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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31章“优秀只能保证吸引不同……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
箭矢一样的金光穿透厚重的云层,逐渐唤醒沉睡的城市。
在高楼林立的市中心,一个神色忐忑的年轻女子徘徊数次,终于走入了外观前卫华丽的一家公司。
“你好,请问你有预约吗?”漂亮的前台笑眯眯地问她。
她眼神躲闪,小声道:“帮我找一下成总。”
“小姐,你有预约吗?”前台又问。
“没有……可我认识你们成总,你和他说一声,他一定会见我的……”
前台的表情没有先前那么热情了,虽然脸上还有笑,但也是程序化的笑,说出的话也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我们成总不是什么时候都在公司里的,请你下次有了预约再来吧。”
年轻女人却不肯离去,执意要前台通报成豫。正当两人起了争执时,一楼大厅的电梯门开了,成豫的秘书送合作客户下来。
见到总经理秘书,前台嚣张的气焰一收,忙不迭向其问好,找人的年轻女人也安静了下来,若有所求似的望着她。
秘书扫到前台两人,目光落在年轻女人身上的时候有了微妙变化,但她还是状若平常地送走了公司的客人:
“……那就下次再见了,感谢李总对我公司的支持。”
客人离开后,秘书才沉着脸走向前台。
前台刚想开口招呼,却发现年轻女人像是认识秘书似的,快步朝她走了过去。
两人走到偏僻处低语了两句,秘书脸上闪过恼怒。前台装作收拾桌子,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竖着耳朵偷听着两人的对话。
“我不要钱……”
隔得太远,前台只模糊听见了这一句话。
不要钱?
前台还在迷惑不解,只见秘书打了个电话,接着就把年轻女人带了出去。
过了十多分钟,前台看见刚来公司不久的成总经理也沉着脸离开了公司。
前台恍然大悟,用手肘撞了撞另一个从始至终都很安静,偷偷用手机冲浪的前台小姐。
“你看见了吗?来找成总的!成总跟她出去了!要约在外边私下见,你说这是什么关系?”她压低声音,激动地说。
上班摸鱼的前台小姐长得只能说是平平无奇,她的反应也和她的长相一样没有什么特点。
“不关我的事。”
“哎……你说,成总的老婆那么漂亮,比电视上的明星还有气质,听说还是医科大学的高材生——你说成总怎么还会……这样啊?”
“男人出轨和妻子的质量没什么关系。”平凡前台叹了口气,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优秀只能保证吸引不同的男人,却不能保证同一个男人一直爱你。”
“你怎么这么悲观呐!难道你就不向往甜甜的爱情吗?”
“我不信。全球虽然有四十亿男人,但三十九点九九亿都一个模样。”相貌平凡的前台瞥了她一眼,“所以我已经决定不婚了。”
这些残酷却现实的话,说者有意,听者却无心。年轻漂亮的前台正是青春大好的时候,她长长呼了一口气,望着成豫离开的大门喃喃道:
“成总英俊多金,年轻有为……如果我能嫁一个这样的人,就算出轨我也认了,只要他还记得回家就行!”
平凡样貌的前台摇了摇头,懒得再和她多费口舌。
世上千种人,自然有千种想法。
成豫此刻的想法,就是真是个麻烦。
他压着火气看向坐在咖啡桌对面的年轻女人,冷声道:“你想要多少?”
“我不想要钱……”年轻女人含着眼泪,乞求地看着成豫,“我答应过你,不会给你惹麻烦——”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成豫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我只是……不想就这么结束……”
“……开个价吧。”成豫呼出一口气,神色里露着厌烦。
“我说了……我不是要钱……”
“你不是要钱——那怎么会留着那种照片?”成豫面若冰霜。
他说的照片,此刻就在年轻女人紧紧攥着的手机里。
三张同床共枕的照片,他面色酡红,陷入沉睡,年轻女人枕在他肩上,冲镜头抿嘴笑着。
三张都是类似的照片。
如果不是他清楚自己当晚烂醉如泥,别说本就无心,就算有心也干不了什么——任谁来看,都是一场事后的亲密照。
是他疏忽了,没想到她会擅自将他带回家,并拍下那种引人误会的照片。
他被人耍了——而他生平最恨别人耍他。
成豫恨得牙痒,却还要维持掌控者的风度,强装冷静道:
“你开个价吧。”
“我只想留在你身边,即使没有名分,即使你不爱我,只要能留在你身边……”
“不能。”
成豫在生意场混了这么久,谈价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
他深知这三张照片对他越是重要,他就越是不能能让人看出这一点。
“要么你拿钱走人,要么你把照片发给我妻子,然后空手走人。”成豫面无表情,声音平静,“没有第三种选择。”
年轻女子呜呜哭着,清纯可人的容貌在泪水衬托下更加惹人怜爱,但成豫只是不耐烦地看着腕表。
风铃声响,咖啡厅玻璃门被人推开,戴着袋鼠头盔的外卖员旋风似地走了进来,他们无意间对上了视线,成豫先移开了眼,在他眼中,这只是一个个子很高的外卖员。
成豫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对面无声哭泣的年轻女人。
“我只给你十五分钟时间。”他说,冷酷的视线从细边眼镜下刀子一般射出,“机会只有一次,你好好想吧。如果我没记错,你的母亲患尿毒症,每月都需要大笔医药费,就算不为你考虑,也想想你母亲吧。”
“我还记得……还记得去年的平安夜……”年轻女人哽咽道,“那是我们唯一共度的节日,我陪你去参加海南一场展会后的私人晚宴,我们一起光脚踩了沙滩,玩水,我还记得那晚的月亮很美……很美……”
年轻女人泣不成声:
“是我见过最美的月亮……”
“我以为,默默陪伴下去,总有一天……你会被我感动……”
“你想多了。”成豫面露厌烦,“只是因为那种场合,没有正经女人,所以才会有你的用武之地。现在我已经发现错误了。不会再有类似你们的人了。”
根本就不存在温情。
成豫也不吝于告诉她这一点。从今以后,他不再需要这些人的存在,不必再披上一层温情的假象。
年轻女子反复哀求,成豫始终不为所动。终于,年轻女子止了哭泣,抽噎着擦掉脸上的泪水,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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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看向成豫:
“好……我答应你,可以删掉照片。但我有一个条件——”
成豫不答话,冷冷地看着她。
“我想和你再看一场电影。”
“不可能。”
提到电影院,成豫就皱起眉头。他不可能忘记,他和卫霓矛盾的爆发,就是因为一场电影。
“一场电影也不行吗?”年轻女人含着眼泪哀求。
“不行。”成豫斩钉截铁。
年轻女人只好说:“那你最后一次送我回家好吗?”
