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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来人是裴向云。

在他的脸被汽灯照亮的一瞬间,江懿的心便如堕冰窖。

上一世自己对谁都带着几分提防,唯独对这唯一的学生放心得很,从不设防,甚至自己的营帐也是让他随便进的。

他如今多了警惕之心,裴向云尚且敢如此胆大包天地来偷盗。那么原先被信任的时候,裴向云又背着他做了多少这样的事?

那些情报,那些被乌斯人知晓的所有事情,是被这样一点一点地传出去的吗?

江懿气极,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冲着裴向云胸口扎去。

裴向云慌乱之中只来得及用手挡在胸口前,生生受了这一刀。

刀刃慢慢破开手上的皮肉,擦过手骨,径直贯穿了他的整只手掌。

血迹喷溅在江懿的脸上,他却像没感受到一样,手上继续用力,直到刀尖再也无法前进半寸为止。

“你来做什么的?”江懿的声音哑得可怕,“问你话呢。”

裴向云整个手掌被贯穿,疼得说不出话,只闷哼了一声,一双黑眸中满是不解与痛苦。

江懿骤然将匕首拔出,带起一捧血珠。

“说话……”他低声道,“来干什么的?偷了什么?”

裴向云脸色苍白,动了动唇,几乎用气音道:“我没偷……”

“你没偷?”

江懿原本今天觉得病好了一些,可方才被他这么一气后眼前阵阵发黑,只觉得头晕目眩。

可他却依旧紧紧地将裴向云制在身下,生怕他趁着自己不留神跑了。

“你没偷那你来做什么的?”他问,“鬼鬼祟祟地进来去那边乱翻,你不是在偷东西是在干什么?”

“我……”

裴向云说了一个字后却不肯再继续说下去,直直地看着江懿,眸中似有委屈。

江懿的手愈发没有力气,唇色发白,控制不住地轻颤着,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说话啊,没偷东西来做什么的?”他捂着唇闷咳了几声,手上的血沾了些许在脸上,“装什么哑巴?”

可裴向云却宁可疼着,也不愿多说一个字,只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半晌后又坚持道:“我没偷……”

“行,你没偷。”

江懿踉跄着从床上下去,顺势将他也拽了下来,狠狠扣着他的后颈,如同押送犯人一样将他的身子向前按去。

裴向云腰背断了似的疼,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险些给自己噎死。

江懿将他向营帐外推去,沙哑的声音中藏着火气:“走,去将军帐,让大家看看你到底拿了什么。”

争执中裴向云似乎碰到了伤口,痛得闷哼一声向前扑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一直护在怀里的东西也应声落地,被吹进来的风卷着四散而去。

裴向云下意识地伸手去捡那纷飞的纸卷,却被人直接踩在了手背上。

江懿脸上没有半分血色,一双眸子冷得吓人:“你敢捡……”

“你别看,我……”

踩在他手上的人还未用力去碾,裴向云便受不住这痛,低低地哀鸣了一声,另一只手狠狠地攥紧了身下的地毯。

江懿踩着他的手,弯腰将那张纸卷捡了起来。

他本以为那会是燕军的布防图,又或者是一些朝廷之上的秘密情报,却不曾想映入眼睛的居然是自己的字。

那是他抄给张素去临的字帖。

江懿拧着眉,又将另一张落在地上的纸卷捡了起来,发现那上面也是自己写的字。

这纷纷扬扬了一地的纸卷,除了他抄给张素的字帖以外,还有随手画的画,以及摘录的经文。

没有一张有关燕军的情报。

江懿面上阴晴不定,慢慢后退几步,放过了裴向云的那只手。

裴向云的手已然不能动了,连基本的屈伸都做不到,只能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我就是……”

眼见着事情露馅,裴向云只能承认道:“我就是太喜欢了,所以才这样……我不是故意要偷的,我向你要,你又不会给我。可是你明明答应我了……”

他紧紧地咬着唇,眼眶中似有泪水在打转,其中融着无数繁杂的情感,不知是痛苦更多还是委屈更多。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上次……”

裴向云说了两个字后却没再继续说,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江懿眼前的景物倏地模糊了片刻,眩晕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让他腿上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只来得及扶住一边的桌子。

“江大人,你没事吧?”裴向云见他脸色很差,额上又全是冷汗,不顾手上的痛也要起身来扶他,可试了几次后却没能成功地站起来,“要不要我帮你?”

江懿平复住方才急促得让人难受的心跳,淡淡道:“不必……”

“我确实偷东西了,但我只是……太喜欢了。”

裴向云的那只伤手上的贯穿伤还在流血,可他却仍努力地向江懿辩解着什么:“我真的很羡慕张素,我也想有人教我读书习字,真的很羡慕。”

他吸了吸鼻子,忍了好久的泪终于成串地从脸颊滚落:“我一定会好好临字帖,这些你能不能给我回去临?我不会来烦你的,我只是想……”

我只是想将上辈子被自己忽视的爱补回来,可以吗?

最后这句他说不下去了。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裴向云服软的次数都屈指可数,那怕当年与老师的关系恶化到那样的程度,他也一直嘴硬着不愿说几句好听话哄人开心。

是什么时候发现这样行不通的呢?

是看见老师去爱别人的时候,才后知后觉自己到底有多混账吗?

裴向云咬着唇,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在地毯上氤氲出一片深色。

江懿靠在桌边,只觉得一股疲惫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太阳穴因为方才突然的动怒「突突」地跳着,压在心上的阴霾却似乎少了几分。

裴向云不是在偷情报。

“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裴向云舔了舔唇:“我怕你讨厌我,我不敢说。”

“可我本就不喜欢你……”江懿将那摞沾了血迹的纸卷放在一边,简单在盆里净了手,低声道,“起来,我送你去军医那儿。”

裴向云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的态度会有变化,依旧呆坐在原处。

“你去不去?”江懿冷着脸,“不去就滚,别在这儿坐着。”

裴向云像是忽地活过来了一样,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险些又一头栽倒在江懿面前。

江懿蹙眉向后退了一步:“自己走……”

裴向云「哦」了一声,低头一瘸一拐地向帐外走去。

若非见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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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实在有些严重,怕他失血过多倒在半路上,江懿是绝不会送他去的。

军医见着他手上那狰狞的伤口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弄的?”

江懿恹恹地坐在旁边,正要开口,便听那狼崽子小声说:“我是炊事班的,没仔细用刀,被刀扎的。”

“菜刀扎的?”军医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你家菜刀扎这样的伤口?”

裴向云一时语塞:“我……”

这狼崽子何时懂得怎么护着别人了?

倒是稀奇……

江懿在一边重重地咳了一声,军医隐约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八卦,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仔细地给裴向云上起药来。

方才在帐中被人误会时,裴向云哭得叫一个撕心裂肺,如今百倍疼痛地上着药,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江懿昏沉地支着脸颊,听见军医道:“你要是疼可以喊出来,别忍着,不然更疼。”

“没事……”裴向云低声道,“他……江大人好像睡着了,他也病着呢,别吵醒他。”

他疼得话都说不利索,一句下来几乎都是气音,也就三人离得近才能听得清。

江懿眉头微蹙,却并没有睁眼。

裴向云今天来偷的不是情报,但不代表他上辈子没偷。

如今江懿已经尽可能让裴向云离军中要务越来越远,若是狼崽子真胆大包天到来自己这儿偷文书,那只能说是活腻歪了。

可是为什么要偷自己的字?

江懿记得上一世裴向云似乎对「读书」这件事十分抵触,教给他的那些诗书没记住多少,天天只知道在校场上与人比试,或是干脆在外面疯跑一天。

他想不通,捏了捏眉心,抬眸便看见军医将药物收了起来。

“这几日就别干活了,歇着吧……”军医道,“你年轻,伤口过几日就能结痂了,不会残疾的。”

裴向云「嗯」了一声,看着他绕到了屏风后面,这才敢偷偷抬眼看江懿。

江懿触到他的目光:“看什么?”

“你脸色不好……”裴向云说,“很难受吗?”

“关你什么事。”

江懿说着便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走了……”

“江大人,等一下……”裴向云喊住他,眸中带着些许期翼,“你会来看我吗?”

“我为什么会来看你?”

江懿侧眸,露出一个多少有些凉薄的笑:“你擅闯我的营帐偷东西,没杀了你就不错了,你哪来的底气与我讨价还价?”

裴向云自知理亏,有些失落地垂下眼,轻声道:“我知道了。”

江懿的目光落在他那只被包成粽子的手上,心中到底还是堵了一下。

“那几张字帖你留着吧……”他沉默半晌后才道,“好生养你的手,别再动歪心思了。”

作者有话说:

江美人:小偷;

狗子:QAQ你冤枉我你捅我;

江美人(那种冷漠脸):哦,那又怎样;

狗子:嘤QAQ;

老规矩晚上还有

第42章

自那日的误会之后,裴向云果真带着他那几卷宝贵的字帖销声匿迹,再也没来烦过江懿。

江懿不看见他能心情舒畅到多活好几年,乐得清闲,将周围蠢蠢欲动的乌斯人轮番揍了一遍,终于得以让他们退回了江对岸。

裴向云手伤好利索了,便再次回到炊事班帮忙。因着不会洗菜烧饭,凭着一手精湛的刀工被发配去切菜。

炊事兵陈三刚抱着柴火过来,就看见裴向云趴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位神仙自将军帐被发配来炊事班不过半年功夫,当时那些盛传的流言早已不攻自破。

刚开始大家都以为他是张老将军的什么亲朋,被拉来军中锻炼,过不了多久便会离开,却没想到这人一待就是半年。

而近日来他的行迹愈发奇怪,总是经常趴在石板上不知做什么。

纵然这位在军中风评不佳,甚至有人看见他和江懿产生过矛盾,可陈三最不缺的就是好奇心,哪怕死也要当个明白鬼,带着十二分的求知欲往裴向云身前那块石板上看去。

裴向云察觉到有人靠近,反手便将石板遮住了,待遮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似有几分突兀,于是僵硬地慢慢放下胳膊。

陈三瞥见他盖住了什么,面上多了丝意味深长:“哟,临江丞相的帖呢?”

裴向云眸中闪过疑惑,抬眸看着他。

“别这么看着俺,谁不知道江丞相写得一手好字。”

陈三将菜筐放在一边,如数家珍:“江丞相人好,字写得好,画也画得好,当真是大燕这么多年来难得一见的大才子。”

裴向云眨了眨眼,轻轻「嗯」了一声。

有人夸江懿他当然高兴。

只不过若是上辈子的自己听见了,怕是会有种隐秘的骄傲与暗喜,只因那才华横溢的人是他的老师。

只是现在不行了。

一想到这儿,他胸中那股妒忌的火再次露出苗头来,开始蚕食着他的理智。

裴向云搭在石板上的手动了动,毫不犹豫地向掌心扣去。

指甲扎在掌心上,带来些许刺痛感,让他的头脑瞬间清明了几分。

这是他近日来想到的控制情绪的办法。

纵然他不愿多动脑子,却依旧琢磨出这其中有几分蹊跷。

若说上辈子的暴虐和嗜血好战还能用打了很多仗来解释,可为何如今他也动辄心浮气躁呢?

裴向云如此想着,便听陈三在一旁喊他:“小兄弟,你有没有在听啊?”

他回过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能拿到江丞相的字帖,想来一定和他关系不错……”陈三小声说,“待哪日你帮兄弟们个忙,俺们这些俗人也想学着写点字儿,好写信给家里人寄回去。”

裴向云有些不适应他离得这么近,拧着眉往旁边挪了挪。

陈三似乎不介意他的排斥:“俺老母今年七十多,记挂俺记挂得紧,俺没去过学堂,也就指望着江丞相能教教俺识字了。”

“可我和他并不熟……”裴向云低声道,“我们还起过争执。”

他一如上辈子那般不想让江懿对别人好,话说出口后自己先愣了下。

现在江懿唯一的学生已不是自己,这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强求呢?

陈三戳了戳他:“这都不算什么,江大人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和你计较呢?”

