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绍跨入府中:“好啊,我准了,他想当我的贴身近侍那就当吧,告诉福德海,让戚晏明天来书房,伺候我笔墨。”
伺候笔墨算个轻松的差事,不怎么耗费精力,第二天下午,萧绍便在书房看见了戚晏。
戚晏身形本就清瘦,现在病了一场,就更显得孱弱,奴才的衣饰裹在身上,竟有些挂不住。
他其实见过戚晏,落难前的戚晏,不是这副模样。
那时萧绍就坐在湘云馆二楼雅座,他正听姑娘唱曲儿,忽然楼下一阵喧哗,便推开窗子往门外看,一眼看见了马上的戚晏。
谢广鸿摇头:“那是谢御史家的儿子,你可别惦记,小心他爹一道奏疏参到御前,陛下拿玉玺砸你。”
戚晏显然没见过他这样的,愣了片刻,便移开眼皱眉,暗骂了一声,看口型,骂的是:“轻浮浪子。”
萧绍当时心想,读书人骂人真有意思,这么轻飘飘毫无杀伤力的一句话,能把自己耳朵骂红。
想到旧事,萧绍晃了会神,戚晏便跪不住了,他略闭了闭眼,伸手撑住了地面。
他其实没什么东西要写,就算要写也不会当着戚晏,只是单纯想把人放在眼皮底下,变着法儿折腾。
磨第二道,萧绍说:“浓了。”
戚晏没有反应。
折腾一尊木偶,真的很没有意思。
“……”
萧绍俯身:“上书房的宋太傅,原来也是你的先生吧?”
戚晏官宦世家出生,从小来往就是世家清流,他是宋太傅最喜欢的学生之一。
清流与宦官是截然不同的两套体系,清流可以堂堂正正,青史留名,将所学发扬光大,无数学子前仆后继,不过是为了后世提起,有个“纯臣”的美名。
他们天然是鄙视链的底层,是鹰犬,是小人,是佞臣和文官们口诛笔伐的对象,骤然跌落到这种地步,戚晏不可能不痛苦。
萧绍:“你不在意?”
“……”
他将戚晏放在身边,是为了折腾着玩,可戚晏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折腾起来没什么意思。
元裕和谢广鸿早就到了,萧绍是皇子,坐在最前头,宋太傅眼皮底下,他大马金刀往书桌上一坐,开始和元裕飞纸条。
宋太傅瞪了他们一眼,开始讲课,摇头晃脑唾沫横飞,听的萧绍昏昏欲睡,最后,宋太傅一敲戒尺,萧绍浑身一抖,醒了过来。
宋太傅微微叹气:“既然都无心听课,便给你们留道课业,明儿交给我。”
这些题目往往水平很高,是朝中频频讨论的议题,宋太傅也不指望他们写出个七七八八,存粹用来打发时间。
萧绍捏纸条的手一顿,微微眯了眯眼睛。
每个王朝到了中后期,贪腐都是一大问题,大乾承袭前朝传统,百姓赋税上交的是物品,即种田的上交粮食,织布的上交丝绸,而朝廷很难监控每人每亩的产量,就很难划定税收。
事实上他登基前,皇兄也曾出手治理,但中途夭折,并未取得结果。
前世宋太傅总夸戚晏是不世之才,可惜萧绍一点没看见,戚晏就成了世人口诛笔伐的九千岁。
萧绍硬把笔塞给他:“叫你写就写。”
萧绍并不看他,转身和元裕斗起蛐蛐来,等他回来,戚晏已经吹干了笔墨。
萧绍拿起来一看,落笔匆忙,字迹潦草,内容也是平平无奇,歌功颂德的狗屁话,这玩意呈上去别说探花,连三甲倒数都够呛。
萧绍笑了声,忽然抖开了书册。
戚晏呼吸一顿,肉眼可见的紧张。
萧绍觉着有趣,刻意一本本慢慢翻,戚晏越绷越紧,越崩越紧,到最后,他从最下头一本书里翻出了另外一张纸。
以戚晏的书写速度,不该如此潦草,而宋太傅也不会给他们这群草包留这种刁难问题,果然,宋太傅问的根本不是萧绍等人,他是在借萧绍的笔,问他的得意门生,戚晏。
他挑起眉头。
既然交粮食不方便统计,容易层层盘剥,便改为银两,而其中的关节通要,也在极短的篇幅内一一罗列,毫不夸张的说,他皇兄政策的精华,尽数浓缩于此,甚至一些之前没有考量的遗漏也补全大半,只是时间紧张,很多细节没有提及。
这策论不知作者,不知来处,有大臣讯问,他皇兄就说是有感上天,在梦中梦见了神仙,神仙教授的。
现在看来,莫非这策论的作者……
戚晏依旧敛眸低目,半个字都不说。
现在宋太傅问了,戚晏便写了,即使策论注定无法属他的名字,只要他的所思所学能稍稍利于社稷,那也是好的。
萧绍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打量戚晏的视线便带了三分审视,他信手把玩着书册,又居高临下,无端显露出前世的帝王威仪来。
萧绍收敛视线:“你有何罪?”
白纸黑字,就是妄议朝政,写了两张课业却只给一张,便是欺瞒,桩桩件件,抵赖不得。
“……”
萧绍一哂。
“……”
萧绍将那纸团吧团吧塞回书里:“起来吧,写的什么玩意儿,看也不看懂,莫名其妙的,让宋老头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