这个要求已经够卑微了,是年轻女人最后的底线,也在成豫的接受范围内。他微不可查地颔了颔首,冷淡道:
“走吧。”
两人起身,成豫往结账台走去的时候,发现刚刚进门的外卖员坐在他们谈话的卡座隔壁。
外卖员埋头刷着手机,成豫对他的唯一印象就是肩宽腿长,个子高大。
对他为何还留在这里的疑问,仅仅在脑海里滞留了一瞬。
毕竟,再如何也只是一个疲于奔波的外卖员罢了。
待他走后,解星散抬起了头,凌厉的刀眉下,压着一双像是铺着寒霜的眼睛。
……
成豫握着方向盘,面无表情地开往年轻女子的住处。
四扇窗户紧闭,冷空气流淌在寂静的空气里。
“……你很爱她吗?”年轻女人望着窗外,打破车内压抑的缄默。
“嗯。”成豫毫不犹豫。
“那你当初又为什么要出轨呢?”
“我没有出轨。”成豫目视前方,没有给年轻女人哪怕一个余光,但他的眉头依然因年轻女人的话而皱了起来。
“对女人来说……这就是出轨。”年轻女人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
成豫没有说话。
“以后……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如果你真的爱她。”年轻女人断断续续,想到哪里说哪里,好像想借这次机会,将以前不敢说的话都一次说出,“你这样,对她是伤害,对我……对你身边我这样的人,也是伤害……”
成豫没有说话,但后视镜里的他已然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年轻女人说个不停,以成豫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形象说个不停,就在成豫忍不住想叫她安静的时候,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带着呜呜的引擎声,游蛇一般穿过车海,紧紧贴在了他们的车边。
成豫皱眉看了对方一眼,发现开车的人竟然是先前在咖啡厅里古古怪怪的外卖员。
他手打方向盘,想要拉开和摩托车的距离,但随即,后者又紧贴了上来。
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来思考了。
这外卖员是谁?为什么要紧紧跟着他?
疑窦刚生,外卖员骑着黑色摩托再次拉进了和奥迪A8L的距离,成豫刚刚变色,窗外就冒出了一串火花,伴随着刺耳的金属剐蹭声。
他猛地踩下刹车。
大街上车水马龙,摩托车想要肇事逃逸是很简单的事,但摩托车主竟然跟着刹车,紧跟着成豫就停了下来。
成豫脸色阴沉地摔门下车,一眼就看到车身长达一米的醒目刮痕。
摩托车主取下袋鼠头盔,潇洒地抹了把极短的寸头。
“不好意思,新手,新手——直接报交警走保险吧。”
成豫看完车身受损情况,狐疑阴沉的目光投向外卖员:“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
“大路这么宽,我和你走一条路就是跟着你?”外卖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别废话了,直接报交警吧。我就陪你在这儿等警察来。”
成豫面色阴沉不定,年轻女人这时也走下了车,不安地站在门前。
交警来了,拍照取证是肯定的。
这件事如果闹大了捅到卫霓面前,就和年轻女人拍的那三张照片一样,尽管成豫自认清白,他依然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嫌疑。
外卖员如此嚣张,不禁让成豫怀疑他是否知道什么。可是区区一个外卖员,他又能知道什么呢?
成豫矛盾的念头在脑海中交织,过往的车辆纷纷绕过他们前行,有好事之人特意按下车窗,一脸好奇地看着车祸现场。
“不用了。”
成豫沉着脸转身上车。年轻女人大感意外,但也跟着匆匆上车。
解星散站在原地,气焰嚣张地对着车里黑着脸的成豫喊:
“这车划伤了不便宜吧?我都还没跑怎么你就先跑了?你要是不方便报警的话,我帮你报一个?”
成豫从车窗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年轻女人在副驾露出害怕的神色:“你认识他吗?”
“……我怎么可能认识他。”成豫用轻蔑的语气说。
话虽如此,他早已经将对方的面孔深深记了下来。他肯定,他们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
他发动引擎,重新上路。
解星散脸上放荡不羁的笑在成豫离开后消失无踪。
他拿出手机,点开卫霓的聊天界面,在一条录音的发送上犹豫了许久。
终于,按下了发送。
32.第32章“我们已经在做离婚谈判……
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作为C市学科最齐全、技术力量最雄厚的三甲医院,就连夜幕高挂的时候,灯火明亮的大门前也不乏慕名就医者。
一楼的急诊大厅是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楼层越往上,人烟就越稀疏。到了十一楼肿瘤科的地盘,不但人变少了,空气也仿佛稀薄了,空荡荡的走廊里听不到一声大声说话。
深夜十一时,原本该是安静的时候,一间房门紧闭的病房里却传来持续不断的呜咽声。许久后,卫霓走了出来,哭声却还在身后继续。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门后的哭声,垂下眼走向张楠金的办公室。
按理来说,今天不该她值班,晚八点的时候她就应该换回下班的私服,可是医院里的工作,常常没有“按理来说”。
敲了三下同样义务加班的副院长办公室后,门里传来张楠金低沉的女声:
“进来。”
卫霓开门走入。
张楠金从几重小山般的文件后抬起头来:“怎么样了?”
“……患者只接受放化疗。”卫霓说。
“你也没办法?”
卫霓摇了摇头。
“真是胡闹。”张楠金的眉头拧了起来,“一个未成形的孩子和自己的性命比起来,难道她还分不清谁更重要吗?”
