薛长昭从始至终,都没和她表过白呀。
兰殊猛然?记起那阵子,卢伯母有意同王家?结亲,正安排着卢梓暮同王家?的?公子见礼。
眼看暮暮这个?不长心的?小笨蛋完全没有反对,朝朝大抵是心急了吧。
薛长昭今年才及冠,十七岁就娶了十五岁刚及笄的?卢梓暮,也?属于?成婚早的?。
这才是真正怕媳妇被别人抢走了,先下手为强呢。
不像她和秦陌,外头都说是长公主相中她这个?完美儿媳许久,实则,但凡秦陌喜欢的?不是男人,他也?不会这么早成婚。
兰殊心里叹笑了声。
卢梓暮悻悻说起今日薛长昭出门时还特地同她一路,让她看着他往平康坊的?方向去,气得?她掉转马车就走了。
“不过我走时,还看到?了郑祎。”卢梓暮的?双眸朝兰殊瞬了过来。
兰殊同她向来是无话不说,听她疑窦“怎么姈姐姐如此美貌,夫君居然?也?流连烟花场所”,兰殊只能将兰姈近些年过得?越来越不好的?实情,告知了她。
卢梓暮听了气得?猛拍了拍桌子,将桌上的?花生?米都打出了好几粒,直直飞溅到?了地上。
卢梓暮愤怒道:“满屋子妾都塞不下了,他居然?还去平康坊□□,这还不和离吗?”
兰殊双眸黯然?了瞬,“哪有那么容易,不说阿姐素来是一个?思想传统的?女?子,郑家?和崔家?都不会同意这种事情发生?。何况,她总是想着我”
亲生?姐妹同气连枝,荣辱共存,兰殊这才刚刚嫁人,兰姈就闹出和离的?事,叫兰殊以后?如何在夫家?立足,脸又朝哪搁。
兰姈现在过得?不好都不敢同兰殊说,不就是怕给她夫家?添了麻烦,怕秦陌看不起她。
兰殊虽不怕麻烦,可和离这种事,还是得?姐姐亲自下决心。
否则目前的?情况,旁的?人说再多,都是没用?的?。
卢梓暮向来心直口快,愤愤不平道:“那我们现在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兰殊一下回想起前阵子兰姈受得?气,玉裳受的?苦,也?恨自己?当日没能为她们出头。
兰殊忍气吞声了许久,终归是心有不甘,望着暮暮,忽而灵光一闪,“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卢梓暮见她一双澄澈的?星眸滴溜溜一转,像只小狐狸般翘了唇角,连忙侧耳恭听。
兰殊歪头在她耳畔道:“朝朝不是正好在平康坊吗?”
那她们,不就有了由头去那儿了吗?
第050章第50章
平康坊里,莺歌燕舞。
悦容楼内,正中间垒如圆鼓的舞台,几名胡姬佩玉环铛,扭着?曼妙的腰肢,随着?音律,翩翩起舞。
三楼最里侧的包厢内,郑祎近日升迁,又喜得麟儿,春风得意,正?微眯着?眼?缝,等着?那一曲弹完的美姬,前来给他?斟酒。
那美姬将手搭在了他?腿上,两人眉来眼?去,勾勾缠缠着?滚到榻上,一上一下,正相互扯着衣衫
忽而?大门被人推开,闯进来一个娇小的身影,一身混入青楼的儿郎装扮,身后还跟了一个手持棍棒的绿衣小厮。
那小儿郎还未绕进屏风,纤纤玉手已指着?床幔里的男子身影,开口一副明显的小娘子嗓音,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混蛋!说好?这辈子只爱我?一个的,居然背着?我?在这里和?别的女人厮混!啊,我?不活了!”
她哭着?嚷着?,犹如一时情绪大恸发了疯的妇人,抢过小厮手上的棍棒,便一股脑冲了进去,二话不说就朝着?榻上的男人后背抡了一棍。
床榻上的男女衣衫不整,郑祎第一反应自然是先穿衣服,岂料刚把外衣披上,身后又来一棍,直接把他?打跌到了床脚,面朝地摔下了榻。
美姬吓得花容失色,抱着?被子躲在了床头。
那赶来捉奸的小娘子却对她毫无兴趣,追着?那脸朝地的郑官人,后臀又是一脚。
紧接着?便把那棍棒递给了她身旁的小厮,冲着?他?扬了扬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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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厮生得禀姿秀拔,动起手来却是真狠,眼?看郑祎要转过头来,他?一脚给他?踹了回去,抬起棒子就是一顿狂揍。
那力道,比小娘子的还要厉害好?几倍,完全就跟见了仇家似的,眼?里充满了杀意。
一连打了好?几棍,郑祎趴在地上嗷嗷叫个不停,眼?冒金星,抱着?头连连求饶。
直到将他?打成了一个浮肿的猪头,这两人才似是解了恨,相?顾无言地点了个头。
小厮收了棍棒,小娘子佯作上前,掺扶了郑祎一下,“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她嘴上嘟嘟囔囔着?,终于翻过地上郎君的脸来,转而?张大了嘴,惊诧不已般,“怎么是你?”
