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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药,是姜汤……”江懿没好气道,“方才找见个没睡的小厮给熬的,喝完滚去休息。”

裴向云将那汤盅盖子打开,姜汤带着几分辛辣的气息扑面而来,灼得他心中暖烘烘的。

他想了想,用那汤匙舀了一勺姜汤递到江懿唇边:“师父,你也淋了雨。”

江懿「啧」了一声:“拿走,我不喝。”

“你喝一口……”裴向云小声道,“你本来就体寒,上辈子……”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轻咳一声:“上辈子你也总是手凉,冬天都是我给你焐的。”

江懿动了动唇,话还未说出口,汤匙便趁虚而入。

“好了……”

裴向云见好就收,就着那柄汤匙将剩下的姜汤都喝了,装着没看见老师想要杀人的目光。

江懿微眯着眼,发现这逆徒现在倒像是大彻大悟看开了,不再像先前那样偏执,可好像也多了些从未见过的顽劣性子。

倒是稀奇……

如同一樽被人仔细上过釉彩的雕塑终于将外壳剥落,露出其下原本的模样。

“坐,和你说点事。”

房中的窗未关,一帘春雨闯入室中,他这才觉出几分寒意,还未起身去关窗,裴向云已经先一步将窗关上了。

江懿拧着眉看他:“你这样我真的有点不习惯。”

“为什么不习惯?”裴向云问他,“是我有什么地方不好吗?”

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好。

是都太好了,好的跟个正常人一样,让自己这个驯了两辈子孽畜的人一时间真的有些不太适应。

他其实有心问裴向云到底在喜欢自己什么,可临到嘴边又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太矫情显得太自作多情,只能默默咽了回去。

“没有,别多想。”

江懿捏了捏眉心,将自己写好的一封书函递给他:“你去了陇西,将这封信交给张老将军,他看了便知道要怎么做。”

“好……”裴向云接过那封信,“我呢?”

江懿轻声道:“届时我会将你在渝州做的一切禀告圣上,让他给你在陇西封个一官半职。若我猜的不错,最小也要是个校尉。”

校尉?

那岂不是和关雁归一样的位置?

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又离老师近了些?

裴向云心中莫名有些惊喜:“可我觉得我没做什么,无功不受禄,这是师父教给我的。”

“你以为要你白做这个校尉吗?”

江懿瞪了他一眼:“授你官爵你便接着,我自有安排。”

“那……你呢?”

裴向云那双深邃的黑眸静静地看着他,毫不掩饰其中的担心:“燕都不太平。”

“我知道……”江懿淡淡道,“你不用担心我,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这差事也不简单,稍有不慎还是要送命,你若是怕了现在与我说,折子还没送出去,你有机会走的。”

“又是让我走。”

裴向云轻叹一声:“都说了我不怕,你怎么还是不信?”

“这回没人给你回魂,死了就是真死了。”

江懿见他面上带着笑,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我这样对你,你竟还不恨我吗?”

“你是我老师啊。”

裴向云似乎听见他问了什么奇怪的话一样:“你救了我,又授我诗书,报答你是应该的,怎么会恨你?更何况上辈子我做过很多错事,眼下我还要谢谢师父不怨恨我。”

“行,你走吧。”

江懿垂眸继续看桌上的书卷,掩饰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裴向云依言起身要回里屋休息,刚走了两步又听那人道:“等一下……”

他刚转过头,一抹微凉的触感便覆上了额头。

裴向云蓦地愣住了,有些不敢动,生怕眼前的一切是幻觉。可这亲密接触没持续多久,江懿便将手拿开了。

“嗯,没烧。”

江懿垂眸看向桌上的文书:“回去吧……”

裴向云轻声道:“师父,其实我想和你一起的。”

“裴向云,你多大了,非要跟别人待在一处?”

江懿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语焉不详道:“更何况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来辣!

三分割据纡筹策◇

第131章

待江懿离开渝州后第五天,裴向云便主动辞别了渝州州牧,领着剩下的士兵向陇西赶去。

纵然李大夫听说了他的决定后气得揪掉了一把胡子,可裴向云依旧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你这样伤口是恢复不好的……”李大夫摇头叹息,“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把身体当一回事,可你看看你这伤,这才刚开始结痂,若是江大人问起来我该如何交代?”