他说完后端起菜筐,不放心地叮嘱道:“可千万别忘了,有空你就提一嘴,先替兄弟们谢谢你。”

裴向云没回话,也没抬头看他,兀自盯着那摞不知被自己摩挲了多少遍的纸卷。

上面左边一排是清隽的行楷,若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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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有人以为是某个历史名家的真迹。可右边却是歪歪曲曲如同蚯蚓般的字,算得上颇煞风景。

裴向云有些不舍地将上面几页临过的翻过去,刚要提笔,头又忽地疼了起来。

他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慢慢按按着太阳穴,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不去想那些纷扰的事情。

不知为何,在旁人眼中如此寻常的读书写字放在他这里,就成了比登天还难的事。

他原本以为是上辈子的自己贪玩不思进取,只要这次用心去学,定然是能学好的,可现在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每次看字看多了便头疼已是一种习惯。

可这是自己答应江懿的,裴向云想。

既然答应了师父,那便一定要做到。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卷字帖小心地放好,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向外走去。

今天是小年夜,军中难得没了往日的肃杀,多了几分过节的喜庆。

裴向云刚转出炊事班,便听见校场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

这琴声他并不陌生,上辈子在陇西时曾听老师弹过许多次。

而老师似乎对着首曲子情有独钟,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自己竟还能将这旋律记得清楚明白。

他加快步子向琴声响起的地方走去,可走了两步后却迟疑了。

自己答应过老师不会去叨扰他的。

若是上辈子的他定然不会思考这么多,想去便直接去了,又有什么可犹豫的。

但在被江懿接连教训过两次后,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裴向云双目微眯,终于还是慢下了脚步,躲在了一处营帐后面,与他朝思暮想的人不过几步之遥。

江懿身边围着许多燕军的将士们,这些行伍之人甚少接触这样文雅的物事,更不通音律,只知道这曲子好听,江大人好看便足矣。

裴向云在这处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望去,恍惚间看见上辈子的自己坐在老师身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围在身边的人,生怕他们分走老师对自己的喜爱。

他心中难免落寞,目光一转,便看见了一个不过到自己腿高的小童好像注意到了自己站在这边,正鬼鬼祟祟地挪着步子小跑过来。

是张素……

自打那日两人起了争执后,裴向云便再没见过他。

或是说不敢见他。

张素在他面前站稳,二话不说便将什么东西往他手里塞去。

裴向云莫名其妙地摊开手掌,发现上面伶仃立着个糯米团子。

这糯米团子外面抱着精致的油纸,用胭脂和颜料画了白雪红梅,一看便知是从燕都带回来的金贵玩意儿,断然不可能是炊事班的糙汉子做的。

他有些手足无措,绷着一张脸把糯米团子塞了回去,生硬道:“我不要……”

“我带了一盒子,吃不完……”张素叉着腰和他讲道理,“给了老师两个,老师说他不喜欢吃甜食,要我分享给自己想分享的人。”

裴向云听见那句「不喜欢吃甜食」后怔了下,便又听张素小声说:“我看你自己站在这里不敢过来,是怕老师又责罚你吗?真是的,我明明都说了没关系的。”

“不是,我……”

裴向云下意识地要找一个理由,可兜兜转转半天,到底还是只有这么一个原因。

怕被责罚,怕那双好看的唇中再说出什么往他心窝里刺的话。

张素见他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待我明日和老师说说,要他不生你的气了,好不好?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好可怜啊。”

裴向云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那谢谢你。”

孩子是好心,可他又如何知道两人之间隔着上辈子的家仇国恨呢?

“好啦,吃了糯米团子就别不开心了……”张素说,“我得回去了,老师还要查我的功课呢。”

裴向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我那日推你,你不怪我吗?”

“不怪啊……”粉雕玉琢的小童笑了下,脸颊上有个浅浅的酒窝,“夫子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做人要大度。”

他说完便又跑回了江懿身边,悄悄对着裴向云做了个鬼脸。

裴向云垂眸看着自己掌心里那枚糯米团子,忽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孩安慰了,真是越活越不像样子。

他叹息一声,将糯米团子放回口袋里,最后看了眼人群中的江懿,缓缓地挪回了炊事班。

热闹合该是别人的热闹,与自己又没有半分关系。

下午的时候大家便已经将需要的饭食准备好了,现在都跑去喝酒听曲子,炊事班冷清得很。

裴向云站在原地愣神许久,这才发觉偌大一个陇西军营,竟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太失败了……

他叹息一声,想着不如回去将今日的字帖临完,刚要转身离开,却忽地听见沉闷的「噗通」一声。

裴向云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随手拿了把放在旁边案板上的菜刀,轻手轻脚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摸去。

是炊事班的兵吗?

还是说……有人闯进来了?

心念电转间,他猛地撩开面前的帐帘,手中的刀凭本能向前一递,却刺了个空。

没人?

裴向云拧着眉,擦亮了一把火折子,四处照了照才发现原来自己到了放置食材的地方。

陇西的冬天称得上一个「冰天雪地」,将食材覆上一层油纸放在户外,能食材好几日都不会腐坏。

裴向云四下打量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正要离开,脚下却踢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张·心地善良·素:你看上去好可怜哦!

裴·被嫌弃且挨揍·向云:QAQ;

进主线了进主线了(居然现在才进主线)

第43章

裴向云被那触感吓了一跳,连忙将火折子往下放了放,映入眼帘的却是双黄褐色的眼。

那是狼的眼睛,好像还有呼吸,没了力气的四肢轻轻踢着雪,似乎十分痛苦。

这里怎么会有狼?

裴向云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抹了那狼的脖子,先给了它一个痛快,继而再次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处暗室,这才发现后面的藩篱破了个洞,洞上的倒刺沾了不少灰色的狼毛,随着风左右摇摆着。

裴向云眯起眼,干脆用火折子引燃了一盏汽灯,这才让昏暗的一片天地亮堂了起来。

那只狼侧躺在地上,暗红的血从颈部的伤口中缓缓流了出来。

它的嘴边是成片的白沫,后腿还在寒风中痉挛着,可瞳孔却缩得和针尖一样小。

裴向云虽然不愿意读书,可上辈子因为担心江懿的身体,耳濡目染了不少关于医术的事,第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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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便是这狼八成是中了毒。

狼作为天生敏锐的野兽,断然不会轻易碰有可能致使自己中毒的食物。更何况这冰天雪地的夜晚,又有谁会特意给狼下毒呢?

裴向云蹙眉思索半晌,目光落在了一旁放着的大盆上。

覆着大盆的油纸缺了一半,缺口处是被撕扯过的痕迹。他伸手将那剩下的半截油纸拽开,露出下面满满一盆臊子。

过几日便是除夕,这应当是炊事兵备好准备包饺子的肉馅。

裴向云心中一动,连忙俯下身掰开狼嘴,不顾其中的腥臭味,细细地检查起那口尖牙来,果然在靠近舌根的地方发现了些许还未来得及被咽下的肉末。

一个让他有些害怕的想法慢慢在心中浮现而出——

这头狼会不会是吃了那肉臊子,才中毒倒在这里的?

裴向云的手顺着它的身子摸去,发现这狼除了一身的皮毛外大抵没剩下几两肉,甚至都能摸到肋骨的纹路。

风雪夜它觅不到食,闻见了陇西军营备好肉臊子的香味,于是铤而走险钻进了藩篱。本以为自己能美美饱餐一顿,却不想吃了带毒的肉,平白送了性命。

裴向云收回手,慢慢将手上的血迹用雪清理干净。

一时间万籁俱寂,这简陋的暗房里只有他和一头死了的狼。

毒是下在肉臊子里的吗?

若是自己没听见声响来这里查看,过几天这狼估计只会被当做是饿死或冻死的处理掉,压根不会想到是被毒死的。

而造成的后果可想而知。

炊事班用带了毒的肉包饺子,再加上除夕必然会放松的戒备,届时得利的是谁不言而喻。

裴向云的脸被寒风吹得生疼,可头脑却第一次这么冷静。

陇西军营里有内鬼,这内鬼八成就躲在炊事班里。

他必须要告诉江懿。

裴向云提着那盏汽灯夺门而出,飞奔过校场,径直要冲进江懿的营帐,却被李佑川拦了下来。

李佑川被他通红的脸吓了一跳,联想起先前他和自家少爷的过节,以为是想不开来寻仇的,惊疑不定道:“你这是要来做什么?”

裴向云跑得太快,呼吸粗重而急促,半晌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有事要报告给江大人。”

“少爷在将军帐呢……”李佑川道,“你……诶等等,你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裴向云却顾不得和他解释,又连滚带爬地向将军帐跑去。

——

将军帐中灯火通明,却只有张戎和江懿两人。

今年年关,陇西先下了雨,而后是连日不断的大雪。结了的冰被雪覆着,走上去若不仔细的话很容易滑到。天子觉得这天气实在恶劣,于是让江懿可以不必回燕都述职。

但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上次与密东王子会面后,江懿修书一封寄回了燕都,却只得到一封语焉不详的回信。

他摸不准皇上和朝臣的意思,原本想趁着这次述职回去当面谏言,却不想被大雪封了路。

“你也不必太急……”张戎道,“今年陇西与乌斯打的几场仗都胜了,也并未有太多伤亡,这显然是件好事。待明年开春的时候再去提结盟一事,老夫觉得也不算迟。”

江懿虽然没说,可心中却暗暗苦笑。

如今这精细到分秒的排兵布阵是用上辈子血与泪的教训换来的,而必须要与密东结盟的结论,也是用上辈子的血与泪换来的。

他刚要开口说话,便听营帐外响起了喧哗。两人神色俱是神色一凛,放下手中的酒杯便向帐外走去。

守在外面的士兵将一个人制在地上:“何人擅闯将军帐?”

“我有急事向江大人禀报……”那人脖子上被架了两把长/枪,疼得不得不弯下膝盖跪在地上,“我……”

江懿看见他时目光顿了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放他起来……”张戎道,“你有什么事要禀报?”

裴向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站直了身子,第一眼便落在江懿身上。

许久不见,老师的气色似乎更好了。

果然不看见自己能让他更开心吗?

裴向云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唇边沾了几分痴痴的笑,像个傻子。

张戎重重地咳了一声:“你不是说有要是汇报?”

裴向云回过神来,看了眼旁边的士兵,放低了声音:“这件事我不想被旁人知道。”

张戎拧着眉和他对视半晌,在少年眼中看见了坚持的神色,末了妥协道:“你随我们进来。”

裴向云呼出一口白气,这才察觉到自己出来得急,连一件外套都没披上,身上已然被冻得不自觉地打着哆嗦。

帐中的火生得很旺,他踉跄几步,险些跪倒在地上。

张戎端了杯温好的烧酒递给他:“有什么事慢慢说,先暖下身子。”

江懿坐在桌旁垂眸翻着文书,不太想看见那张脸。

裴向云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半晌,轻声道:“方才属下在炊事班里发现了一头被药倒的狼。”

“药倒的狼?”张戎道,“往年炊事班为了防止这些山野的畜生来偷食,也会在食材周围撒上药粉,你看见的会不会是被药粉药死的狼?”

裴向云摇头:“不是,那头狼吃了炊事班准备好的肉臊子才死的,属下亲自确认过了。”

江懿翻着文书的指尖一顿,抬眸和张戎对视了一眼。

“那头狼的嘴里有没吃完的肉末,瞳孔缩得如针尖一般,属下看见的时候它还有几分生气,四肢尚在抽搐……”

裴向云生怕他们不信,语气变得急促,“平日属下也确实见过不少来偷食却被药倒的野兽,却没有一个像这头狼一般丢了性命。”

张戎摩挲着椅子的扶手,低声道:“你为何如此熟悉毒?”

