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亭崖高千尺,飞鸟尚难逾越,活人从上头坠落,便是十死无生。
萧芜撑着亭柱,缓缓跪坐下去。
刚来无妄宫时,萧芜便是这个样子,行将就木、死气沉沉,谢枢养了许久,才将他养的鲜活些。
谢枢看向光幕。
但谢枢看着萧芜,萧芜没看谢春山,他鸦羽似的睫毛虚虚垂下,不知在看哪里。
这点偏差在系统的允许范围内,谢枢微不可察的叹息一声:“仙君,走吧,我为你废脉。”
谢枢便走到他面前,单手抄起他的膝弯,将人抱了起来。
从百步亭回宫要经过一端高崖,两边皆是陡峭的石壁,中间逼夹出一掌宽的道路,形似刀峰,称之为“鲫鱼背”,寻常人路过这里,往往满头大汗,恨不得抓些什么稳住身体,可谢枢抱萧芜走过时,萧芜甚至懒得向下看上一眼,似乎就算谢枢松了手臂,将他丢下悬崖,他也不会发出一句声音。
鲫鱼背上罡风呼啸,很是严寒,怀中人不声不响,可谢枢一碰萧芜手背,却觉得冷凉如冰。
萧芜不做回答。
多有意思,一个舍不得他着凉的人,却要废他筋脉,听他苦声哀求而无动于衷。
也怪他识人不明,沦落到如今境地,竟还心存妄念。
过了鲫鱼背,无妄宫主殿便赫然在望,道路尽头,薛随已躬身等候。
却说薛随从阵法里接过了宋小鱼,将他塞进马车打发走,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一眼便看见平芜君睡在宫主怀里,脚下一顿,就将回禀的事情忘了。
谢枢嗯了声:“宣吴不可,疯药师,备上热水纱布和药品。”
不多时,谢枢抱着萧芜回到主殿,主殿中早点好了香薰暖炉,沉香中夹杂着浅淡的乳香,气温舒适宜人,令人昏昏欲睡。
萧芜依旧闭目不语,似乎对周围一切都失了兴趣,也不在乎谢枢会如何对他,他僵直的握在锦被中,睫毛上还带着未坠的一点湿意。
不多时,吴不可疯药师上前觐见,侍者提来一壶黑棕色药液,吴不可将药倒在碗中,恭敬的双手呈上:“宫主,麻沸散到了。”
谢枢嗯了声,接过药碗,他用手背试了试药液温度,觉得尚可入口,才执起白瓷汤匙,递倒了萧芜唇边。
谢枢:“仙君服下吧,断脉之痛,怕不是那么好忍的。”
谢枢便将药碗放回托盘:“仙君,今日这脉,我是非断不可,清醒着断也是断,昏睡了断也是断,仙君非要吃这苦头?”
一副只求速死的模样。
说着,他抬手拍上萧芜几处穴脉,用上之前的禁锢手法,令萧芜不得动弹,而后二指捏开他的下巴,硬生生将汤药灌了进去。
谢春山皮肤很白,药液溅上去,便留下一行浅棕色药渍。
吴不可疯药师噤若寒蝉,恨不得将脸埋入地底,生怕宫主大发雷霆牵连无辜,谢枢却神色如常,他不避不让,手也稳的很,不管萧芜如何抗拒,还是一勺连着一勺将汤药灌进去,直到药碗见底,再也舀不出东西,这才拍开了禁制。
谢枢从前读书,《洛丽塔》里说人最无法掩饰的三样东西,分别是“贫穷,爱与咳嗽”,如果说贫穷和爱尚可遮掩,咳嗽却是一刻也忍不了,任萧芜如何神色冷淡如死尸一般,却还是隐藏不住。
这个姿势让萧芜脊背弓起,胸膛剧烈起伏,他身形单薄瘦削,隔着一层白衣似乎能摸到脊柱的形状,两侧的蝴蝶骨紧绷隆起,振翅欲飞。
萧芜陡然甩开他,咬牙道:“滚开,别碰我。”
这一番挣扎让萧芜眼尾耳尖都应愤怒而染上薄红,倒是多了几分活气,不再死气沉沉,他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想要说话:“谢春山,咳咳咳,你,咳,你这个……”
谢枢怕他给自个气死了,便接过话头:“谢春山这个狼心狗肺猪狗不如阴险狠辣人面兽心衣冠禽兽……”
萧芜咳的惊天动地。
谢枢:“三。”
“一。”
谢枢接过他瘫软下来的身体,拉过锦被,将人罩好了。
谢枢拉出萧芜一节手腕,放在脉枕之上,示意药师上前:“过来诊脉,看看那些筋脉要断。”
麻沸散时间效果有限,万一萧芜中途醒了,谢枢又得灌他一次,当下颔首:“开始吧。”
谢枢武功最高,断脉速度最快,疯药师最了解功法需要,知道如何将伤害降到最低,而吴不可医术最好,他负责侍立在旁,万一中途出了意外,可以立即施以援手。
等断脉完成,吴不可疯药师都出了一背冷汗。
谢枢颔首。
事实上,根本用不了一年,宋小鱼死后,萧芜的修为一日千里,数月之内便重新聚气,而后在某个月明星稀之夜,于百步亭踏月而去,等明年今日宋小鱼“忌日”,他已是仙魔两道颇有名望的散修了。
现在筋脉已经断,剧情跑了一大半,只等重聚修为。
疯药师和吴不可长舒一口气,起身告退。
萧芜睡的不太安稳。
他似乎陷入了梦魇,不多时,忽而挣扎起来,谢枢伸手来按人,却被他反手扣住,十指浅浅蹭在掌心,试探着碰了碰,像是在追寻安慰似的,收拢着扣紧了。
谢枢任由他扣住,另一手取了巾帕,绞湿拧干后,轻轻拭去了他额头手心的汗珠,就如同“宋小鱼”第一次见萧芜,用衣衫替他拭去额间血迹一样。
或许是谢枢动作和缓,或许是室内的熏香点了安神镇痛的药,如此折腾了半个时辰,萧芜眉间放松,呼吸渐渐平缓。
睡熟的平芜君既没有寻常的清冷淡漠,也没有绝望时的死气沉沉,他安安静静的躺在谢枢的枕头上,神色清净平和,沾满冷汗的乌发散下来,又被谢枢用毛巾擦过了。
谢枢俯身,听见他说:“小鱼。”
第266章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