郑祎头昏眼?花地定?了定?神,定?睛一看,全然不认识眼?前的妇人。
他?就想着?他?家里那群婆娘,哪个敢有这等熊心豹子胆!
“你!你——”郑祎摸着?额角的淤青,怒火中烧。
“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卢梓暮一壁躬身,一壁连连后退,扭头便打算往外逃去。
岂料前脚刚迈出房门,郑祎从身后追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子。
卢梓暮挣了挣,没?能挣开,大叫道:“我?不是故意的,我?赔你医药费!”
郑祎捏着?她不放,“你打了我?,就想这么完事吗?”
郑祎越想越火,扬手就想朝她扇去一个耳光。
卢梓暮骇然失色,望着?他?迎面下来的巴掌,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对她露出这般狰狞的神色,吓得连忙闭上了眼?。
姈姐姐每日就是在这么个人手里讨生活的吗。
眼?看郑祎的巴掌便要狠狠落下,那绿衣小厮猛地扑上去,脑海里电光火石,闪过了少年教?她的防身术,运力将郑祎的手往后一拽,捏住了郑祎手上的麻穴。
一瞬间?的痉挛,郑祎便被他?推了开来。
卢梓暮受到了惊吓,站在原地怔了会,眼?眶蓦然一红,哇得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啜泣,一边茫然无措地四目张望,大喊了两声“朝朝”。
话音甫落,只听砰地一声,屋门由内猛然打开的声音,从长廊另一头传了过来。
薛长昭那令人心安的脑袋,及时探了出来,远远循声,朝着?她们这厢看了眼?,眼?底充满了惊诧之色。
只见那捉奸的小娘子一下如同见到了亲爹亲妈一般,忙着?擦了擦鼻涕眼?泪,带着?小厮,不顾一切朝他?那厢冲了过去。
郑祎揉了揉痉挛的手,眼?见他?们要逃,咬牙切齿追在了身后。
郑祎紧紧跟着?他?们在笔直长廊上窜涌的身影,伸出食指,一句“站住”还没?吼出声,只见前方尽头的厢房门前,两道颀长的身影,一前一后,从里头走了出来。
琉璃王不日即将返程回国,秦陌奉旨遣兵护送,今日正?打算与他?商议人马一事,不料琉璃王对他?派多少人手给他?毫无兴趣,一见他?来,正?觉得赶上趟儿了,临时拉着?他?一同作陪,为他?饯行。
厢房内,琉璃王刚朝着?那两俸酒的美人腰迹左右一揽。
薛长昭独自一人坐于旁侧,斟酒自酌。
外头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声,薛长昭听到那一道委屈的哭腔,握杯的手一顿,猛地起身便朝外飞奔了去。
琉璃王见他?形色匆忙,探首往着?门外方向奇道:“长昭是遇着?什么事了吗?”
秦陌独坐于另一侧,连酒也未喝,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见琉璃王一壁关?切,一壁又舍不得松开怀里的美人,不想扰他?兴致,也无意看他?俩腻腻歪歪,遂起身道:“大使不必烦忧,我?出去看看。”
岂料前脚刚迈出门,秦陌顺着?薛长昭呆滞的目光朝前望去,却叫他?远远瞥见了一个唇红齿白的绿衣小郎君,从长廊另一头奔了过来。
秦陌的双眸倏然凝住。
那小郎君眉眼?如画,跟随在薛夫人身后,毫不见外地先朝着?薛长昭使了个眼?色,可视线一与他?交汇,却如见到了瘟神般,美眸圆瞪,一下滞足在了原地。
秦陌望着?她一身男子的绿圆袍,恍若梦境一下照入了现实,心口猛地跳了起来。
她,她怎能穿成这样?
郑祎在后头追来,只见那捉奸的小娘子一把扑到了薛长昭怀中,抱着?他?的脖子嚷了声:“朝朝!”