裴向云看着老头儿焦急的样子,或许因为要结束被封在屋中的日子,他忽然觉得这李大夫也挺可爱的。

想起来上次在城登县时江懿曾给来治病的大夫几锭碎银,他便在怀中摸了摸,也摸出来了些许银子塞到他手上,真心实意道:“这段时间辛苦您了。”

李大夫蓦地被人塞了一手的钱,骂骂咧咧的话登时被挡在了嘴边。他双唇翕动片刻,悻悻地落下一句「你会后悔的」,而后转身便走。

裴向云倒是不觉得自己身上这些伤会因为这个原因加重。

他自幼便在乌斯摸爬滚打,身上早就有了大大小小的疤痕。

那会儿家里连个像样住着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和父亲住在一间别人家的牛棚中,天还没亮便去打零工或乞讨赚饭钱。

有好几次他害了风寒也没钱医治,只能被父亲抱在怀中硬生生挺过一次又一次发热,能活到现在倒也算是奇迹。

军队的脚程很快,不过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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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的时间便赶到了陇西。

上次乌斯人入侵时,陇西士兵撤退得匆忙,如今只先草草将营地布置了出来,至于其他欠缺的东西只能待以后再补上。

裴向云到陇西时,第一个出来迎他的是关雁归。

多日不见,关雁归的身条也拔节了似的抽高,面上仍笑意盈盈,看见裴向云后先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裴向云被他抱了个猝不及防,僵在原处不知该做什么。

从心底来讲,他是很讨厌眼前这个人的。

虽然上辈子他被斩首于街头,下场很惨,但裴向云却莫名看他不顺眼,或许其中也有江懿和他关系很好的缘故。

“小裴兄弟,是我的错……”关雁归垂眸道,“若我知道那日乌斯人会突然入侵,说什么我也不会带兵去宁北的。你受苦了,都怪我。”

他说着眼眶蓦地红了,口中喃喃道:“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陇西的兄弟们不会牺牲,你也……”

关雁归本就长得像个文人,看着文文弱弱的,如今眼眶一红,倒是多了几分弱不禁风的意味。

裴向云随了他老师的性格,吃软不吃硬,可看见关雁归泫然欲泣的样子,心中那点计较蓦地烟消云散,连忙道:“关校尉,你别哭啊,这……我也没怪你。你去宁北也是有要务在身,这怎么能怪你呢?”

关雁归听了他的话后勉强地牵了牵唇角:“小裴兄弟,谢谢你。”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努力地将眼泪憋了回去,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你看我真是的,你千里迢迢来了,我还拉着你站在这儿说话。”

说着他便将裴向云往军营中领,边走边道:“前些日子我还在想你何时会来,毕竟阿懿的书函倒是比你人先到了。”

老师的书函?

裴向云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老师的书函上写了什么?”

“你自己看吧,我不好拆阿懿写给你的信。”

关雁归直接将他领进了将军帐中,可裴向云目光扫了一圈,却未发现张老将军在何处。

“将军呢?”裴向云问,“他不是比我先回来了吗?”

“将军身染风寒,这些日子不便见人。”

关雁归给他倒了杯茶,示意他在桌前坐下。

他细细地将裴向云打量了一番,笑道:“时间过得真快,当年那个小孩长大了。”

“当时你那么瘦小一个趴在陇西军营外,阿懿还看你不顺眼,不想带你回来……”他似乎十分感叹,“一转眼你和他的关系都已经这么好了。”

裴向云方才被他眼泪蛊惑的神智慢慢回笼,带着几分警惕地「嗯」了一声。

他忘不了先前这关校尉是用如何眼神看自己老师的,已然将对方当成了潜在的对手。

“只是阿懿没让你一同回燕都,我倒是很惊讶。”

关雁归轻声道:“燕都现在不太平。”

裴向云的注意力骤然被这句话吸引住,追问道:“燕都怎么了?”

关雁归抿了口茶,幽幽地给他讲起了近日来燕都的传闻。

年关时江懿与洪文帝吵了一架,而后在宫外雪地中跪了足足三个时辰。

皇宫外人来人往,早已将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燕都,于是大家都知道丞相怕是已经失了势,眼下宫中大概是户部一派独揽大权。

这次江懿回了燕都,径直进宫面见圣上。据守在御书房外的小黄门所言,那时御书房中两人爆发了相当激烈的争吵,之后江懿额上青了一块,像是被那块洪文帝钟爱的宝贝砚台砸的,还在往外渗着血。

当晚洪文帝便顽疾复发,在寝宫中呼吸不畅。若不是御医去得早,怕是那晚大燕便要换新的当家人了。

最受宠爱的宣贵妃哭到昏厥,当晚腹中绞痛,连夜诞下一子。

洪文帝醒来后听了这消息,身体才稍微好了些,当即要封那新生皇子为太子。

朝中众臣哗然,纷纷谏言道那贵妃庶民出身,此举怕是会引起民愤,劝洪文帝千万三思,否则会失了民心。

洪文帝被这么一劝,先前在丞相那儿受的气似乎才平复下来,于是这件事便险而又险地翻了篇。

只是江懿因为龙颜大怒,被强制在家禁足死过,至今也未出江府半步。

关雁归讲完后叹息一声:“如今怕是难办了。阿懿被禁足在燕都,消息也送不出来,我也不知道他眼下境况如何,若是我能帮得上忙也好。”

裴向云垂在衣袖下的手倏地收紧了,声音中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这狗皇帝。”

他深吸一口气,遏制住自己想要杀人的念头,低声道:“师父为他做了那么多,甚至连身体都不在乎。那狗皇帝又做了什么?凭什么将他囚禁起来?”