卫霓心绪复杂,缄口不语。
这名患者,几乎所有轮值到肿瘤科的医生都被张楠金死马当活马医地派去做她的说客。
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包括她的家人、夫家出马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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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所有人都清楚告知她,癌细胞已经从胃部转移到卵巢,只有切除卵巢,并且引产不到三个月的孩子,她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她依然冥顽不灵,只愿接受最保守的治疗。
按照这名患者目前癌细胞的扩散速度,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张楠金疲惫地叹了口气,不看卫霓,挥了挥手:“……算了,我们已经尽力了。她既然决意要选孩子,那就随她去吧。”
张楠金严厉的面孔少有的露出了一抹温和,轻声道:
“耽搁你这么久的下班时间,辛苦你了,快回家吧。”
卫霓用上下级的方式礼貌道别后,走出副院长办公室的门,轻轻带上房门。
她的加班只是偶尔,张楠金的加班则是家常便饭,作为医院高管,她本不必如此繁忙。看着张楠金,卫霓常常感叹,她年纪轻轻就能升至三甲医院的副院长,实在是理所当然。
相比之下,自己付出的努力则远远不够。
受到张楠金激励,她回到医生办公室后,又在一堆病情报告里逗留了两个小时,才换回私服正式结束一天工作。
下班后,她才看到手机上来自成豫的四通未接来电。
除了未接来电,沉寂已久的解星散的聊天界面还留有一个消息已撤回的记录。
卫霓怔了怔,试着给解星散回了个电话,漫长的嘟声之后,通话自动挂断。卫霓才又给成豫发了一条信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刚下班。”
三十日约定已经过去大半,她的决心依然没有改变。
她不能否认,在这段时间内或许有过动容,但未曾有过动摇。
这段时间,父母频频来电,不是叫她回家吃饭,就是约她一起看电影。
卫霓知道他们是怕她想不开,所以想方设法逗她开心。
但其实,随着时间流逝,痛苦的渐渐麻痹,她已经能感受到,那片曾经笼罩她的阴影,已经逐渐远去了。
她重新感受到餐桌上独属于家的温情脉脉,夕阳悬挂在摩天大楼边上的惊心动魄,还有重新与世界联结的充实滋味。
她不再是那个被以爱之名囚禁的笼中鸟,瓶中花。
夜已过半,住院大楼外夜星满天,值班保安正在对稀稀疏疏的来人测量体温,登记场所码,急诊大厅里的灯光透过自动门,照得门外亮如白昼,坡道下则黑黝黝一片,只有昏黄的路灯点缀夜色。
卫霓走出自动门没几步,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解星散坐在和上一次相同的花坛角落,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既没用动作吸引她,也没用声音呼喊她,如果她没有习惯性地往上次看见他的花坛角落望去,她根本不会知道,他曾再一次出现过。
时隔大半个月,就在卫霓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屋檐下亮如白昼,花园里树影憧憧。两人隔着灯火沉默地对望着。
一眨眼,夏天就快过去了。
最后的花香夹在残留热气的夜风里,凭空生出一抹伤感。
终于,他起身朝她走来。
不由自主地,她也迈开脚步朝他走去。
在灯火通明和晦暗不轻的分界线,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大约是久了未见的错觉,卫霓觉得他瘦了不少。
阴影重叠在他骨相清晰的面孔上,像大师手下灵活的画笔,清晰勾勒出粗犷的高鼻梁,深邃的眉骨和眼窝,还有那双不在主流审美,平时不笑时显得尤为冷酷的单眼皮。
但是卫霓知道,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刚刚学会飞翔的小鹰,满眼都是自信的光芒。
她最初被成豫吸引,也是相同的原因。
或许,她爱的只是那种自己不曾拥有的,个性的颜色。
“……喝杯咖啡吗?”她说。
“……嗯。”解星散说。
他们谁都没有提起上次的事,谁都没有说起这失去联络的二十多天。
就好像多日前在这门口的漫长一眼,只是各自梦中的一个想象。
凌晨还在营业的咖啡厅肯定有,只可惜C市没有。
两人骑着摩托转了大半个C市,最后还是进了一家安静的酒吧。
酒吧灯光迷离,因为工作日的关系,只有一两桌客人。穿着酒保服的调酒师站在吧台后,正在调制一杯颜色绚丽的鸡尾酒。小而精致的舞台上只有一名女歌者,唱的也是悲伤的情歌。
两人面对面坐在酒吧角落的一个卡座上,许久都没人说话,解星散的五官比平时看上去更冷厉,他似乎怀着心事,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偶尔看向卫霓,也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卫霓心中也怀有心事,一杯调酒下肚,她忽然问:
“如果是你,你未出世的孩子和你自己的生命,只能选择一个的话,你会怎么选?”
解星散沉默片刻,说:
“我选自己的生命。”
“那你觉得,是自己做决定舍弃孩子更痛苦,还是失去之后才知道孩子来过更痛苦?”
解星散半晌没说话,定定看着卫霓的眼睛好一会。
“你这是什么问题?”
“……可能就是人们说的狂想吧。”
“这就是做医生的狂想吗?”解星散仰头喝光手里剩下的半杯酒,嘴角浮出一抹哂笑,“我一般狂想自己在鸟巢上音乐节。”
两桶调酒下肚,即便是解星散这种常和酒精打交道的人,也不由醉了。两人走出酒吧的时候,他已经头重脚轻,走路踉踉跄跄。
卫霓有良好自知自明,从头到尾只喝了半杯,虽然脸上有些热气,但也仅限于此。
看着解星散的醉态,卫霓无视强烈坚持“我没醉”的解星散,将他塞入了出租车,自己也坐进了后座。
“你家位置。”卫霓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
解星散报出地址,出租车向着目的地驶去。孤零零的摩托车停在路边,等着明天解星散酒醒后再来接他回家。
半个小时后,卫霓扶着身体滚烫的解星散走进了一栋老式住宅楼。
滋啦滋啦的昏黄灯泡随着两人一重一轻的脚步声,陆续点亮了黑黝黝的楼层。解星散似醒非醒,在卫霓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爬着楼梯。
到了他家门口,卫霓从他兜里翻出钥匙,找到家门那一把插入钥匙孔,说:
“进去吧,我走了。”
人刚转身,就被一只发烫的手给握住了。
解星散背靠在门上,面颊染着醉意,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亮得惊人,眨也不眨地看着卫霓。
他身形高大,这一刻却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竖着尾巴,湿淋淋地站在暴雨中。
而她是唯一可以帮助他的人。
年久失修的电灯在楼道里发出电流的声音,昏黄的灯光时断时续,卫霓再次注意到他手上的青色胎记,像是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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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疼痛的淤青,生长在他的无名指上方。
一只扑棱的灰色蛾子从角落蹿起,飞过两人联结的双手,目标明确地扑向闪烁的灯泡。
滋——飞蛾触电般飞开。
转瞬,又扑了上去。
沉默熄灭了楼道的光,只剩下彼此的脉搏还在跳动。
卫霓将自己的手腕一点一点挣脱出来,他试图挽留,但没强留。她的手完全挣脱出来时,近在咫尺的呼吸变急促了。
因为目不能视的缘故,卫霓的其他感觉都变得格外敏感。
手机震动的声音,手腕残留的温度,解星散身上散发的酒气,都比往常更为强烈。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的“成豫”二字醒目地亮在黑暗的楼道里。
手机还在震动,她伸出右手,想要按向手机。
解星散再一次捉住她的手,这一次更加用力,更加迫切。
卫霓抬头向他看去,手机幽幽的光线映在他脸上,她从他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也看见了第一次在他不可一世的脸上出现的祈求。
“……别接。”他说。
楼道内灯光骤亮。
他的声音是清醒的,他的神态也是清醒的,那些装出来的踉跄和虚弱,在这一刻终于褪去了伪装。
醉酒的神态可以模仿,体征却模仿不出。他是真醉还是假醉,卫霓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却还是装作不知道。
像飞蛾明知火堆的炽热,却还是闷头飞了进去。
她已经不是二十岁了,却还是像二十岁一样,为同样的勇气、自信、热情心动。
“……别回去。”他说。
“这是我丈夫。”卫霓说。
“我知道。”解星散说,“你很爱他吗?”