裴向云一时语塞。

乌斯人惯常用的便是毒和各种奇怪的蛊虫。

上辈子他去觐见乌斯君主时,碰巧遇上了几人在拷打俘虏来的大燕士兵。

那些人不用鞭刑,不用水牢,偏生用那种培养好的小虫去折磨人,将好好一个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而那燕兵死时,便是这幅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的模样。

他舔了舔唇,迅速地编造了一个谎言:“属下的父亲在乌斯是做大夫的,与属下讲起过中毒之人有什么征兆,所以便记得很清楚。”

江懿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看得他心跳愈发加速,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没人比重活一世的老师更了解自己的身家背景,这个谎言脆弱不堪得很,一戳就碎。

他很怕没人信自己,若事实真和他想的差不多,那陇西这几万将士怕是要落进什么圈套中了。

上辈子裴向云虽然不明白老师为何恨自己怨自己,却记得他似乎很看重这些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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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老师看重记挂,那他也要跟着记挂。纵然一时没办法真正理解其中的道理,这样也算离老师稍微近一些。

想到这儿,裴向云又硬着头皮继续道:“这件事实在蹊跷,若就这样放着不管,属下担心将士们的安危。”

江懿似乎听见了什么笑话,没忍住笑了出来:“你也会担心将士们的安危?”

“我……”

裴向云自知自己的身份无法说服他,最终还是没继续说下去。

帐中的沉默持续良久,江懿才收回目光,轻声道:“既然他执意这么说,那就劳烦将军与我一道去炊事班看看。”

张戎挑眉看着他:“你这就信了?先前不还觉得他是乌斯来的探子么?”

“有什么信不信的,去看看又没什么损失,更何况……”

江懿合上手中的文书,语调轻柔,说的话却冷得不近人情:“你可知谎报军情的后果?”

裴向云微微睁大了眼睛:“什么?”

“谎报军情的规矩是拖出去杖刑五十大板……”江懿慢条斯理道,“这你不知道?”

裴向云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

“没事,现在你知道了。”

江懿站起身,取过放在一旁的大氅:“走吧,看看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若真是谎报军情,打你一顿板子长长记性也是件好事。”

作者有话说:

裴·很努力证明清白·但是并没有人信·向云:一顿分析猛如虎;

晚上还有一更;

活着很好,世事无常;

祝大家永远平安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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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外面的天暗了下来,之前还热闹的校场人也散了。

裴向云心中一紧,加快脚步向炊事班走去,隔着很远便听见了喧哗的人声。

陈三大老远看见他,抬手打了个招呼,紧接着便发现他身后跟了两个人。

“小兄弟,俺白天拜托你的事考虑得如何了?”他问,“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俺……”

“让开……”

裴向云毫不客气地将他拨到一边,径直向后面的暗房而去。

陈三拧着眉,心情破差地啐了一口:“呸,拽什么拽。”

他在漫天飞雪中打了个哆嗦,刚准备回去,肩上便落了只手。

“方才有个人从这儿跑进去了……”那人说,“你看见他去哪了吗?”

陈三一回头,吓得手上抱着的桶险些砸在地上。

“江,江大人好。”

他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磕磕巴巴道:“俺,俺……”

江懿现在急着去求证裴向云说的话,没什么功夫和他闲聊:“你看见他了吗?”

“俺看见了……”陈三连忙道,“那小兄弟往俺们放食材的暗房去了。”

“多谢……”

江懿拢着衣领,绕过前面几个营帐,直奔后厨暗房而去,还未靠近,便听见有争执的声音。

他眉头微蹙,循着争执声找了过去。

“之前暗房里有一头狼的尸体呢?”裴向云低声道,“谁来过?谁清理了?”

被下属这样质问,炊事班班长施光远的声音里也满是火气:“我来过,我清理的,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那只狼有多重要?”

裴向云有些头晕目眩,一把扯住了施光远的衣领:“你为什么要多事?”

他的手劲很大,扯着衣领勒住施光远的脖子。

施光远平时以为他就是个寡言少语的年轻人,却不想现在这年轻人如恶鬼般缚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被掐得脸红脖子粗,张大了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你把尸体扔哪里了?”裴向云似乎没注意到他俨然呼吸困难,仍紧紧箍着他的脖子,“说话!”

施光远原本以为自己要被掐死了,直至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揪着他衣领的手猛地松开,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倒在地上,如同解脱般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疯了?”

一道愠怒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杀了他?”

裴向云脸上被人扇了一巴掌,红色的指印慢慢浮现了出来。

他敛了眉眼间的暴虐,垂下头站在原地,可眸中却仍带着隐隐的不服与怒意。

江懿蹲下身,递给施光远一只手:“没事吧?”

施光远的声音十分嘶哑:“没事,多谢江大人。”

“需不需要让军医看看?”江懿问,“好像有点严重。”

“没事,真没事。”

施光远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目光落在裴向云身上:“方才你说……”

江懿瞥了他一眼:“无妨,你先回去歇息吧。”

施光远如获大赦,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裴向云一脸的煞气:“他把狼的尸体挪走了。”

“所以你就要杀了他?”

江懿抬手拂去肩上的雪花:“当真一点长进也没有。”

“不是的……”裴向云的声音中多了几分焦急,“我怕证据没了你不信我,所以我才……”

“所以你就要杀人?”

裴向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江懿的声音好像又冷了几分:“你认为一条人命没有你的需求重要对吗?”

张戎从后面赶上来,便看见他们两人面对面站着,气氛似乎十分焦灼。

他忽然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于是轻咳一声:“怎么了?方才我听见好像有人吵架。”

江懿瞥了一眼裴向云:“没事,走吧。”

他撩起帘子进了放食材的暗房,一眼就看见了那盆摆在最显眼之处的肉臊子。

上面的油纸也被人换过了,现下是刚铺上的崭新一张,自然就没了裴向云口中所说的「被猛兽撕咬过的痕迹」。

江懿垂下眸,看着地上乱七八糟交错的脚印,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

说实话,他并没有不信裴向云。

虽然裴向云平日做了些许离谱的事,脑子也不太灵光,但他不信这狼崽子会用这个理由来骗自己。

这是借他十个脑子都想不出来的计策。

“江大人,我没有骗你……”裴向云急切道,“方才这盆肉臊子上面的油纸不是这样的,确实是被野兽扯开过的样子。然后那匹狼……”

江懿本就头疼,听见他在一边喋喋不休,心情更加烦躁:“闭嘴,蠢货。”

裴向云身子抖了下,轻轻地「哦」了一声。

暗房小得挤不下三个人,张戎只能站在帘子外:“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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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楚……”江懿抵着下巴道,“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

“让你闭嘴……”江懿低喝一声,“蠢死了……”

他思索半晌后抬眸道:“将军,劳烦您将军医请来。”

裴向云不安地站在他身边,眼睛时不时往他身上瞄几眼,似乎在期待着江懿也给自己安排什么任务。

“你把这盆肉馅搬去我帐中,动动脑子仔细点……”江懿看也没看他一眼,兀自向外走去,“让别人看见了,小心挨板子。”

这其实并非什么好办的事。外面炊事班的人都在,若是就这么端着盆出去,少不了被询问一通。

裴向云端着那盆沉甸甸的肉臊子,目光落在了先前那匹狼钻进来的藩篱上。

好在这个洞还没被人手快堵上。

他费了好大力气从那洞里钻了出去,绕了一圈避开了人堆,才堪堪完成了江懿教给他的任务。

军医早已被请来了帐中,裴向云将那盆肉臊子放在了桌上,抹去额上的汗后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江懿瞥了他一眼:“没你事了,走吧。”

裴向云愣了下,原本以为江懿至少会当着他的面验证完自己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却没想到那人直接要赶他走。

心念电转间,拒绝的话脱口而出:“我不走……”

“你留在这儿做什么?”江懿反问,“和你还有关系么?”

“江大人,毕竟是我先发现这件事的。”

裴向云逼着自己抬头,看向那双冷冽的桃花眼:“我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能在肉馅里下毒的人定然就在炊事班里。”

江懿端起瓷杯的手顿了下,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怪异:“那有没有可能那个人就是你?在炊事班,身份存疑,这很合理。”

裴向云没想到自己分析了一通后把自己给分析进去了,只能瞪着一双眼杵在原地,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别当真,没有真的说你是细作的意思……”张戎叹了口气,出来打圆场,“看看军医怎么说吧。”

军医先是将银针插/入肉臊子中,静待了一会儿,那银针却并未变黑。

裴向云紧张得很,目光一直死死落在肉臊子上:“不可能,我明明……”

“别理他……”江懿道,“您怎么想?”

军医将那根银针小心地放在旁边:“银针没反应,按理说这其中应当是没有被下毒的。但属下想,若是下毒的人不想让我们发现,是否会下其他银针验不出的毒?”

银针验不出的毒?

江懿敛眉思索半晌,低声道:“现在还能捉到老鼠吗?”

张戎恍然:“你是想用老鼠试毒?”

“没有老鼠便从炊事班抓只鸡过来吧……”他说,“顾不上那么多了。”

裴向云的眼睛倏地亮了下:“你,你信我?”

“让他们去找只老鼠来……”江懿没理他,“要快……”

其实并非他相信裴向云,而是决不能容许燕军再有半点差池。

如果这肉臊子里真的被人下了毒,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张戎的人动作很快,不消半个时辰便捉来了一只老鼠。

这些老鼠在寒冬腊月里躲在炊事班的营帐里,指望着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偷些吃食,却没想到被逮了个正着。

军医将那些肉臊子挖出来些许洒在地上,接着将老鼠放在旁边。

那只老鼠瘦得皮包骨,先是用鼻子碰了碰肉臊子,继而「窸窸窣窣」地舔食了起来。

裴向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原本垂在身侧的双手蓦地攥成了拳。

那只老鼠舔食片刻,忽地发出了「嗬嗬」的奇怪声响,继而两只前爪疯狂地扣着自己的嘴,倒在地上打起滚来。

在场几人均面色一变,紧紧地盯着那只老鼠。

过了片刻,老鼠抽搐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四肢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尖嘴大张,一团团白沫从口中溢出。

“就是这样……”裴向云道,“和那匹狼死前的样子一模一样。”

军医将死老鼠和剩下的臊子扫进一只麻布口袋里,小心地系上了袋口。

“查么?”张戎问,“把炊事班的人都叫出来,问问都有谁接近过这盆肉臊子。”

江懿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半晌后道:“不查这个,先去查查那几头自己回来的猪。”

作者有话说:

裴·想要夸夸·无人在意·向云:师父师父你看我发现了多重要的事你夸夸人家嘛!

江美人:闭嘴,蠢货(那种嫌弃);

别忘了上章留评有小红包,爱你们啵啵啵(十分深情.jpg)

第45章

依着上一世的记忆,那些猪是没被找回来的,可这一世它们却能自己回来,还带了两头来历不明的野猪,结合了现下发生的事,不得不让人起疑。

更何况……

江懿垂眸,想起那日自己去炊事班时,炊事班班长和自己说的话。

猪圈的围栏未必是被猪拱开的,上面明明白白地有一段十分整齐的豁口,像是人用利器锯开的一样。

所以有问题的很大可能并非这盆肉馅,而是被宰掉的那只猪。

几人再次来到炊事班的营帐附近,只不过这次直奔猪圈而去,还未靠近,便闻见了一股猪身上独有的臭味。

裴向云原本也闻不得这味道,可在炊事班待的时间久了便也习惯了,看见江懿微微蹙眉,立刻道:“江大人,你要是不习惯这个味道,我可以……”

江懿瞥了他一眼,径直拂袖进了那窝棚。

窝棚里的猪还在泥泞的地上欢快地打着滚,唯一的母猪倒是很显眼,占据了最高的一处草垛,一双小眼睛半阖着像是在打瞌睡。

“找找跟着母猪回来的野猪……”张戎听见江懿说要调查猪圈时就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应该有两只。”

裴向云巴不得再给自己多分点活干,好让自己名正言顺地在江懿身边多赖一会儿,也不管猪圈里有多脏乱差,扒着藩篱便伸手去将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猪拨开。

军医在后面点着火折子,要被猪臭味熏得流眼泪,看了看身边的这三位神仙,其中那个少年更是要把头都拱进猪堆里,只能忍着不适咬牙硬撑着。

裴向云愣是忙出了一身汗,邀功似的道:“江大人,我看见那只野猪了!”

张戎挑眉,心道这兔崽子怕是当自己不存在,嘴上附和道:“还有一只呢?”