继而?在他?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反观那绿衣小厮,却僵滞在了原地,垂首而?立,双臂忙将自己的脸蛋一遮,那腰险些弯成了一把折断的芦苇,只恨不能把脸塞到地上,叫人半分瞧不见。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兰殊连忙将脸一挡,内心不由哀嚎。
却是这时,郑祎一把从身后抓住了呆滞的她。
郑祎猛地擒住了她的胳膊,兰殊不得不反手挣脱,挣扎间?,郑祎抓住了她的幞头。
兰殊侧身一躲,一头鸦羽般的秀发就这么散了开来。
郑祎才发现这小厮竟也是个姑娘,辨清了她熟悉的面容,不由目露惊色。
下一瞬,旁侧忽而?截来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在了他?们之间?。
兰殊于泼墨般的发梢中抬首,正?对上少年深邃的视线。
秦陌的身影颀长,一拽,便将她挡到了身后。
他?站在两人之间?,礼貌扯了下唇角,掩盖了眼?底的不屑,冲郑祎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姐夫?”——
双方对峙。
两个小姑娘唯唯诺诺的口供完全一致,都道是来捉薛长昭的奸,结果认错了人。
薛长昭确实在楼里,默然听完她俩的陈述,也说是自己没?有事先知会,引得发妻吃醋,才闹出了这场祸端。
“是下官素日惯坏了内子,惹得郑大人受累了。”
这事怎么看,都像是一场实打实的乌龙。
再加上秦陌与薛长昭一同求情,两个都是官眷,郑祎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只能认下这个哑巴亏。
而?后一路将郑祎送上前往医馆的马车,薛长昭都是一副面容愧怍的模样,一直强调回去定?会狠狠责罚内子,改日定?携厚礼登门谢罪。
直到那马车辘辘在街头转了弯,薛长昭轻吐了口气,回眸,肃然将卢梓暮和?崔兰殊分别望了眼?。
三个人面面相?觑,忽而?一同默契地扑哧了声。
秦陌站在一旁一同目送,见此情形,眼?底不由闪过了一丝疑惑。紧接着?听了薛长昭下一句话,心里却划过了一丝清明。
只见薛长昭神色一松,看向卢梓暮,负手而?立道:“今日出门的时候,你不是还说不在乎我?来这儿吗?”
秦陌一下扑捉到他?口中的“今日出门”,与方才他?同郑祎说的“事先并?未告知内子”,信息不一致。
少年的眉头微微皱起,目光不由落在了兰殊身上,脑海里闪过了前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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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听闻郑夫人出事时的着?急样子。
而?对于薛长昭的质问,卢梓暮则睨了他?一眼?,轻哼了声,回答道:“我?本来就不在乎。”
“好?家伙,翻脸就不认人!也不知刚刚是谁抱着?我?不放?话说这是你一个女孩子该来的地方吗?”薛长昭嫌弃拽了拽她身上的男装,转首又朝兰殊的小脑袋熟稔地点了点,“还有你!”
兰殊嘻嘻一声,娇憨地笑了一下,顺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又拉住了卢梓暮,将他?俩的手握在了一处。
兰殊站在中间?,谆谆教?诲道:“你俩就别闹了,把误会好?好?澄清一下吧。朝朝,以后不许乱气暮暮,她今天在我?面前一直嘟囔你去平康坊的事,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卢梓暮啊地一声,苛责的目光投向了兰殊,“你干嘛同他?说这个!”
只听薛长昭得意地笑了笑。
卢梓暮反手给了他?一肘,默默打了他?一顿。
兰殊见他?俩和?好?如初,唇角不由浮出一抹笑来,转眼?,少年的身影蓦然靠近,来到了她旁边。
兰殊侧首与他?的视线刚一交汇,只听少年默了默,沉着?嗓音道:“你——”
他?只是想问她是否早就知道郑祎在这里,可话还没?有出口,不过一眨眼?,秦陌的眼?前,两道身影急吼吼遮了上来。
薛长昭一见少年有意找兰殊单独问话,下意识就上前一步,如孩时那般,将她护在了身后,着?急忙慌道:“世子爷莫怪阿殊,我?想她只是想帮梓暮来教?训我?。”
卢梓暮亦连忙走上前来,“是的是的,阿殊只是想帮我?,无意给您惹麻烦。这件事我?和?朝朝会处理好?的,您尽管放心!”