“曾经很爱他。”卫霓顿了顿,“……爱到万事以他的喜怒哀乐为先。后来才发现,这份爱只束缚住了我自己。”
“现在呢?”
“现在——”卫霓说。
她摁断了成豫的电话,终于能够安安静静地和他说话。
“我们已经在做离婚谈判了。”
33.第33章“来来来,咱们先定一个……
成豫望着被挂断的通话记录陷入沉思。
现在是凌晨四点,家门就在十米开外的地方,距离卫霓回他信息已经过去三个小时,离他从S市飞回C市也已过去两个小时。
以他对卫霓的了解,她不是那种睡下之后不接电话的人。特别是在医院工作以后,以她的责任心,怎么想也不太可能会挂断外部电话。
疑惑归疑惑,要他上去敲门验证卫霓在不在家,成豫是做不出来的,特别是在急需讨好卫霓的当口。
手里的百合花束隐隐散发着清冷而寂寥的幽香,他最后看了一眼家里卧室漆黑的窗户,将花束留在了紧闭的门口,自己转身离去。
在S市出差两天,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一束花。
他兴高采烈地走进花店,一眼就看中了铁皮桶中即将盛放的百合,这种花给他的感觉和卫霓一样,美丽中总是带着一丝脆弱。
店主制作花束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上一次买花送给卫霓的记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卫霓总是说他挣钱不容易,没必要在这上面乱花钱,渐渐地,他也就不送了,不是认同了她的话,只是惰性使然。她为他省事,他也就真的省了事。
只是她不知道,他没有再送她花,不代表没有再在这上边花钱。
这些年,他送朋友,送合作伙伴,送合作伙伴的妻子……送出的花数不胜数。却唯独没有送给自己妻子的花。
在那一刻,成豫感到深深的羞愧。
走出花店的时候,他的心情已经轻松不起来。
他越是醒悟,就越是惶恐。他已经隐隐约约发现,自己的错误,并非只有“女伴”一条。
他真的能够挽回卫霓吗?
类似的念头一旦出现就会被他立即压下。
他不敢去想。
他坐在没有启动的车里,目光沉沉地望着别墅二楼,许久后,终于发动汽车驶离。
……
“谢谢。”
卫霓接过装在玻璃杯里的冰镇雪碧握在手里,一片黄柠檬在气泡水里浮沉。
解星散在她身旁坐下,老旧的皮沙发因为他的重量发出吱呀一声。
“地方小,东西也不多……随便坐坐,别介意。”
卫霓的目光扫过四周,说:“比我想得好多了。”
“你想的是什么样?”解星散问。
“衣服袜子满地扔,桌上堆着吃剩的外卖,垃圾桶里冒着垃圾尖……”
“停停停——”解星散满头黑线,“你以为我生活在垃圾堆吗?”
卫霓忍不住笑了。
解星散的家,虽然面积只有七八十平,还是几十年前的老式居民楼,外部看上去破破烂烂,但防盗门一开,里面的景色实在让卫霓小小吃了一惊。
别说没洗的脏袜子了,就连垃圾桶里,也是干干净净。地板是常见的几何瓷砖,看得出来经常打理,光可鉴人。墙壁算不上雪白,但也只有正常的褪色,光秃秃的墙上只有一副三人合照。照片里除了解星散,还有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只是……确实不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独居男青年的房子,过于整洁了。
解星散的外形和性格,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会做家务的人。
“你不会觉得我不做家务吧?”解星散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想说什么,故意提高了音量,“我可是全能天王,十八般家务我都精通!你要不信,改天来我家里,我做一桌满汉全席给你看!”
“那是你的外公外婆吗?”卫霓看向墙上挂的合照。
“嗯,中间那个是我。”解星散跟着往合照看去,“拆那鼓王从小就英俊不凡。”
小小的解星散被抱在奶奶怀里,笑容灿烂地望着镜头。和现在瘦削的面孔不同,那时的解星散还是肉嘟嘟的一张圆脸,露出裤子的一条腿像是带节的胖莲藕。
“以前听你说过,你是外公外婆带大的?这里是你长大的地方吗?”卫霓问。
“我从六岁起就在这里生活,一直到我二十二岁——”解星散咧嘴一笑,“楼里的住户都换了几遍,我还在这里。”
“为什么不搬走?”
“习惯了。”解星散的目光飘向墙上的老照片,他拿起雪碧喝了一大口,然后才说,“……只有这里,还有一点家的味道。”
他的话,让卫霓无端生出一抹悲伤。
清晨四点,窗外依稀开始露白,解星散身上的酒味也开始散了。万物都处在即将新生的时候。她第一次夜不归宿,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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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从未来过的地方,陷在一张老沙发上,和一个见面次数没有超过十次的人分享一瓶雪碧。
解星散身上有一种魔力,让她生出种种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冲动并付诸实践。
“别说我了,聊聊你自己吧。”解星散说,“你为什么要离婚?”
“……我不知道。”卫霓低头看着手里的雪碧杯子,那些气泡围着柠檬片热情地打转。她顿了顿,嘴角浮出一抹苦笑,“我也不知道。”
解星散靠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静静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他的耐心,让本不打算进一步解释的卫霓继续说道:
“他在生意场上和其他女人逢场作戏,但他自称,那些女人都是为了撑门面,他没有发生过婚外性关系。”
“你相信吗?”解星散问。
“……如果我说相信他,会显得很可笑。”卫霓苦笑道,“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他有没有婚外性关系已经不重要了。”
“出轨了,但又没有完全出轨。”
解星散总结道,但他马上想起自己的立场——他可没必要给卫霓的丈夫说好话。
他立即义正词严道:
“不——他就是出轨了。你自己网上看看,就算什么也没做,光撩骚也是百分百的出轨。”
“他说其他人也都如此,并且不限于逢场作戏。”卫霓说,“如果说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大部分人都会有的婚姻……我也不知道我是为什么离婚。”
“是因为他和其他女人的事情,还是因为我不够成熟,要求太高,想要的太多……”
她也学着解星散的样子,将松散下来的身体靠向身后。
米白色的墙壁上干干净净,除了天花板上一排从小到大的蓝色星星。那些星星已经严重褪色,有的也已残缺,在星星旁边,有一行带着童稚的彩色画笔留下的文字:
“解星散到此一游!”