“还有一只……”

裴向云的声音顿了下,带着几分不确定道:“没了,我就看见这一个,另一只不会就是那只被剁成肉馅的吧?”

“再找找……”江懿道,“找不着你就一直在里面陪它们吧。”

裴向云听了他的话,直接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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裤腿挽了起来,跨过猪圈的藩篱冲进猪堆里了。

张戎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与猪搏斗,轻声道:“子明,这孩子……也太拼命了吧。”

江懿不置可否地牵了牵唇角,没有说话。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裴向云如今怕是卯足了劲要给自己彻底洗白。

若是真的找着了那个在猪圈里动手脚的细作,他身上的嫌疑便能洗轻不少。

两人正说着话,便看见那少年脸上沾满了尘土和污渍,按着一只体型较小的猪从包围圈里冲了出来。

那只猪在他手底下不满地哼唧着,用头去拱他。可裴向云下盘稳得很,扎着马步把猪按住,接着便抬眼看向江懿。

他脸上黑一道黄一道,全是方才在猪圈里沾上的,可眼睛却亮得很,期盼着得到江懿的一句夸奖。

那人看了他一眼,没有掩饰眸中的嫌弃,轻轻抬手,用衣袖掩住口鼻。

裴向云怔了下,继而有些失落地垂眸,像只失魂落魄的大狗。

张戎看不下去,主动道:“做的很好,你帮了大忙了。”

裴向云闷闷地「嗯」了一声,刚要再说什么,太阳穴忽然没有征兆地疼了起来。

就好像有人用钢针生生扎进去似的,他没有防备地闷哼一声,连带着手上的力气都变大了几分,掐得那野猪惨叫了一声。

军医正在观察那野猪,被这突然凄惨数倍的声音吓了一跳,火折子险些从手上掉下来把一旁的草垛燎了。

裴向云额上满是黄豆大小的汗珠,顺着脖颈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你怎么了?”张戎问道,“没事吧?”

裴向云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那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几次呼吸的时间,那刺骨的痛便烟消云散了。

他急促地喘/息片刻,这才惊觉数九寒冬里自己的汗居然把贴着后背的衣服都打湿了。

军医惊诧地「咦」了一声:“这猪怎么了?”

裴向云连忙低下头,发现方才还挣扎得相当剧烈的野猪这会儿居然悄无声息地软了身子,头也歪在一边,嘴边冒出一股又一股的白沫。

他连忙松开手,任那猪「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四肢不停地抽搐,最后趋于安静。

军医将那野猪的眼睛撑开,观察片刻后道:“死了……”

裴向云悚然而惊,顺着他的动作看去,果然又看见了野猪缩得针尖般细小的瞳孔。

“不是我……”他下意识地辩解道,“我不是故意要掐它的,我当时是……”

“闭嘴……”

江懿撩起衣袍蹲下身,与军医一同检查起这头暴毙的野猪。

野猪本就比家猪皮糙肉厚,纵然裴向云十五岁便天生神力,那也全然不可能一用力便将这猪生生扼死当场。

军医的火折子在野猪那双死不瞑目的眼前扫过,江懿忽地按住他的手:“等等……”

野猪那双怒睁的眼窝好像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军医忽地「啊」了一声,手里的火折子抖了下,险些直接掉在野猪的脸上。

张戎从外面提了盏灯回来,昏黄的光直接往野猪脸上照去。

这下几人便都看清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条疑似长虫的东西缓缓从野猪的眼窝中探出半截身子,似乎被灯光所吸引,摆着身子忽地向上窜了下。

那长虫现身后,野猪原本还在抽搐的四肢彻底没了声息,静静地倒在地上。

长虫呈桶状,有些像蜈蚣,却并没有那么多对足,若丢在菜里,倒更像条菜青虫。

“这是什么虫子?”饶是张戎征战沙场多年,见惯了无数惨烈的场面,却仍凭本能觉得这只从猪眼窝里冒出来的虫子十分骇人,“猪肉的毒和这只虫子有关吗?”

军医摇了摇头:“属下从未见过这样的虫子,不太清楚。”

那虫子立在野猪的脸上半晌,似乎被灯光照得心烦,摇了摇身子,向离得最近的江懿猛地冲了过来。

这一切不过电光石火之间,几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裴向云心脏猛地一沉,想都没想便伸手拦在了江懿面前。

那虫子没料到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径直往裴向云手腕咬去。裴向云脸色变了变,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张戎连忙要伸手去扶他,却被江懿挡住。

“那虫子不知道死没死……”江懿冷声道,“你过去了说不好还要再搭一个。”

军医有些心惊胆战地瞥了他一眼,心道能成大事的果然都不是寻常人。

这少年刚刚救了他,若是换个别人,怕是早就慌了手脚扑上去,说不准真的会让那虫子一连坑害两个。

裴向云倒在地上,身子不住地颤抖着。他紧紧捂着手腕,却没再痛哼一声,整个人蜷曲成一团。

他的呼吸由刚开始急促慢慢平缓下来,只不过身子还在不住地颤抖着,半晌后撕心裂肺地闷咳起来。

军医看了眼江懿,有些拿不准道:“这……他是挺过去了还是没挺过去?”

江懿也没见过这样的虫子,并不知道被那虫子咬了之后会有什么后遗症,只低声道:“但凡他有不对劲的地方就杀了。”

他知道在旁人眼中自己这样决定显得很冷血,但却无法承担放那虫子跑进身后陇西军营中的后果。

救一个人还是救一群人,答案不言而喻。

裴向云的胸腔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猛地将一口暗红的血吐在了地上,周身筛糠似的颤抖这才慢慢停了下来。

军医小心翼翼问道:“小兄弟,你可还好?”

裴向云慢慢抬头,一双眼充血了似的红着,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还好……”

军医这才放下心来,小心地抬起他那被虫子钻过的胳膊,赫然看见了一个有些可怖的血洞。

“身体有没有什么异样?”军医问道,“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记得。”

裴向云又咳出来一口血,连续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只能勉强靠着一边的栏杆坐着。

“万一他被那虫子夺了心智,我们是不是也看不出来?”张戎问道,“若是他说了谎,我们一时也察觉不出。”

江懿颔首,刚要说话,抬眸却撞上了裴向云的目光。

狼崽子眼中可怖的红血丝褪去不少,深邃的黑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除开劫后余生的后怕外,似乎还掺杂了不少其他复杂的情愫。

江懿心中一动,脑海中猛地闪过一道关乎前世的回忆。

那应当是自己割腕被救过来的晚上,狼崽子在床边守了一夜。他从昏迷中醒来,看向裴向云那双黑眸时,撞见的也是这样的情愫。

那双眼中鲜少见到如此的悲怆与无助,让他牢牢记了两辈子。

“我知道将军不愿信我……”裴向云动了动唇,声音沙哑,“我也很难自证,若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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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怀疑我被蛊虫夺了神智,大可将我关起来,我没有意见的。”

他说完,扶着猪圈的藩篱慢慢站起了身,脸色惨白,像是下一刻便要猝死了一样。

“子明,你认为如何?”张戎道,“要不要把他关进地牢里?”

江懿敛了眉眼间的冷意,轻声道:“不必了,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和猪搏斗的狗子;

晚上还有,么么么

第46章

这是罗耶成为乌斯东部将领的第四个年头。

前些年,大燕与乌斯的兵力相当,纵然常有摩擦,也不过是拼个两败俱伤。偶尔乌斯人还能因为常年跑马占几分优势,让燕人折损更多些。

但近两年,罗耶却发现这仗似乎并不是那么好打了。

燕人的排兵布阵有了极大的改变,时常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几次交锋,便失去了无数轻骑小队,更不用提那些派去打听消息的探子了,都如泥牛入海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罗耶烦闷地在营帐外踱着步子,抬头便看见一个一袭黑衣的士兵匆匆而来,连忙问道:“「先生」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士兵给他行了一礼:“报将军,今日并未收到「先生」传来的密信。”

“没有收到。”

罗耶自言自语道:“意思是可以按照先前约定好的计划奇袭吗?”

那士兵摘了蒙在脸上的面罩,露出下面一张清秀的脸:“属下不知。”

罗耶叹息一声,摆摆手把他打发走了。

除了自己与几个负责打探消息的探子以外,鲜少有人知道乌斯在燕军中安插了卧底。

那卧底打入燕人内部,一去便蛰伏了数十年。为了避免引起燕人的警觉,前几年的时候那卧底并未有什么动作,直到最近一些日子才开始给乌斯人传递消息。

起先他传递的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情报,以此换取了各部将领的信任。

后来那些情报便精确到了有多少驻兵,有多少粮草,何时守卫严戒,何时守卫松懈,基本没出过什么岔子。

除了上次……

想起上次的事,罗耶便有些牙疼。

身为乌斯东部的统帅,他是与「先生」联系最多的人,也是与燕兵交手最多的将军,却从未有过一次损失让他耿耿于怀至今,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便是那次他损失了他最得力的副将。

那应当是汉人除夕的前几夜,「先生」与他约好了到某个地方交换情报。

而负责带队的那个探子临时被乌斯君上召回了都城,临时要他的副将接替这次交换情报的任务。

但没想到这一去便再没回来。不仅副将死了,连带着那一小队的乌斯精兵也没回得来。

罗耶越想心中越恨,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后转身去了另一处营帐中。

这处营帐比他的要小一些,里面却摆满了奇怪的器皿,不时有「嗡嗡」声从器皿中传出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将军,你的脸色好像不是很好……”一个紫袍人从屏风后转出来,口鼻处蒙着一层黑纱,“发生什么事了吗?”

罗耶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往后撤了几步。

那紫袍人却不甚在意,将手中端着的瓦罐摆在一边空着的架子上。身上的衣服随着他的动作被撩起又落下,露出被遮盖住的姣好曲线。

这紫袍人竟是个女子。

“祭司,今日陇西的燕兵也没有其他消息……”罗耶恭恭敬敬道,“我是想问,您觉不觉得……”

“既然没有消息,那未尝不是好消息。”

祭司抬眸看向他:“将军是在怀疑「先生」的情报吗?”

罗耶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只是……”

“一次的失误并不能代表什么……”祭司道,“说不准上次是燕人运气好,正巧撞上了我们的人,这才将他们一网打尽了呢?”

罗耶悄悄咽下了方才想说的话:“您说的有道理,但……”

“蛊是不会骗人的……”她打断了罗耶的话,“火烧也去不掉其中的毒性,你在怕什么?”

祭司说完垂眸,轻轻抚过面前的琉璃罐。

那罐子外面的材质像是磨砂的,混杂着几种不同的颜色,让人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却能看见有黑影倏地从罐壁上爬过。而祭司的指尖抚过时,里面的东西好像躁动了一般「砰砰」地撞着罐子。

罗耶又退了一步,低声道:“我懂了,不再叨扰您了。”

他说着转身便走,没有半分犹豫,就好像背后站着的不是个女人,而是一只恶鬼。

等在门外的乌斯士兵看见罗耶出来,纷纷单膝跪倒在地上向他行礼,等着他下一步的指示。

“传我命令……”罗耶咬着牙道,“明日按照原计划,夜袭陇西军营。”

——

是夜,万籁俱寂。

几队轻骑从乌斯军营侧翼掠出,十分熟练地将背上背着的浮木取下,在江面上搭了临时供人落脚的「桥」。

今夜是汉人的年三十,也是陇西军营一年严戒中唯一有可能放松警惕的日子。

罗耶穿了一身轻铠,面色阴沉地被乌斯士兵拱卫在中间,心头一直隐隐盘旋着不祥的预感。

乌斯军脚程很快,借着大雪的遮蔽迅速接近了陇西军营。

陇西军营一片寂静,没有半分过节该有的热闹与生气,最外面的一堆篝火早就被雪盖住,只余下袅袅黑烟。领头的那士兵眸色阴鸷地一挥手,左右的人立刻下马取下,继续向前。

罗耶蹙眉,目光在一片昏黑中扫过那些兀自于雪中耸立的营帐,心头那种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

跟在他身边的新任副将是个少年,应当是第一次与燕兵正面交锋,语气间满是兴奋:“将军,末将听说祭司大人给燕人用了新蛊,我们是不是能将燕人一网打尽了?”