“今天的事情就是个意外,是我?的不是,下官保证不会有下次。”薛长昭道。
“主要我?不知道你在,但?凡我?要是知道你在,我?肯定?不会让兰殊来帮我?出头!她都是为了我?这个好?朋友,是我?不好?,你别怪她!”卢梓暮道。
秦陌见他?们一个个山似的挡在了兰殊前边,生怕他?会向崔兰殊发难,张口闭口,都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却一点儿只言片语的实情,也不愿同他?提,只道是意外。
秦陌心里忽然沉甸甸的,隔着?两道身影,凝向了他?们身后默然无声的少女。
大抵在她的计划里,他?确实是个意外。
秦陌沉吟了片刻,面无表情地朝前走了一步,一伸手,直接将兰殊从他?们身后拽了出来,拉回了他?旁边。
兰殊脚下轻轻绊了下,再抬眸,只见少年牵起了唇角,冲他?们问道:“我?怪她什么?刚刚那场乌龙,我?们不是已经一起道过歉了吗?”
继而?,他?又瞟了兰殊一眼?,目光一闪而?过,听起来像是讥诮的,淡淡称赞了一句:“你这寻花问柳的小郎君,扮得还挺像。”——
暮色四合,两厢开口作别,各自领着?自个儿的媳妇回家。
兰殊缓缓提衣上了马车,回过头来,却见秦陌面色沉重,并?没?有进车厢的打算。
兰殊朝他?递去了疑惑的目光,秦陌瞥了眼?她身上的绿色男袍。
他?实在,实在没?办法?同这样的她在一个车厢里。
“我?想骑马回去。”面对少女目光的询问,秦陌将一匹骏马从车前拆了下来,无力地解释道。
车外,冬日的寒风习习而?过。
兰殊呆了下,也不知他?如何来的兴致,竟会想在这种天气骑马,但?她还是乖觉地点了点头,安分坐入了温暖的车厢。
少年骑着?马,默默跟在了车旁。片刻的思忖过后,他?将随车的元吉招上了前来。
“待会回去以后,你直接到库房拿一些上等的人参鹿茸,帮我?送去郑府赔礼。”
秦陌脑海中浮现着?郑祎鼻青脸肿的样子,伤的可不轻。
这丫头,下手还挺重。
兰殊显然在车厢内听到了他?的吩咐,蓦然掀起车窗帘,下意识道:“世子爷,朝朝说了他?会送礼过去的。”
她这话说的是那般不见外,就好?像不管她犯了什么错,薛长昭都会袒护她一样。
而?他?们确实是那般有默契。
今日薛长昭的表现,明显没?有事先和?她们窜通,但?他?却在看见她后,一个眼?神就领悟了她的意思,配合地天衣无缝。
秦陌心里莫名一沉,侧头望向她搭在窗前的芙蕖小脸,“他?送他?的,我?送我?的,你有意见?”
兰殊脸颊登时如胭脂扫过,垂眸敛衽行礼,“给世子爷添麻烦了。”
秦陌冷不丁地笑了声。
你打他?的时候,真的有考虑过会给我?添麻烦吗?
要是换了平常,秦陌非得出言再讥讽她几句,才会善罢甘休,这会,他?只是沉默地将她看了会。
当初放走昌宁,她和?薛长昭他?们商量。
这回教?训郑祎,她也无需犹疑地打着?薛长昭的名号。
好?像薛长昭就一定?会护着?她似的。
兰殊并?没?有留意他?的沉默,不知想到什么,忽而?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秦陌:“你笑什么?”
“没?就是忽而?想到你教?我?的那几招防身术,其实挺管用的。”
秦陌的眉稍微微挑起,“你刚刚朝郑祎使了?”
“嗯,他?当时抓着?暮暮不放我?也是没?办法?。”兰殊道。
秦陌微一颔首,似是无言地认可了下。
兰殊见他?信马由缰,眉宇间?隐有郁色,也不再打扰他?想事,正?打算摘下帘幕。
车窗外,少年忽而?问道:“我?上回听四哥说,薛家以前有意与你说亲,你之前是喜欢薛长昭吗?”
兰殊愣怔了片刻,提起唇角,“世子爷,你可不要咒朝朝啊。”
秦陌嗤了声,“我?咒他?什么了?”
兰殊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续而?笑道:“你忘了?我?说过,我?喜欢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世了。”
马车辘辘朝着?东宫回去,冬日寒风卷过的空气中,只留下少年情绪不明的纵马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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