卫霓眼前浮现出小小的解星散踩着外公的肩,手握彩色画笔,一笔一划在天花板上写下这行字的情景。
谁都有童真的时候,谁都有憧憬纯粹的爱情的时候,谁也都幻想过琴瑟和鸣的以后。
但那些有过幻想的人,慢慢也会在时光的浸染下,变得市侩,庸俗,无底线,变得与大环境同流合污。
她不知道是该嘲笑畸形的成功男人社交圈,还是嘲笑螳臂当车的自己。
卫霓听到解星散在旁边吁了口气。
“卫大医生。”他说。
卫霓朝他看去。
“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是什么?”
解星散说:“别人一卖惨,你就开始反思自己的问题。”
“你总是站在他人立场考虑,有没有想过你去考虑别人了,那谁来为你考虑?”
“他的心路历程——和你有什么关系?从你的立场来看,他就是出轨了,毫无顾虑地背叛了你,你还替他考虑什么?”
“是,生意场——大老板有无奈,这我知道。为了和那些肥头大耳的老板打成一团,必须要像他们一样烂,这是成功的捷径——但有谁逼他走这捷径了吗?”
“不走捷径,脚踏实地慢慢来,的确要慢得多,甚至可能没法成功——但是,谁能保证走了捷径就一定成功?说穿了,这就是他的借口。”解星散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骂了句粗口,“妈的,老子最烦这种逼人。敢做不敢当,逼逼赖赖借口比谁都多,好像谁拿枪指着他做的这些坏事。”
明明谈的是卫霓失败的婚姻,解星散义愤填膺的模样却让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解星散的眉心拧成一团,“你不该生气吗?”
“不知道为什么,看你替我生气了——”卫霓笑着说,“我好像就不生气了。”
“你怎么能不生气?!”
“为什么一定要我生气?”
“你不生气……”解星散顿了顿,“那你还离婚吗?”
卫霓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我一定会离婚。”她说。
她舒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头顶的蓝色星星。
“即使我不够成熟,不够理解他的难处……我也会离婚。”
“对我来说,大房子和奢侈品并不能给我快乐。”她说,“对他来说,成功却必不可少。”
“所以,我们并不适合。即便勉强,也会有下一次矛盾让我们分开。”
这些话,卫霓没对其他人说过,就算是多年的闺蜜也没有。
因为不想给别人增添负担,所以也不会轻易将抱怨出口。在生活中,她总是安慰别人的那个人,而当她需要帮助的时候,那些曾经被她安慰的人,却好像总是很忙,总是有自己的烦恼。
慢慢的,她习惯将所有问题一个人扛。
而解星散呢?她忽然想。他由外公外婆拉扯大,二老逝世后常年过着独居的日子,除了那个不像是朋友也不像是兄长的男人偶尔会出现在他身边,他总是独来独往。
这样的他,如果有烦心事,又会怎么排解呢?
“我不会像他一样。”
解星散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浮想。
她转过头,正好撞上解星散的视线。他靠在沙发背上,侧头看着她,目光直率,高耸的鼻梁在脸上像一条巍峨的山脉,明亮的眼睛则是山上的一汪清潭。
“等我像他一样年纪,我也不会像他一样。”
他神色坚定。
“人和人不一样,卫大医生。再过十年,一百年,我也不会像他一样。”
有些话说的太早,太死,就会显得孩子气。
解星散来说依然如此。
卫霓已经不太相信男人的誓言,但解星散似乎不能单纯囊括在男人的范畴内。
他是男人,却好像不是一般的男人。他做着一般男人不会去做的事,会为她吸到二手烟道歉,并且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抽过烟;会独立生活,家务一应精通;会一天打无数的工,即便繁忙也会让自己过得有滋有味,整整洁洁。
他早早地迈入社会,成熟,但不庸俗。他已经见过社会千面,身上却依然有着初生牛犊一般的少年朝气。
他活力四射地活着,而不是像大多数人汲汲营营或者庸庸碌碌地生存。
“所以,”他说,“不要对所有男人失望,那对我不公平。”
奇怪的是,卫霓已经不太相信男人,但解星散说的话,却带着神奇的魔力。
他说,她就想要相信。
新生之日的第一抹朝阳洒入老旧的纱窗。
“……好。”
卫霓说。
解星散咧嘴笑道:“要不要听我弹吉他?鼓太大了,家里放不下,但我还有吉他和电子琴,你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
卫霓惊讶道:“你还会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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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当然!”解星散挺起胸膛,“不然怎么能叫全能天王?”
“我以前也学过钢琴——”卫霓用食指和拇指捏了个空气小蚂蚁的厚度,“一点点。”
“真的?那你弹给我听听!解大师现场给你补课!”
“不用……真的不用了……”卫霓推辞。
“别客气!”
“不是客气——”
解星散不由分说地拉起卫霓,她还没回过身来,就莫名其妙坐到了解星散卧室里的电子琴前。
“来来来,咱们先定一个小目标,那就是早日实现四手联弹《小星星》……”
灿烂的金光笼罩着坐在同一张琴凳上的二人,不知何处传来鸟雀叽叽喳喳的声音。
世界正在苏醒,新的希望正在孵化。
34.第34章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下午三点,橘色的阳光穿过玻璃窗,跳跃在对镜梳妆的女人身上。
她在阳光下的皮肤雪白,描眉的动作像是在雪地上作画。下巴线条清晰而柔和,隐入蓬松如云的墨色发团,光洁的脸上因为没有多少表情,所以多少显得有些冷淡疏离,但她那双眼睛,那双和她的发、眉、鸦羽般的睫毛一般浓黑的大眼睛,总是含着雾蒙蒙的水汽,像是黑夜刚尽,初阳未升的深林,安静而寂寥。
被这双眼睛凝望的人,也会情不自禁地安静下来,沉浸在那双笼着忧郁的眸子里。
给妆面拍上散粉后,她拉开身前的抽屉。
盒中摆着琳琅满目的珠宝,都是成豫在各个节日或者出差回来时带的礼物。梳妆镜前摆着全套海蓝之谜的化妆品,也都是来自成豫的馈赠。
这些年来,成豫对她绝不小气。
“我不会让你陪我吃苦的。别的女人有的,你也会有。”
结婚的时候,成豫这么说过。
他的确兑现了当初的诺言。
他送过她房,送过她车,送过花送过昂贵的护肤品全套,也像别的他曾不耻的男人一样,送过背叛。
卫霓看着这些华丽的宝石饰品,不由地想,成豫对她,是否就像她对这些精致昂贵的收藏——只在抽屉里绽放光芒就好。
因为只是私人收藏。
她不知道这是迟到的清醒,还是爱意消散后的苛刻,
她以为刻骨铭心的爱情,正在露出不加修饰的真实面目。
纤瘦的五指在半空中犹豫了片刻,然后拿起了角落单独保存的一个小首饰盒。
首饰盒里只有一枚施华洛世奇百合花发夹。
比起抽屉里的其他宝石饰品来说,这枚发夹可能是她最便宜的饰品了。
她拿起这枚发卡,对着一尘不染的镜面,轻轻别到耳后。
窗外一辆黑色奥迪已经等候多时,她最后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起身往门外走去。
……
“手不要僵硬,击打的时候手腕发力,手臂要保持住……再试一试。”
只有四五岁年纪的小男孩含着两包泪水,委委屈屈地打着鼓。
一堂课上完,解星散无奈地说:“回去在静音鼓上多练练。”
小男孩如释重负,逃也似地奔向门外等待的妈妈。
解星散拿出手机,对着上面的反光观察自己的尊荣——也没帅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啊,怎么这孩子只要一见他就哭个不停呢?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门外响起了两声敲门。
“请进!”
