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夜凉如水，如今正值春冬交替，乍暖还寒时节，青石地板上铺了一层白露，湿漉漉的，像一层模糊的镜子，依稀可倒映出灯火的影子。

萧芜忽而抬步，往后山走去。

从百步亭往外望去，一轮明月高悬空中，无妄山的千峰万壑化为铅灰色的虚影，连绵着向天边涌去，而在百步亭之下，悬崖笔直陡峭，浓稠的黑色无法被月光照亮，如同化不开的墨渍。

他往前走了两步，走到百步亭正中，当日谢春山就该站在这里，俯视着他和宋小鱼。

萧芜站在崖边，任由朔风吹起他的衣摆襟袍，举目四望，想起多少人葬生于此，难免心生悲怆。

有一片红色的痕迹。

血液干涸氧化会变为深棕色，这标记却是鲜艳明亮，萧芜捻起一点尘土，细细看去

百步亭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标记？标记一处悬崖边缘的绝地，又是为了什么？

第271章 自饮

狂风将他的衣摆吹的猎猎作响，萧芜任由身体跌落，如一只坠落的白鸟。

松树正下方，魔息流转，将散未散，似有一层透明的薄膜，赫然是阵法的痕迹。

为何百步亭的山崖之下，会有这样一道残存的术法？

宋小鱼跌落山崖之时，正好是三月之前。

萧芜敛下眸子，他本命剑不在身边，无法御剑飞行，便折了一截松枝充当长剑，枝条在青松翠竹间几个飘忽，不过数息，他便踏着松枝，掠过苍茫的无妄群山，往东南方去了。

他落在了上陵宗脚下。

萧芜从山脚望去，依稀可见山门巍峨，石匾上“上陵宗”三字古朴浑厚，后山云霞似雾，瑞气千条，仙人们御剑来往，山下只能看见虚影，里头的每一位，都可能是萧芜的故交同僚。

只要迈步跨上台阶，他便可重回上陵宗，做他那不染凡尘的仙门道首。

他背对着无妄山门，迈步走进了城镇。

萧芜信步走入，进了家卖山货的铺子，这类店家尝尝辗转在各个山村收取山货，对周遭地形很是熟悉，他寻了位面善的老板：“老板，敢问这山脚下可有个村子，叫宋家庄？”

萧芜一身白衣，衣料都是无妄宫中最好的，端的是玉质华章烨然若神，那老板抬头一看，便给他指了方向。

一路沿着老板指明的方向，萧芜果然在山疙瘩里寻到了个村落。

萧芜再度拱手：“敢问，村中可有一名少年，名叫宋小鱼？”

萧芜：“正是。”

老者只停了两息，可萧芜不自觉的捏住了衣摆，似乎这问题的答案能决定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不得不慎重小心。

老伯絮絮叨叨，萧芜无声放松下来，喟叹道：“他还好好的……”

萧芜便笑了声：“是我失言。”

萧芜谢过。

有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小鱼哥小鱼哥，你再和我讲讲，你是这么咻的一下，从山崖上跳下来的故事吧！”

宋小鱼自豪的声音响起：“却说那日啊，那无妄宫主有一样重要差事交付于我，他要我从山崖之上跳下，演一出戏，而私下里，早安排了魔门尊主薛随接应……”

宋小鱼得意的继续下去。

他并没有发现田埂边的萧芜，萧芜也没上前与他说话，目送他远去，旋即敛下了眸子

但这个宋小鱼，不是萧芜的那个“宋小鱼”。

宋家庄在群山之中，地处偏僻，宋小鱼说得不是官话，而是东南口音的方言，这地界崇山峻岭，各个十里路方言就各不相同，萧芜连蒙带猜，才知道他说了什么。

咬字清晰，音色清亮漂亮，是极吸引人的少年音色。

无妄宫里给他送饭，带鲁班锁糖炒栗子，逗趣解闷，搀扶着他在思幽阁一遍又一遍踉跄行走宋小鱼，不是这个少年。

萧芜隐隐有个猜测，却又不敢相信，他的心脏像被泡在了后山的温泉中，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迷糊怪异的心绪溢满胸腔，萧芜想了许久，却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萧芜想，他要回无妄宫去。

可偏偏这念头占据了萧芜的整个脑海，萧芜想，他似乎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求证，有满腹的疑惑需要解答，而答案只在无妄宫中，而寻找答案的心绪又那么的迫切，急迫到即使养育他的上陵宗就在身后，萧芜也不愿意回去看上一眼。

萧芜微微顿了顿。

来时的松枝已经丢了，萧芜就近折了段桃枝，他趁着枝条划破无边夜色，往无妄宫的方向去了。

无妄宫中正乱成一团。

他提着长刀在院中走来走去，双目赤红：“找，都给我去找，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否则宫主生气，我们都得人头落地！”

薛随咬牙：“继续找，否则宫主问起来我该怎么回答，真想死吗？”

平芜君萧芜，不见了。

他从无妄宫中离开，去向不知。

昨日萧芜执着桃枝拦下他时，薛随就知道平芜君修为恢复，可宫主什么都没说，薛随当然屁都不敢放，他装作不知，连夜跑了，谁知道隔天萧芜就不见了。

指挥手下翻遍了宫中每一个角落，思幽阁看了，吴不可的药柜看了，连疯药师的担架都抬起来看了，如此两三遍后，薛随不得不接受萧芜离开的事实。

谢春山难得有兴致，正在庭院中赏花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