罗耶拧着眉,并未说话。

他遥遥看向最前面那已经深入敌方营地的小队,心中莫名一紧,而后余光便瞥见了一抹急掠而过的赤橙色。

“小心!有敌袭!”

罗耶骤然嘶吼出声,猛地勒紧身下的马:“撤退!!”

可已经来不及了。

喊杀声蓦地从四面八方响起,瞬间包围了整支乌斯军队。

战鼓声沉闷地撞击着厚重的夜幕,鼓点越来越快,骤雨般擂在人的耳膜上。

这次行动本就是奇袭,再加上信任那蛊虫的功效,所以罗耶并未带太多人,不过三四千的士兵,如何敌得过整个陇西的燕兵?

火光和叫嚷声连作一片,烧红了半边沉着雾霭的天。

乌斯士兵原本以为燕人中了他们主帅的计策,早已没有什么还手之力,下意识地放松了警惕,却没料到本想瓮中捉鳖,自己倒成为了被捉的那只「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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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耶分出些许心神去看陷入重围的乌斯士兵,回过神来慌忙用重剑荡开一柄递到他胸前的长刀,抬眸正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那人没穿轻铠,只披了件纯白的大氅,束发的红缎在凛冽的风中飘扬而起。

不像是来打仗的,倒像是哪家矜贵的公子见这雪夜一时兴起,披了件衣裳便出来踏雪游玩,说不准还会即兴吟诗一首。

可他手中的刀却并不似人那般风雅,被罗耶挑开后未经停留,挽了个花,不偏不倚地又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向罗耶当胸刺去。

刀剑撞在一起,震得罗耶虎口发麻,随即收起轻视之心,与他缠斗起来。

乌斯人到底是中了埋伏,在燕军排山倒海的攻势下溃不成军。

少数幸运儿逃过刚开始的混战,连滚带爬回江边时却发现那些供他们落脚的浮桥早已被人一把火烧干净了。

罗耶瞥见乌斯将士的惨状,心头凄凉之意更甚,用剑架住那柄鬼魅般的长刀,瞠目欲裂:“你是何人?”

江懿唇角勾起,露出一个堪称和煦的笑:“鄙人江子明,见过罗耶将军。”

罗耶听了这名头瞬间有些恍神,险些从马背上翻下去,声音低哑:“你就是那燕朝丞相?”

江懿没再说话,以退为进,逼得罗耶步步后退。

若是论本身的实力,罗耶是定然不会输给江懿这样一个文臣出身的人。

可他先是被燕人结结实实地埋伏了一波,而后又发现逃跑的后路被断。

自以为是捕蝉的螳螂,却不料人家早已打了做黄雀的主意,让乌斯四千余人悉数葬在这个新年之夜。

罗耶发了狠地用重剑隔档开长刀,双目充着血,猛地一夹马肚便向江懿冲来,奔的是一个「同归于尽」。

江懿眸中掠过一道冷光,瞬息间将右手的长刀换到左手,侧身让那柄乱了章法的重剑险而又险地擦着自己的腰侧而过,左手的长刀却已递到了罗耶的胸前。

精铁淬炼的刀锋锐无比,破开了那身轻铠,径直扎进了皮肉之中。

江懿身上甚至连防护的轻铠都没穿,却仍敢和罗耶真刀实枪地硬碰硬。

这赌徒似的胆魄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鲜血从刀口喷洒而出,高大的乌斯将军于马背上轰然坠落,那柄重剑「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江懿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目光扫过周遭景物,脑海中蓦地闪过上辈子的回忆。

同样的雪夜,同样的敌袭,同样的火光与厮杀。

只不过那次乌斯人早有准备,燕军是那被猝不及防偷袭的。张老将军带着一千精兵以肉/身为火引,构造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江懿垂眸,看着燕兵将罗耶从地上抬起来捆住双手,轻轻将脸颊溅上的血迹抹掉。

束发的带子在缠斗中松脱,瞬间被狂风卷着飞向不知何处。

是而一头乌发随风四散,几缕落在他眉眼间,如瓷白宣纸上划过的三两墨痕。

指节上不知何时被剑锋蹭过,豁出了一道小口子。他出神地凝视了那伤口片刻,慢慢将指节抵在唇边,将渗出的血迹舔去。

江懿于雪幕中调转马头,站在一处坡上居高临下望去,火光在他脸颊上跃动,为原本冻得苍白的肤色平添几分血色。

一切都已重新开始。

他不止想赢这一场,还要赢很多场,把上辈子输掉的失去的统统赢回来。

作者有话说:

好!耶!(快乐地爬走)

最近在听周深和康姆士的克卜勒,真的好好听QAQ

第47章

或许因为并没有真正打起来,所以战场打扫得很快。

江懿不紧不慢地驱着马溜达回来时,活着的乌斯士兵已经被悉数关押进了陇西的地牢里,准备择日与乌斯君主谈判交换人质。

江懿还未从马上下来,一道人影便飞扑过来,险些没在他面前站稳。

“江大人……”裴向云的呼吸急促,双眼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您……没事吧?”

他的目光落在那雪白大氅上飞溅的几道血珠,眸色骤然黯了下来,眉眼间多了几分戾气。

江懿看他又不知为何要发病,蹙眉道:“别挡路……”

“可我……”

裴向云心有不甘地要再说什么,那人却不愿再听,径直与他擦身而过。

他回头,看着那马上的高挑背影,胸腹间那种气血翻涌的焦躁感这才慢慢消退。

自己这是怎么了?

裴向云怔忪垂眸,目光落在手腕上那处结了痂的创口上。

那晚接连目睹狼和猪丧命后,他原本也以为自己定然要没了性命,却没料到刺骨的疼痛过去后居然没什么大碍。

他怀了几分侥幸,觉得那蛊虫说不定对人的伤害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大,可方才那一瞬想杀人嗜血的暴虐却令他暗自心惊。

若那蛊虫的后遗症,正是让他本就不稳定的情绪更狂躁呢?

是不是意味着有一天自己会彻底失了神智,去攻击自己最在乎的人呢?

裴向云不敢多想,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加快脚步向主帐而去。

主帐中灯火通明,地上跪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

男人的五官深邃,眸子是深蓝色的,身量高大。纵然是身为武将的张戎站在身边,也显得比他矮小了一头。

他眸中满是仇恨,阴鸷的目光紧紧锁在江懿身上。

江懿上辈子被囚禁的时候没少被人这么看着,压根不怕他,掩着唇打了个哈欠。

“罗耶将军,久仰大名……”张戎道,“今夜奇袭的感觉如何?”

罗耶听见「奇袭」二字后身子猛地一震,连带锁着他的锁链跟着「哗啦啦」地响着。

“狡猾的燕人……”他动了动唇,吐出一串古怪的汉话,“如果不是你们设套,我们又怎会……”

“设套?”

江懿轻笑一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们也配说「设套」?”

罗耶的眸色凝了下,面上的凶气不减。他紧紧咬着牙,脸颊不住地颤抖着,似乎要把一口牙咬碎。

“罗耶将军,贵国的小玩意儿很有意思……”江懿道,“能想到把蛊虫种进野猪的体内,倒也不失为一种妙计。”

罗耶听了他这句话,面色骤然一白。

他想过无数可能,或许是燕人撞了大运今夜没吃猪肉,或许吃的猪肉并非乌斯浑水摸鱼进去的那两只,却万万没想到燕人居然发现了他们在猪肉里做的手脚。

燕人并不精通蛊术,又是如何发现的?

难不成……

几乎是一瞬间,罗耶便想到了最坏的那种情况。

「先生」暴露了,亦或是「先生」临阵倒戈,被燕人策反了。

无论是哪一种都十分可怕,这意味着乌斯数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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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做的准备都功亏一篑,更包括那颗只会,也只有「先生」能牵动的棋子。

罗耶猛地呕出一口血,面色骤然白如金纸。

“想起什么了?”江懿密切地关注着他的所有表情,“你们乌斯人在制定这些计划的时候,该不会什么都没告诉你吧?”

罗耶慢慢抬起头,双眸通红,脸上的皮肉狠狠地抽动了几下,居然露出一个堪称愉悦的笑:“很久前便听说大燕的丞相料事如神,你为何不自己猜猜?”

江懿微微眯起眼,刚要说什么,便看见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他来不及多想,伸手捏着罗耶的下颌狠狠一拽,将他的下巴卸了。

罗耶于胸腔中哀鸣一声,嘴大张着,唾液慢慢从唇角流了下来。

“他应该在嘴里藏了毒。”

江懿在帕子上擦了擦手,低声道:“毒拿出来再将他下巴扣回去。”

眼看着罗耶这幅鬼样子怕是也审不出什么了,张戎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和江懿一同向主帐外走去。

“这次怎么说?”张戎问他,“幸好那孩子发现了猪肉里的蹊跷,不然这次怕是真的要栽了。”

江懿垂眸,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上一世陇西并未遭此一劫,其中大抵不过因为自己本意是找猪,却没想到半路捡了个孩子。那会儿裴向云嘴唇冻得乌紫,眼看就要不行了。

更何况那时风雪越来越大,最后一队人同意打道回府,彻底放弃了将猪找回来。

可这辈子自己并没有去找猪,反而选择了带兵伏击乌斯人,造成的后果却是猪自己跑了回来。

这因果耐人寻味。

上一世丢了被下药蛊的猪,捡回来一个裴向云。燕军逃过除夕夜全军覆没的灭顶之灾,却没逃过几年后因为裴向云背叛的悲惨结局。

这一世被下了蛊的猪自己回来,裴向云却并非江懿自愿要带回来的,可又正是裴向云及时发现肉臊子的问题,才救了陇西军营一回。

江懿捏了捏眉心,轻叹一声:“我不知道。”

张戎瞥了眼不远处巡逻的士兵,低声道:“子明,老夫这里有一个法子,说不准会有奇效,你可愿听?”

江懿抬眸:“什么法子?”

“按照那裴向云的说法,他似乎对乌斯这些奇怪的蛊术十分了解……”张戎道,“但整个陇西军营,甚至于整个大燕,对于这方面都没有什么研究。我们不如……”

“将军的意思是让裴向云为我们所用?”江懿蹙眉,“但是他不可控。”

张戎轻叹一声:“我知道,但他不是很听你的话吗?而且他这么想做你的学生,你倒不如顺水推舟收了他,日后万一出现什么问题,也能立刻把这个隐患解决掉。”

江懿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我……不想收他做学生。”

“你还觉得他是细作?”张戎问,“若他是细作,那夜就不会把肉臊子的事告诉我们。”

江懿听着他的话,心中也在思忖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张戎说得没错。

通过这次的事不难看出,乌斯人的真实目的并非是明面上与燕人硬碰硬。

他们或许早就在看似平静的时局之下埋藏了无数类似的小诡计,只等时机成熟时将这些伏笔接连引爆,送大燕一个巨大的惊喜。

这次的蛊虫是被他们发现了,那下次呢?

张戎见他陷入了思索,也不逼他,只拍了拍他的肩:“你好好想想,若是不收他做学生也无妨,老夫亲自教他,只不过或许会费些功夫罢了。这样好的一枚棋子,我们必须把他培养成陇西趁手的刀,而不是乌斯递进大燕心脏的匕首。”

——

夜入四更,陇西军营中的喧嚣声渐渐消失,只余下些许守夜的士兵围着火堆低声交谈。

一道黑影悄悄贴着侧面的藩篱来到了地牢的入口,将面上蒙着的黑布揭了下来。

他原本以为地牢入口处定然有层层把守,甚至已经想好了说辞试图蒙混进去,却发现这些竟都用不上。

待再次检查了四周,确定这并非请君入瓮的圈套后,他这才将黑布重新蒙在脸上,摸黑进了地牢。

被俘的乌斯士兵早已带着倦意入睡,他不费分毫力气便找到了那个想找的人。

罗耶正靠在囚笼中闭目养神,没有丝毫睡意。

他只要一想到「先生」这一环可能出了问题,就愈发心凉无望起来,连带着几个时辰前被人生生卸掉的下颌都开始凑热闹般的隐隐作痛。

耳畔忽地响起轻轻的「洽洽」声,罗耶警觉地睁开眼,发现栏杆前站着一道黑影。

“你是何人?”他低声道,“燕人?”