解星散一抬头,愣了愣。
“你好。”周梦瑶牵着大儿子站在门口,对解星散微微一笑。
……
鼓房里隐约响着生疏的打击声,周梦瑶的大儿子坐在鼓凳上,认真地练习着刚学到的入门旋律。
周梦瑶站在窗外,看着兴趣盎然的儿子不禁露出微笑。
“以你来看,他有这个天赋吗?”她说。
站在她身旁的解星散不好对还在试课的学生评价什么,保守道:“最开始几节课不好看出什么,但就爵士鼓而言,我觉得努力比天赋更重要。只要肯练,没有练不出来的鼓手。”
“解老师是天赋型选手还是努力型选手?”
解星散没想到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想了想:“两者都有吧。”
周梦瑶还是看着他,他只好继续说:
“当初留给我的时间太少了,我是高三的时候,突然决定考音乐学院的。那时候,我每天在鼓房坐十几个小时,只差连睡觉都呆在鼓房里。就这么地狱集训了一年,最后在艺考的时候拿了流行器乐和打击乐的全场第一。”
“要说光凭天分,想在艺考时拿两个专业第一也不容易,要说光凭努力,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用一年时间取得两个专业第一的成绩。”
解星散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
“我是两者兼有。”
他知道自己优秀,并且为此骄傲,一直激励自己继续前行。
这是此刻周梦瑶的最大感受。
“……你很不一样。”她的内心深处受到触动,脱口而出道。
“什么不一样?”
“……就是和其他人很不一样。”
“我知道,固执、自大、傲慢、任性妄为——很多人这样说我,”解星散不以为意道,“随便,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
就像他也不在乎此刻听到这些话的她怎么想,会不会影响自己的新生源一样,他只是说想说的,做想做的,旁人在他的生活里只是微尘,在他的世界,他就是唯一的王者。
“我好像明白卫霓向我推荐你的原因了。”周梦瑶说,“我认识她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欠过谁的人情债,也不会向别人推荐什么人选。你是第一个……快二十年来的第一个。”
“这么牛?”解星散笑逐颜开。
这是周梦瑶见了他这么久来,他第一次笑。
“我从小学开始,就和卫霓读一所学校。除了她父母,我应该是最了解她的人。”周梦瑶说。
“那你们是非常好的闺蜜了?”
周梦瑶定定望着玻璃窗里的大儿子。
音乐学校里已经好几天没有开过空调了。失去热燥的夏日尾风从洞开的窗户里吹了进来,一望无际的蓝天里铺陈着白色沙丘,移动的白云倒映在周梦瑶眼前的玻璃窗上,她觉得自己也和蓝天融为一体,那些长久覆在她心上的阴翳,正在被温柔的晚风吹走。
“是,”她说,“我们是最好的闺蜜。”
她笑着看向解星散:“解老师,那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了。”
“这是当然……”
“我们卫霓,也拜托你了。”
解星散一愣。
周梦瑶转过身,正式面对解星散。
“卫霓答应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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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三十天时间来挽留她,今天是最后一天。”周梦瑶说,“他们去了第一次相遇的大学。”
“我不想看着她心软,回到那个看不见的牢笼。”周梦瑶说,“如果你和我想的一样,那就……”
她还在思考,如何说动一个单身未婚男青年,为一个已婚女人赴蹈汤火,解星散却已转过身。
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
周梦瑶看着他的背影,哑然失笑。
笑着笑着,她的笑容淡了下去。
她和卫霓,是最好的闺蜜。好到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所有时候都是如此——除了,她们的人生分化以后。
大学毕业后,她接受富二代男友的求婚,早早成为人母,卫霓比她晚毕业,但很快也迈入了婚姻的殿堂。她的男友,虽然比不上自己的男友家境富裕,但所有人都说他是青年才俊,人中龙凤。
刚结婚那几年,她们还频繁往来。
但后来,她发现丈夫出轨。一开始他还会忏悔,祈求原谅,但后来次数多了,他开始咆哮,摔门,冷暴力,夜不归宿。
她的忍让,并没有得到感恩。
而卫霓和她的丈夫,依然岁月静好,恩爱如初。
如果离婚,她作为一个没有一技之长,又脱离职场多年的前贵妇,等待她的只有落魄和嘲笑。膝下的孩子,丈夫不可能让她带走,即便带走了,已经懂事的儿子只会恨她,恨她让自己失去了豪宅和佣人。
装吧。
装不在意,装无所谓,装习以为常,装到自己都能骗倒自己的那一天。
至少,除了她自己,旁人都以为她过得很好。
看不见的荆棘长在她的血肉里,让她看见卫霓,就觉得疼痛。
明明是一起长大的人,明明是手牵着手去上厕所的好朋友,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她受这背叛的煎熬之火。
她无法面对自己心底的阴暗,也就无法面对卫霓一无所知的善良。
她用各种理由疏远了卫霓,不是受了心里那小小荆棘的蛊惑,而是因为那些被荆棘穿透的柔软的、滚烫的、仍深深依恋着自己最好朋友的心上血肉还在发挥作用。
她无法凭自我意志拔除荆棘,至少能让它们没有养料滋生长大。
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永远都是。
曾经的卫霓,帮她划重点,帮她带早餐,帮她做值日生,帮她拒绝她不敢拒绝的社会青年的搭讪,如今,帮她拔掉心里的荆棘。
同样的境遇,如果是卫霓,她会怎么选。
周梦瑶曾经思考过。
就像她从前靠卫霓的考卷临时抱佛脚一样,现在,卫霓已经给出了优秀的标准答案。
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所以,卫霓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大儿子探出头来:“老师呢?”
