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加冠
没有追问,没有责怪,戚晏怔了片刻,萧绍已经拉着元裕往外走了。
读书日子无聊,萧绍自个寻了个消遣,他准备去太液池里抓鸭子打秋风,用荷叶糯米裹了烤来吃。
谢广鸿在后头远远道:“你们去吧,我累了,歇一会儿。”
他们一走,书房里彻底安静下来,戚晏顿了片刻,翻开书案,重新铺纸研磨,执起毛笔。
戚晏摸不准萧绍离开是故意留空子,还是单纯起了玩心,他片刻不敢耽误,顺着思路写下去,却忽然听人轻轻扣了扣书案,来者十四五岁,稚气未脱,是宋先生身边的侍童,对着戚晏拱手:“戚……戚……。”
戚晏不以为意,颔首道:“请。”
戚晏摇头:“岂敢。”
老人须发皆白,身形单薄消瘦,往日挺直的腰背佝偻起来,如同被什么压垮了一般,短短数月,官服宽了二指有余,他苍老了许多,余光瞧见戚晏,便长叹一声,点了点身边椅子:“坐吧。”
膝盖落地,嘭的一声脆响,老人讶异回身,急忙伸手搀扶:“好孩子,这是做什么?”
宋太傅是当世大儒,顶着太傅的名头桃李满天下,要论起来,上书房的诸位功勋之后,乃至于日后注定封王袭爵的萧绍都是他的学生,可老人经营半生,真正教出来,寄予厚望的,也只有一个戚晏罢了。
宋太傅颤颤巍巍落了座,受了戚晏这一礼,喟然道:“不怪你。”
他看着戚晏,看着他惨白消瘦的面孔,叹息片刻:“罢了,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个。”
“……”
他跟在萧绍身边,不时宋太傅想见就能见的。
宋太傅:“好孩子,抬头。”
宋太傅:“照常理,该换三次冠,三加以爵弃,便成人了,但手头仓促,我便用这根玉簪代替,先人以玉喻德,你虽然……”
宋太傅老眼昏花,发髻也是歪的,他拉着戚晏到窗户旁,眯着眼睛调整许久,退后两步细细打量,总算满意了。
戚晏的手已经抖的不成样子,他视线模糊,狠狠眨了两下眼睛,才接稳拿过。
宋太傅:“君王坐朝问道,垂拱而平章,然后海晏河清,天下彰明,为人臣者,当以此为训,辅佐君王,针砭是否。”
为人臣者,该以此为训,辅佐君王,可戚晏是下人,是奴仆,是阉党,是宦官,却并非臣子。
宋太傅:“我思来想去,没取着更好的,却也有几个备选……”
他抖如筛糠,几乎维持不住跪姿,一点咸湿的眼泪顺着下巴滚到地上,戚晏颤抖着摇头,哽咽道:“老师,不换,老师,我不换……”
宋太傅迟疑片刻,拍着学生的脊背:“好孩子,不换。”
可其实他们谁都知道,换与不换,又有什么分别呢?
有没有字,没有丝毫分别。
他抖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小童扣了扣门环:“太傅,时辰到了。”
宋太傅于是推了戚晏一把:“好孩子,回去吧。”
小童引着他穿回门廊,戚晏将写着“平章”二字的纸折好收入袖中,伸手摸到发髻,咬牙拆了。
戚晏将簪子一并收入袖中,妥帖放好了,而后重新摸索着扎好发髻,将木簪插了上去。
将一切收拾妥当,戚晏走回书房,他表情淡淡,步履从容,所有情绪都隐藏在假面之下,若不是袖口好沾着水痕,谁也看不出他曾哭过。
谢广鸿正堵在门口,上下审视着他。
戚晏他爹是清流御史,御史这职位说得好听叫监察百官,说得难听就是上书打小报告的,戚琛更是出了名的喜欢弹劾,京城有头有脸的贵族给他弹劾了个遍,谢广鸿也不例外。
戚晏后退一步,捏住袖口,躬身垂首:“小爵爷,这恐怕不合礼数。”
若有功名在身,戚晏不必惧怕谢广鸿,可如今物是人非,谢广鸿想惩治一个奴才,再简单不过了。
他笑了一声:“以我和二殿下的关系,你觉得我要罚,他会救你?”
隔着半个园子,萧绍在湖边扔鸭子。
元裕不敢丢宫里的鸭子,只负责在旁边给萧绍递石头。
萧绍:“是啊,一群鸭子扔了几年,怪没意思的。”
萧绍:“诶,再等等。”
他从元裕手中拿了个大个的石块,扬起手臂,刚要抛出去,忽然见有人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三步并作两步,便冲到了萧绍两人面前,噗通一声跪下来。
这是元裕的贴身仆役,元家家生奴仆。
话音未落,萧绍已将手里石头丢了,转过身来:“戚晏?”
他从假山下跨下来,匆匆一提衣摆:“走,带我去看看。”
书房里吵吵囔囔的,谢广鸿站在最前头,其余勋贵子弟以他为首围了个圈,而戚晏独自立在中央,脸色难看的吓人。
谢广鸿躬身行礼道:“殿下前两日挑了个奴才,本该是喜事,可手脚却是个不干净的。”
谢广鸿:“你且看他手边那盒子。”
谢广鸿:“戚家已被抄家,他哪来的这么贵重的玉器?若不是偷了您府上的东西,还能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