那人擦亮手中的火折子,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罗耶蹙眉:“你……”

“你是乌斯驻东将领罗耶……”那少年开口,说的居然是流利的乌斯话,“刚过而立之年,家中有一妻一妾,并未有子嗣。”

罗耶心神一震,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用乌斯话道:“你难道是……”

少年冷了眉眼,声音中带着几分狠戾:“别管我是谁,你到底在猪肉里下了什么?”

罗耶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忽地笑了:“原来如此,原来是你。”

少年眸色微动,却仍以一双带着冷色的眸子盯着他。

“早就听闻公主私通汉人,生下个低贱的杂碎……”罗耶捂着唇闷咳片刻,又低声笑了起来,“如今你在这里,果然变成汉人的狗了吗?”

少年原本强装镇定的面孔骤然变得扭曲,手从栏杆处伸进去,狠狠捏住了罗耶的下巴。

他眼中倒映这一旁墙上的火把,显得格外可怖:“说话,问你在猪肉里加了什么?”

罗耶只觉得下巴上传来一股大力,像是要被人硬生生捏碎颌骨一般,可面上却仍带着发狠的笑:“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会下地狱,司掌万物的神会惩罚你这个叛徒,你会万蛊噬身,元神俱灭,将至亲之人屠杀殆尽,你……”

他低低喘了口气,带着无比的恨意轻声道:“你不得好死。”

裴向云悚然而惊,将捏在他下颌上的手松开。

罗耶的声音有些大,周围关着的乌斯士兵有醒来的迹象。裴向云怕他们醒来后高声叫嚷,无奈只能选择离开。

他刚转过身,便听那末路的将军在身后喊自己:“喂……”

裴向云微微侧眸,看着那人将手搭在栏杆上,面上的笑中称得上一个「不怀好意」:“你知道你父母的死与那汉人丞相有关吗?如今你要做汉人的狗,公主与驸马如何在九泉之下瞑目?”

作者有话说:

裴·在作死边缘跃跃欲试·向云:我好奇嘛qwq;

老规矩晚上还有一更,但我要考试了,所以双更的日子不知道还有多少QAQ

第48章

裴向云的背影蓦地一僵,低声道:“你还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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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知道什么?”

罗耶放缓了声音,如梦呓般道:“我就算知道什么,也定然不会告诉你这个叛徒。”

裴向云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攥紧,而后又慢慢松开,转过身回到了铁囚笼外:“你告诉我,你还知道什么?”

“我说了我不会告诉你……”罗耶的表情中多了几分讥笑,“你去问那大燕的好丞相,问问他是如何待你父母的。”

裴向云知道他如今这般半疯癫的模样怕是不会再告诉自己什么有用的事了,只得狠狠剜了罗耶一眼,低声道:“你会后悔的。”

“会后悔的是你!”

罗耶笑道:“你会被万蛊噬心而死,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

裴向云压下心中的烦躁,最后回眸看了一眼已近癫狂的罗耶,将那覆面的黑布重新戴好,贴着火把照不到的阴影出了地牢。

风雪已经停了,只余下天地一片白茫茫。

裴向云正要向炊事班走去,却忽地止住了脚步。

若是一直到明日早上都不下雪,岂不是只有自己这一排脚印留下雪地上?

到时候如果燕兵追查起来,罗耶怕是第一个便要将自己供出来。

裴向云懊恼于自己的冲动,只头脑一热地想着来把事情问个明白,却全然没想过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里离开。

他只穿了一身薄衣,在风中冻得直哆嗦,属实是一个进退两难。

其实若非那只钻了胳膊的蛊虫,裴向云倒也没想特意来找罗耶这么一遭。

他心惊于面对江懿时那稍纵即逝的暴虐情绪,不由得联想起上辈子与师父相处时那种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恐惧。

会重蹈覆辙吗?

裴向云无头苍蝇似的自己纠结了许久,到底还是决定冒着风险来见罗耶一面。

纵然他明白这个决定或许会让他的身份彻底暴露,甚至让先前的努力自证都功亏一篑,可在思考良久后却仍选择只身来见罗耶。

裴向云实在太害怕了。

若那蛊虫真的会让人性情大变,甚至伤了自己最在乎的那个人,他倒不如现在就去死。

可没料到有用的话一句没问出来,倒是让他记起了不愿回想的往事。

其实罗耶所说的关于他父母的那件事,他上辈子也是知道的。

那会儿他在陇西军营中混了个护卫队长的职位,每日负责带着小队去军营周边巡逻,遇见行踪不明的乌斯人需要及时上报,由将军决定如何处理。

那日他傍晚归来,刚进自己的营帐中喝了口水,便看见一封掉在地上的信。

信函的开口被封住了。裴向云难掩好奇心,瞧着四下无人,将那封信函的封口撕开,把信纸抽了出来。

信上的字迹隽秀,是老师的字。

裴向云以为这是老师写给燕都的文书,本无意看这些军中要务,刚要折好放回去,却瞄到了其中的一句话,霎时手脚都变得冰冷。

“六年前,乌斯与我朝协定望凌之盟,欲于水东涧交换俘虏。臣以为裴尚修已有妻室,恐有倒戈之意,实在无法放心将他带回燕都,却未曾想他会身死他乡……”

往后的话裴向云再也没能看进眼中。

他眼中只有「裴尚修」三个字,几欲将那薄薄的信纸盯出个窟窿来。

裴尚修是他爹。

那个与乌斯公主暗生情愫,私定终身,让公主珠胎暗结,而后带着他风餐露宿七年的苦命爹。

裴向云慢慢将那封信放下,一时间有些无助。

所以父亲竟是被乌斯人捉去的俘虏吗?

而他本有机会回来,却因为老师错误的决策命丧他乡,被人欺侮辱骂,甚至到死都连一张裹尸的草席都没有。

裴向云生生将那张纸捏得褶皱不堪,几乎下意识便要冲出去追问江懿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师生一场,说不准其中还夹杂了些什么其他的情愫,他不想让自己和江懿之间结束得这样难堪。

裴向云失魂落魄了月余,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离开。

原本他准备悄悄走,谁也不告诉,可临到头心中却像是被无形巨手狠狠拉扯一样痛,到底还是没忍住去找了江懿。

如果老师说会与他一起,他就不走了。哪怕那封信上说的是真的,他也认了。

只要抛弃掉乌斯人和燕人这两个对立的身份,有什么不能重新开始呢?

裴向云是抱了些许这种隐秘的希望的,却毫不意外地收到了老师否定的答案。

自那以后,两人之间便多了那道用生死也填不满的沟壑。

而后来重逢,他发现自己甚至根本无法开口问出这个问题。直到江懿身死,关于这件事的线索他也只有那封措辞模棱两可的书信。

裴向云敛了思绪,咬着唇躲在阴影中,让寒风将自己胸腔中的憋闷与烦躁悉数吹散,待四肢麻木后才慢慢起身。

留下脚印就留下脚印吧。

裴向云忽地有些疲惫,酸涩感自胸腔氤氲而出,慢慢弥散到了四肢百骸。

如果真的会被再次误会遭到猜忌,还是让江懿杀了自己吧。如此这般,也算还了老师一条命。

裴向云叹息一声,迈动疲惫的双腿向炊事班而去,却忽地听见有人在身后喊道:“裴小兄弟。”

裴向云眉心一跳,方才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再次翻涌起来。

他将面上的黑布取下来,慢慢转过身,看着那个最不想看见的人正迎面而来。

“裴小兄弟,这么晚了在做什么?”关雁归唇边带着笑意,“我方才瞅着有个黑影,还以为是有敌袭呢。”

裴向云手心微微出汗,低声道:“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关雁归踏着雪一步步走来:“是不是今天被吓到了?”

裴向云放在口袋里的指尖一动,紧紧地攥着那块黑布,勉强笑了笑:“算是有吧。”

关雁归十分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无妨,也是你来的这两年没怎么这样交过手,往后便习惯了。”

裴向云「嗯」了一声,忽然道:“关校尉,您方才……如何知道是我在您前面走着的?”

关雁归覆在他肩上的手为不可察地动了下:“我看着身量不像是燕兵,于是试着喊了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裴向云瞥了他一眼,垂眸道:“谢谢关校尉,我先回去了。”

“今日风大,小心着凉……”关雁归道,“要是遇见什么想不通的事儿,可以再来和我说。”

“谢谢关校尉好意。”

裴向云和他道了别,正要转身离开,却发现自己留在地牢前的那一串脚印被踩乱了。

他似有所悟,将目光投向关雁归离去的方向,却找不到人影了。

方才关雁归特意沿着自己走过的地方又走了一遍,是为了掩盖掉他的脚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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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向云怀着这样的疑惑回了寝帐,或许是因为这一天身心俱疲,没多久便陷入一片昏沉的梦境之中。

他梦见了许久未见的乌斯君主。那名义上的皇兄站在宫殿之中,头顶是奢华的琉璃瓦天花板,落日将七彩的光投映在地面上,铺成一片让人头晕目眩的耀眼光晕。

他垂着头单膝跪倒在皇兄面前,明明有努力在听,耳畔却仍是一片持续的「嗡嗡」声,什么也听不分明。

裴向云看着周遭的人嘴一张一合,无数道审视和探究的目光刺在他后背上,扎得人脊柱也跟着发疼,口中燥得很,越想听什么看什么,越感觉得不真切。

忽地一阵「轰隆」声在身旁响起,他悚然一惊,抬头追着声音看去,却只遥遥看见了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那老马身后拉着的并非乌斯皇室才用得起的轿厢,而是一座木制的囚笼,里头关着的人似乎正向自己这边望来。

被关起来的人是谁?

裴向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擂鼓般响着,努力睁大眼睛去看,可到底还是什么也看不分明,余下的只有胸口无休止的钝痛。

那个人对自己很重要吗?

若不重要,那为何仅仅看见一个影子,自己便心疼得要命?

裴向云溺水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周遭那些看不清面孔的人化作志怪小说里索命的鬼,拉长或缩短的身子盘旋而来,似乎要抽离他身边的所有空气。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道男人的声音响起。

“你可愿摒弃一切重新来过,哪怕结局依旧不如你意吗?”

裴向云拼了命想睁开眼,看看那说话的男人是谁,周遭的声音却变得杂乱了起来。

“小兄弟,小兄弟?”

“小兄弟你醒醒,日上三竿了!”

裴向云蓦地从梦魇中醒过神,随即便被阳光刺了下眼睛。

他带着几分怒意地侧过头,这才看见是陈三在旁边一直喊自己。

陈三猛地对上那双含着火气的眸子,被吓得身子哆嗦了一下,忽然有种被猛兽盯上的错觉。

他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移开目光避开那双骇人的眼睛:“小兄弟,你可快别睡了,江大人找你过去呢,你飞黄腾达的日子要来啦。”

作者有话说:

有狼人出没.jpg;

今天也爱你们啵啵啵

第49章

“江大人……找我?”

裴向云只当是自己睡迷糊了,没听懂陈三在说些什么。

陈三「啧」了一声,面上带着明晃晃的羡慕嫉妒与嫌弃:“江大人方才特意喊李兄来炊事班,点名要找你的。”

意识慢慢回笼,裴向云兀自坐在床上,不知听见的一切是否真实。

陈三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没耐心再跟他耗下去:“俺们话传到位了,你愿意去不愿意去,都和俺再无关系。”

说完他便撩起帘子离开了,只留裴向云一人傻坐在床上发愣。

裴向云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手忙脚乱地从铜盆里撩起一捧水将脸洗干净,而后三步并做两步地往帐外跑去,生怕江懿改了主意,不想见他了。

一路上遇见的士兵纷纷回头看他,不明白这平日阴鸷的少年为何今日情绪莫名灵动了许多,再也没了曾经的死气沉沉,倒是多了点这个年岁该有的活力。

裴向云憋着一股气跑到江懿帐外不远的地方,心中忽地打起了鼓。

江懿为何突然要见自己?