“老师有事,今天的试课就到这里。”周梦瑶蹲下身,将走到面前的儿子抱进怀里,“外婆想你了,想不想和妈妈回家看外婆?”
“不去,不去——”大儿子摇得像个拨浪鼓,“外婆家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遥控飞机也没有奥特曼,我才不去!”
“你不去,就要跟妈妈分开啰?”
“分开就分开!”大儿子毫不在意。
“……好。”周梦瑶看着他笑了。
母亲一反常态的笑容让大儿子脸上生出一丝不安。
“宝贝,妈妈要走了。”周梦瑶说。
“你要去哪里?”
周梦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留恋地抚摸着儿子的面颊,笑道:
“妈妈虽然走了,但你随时可以来找妈妈,明白吗?”
大儿子被莫名的恐惧支配,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抱着周梦瑶的腿说:“我要跟妈妈走!”
“你想好了?”周梦瑶说,“跟着妈妈走,家里没有遥控飞机,也没有阿姨来哄你睡觉,你想好了吗?”
大儿子还在流着眼泪,神情却犹豫了。
周梦瑶推开他,改蹲为站,神色平静地对他说:“爸爸马上就来接你,乖乖在教室里等着。”
她转身离去,大儿子站在原地,惊恐地哭喊着妈妈,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但她头也不回。
周梦瑶快步走下学校大门的阶梯,高跟鞋急促地敲击着石头台阶。手中的通话被人接起,陈诲章不耐烦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那头:
“不是跟你说了工作忙,没重要的事少打电话吗?”
“有重要的事。”周梦瑶说。
“什么事?”
“家里的两个孩子我接走了,康康在音乐学校等你。”
“你什么意思?”
“陈诲章,”周梦瑶说,“我们离婚吧。
35.第35章“我自由了。”
正值暑假尾声,学生们开始陆续返校。
医学院里稀稀落落地分布着返校学子,或是戴着耳机,骑着自行车,或是两三结伴,提着新买的塑料盆保温瓶悠然步行,和衣着简单休闲的他们比起来,穿着西装和丝质长裙的成豫和卫霓在其中格格不入,总是引起路人侧目。
“你还记得吗,我们从食堂出来,你一定会到那家小卖铺买酸奶。”成豫笑着指向不远处食堂大门外的一家小卖铺。
卫霓随着他的手指看去。
小卖铺还是似曾相识的模样,里面的人却已经换上了陌生的面孔。
就像她这十年,早就物是人非。
成豫带她重返校园,是想激起她曾经的爱恋,她不否认旧地重返是有悸动,但更多的,是清醒后的悲凉。
成豫带着她走进教学楼,径直走上通往二楼的大阶梯。
“去哪儿?”卫霓问。
“去了就知道了。”成豫回头笑道。
他的笑眼,在银色的细边眼镜下狡黠而灵动,那一刻,她忽然透过此刻的他,看到了从前的那个他。
那个她爱的成豫。
还没有和世俗同流合污的成豫。
少年的,高傲的,永远在阳光下昂着头的成豫。
卫霓忽然低下头,成豫没有在意她的闪躲,也就没有注意到她那一瞬间的薄弱。
“你还记得这里吗?”成豫在一间教室门前停下脚步。
教室门紧闭着,上方有一个“教室三”的蓝色门牌。
不等卫霓回答,成豫就伸出手,向她的眼睛捂来。几乎是本能反应,卫霓后退了一步。
成豫的手停在了半空,面露惊讶,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双刚刚闪耀过的眼睛,再次黯淡了下来。
“……我给你准备了惊喜。”他强笑道,”你闭眼吧。“
半晌后,卫霓闭上了眼。
她感觉有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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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地落在了她肩上,然后带着她往前走去。
本该是门的地方畅通无阻,卫霓踏进门槛,没有撞到任何桌椅,一直往前走去,直到那只手从她肩上落下,成豫在她身旁停下脚步。
“睁眼吧。”他说,语气暗含期待。
卫霓睁开眼。
教室里的桌椅都被推到角落,无数的气球在这一刻升空。
乳蓝的,淡粉的,鹅黄的,雪白的……数也数不清的气球带着彩色丝带一齐飞了起来。
飞舞的气球之间,成豫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从那双同样盛着期待的眸子里,她看见了十年前的那个成豫。
“我喜欢你。”
他说:
“要不要试试和我在一起?”
那个成豫,记得她的每个喜好,会特意放慢脚步迁就她的步速,陪她在图书馆看书看到忍不住睡着,会把所有空闲时间都花在了她身上,会全心全意对她,也会为她取得的优异成绩而骄傲。
回忆排山倒海向她袭来,淹没她的呼吸,鼓动她的泪水也像大海那般源源不尽。
成豫看着眼泪夺眶而出的卫霓,自己的眼睛也跟着湿润了,他相信卫霓此刻所想和他一样,都被过往情深触动心房。
他相信,卫霓始终还爱着他。
成豫向她伸出手,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卫霓没有再退。
她用手臂挡住了那只伸来的手。
第一次,以强硬拒绝,而非委婉退让的方式。
“够了……”她说,“就到这里吧。”
成豫的心直直往下坠去,他已经知道她在说什么,心头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在来回割划,但他还是鼓起最后一丝希望,颤声道:
“霓霓,你愿意原谅我吗?”
他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的嘴唇,等待一个微乎其微的奇迹。
“今天是最后一日,签字吧。”卫霓强忍颤音,用平直的声音说道。
“你见了这些,我不信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分明还爱我,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愿意给我——给我们的婚姻一个机会?”