是昨夜的事他悄悄去地牢的事暴露了吗?

裴向云有些不安地舔了舔唇,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了片刻,看见李佑川撩开帐帘出来。

“裴小兄弟!”

李佑川看见他似乎很高兴,放下手中的活走了过来:“裴小兄弟,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裴向云被他喊住,下意识地心虚了一下:“我……”

“快进去吧,少爷等你许久了。”

李佑川把他往帐中推了下,挤眉弄眼道:“从今晨醒来便开始等你,方才好像有点生气了。”

裴向云被推了个猝不及防,踉跄着钻进了帐帘。

江懿正靠在软榻上看书,眉心微蹙,听见响声后抬起头来,和裴向云慌张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裴向云看见他心里就虚得很,小声道:“江大人……”

江懿复又将目光落回手中书上,声音有些懒散:“两个时辰,怎么着?请不动你这尊大佛了是吧?”

“不是的……”裴向云连忙解释道,“昨夜我睡得晚,今天没能起得来。”

“睡得晚?”

江懿依旧垂着眸不看他:“做什么去了睡得晚?”

“没……没做什么。”

裴向云攥着衣角,手心不自觉地开始出汗:“就是躺着睡不着。”

江懿合上手中的书:“是因为打了乌斯,你心疼了?”

“没有的事……”裴向云道,“我为何要心疼?”

江懿打量着他如今在自己面前这幅低眉顺眼的模样,越看心里越不痛快。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裴向云做什么。

顽劣不化他看着不爽快,谦恭温驯他看着也不爽快。

就好像裴向云这个人站在面前就是一种错误。

江懿颇为心烦地捏了捏眉心,心道作甚给自己找不痛快。

果真不应该听张戎的意见,应该直接悄无声息地把这狗崽子杀了。

他刚动了这个念头,脑海里那神隐多日的黑无常又冒了出来:“江大人,谨言慎行。”

江懿烦躁地在心底「嗯」了一声,捱着火气道:“范八爷,可否容在下问一句,收了他做学生真的不会重蹈覆辙吗?”

“江大人自是心中有数的……”范八爷的声音照旧透着种铁面无私的意味,“这是躲不开的因果。更何况前些日子我听了你们将军的话,觉得颇有道理。”

“你不是与谢七爷打过赌么?”江懿问,“你赌裴向云照旧顽固不化,最后会陷入同样的悲剧中,又为何偏偏劝着我不要杀他,收他做学生?”

范八爷淡淡道:“你收与不收,和我的判断并不冲突。但既然委派我来监管这个世界线的平衡,那我即便打了这个赌,也要公平公正地如旁人一样在你即将违规时劝阻你。”

是个说不通的直性子。

江懿叹息一声,觉得越听越烦。

昨日他基本没睡,坐在营帐中考虑了张戎的建议,实打实想了一个晚上。

从长远角度来想,张戎说的没有错。燕人对乌斯人的那些手段还是见得太少,多一个熟知这些蛊虫异术的人留在身边,没有什么坏处。

最稳妥的办法便是将裴向云训成一只听话的狗,一把好用的剑,如此这般才能不让他临阵倒戈向敌人。

上辈子江懿宠溺他,以至于酿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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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如今若是真的要收他为徒,就绝对不能再心软。

更何况他也根本不会对裴向云心软。

江懿定下心思,抬眸看向规规矩矩站在原地的裴向云。

狼崽子似乎是前几次被他打怕了,并没有擅自开口说话,亦或是藏了别的心思在,装作了这幅乖顺的样子。

“站过来点……”江懿并未从软榻上起来,只支起了上半身,未束的发顺着肩垂下,“让我看看。”

裴向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怀着几分惶恐地上前几步。

江懿打量了他的手,发现那一日用匕首刺入的伤口似乎已经愈合,只留下浅浅的一道疤痕。

果真是年轻,伤都好得这么快。

江懿指节抵着眼角,轻声道:“伤好了?”

裴向云低声道:“好了……”

“疼么?”江懿问,“恨我么?”

裴向云的指尖扣着衣角:“上次我回答过江大人,我不恨的。”

“为何不恨我?”

江懿眯着眼仔细地观察着他所有变化的表情:“那个风雪夜,若不是我从中作梗,你怕是能在陇西军营中过得很好。”

裴向云不言语,一双黑眸静静地看着他。

“而后我又在校场为难你,让你受了鞭伤,在暴雨里跪到昏厥……”江懿道,“你来我帐中偷字,被我贯穿了手掌……这些加起来,你竟一点也不恨?你不像是那样没有血性的人。”

裴向云似乎咬了下牙,依旧用那副温驯的声音道:“江大人教育得是,我当时欺凌弱小,坏了规矩,擅闯你的营帐,本就是该罚的。”

“哦?你这么容易便认错了?”

江懿眸中掠过一道耐人寻味:“那你倒是说说,为何仅对我一人如此?炊事班不少人说你对其他人都冷着脸,有了摩擦时甚至不顾同袍情谊要动手。”

“我……”

裴向云下意识地便要将那句「只是不想负你」说出口,却生生止在了半路。

江懿在试探他。

他在引导着自己说出关乎上辈子的事,但凡说漏了只言片语,江懿便能立刻定他的罪。

裴向云忽地清楚地意识到了一点。

他之所以现在还没被弄死,是因为江懿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重生回来的。

想明白了这点,裴向云如抱紧了救命的稻草般,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扯谎道:“因为江大人很像我的母亲。”

江懿支在脸颊侧的手顿了下,面上表情多了几分古怪:“你母亲是乌斯人。”

裴向云哽了下,心道死马当活马医,顺着这句话接着胡诌道:“是那种被管教的感觉像母亲。”

事实上他压根就没被母亲管教过几次。乌斯的公主与外族人,尤其是汉人私通生了孩子,这本就是皇室之耻,怎能容许公主继续与这混血杂种一直待在一起?

是以刚断了奶,他便被人裹了张席子扔出宫外,被父亲捡回家去了。

江懿打量了他片刻,觉得这说辞倒是稀奇。

上辈子裴向云从未主动提过他那对堪称传奇的父母,江懿认为能接近乌斯公主的定非俗人,说不准是哪个达官显贵家被掳走的少爷,亦曾在历次文书中寻找多次,却并未找到一个姓「裴」的人。

“我不恨你……”裴向云轻声说,“我……很感谢你。”

“感谢我?”

江懿笑了下,微微向前倾身,捏住了少年的下巴。

微凉的指尖触到皮肤的那一瞬,裴向云眸中多了几分黯色。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前世那疯狂的一夜,身下人也是用这双手如何抓挠他的背,如何揪紧泥泞的软红,如何被他强行扣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楔进那柔软中。

裴向云的喉结动了下,压下声音中的低哑,看向面前的人,毫不掩饰眼中的渴望:“江……大人。”

江懿审视了他片刻,轻声道:“若现在我要收你做学生,你可愿意?”

裴向云眉心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为何……”

“因为我缺一把上好的刀。”

江懿松开他的下巴,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你愿意做这柄刀吗?”

“若是你点了头,那从此以后便要守我定给你的规矩。”

江懿见他没什么反应,继续道:“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随意碰军中兵器,如果被我发现你偷偷犯禁,小心我打断你的手。”

“从此以后你要忘记你那另一半乌斯血脉,彻底归顺于我,做你故国人民口中的「贼人」与「叛徒」,你可愿意?”

江懿的眸子一直没离开过裴向云的脸,细致入微地观察着他。

若是上辈子的裴向云站在这儿,会愿意吗?

明知自己是皇室之子,明知自己有机会出卖情报换得后半生荣华富贵,明知只要再熬个几年便能飞黄腾达,成为开国元勋,成为乌斯人民眼中的战神。

明知只要点了头,这一切便会顷刻间烟消云散,会愿意吗?

江懿的手抚向腰后,摸着一柄短匕冰凉的刀柄。

若裴向云摇头,那他便有足够的理由确定眼前的人是上辈子那恶鬼重生,没什么比立刻结果掉他更重要。

裴向云低声道:“江大人,你是要养一条听话的狗吗?”

“不错……”江懿轻笑,“问你呢,愿意么?”

帐中蓦地陷入一片死寂,半晌后少年有些沙哑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我愿意……”

“甚好……”

江懿慢慢收回了抚上刀柄的手,向软榻靠去,轻声道:“跪下吧……”

裴向云直直地看着他:“为何要跪?”

“拜师礼,我们汉人的规矩……”江懿道,“既然你方才说愿意,那就需要提前适应一下汉人的礼教。”

他说完后垂下眸,拾起方才看了一半的书,等了片刻后方才听见膝盖触在地面上沉闷的「噗通」声。

裴向云咬着唇看向软榻上那高高在上的人,心中翻涌着不知什么情绪。

一会儿是过去不曾有过的耻辱感,一会儿又是大梦成真的欣喜若狂,灼得他眼前发昏,不知该做什么好。

“从今往后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江懿冷冷道,“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老师确实会杀了自己。

先前那几次若不是有人干扰,他怕是已经投胎个几次了。

少年扬起那带着些许异域凶气的脸庞,恭敬道:“我知道了。”

江懿懒散地靠在软榻上,抬腿赤足踩在他的肩上,狠狠将他的上半身往下压。

起先他察觉到了一股抗拒之力,不动声色地与少年慢慢角逐着,直到狼崽子的脊骨乖顺地弯曲,匍匐在他脚下。

江懿狭长的眼微眯:“头抵着地与我说话,有没有规矩。”

既然你还有点用处,那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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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你的反骨,将你训成一条听话的狗。

裴向云的额头触到地面。

他瞥见那人垂在自己面前的青丝,抑制着心中不断膨胀的渴望,指甲几乎要刺穿了掌心,这才堪堪维系了表面的平静。

裴向云轻声道:“是,老师。”

作者有话说:

江美人:需要一条听话的狗;

裴·毫无底线·天天挨打·向云:汪!

今天我给我的专业课老师发消息:老师菜菜捞捞;

老师回我:可以捞但请不要太菜哦;

所以今天只有一更我去抱抱佛脚明天见哦宝贝们(那种愧疚.jpg)

细雨骑驴入剑门◇

第50章

裴向云以为只要自己重新做了江懿的学生,只要自己藏好关乎上辈子的回忆,与师父间那道看似不可逾越鸿沟说不准会被时间填平。

他回炊事班思索良久,发现自己确乎相当贪心。

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想江懿好好活着,哪怕自己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人便好。

慢慢地又不满足于这天堑般的隔阂,看见师父与旁人亲近便心中妒火中烧,只恨那亲密的人不是自己。

再后来,想像上辈子一样亲密无间,甚至……

有肌肤之亲。

这种事但凡尝过一次,食髓知味,便绝无可能彻底忘记。

更何况两世为人,裴向云也仅和那一人尝过一次而已。

上辈子江懿死后,他曾在居所中闭门多日不出,拂了皇兄的面子,拒不带兵北上讨伐京州。

乌斯君上似乎知道这便宜皇弟的性子,没了执念后怕是就此一蹶不振,倒也省了亲自动手将他除掉的力气。

如此这般威胁没了,乌斯君上松了口气,以为裴向云就是疯狂地迷恋汉人女子。

于是举国搜罗了不少汉人女子送到亲王府,想着让他多纳几个妾室,不至于为了一个死去的男人暗自神伤。

可这些人裴向云都看不上。

与其说是看不上,倒不如说他压根就不知道何为「爱」,也根本无法像爱老师一样爱上其他人。

他对江懿的感情并非只有单纯的爱慕,夹杂了其他无法言说的感情,横跨了二十多年的岁月,到底并非随意什么人都替代得了的。

裴向云兀自在心中辗转好几日,这才慢慢放平了心态。

纵然师父只是想要一条听话的狗也无所谓,纵然过去的一切都化为泡影也无所谓。

只要他还愿意留自己在身边,自己还有用武之地便好。

——

有了上辈子的教训,江懿这回再也不敢散养狼崽子,恨不能直接在他脖颈上栓条铁链子拘起来,这辈子都不能再去为非作歹才好。

原先裴向云不愿读书习字,那他便逼着裴向云将那些礼义廉耻的句子悉数刻印在脑袋里,哪怕化成灰了也忘不掉。

过了个年,张素在江懿帐中看见裴向云时到底还是吃了一惊。

他全然没想到老师会收这曾有过矛盾的人为徒,忍不住小声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呀?”