成豫面露痛苦,泪水从他发红的眼眶里涌出。
“我当然有感觉。”卫霓说。
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一根上岸的绳索,成豫的泪眼猛地露出希望的光芒。
卫霓的目光,缓缓扫过一教室的彩色气球。
那些发亮的缎带,温柔地摇曳在半空中,像是情人的抚摸,也像是最后的告别。
“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我爱的人……早就不在了。”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眼前人的脸上。
“换言之,我只是靠着曾经相爱的回忆走到现在。”卫霓说,“……在我按照你的口味精心准备了饭菜,却只得到你应酬晚归的消息时;在我为了不让你两边为难,强颜欢笑听你母亲说教的时候;在我尊重你的意见,一次次为你委屈自己,为你退让,为你枯坐家中的时候;在我最需要你,而你却联系不上的时候……”
卫霓的声音还是颤抖了。
她用力看着对面怔怔的成豫,不让泪水影响自己的视野。
“都是过去在支撑着我。”
“实际上,”她说,“过去我爱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我在——霓霓,我还在……”成豫猛地握住她的手。
握得他指骨苍白,握得她心痛如绞。
她坚定地,一点一点地,把手从他手心里抽了出来。
“在你决定遵守社会潜规则,与你曾经不屑的那群人花天酒地的时候……我爱的人,那个骄傲无比的人……就已经不在了。”卫霓说。
“现在的你……”她看着泪流不止的成豫,缓缓道,“只不过是一个屈服于社会,屈服于欲望,跟着环境随波逐流、同流合污,还要为自己的屈服找出种种开脱借口,世间再常见不过的那种男人。”
“霓霓……”
成豫想要再次挽留她,可是只说出了她的名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强烈的悔恨和痛苦烧灼着他的四肢百骸,他痛不欲生,只能低下头泣不成声。
如果能重来一次——
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卫霓的内心承受着千刀万剐般的痛苦,有无数次,她想要触碰成豫那颤抖的肩,但都被她生生忍了下来。
情感不总是正确的。
她要做正确的事。
理智已经认识到的,她绝不会再让情感重蹈覆辙。
“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现在我还给你。”
她取下耳后的发夹,轻轻放到成豫沾满泪水的手里。
“……就到这里,不要让回忆也脏了。”
她说:
“我们离婚吧。”
散飞的气球沿着天花板腾挪,奔赴,拥抱,然后分开。
五彩的缎带在傍晚的微风里飞舞着,向最后一个夏日告别。
他们在夏天相遇,也在夏天分别。
再见了——
她的青春。
她的十年。
……
太阳已经落山了。
余晖如焚,解星散焦急地奔跑在空荡荡的校园内。
他凭着一双腿,找遍半个偌大的医学院,额头早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他曾否认过,那不是爱。
他以为,那就是岸边人对溺水之人的同情,他看着她,忍不住想要向她伸出援手。
从她身上,他看到了同样不认输的天真。
这股天真在他身上,就是明知世人庸俗浅薄,依然要用离经叛道的真实模样去对抗;在卫霓身上,就是反复失望和受伤之后,依然有勇气对他人施与的温柔。
无论见识过多少自私和卑鄙,她最先给与别人的,永远还是柔软的善意。
因为温柔,所以无法伤害别人,所以也被自己的温柔所伤。
只要看着她,就有一种英雄豪迈将他支配。他想要对她好,想要从残酷的世间手里保护她。一次一次无法克制地向她靠近,宛若飞蛾扑火。
不知不觉,校园里响起了晚六点的钟声。
沉重迟缓的钟声像浪涛一样逐渐扩散,钟声唤起了他痛苦的回忆,像是中了魔咒,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明明是争分夺秒的时刻,他却面色苍白,陷在原地寸步难行。
钟声还在继续,噩梦一般的钟声好像永远不会停歇。
他好像回到了那个夏天,震耳欲聋的鼓楼钟声,血泊中融化的冰淇淋,还有——
解星散头痛欲裂,两手捂住耳朵,想要遏制脑海中直接回响的鸣叫。
一个身影在这时闯入他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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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海藻般浓密蓬松的长发让他一眼认出,玻璃制品一般精致的脆弱感让他进一步确认——
解星散脱口而出她的名字。
“卫霓!”
魔咒解除了。
随着她停下脚步朝他遥遥回头,再也没有力量能阻止他朝她奔去。
漫长的钟声还在持续,梦魇却已散去,解星散眼中再也看不见其他,本能地拔腿向她跑去。
微风扬起她乌黑的发丝,她红肿怔愣的泪眼,让他想起安丽大桥上的惊鸿一瞥。
他再也无法否认,他就是爱上了那个看似柔弱,实则坚强的女子。
他爱上那脆弱的风情,还有逆境之中耀眼绽放的灵魂。
从第一眼,他就为她心动。
“你……”
他跑到她面前,急促的呼吸和凌乱的思绪让他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在寻找她的时候,他多么害怕另一个男人会牵着她出现。
他情不自禁地搜寻四周,寻找她名义上的丈夫的身影。
“只有我一个人。”
像是猜到他的所思所想,卫霓轻轻开口。
她的黑发散落在单薄的肩膀上,苍白的锁骨在湖蓝色的连衣裙下若隐若现。泪痕像是一种特殊的妆容,反而为她清丽的容颜增添了一抹妍丽。
解星散看着她,分不清胸膛里强烈的心跳是因为疾跑,还是因为她在夕阳下漾漾的双眼。
“离婚协议签好了。”她说。
落日如火,她在火中露出释然的微笑,泪眼熠熠生辉。
“我自由了。”
36.第36章“你说得倒轻松,你知道……
“这是你第几次坐我的车了?”
“第四次。”
“以后你可以自豪地对别人说,你是唯一一个坐过解大师摩托车后座的女人,而且坐了四次。”
摩托车上狂风呼啸,必须提高音量才能说话清晰。
下班高峰期,路上车水马龙,但摩托车如游蛇一般灵活穿梭在他们之间,即便车里有人听见只言片语也没有关系,片刻后就会被摩托车远远甩到身后。
没有人能够插入他们的世界。
卫霓诧异他那张长得就不缺女人的脸,脱口而出:“真的?”
“不是真的还是炒的?”解星散说,“你觉得我像什么人?说真的。”
“……金链子,大花臂,KTV,左拥右抱。”
“……也不用太真了。”
摩托车在一条林荫路边停了下来,两人取下头盔下车,漫无目的地沿着摇曳的树影往前走去。
曾经轰鸣了整个夏天的蝉鸣已经销声匿迹。
“金链子,大花臂,KTV,左拥右抱……那是以前的第一印象。”卫霓重新开口,“但现在,我知道你其实是个朝气勃勃,热爱生活的人。”
“而且洁身自好。”解星散补充道,“像我这么优秀的男大学生不多了,到哪儿都是香饽饽。”
卫霓忍不住笑了。
“那你怎么还没找到女朋友?”
“别看我长得帅,我在个人感情上慎重得很。”
他转头看了哑然失笑的卫霓一眼,表情一凝,严肃道:
“没跟你开玩笑,我每天早上睁眼之后就跟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为了换一个军鼓,我得兼职四个场子,有时候还得见缝插针做些别的兼职——”
“我没有时间和精力拿来浪费,”解星散说,“如果没看准,我就不出手,如果看准了,我就开足马力猪突猛进——从效率上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看走眼了呢?”
解星散想也不想地说:
“看走眼就看走眼了呗,我输得起,我有输的准备,也有重头再来的勇气。自己捧起来的屎,洗手之后还是一条好汉,都知道是屎了还非要吃完的,那是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