裴向云看了眼面前堆满的字帖诗集,动了动唇:“裴向云……”

“那我喊你裴兄可好?”张素道,“裴兄裴兄,老师果真不生你气了吗?”

裴向云垂眸,指尖下意识地在衣摆上摩挲片刻,这才踟蹰道:“或许吧……”

张素登时变得兴高采烈起来:“那真是太好了,我就说老师是君子,怎么会记仇呢?让你别担心,你看现在不也成了老师的学生了吗?”

不记仇么?

裴向云掌心的那道贯穿伤虽然好了,可像留下了后遗症似的,三天两头便要控制不住地刺疼一下。

江子明其人,应当是非常记仇了。

张素不知道自己身边这人曾在老师的刀下险之又险地逃了好几次,踮着脚拍了拍他的肩,少年老成道:“无妨无妨,往后你随我一起读书,你便是我的师弟了。当师兄的护着师弟是理所应当的事,别怕。”

裴向云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曾经这里坐着的也只有一个自己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头疼地翻开了那写满了字的纸卷,瞪着上面的「之乎者也」发愣。

先前他在炊事班也不是没自己临过这些帖子,可临是一回事,要记要默又是另一回事。

裴向云在桌前坐了两个时辰,磕磕绊绊地只将那篇《劝学》的第一段记下来了。

旁边的张素领先了他不知多少篇目,背的都是大长篇,没过半日便将布置的课业悉数完成了。

他探头来看裴向云的,有些惊讶道:“你怎的才默了一段?”

裴向云动了动唇:“我……”

“你这样一会儿是要被老师说的……”张素拧着眉,“快些呀……”

裴向云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说自己与旁人不一样。

这些普通人看上去非常简单的诗词歌赋,他一用心去读去记,半边脑袋便如针扎般痛了起来。

张素却是打心眼替他着急的,低声道:“先前老师与我说,他最讨厌不好好读书的人,你怎么办呀。”

裴向云看着他满脸的焦急,心中翻涌起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嫉妒的情绪。

若自己没有这尴尬的身份,也没有这奇怪的痛苦,是不是会更讨师父喜欢?

张素比自己小了三四岁,凭什么他就有那样一个战功显赫的父亲,又有那么多人爱他宠他?

分明差不多年岁,为何与他相比宛如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裴向云兀自陷入痛苦的纠结之中,抬眸便看见小孩将那几张未动几字的课业搬到了自己的桌上。

“你要做什么?”裴向云低声道,“你……”

“今天你第一天和师兄一起上课,不习惯也正常。”

到底是小孩,尚且没琢磨出几分察言观色的能力,只觉得自己身边这个便宜师弟怎么看怎么可怜,不忍再看见他这幅垂头丧气的模样。

“师兄帮你写这些,剩下的你写,好不好?”张素问他。

裴向云其实并非那么喜欢与人交流。

只不过张素实在过于热情,让他难以招架,只能顺着小孩的意思点了点头。

张素似乎终于满意了,调整了下原本的握笔姿势,咬着毛笔屁股模仿起裴向云那手宛若狗爬的字来。

今天早上燕都来了钦差大臣,张戎带着人去附近城中视察民情去了,这钦差大臣便只能让江懿一人招待。

那大臣是个大内太监,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颠簸着来了陇西,垮着的脸就从来没有过笑。

江懿本不愿和他过多纠缠,可这位公公似乎是路上受了气,非要找找他的麻烦,一直拽着他挑刺挑到快午时才罢休,甚至还说出张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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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来他便不走的话。

一向对外人很谦和有礼的江懿终于遭不住了,好说歹说将这位神仙请到会客的帐中稍作休息,这才想起来自己帐中还有两个小的,原本就不太美妙的心情径直跌落谷底。

帐中两个学生没打架也没作出什么其他的花活儿,安静地一人捧着一本书坐在位置上读着。

张素惯常是个叫人省心的孩子,江懿便没过分关心,余下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裴向云身上。

今天布置给裴向云的课业对他来说属实有点多。上辈子江懿不是不清楚这逆徒生来厌烦背书,本意是想着试他一试。

即使做不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却没想到看见了一摞被丑字填满的纸卷。

罪魁祸首老老实实低头坐着,看上去比谁都乖巧。

一边的张素清了清嗓子:“师父,你先看学生的功课吧。”

江懿的指尖刚触在裴向云面前的纸卷上,闻言眉头微蹙:“为什么?”

“往常您都是先看学生的课业,今天为什么先看师……裴兄的?”

张素似乎知道自家老师吃软不吃硬,软下声音道:“素儿觉得心里不痛快。”

江懿垂眸看了他半晌,轻声道:“明日先看你的。”

他说罢径直翻了几页,停在了张素替裴向云开始抄写的那篇。

裴向云心跳得很快,打鼓似的「砰砰」响,他一旁的张素已经慌张到放在膝盖上的手都在颤抖了。

江懿的目光在那页上停了许久,再次开口时声音和结了冰似的冷:“裴向云……”

冷不防被点了名,裴向云身子抖了下,低声道:“师父……”

“这页不是你的字……”江懿抬眸看他,“谁替你写的?”

裴向云咽了口唾沫,嘴硬道:“是我自己写的。”

“你自己写的?”

江懿刚应付完钦差大臣,如今又被学生糊弄,险些怒极反笑:“你觉得我很好骗是么?”

裴向云不再言语,只用那双深邃的黑眸紧紧地看着他。

江懿最烦的便是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每次看见都控制不住地想起上辈子这白眼狼如何将自己的话当耳边风,又是如何吃里扒外通敌的。

他越想越气,眉眼间皆是冷意,随手将放在一边的戒尺抽了出来:“伸手……”

这把戒尺是从旁边村子里的私塾中顺来的。那儿的教书先生鲜少看见个文化人,又囊中羞涩,没什么东西能赠与,最后送了他这把戒尺。

戒尺是用老树的木头做的,上了年头,好在十分结实,任是如何皮糙肉厚的学生都能被揍服帖了。

裴向云看见他亮出那戒尺,便知道师父要做什么。

他记得上辈子江懿似乎也有这样一把戒尺的,可从来没舍得对他用过,一直放在桌旁落灰,最多不过被那人拿出来吓唬自己一通。

裴向云依旧用执拗的目光看着他,慢慢伸出手。

戒尺狠狠抽在他掌心,少年人面皮蓦地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下,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痛呼。

江懿打完他这一下,轻声道:“嘴硬是不是?说不说?”

裴向云的唇被自己咬破了,满口尝着都是血腥味。

他垂眸看着那散落在桌面上的纸卷,心道为什么不说呢。

说是张素主动要帮自己写的,又不是他要求的,就算责怪也断然不该责怪他。

可为什么不呢?

江懿的怒意更甚,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又狠狠抽了他一下。

“师父,您别打他了!”

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旁响起,裴向云怔了下,旋即侧眸,看见小孩憋得通红的一张脸。

“师父,是我要看他写不完怕他挨罚,才帮他抄写的。”

张素似乎鼓足了所有的勇气,颤抖地将袖子挽起来,对着戒尺伸出手:“师父,我错了,我不应该骗您,您打我吧。”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一更啵啵啵

第51章

江懿眸光微动,将戒尺轻轻搁在桌上:“你帮他?”

张素似乎仍怕挨罚,一脸防备地盯着那把戒尺,小声道:“是我帮他。”

“他逼你帮他抄么?”江懿问。

裴向云动了动唇,刚要点头,便听那小孩抢先道:“不是,是我要帮他抄的,我看他抄不完,怕您责怪他。”

江懿的目光在两个学生面上扫过,半晌叹了口气,只觉得心累。

他原本以为只要应付一个裴向云就行,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张素竟也学会骗人了。

自己倒像是那个做坏人的。

“裴向云把缺的默完……”他拂袖转身,“张素不许帮忙。”

张素看着自己摊开决意赴死的掌心,知道老师这是不要和自己计较了。

他连忙三两步从桌后绕出来想去追江懿,却发现那人撩了帐帘离开,不消片刻便在视野中失去了踪影。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回来,咬着手道:“老师好像很失望。”

裴向云瞥了他一眼:“你站出来做什么?”

“我?”

张素「啊」了一声:“你在挨罚,我这个做师兄的怎么能袖手旁观啊?我从来不见死不救的。”

“可是……”

可是江懿只会觉得是自己逼他帮自己抄书,只会罚自己罢了,又怎会迁怒这个原本很听话的学生呢?

好蠢……

上辈子裴向云就是个利己的,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好,类似这样的闲事倒是一件也不会管。

毕竟旁人的死活与自己又有什么干系?

可张素这样的他倒是第一次见。

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张素非要站出来找不痛快,可看着小孩那张单纯的脸又问不出,最后只能默默地低头看着这一桌子的纸卷。

张素戳了戳他的胳膊:“我去给老师赔个不是,你好好罚抄,这回我不能再帮你了。”

“赔不是?”

裴向云有些茫然:“他罚不是罚过了么?为什么要赔不是?”

张素重重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方才我们骗了老师,老师他应该很难过的。做了让人难过的事就该道歉,和罚不罚又没有关系。”

说完,小孩便撩开帐帘,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

只留下裴向云在帐中发愣。

他呆坐了半晌,恍然大悟似的垂下头,好像活了两辈子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惹了人不开心是一定要去道歉的。

——

这钦差大臣名为福玉泽,是当今圣上最宠信的宦臣,现下不知怎的混了这么个钦差大臣的官职,登时便觉得自己能在江懿面前耀武扬威了。

福玉泽来陇西果然目的不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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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一路上侃天侃地的模样不过障眼法,明面上是尊敬江懿,给他这个丞相几分面子。

可张戎一回来他就立刻换了副嘴脸,咄咄逼人地问起与密东结盟一事来,字里行间具是对喀尔科个人作风的不满。

这些并非福玉泽一个人的想法,其中八成有朝中其他文臣的意思,摆明了就是给江懿找不痛快。

江懿入朝为相六载,但真正在燕都待着的时间不过就三年,剩下三年全在陇西陪着三军将士吃沙子,不少朝中人便阴谋论他实则惦记着张老将军腰上那块将军令,想了不少办法来离间二人。

可张戎不愿理这些尔虞我诈的事,只管信自己亲眼看见的,早就把江懿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儿子。

福玉泽知道这位老将军刚正不阿,眼中容不得沙子,更见不惯喀尔科那种花花公子的风流性,原本想就这件事借题发挥一下,却没想到老将军开始和自己装起傻来,登时气得火冒三丈。

这两人是串通好的。

他没成想朝中一帮大人暗中酸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宛如无事发生似的,压根没有过嫌隙。

江懿客套的话已经说尽了,余下的只有疲惫。

当朝圣上年纪小,如今不过少长自己些许年岁。

只要圣上没有明确表态,他应当还是能安稳地在陇西待下去的,但看着这架势,怕是朝中有什么人急了。

江懿支着脸颊,一边和那福玉泽虚情假意地周旋,一边在心中暗自思忖。

待明年年关的时候,说什么也得回燕都一趟。

他打定了主意,准备开始赶客:“天色已晚,福公公一路舟车劳顿,不如早些歇息,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

福玉泽准备了一肚子的长篇大论,被人蓦地堵住了嘴,用那双三角眼阴阳怪气地打量了他一番,尖着嗓子道:“既然江相如此体贴咱家,咱家客随主便,恭敬不如从命啊。”

说着他便从座位上起身,候在一旁的小厮连忙搀着他的胳膊,小心地扶着主子回帐休息。

张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外面,这才低声道:“这福玉泽愈发狂妄了,竟连你都不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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