“所以我觉得,若是你在他身边或许会好很多。”

关雁归用杯盏的盖子将水面上的茶叶拂开,抬眼看着他,声音有些朦胧:“他一个人在燕都太孤单了,这么多年自己的势力一直在陇西,朝中瞬息万变,眼下都是要看他笑话的人。”

“可我……”

裴向云眸中闪过一丝犹疑:“我要回去吗?”

“看你自己。”

关雁归勾唇笑了下:“若你想回便回,但我想如果能看见你,他大抵是会很高兴的。”

“可关校尉为何不回去?”裴向云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急促,“关校尉比我知道这些事的时间更早,你若是回了燕都,他是不是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关雁归微不可查地愣了下,继而很快恢复了常态:“张老将军尚在病中,如果我走了,陇西岂不是群龙无首吗?”

倒也有理……

裴向云越想越气,指尖扣在掌心中,刺得他生疼。他恨不能现在便直接策马回燕都将人呢救出来,而后摒弃一切身份浪迹天涯。

也好过被关在那座金丝笼中。

关雁归眼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带你回你的住处。这些日子你好好想一想。”

裴向云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般跟他去了自己的营帐,就连拆那封信函时都有些魂不守舍,看了三遍才看明白上面写的什么。

老师说自己眼下的处境有些困难,但让他不要冲动,依着原先的约定留守陇西,不要回燕都。

那信上的字迹潦草,不似那人平日般有条不紊。信函末尾甚至泼溅上了墨水,又被人匆忙擦去了些许。

老师应当过得不好。

裴向云抱着那封信过了三四天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恨不能每天都能听见从陇西传来的消息。

可燕都的事又哪里是那样容易被传出来的,就算真的传了过来,大抵也早就来不及了。

他如此和自己纠结了五天,第六天时终于再也坐不住了,决定悄悄离开陇西回燕都看一眼。

这个决定可谓十分大胆。

裴向云从未单独从陇西去过燕都,甚至不知道路上的关卡会不会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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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行。

可思念江懿心切,已由不得他再做打算。

他简单地将要带的东西收拾起来打成一个包袱,又去棚中牵了一匹马,万事俱备,等着过了子夜便悄悄溜出去。

可他刚撩开自己营帐的帘子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

门口的包袱挪了位置。

有人来过……

他沉了眸色,手中短匕出鞘,并未点灯,趁着几分月色慢慢向帐内走去,忽地瞥见床前帘幔似乎无风自动。

裴向云的全身神经紧绷,骤然向那处帘幔扑去,果然将那藏在后面的人吓了一跳,不费吹灰之力地被他箍在身/下。

他手中的短匕正要刺向那人喉间,却听见一道急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裴向云!”

作者有话说:

小白莲上线,送出「编瞎话」大礼包一份;

狗子成功上钩(扶额);

这本的结局也是很早很早在有这个梗的时候就想好了,肯定不是behhhhhh,很温暖就对了!是个很符合人设的饱含东方含蓄美的结局(又在不要face地吹自己)

第132章

裴向云如何也没想到会听见这道声音。

他手忙脚乱地将床头的灯擦燃,而后向那人看去,果然撞上一双带着愠怒的桃花眼。

“师父……”

猛烈的欢喜撞击在他胸口,让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愣愣地看向自己怀中的人。

“放开我……”

江懿揉了揉被他箍红的手腕:“怎么力气这么大?”

裴向云如梦方醒,连忙用手撩开他散落的发,果然在他脖颈处看见了一道细细的红痕。

“对不起,我以为你是……”

江懿蹙眉:“我知道,你先放开我。”

狼崽子粗糙的指腹摩擦在他的皮肤上,蹭得他有些不自在。

裴向云那双深邃的黑眸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继而有些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江懿颇为嫌弃地掸了下衣袖:“你要去哪?”

“我……”

裴向云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若是说了实话或许会惹老师生气,僵在原处不知该说些什么。

江懿看着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晓狼崽子绝对做了亏心事,索性向床头一靠,勾了勾手指:“来……”

裴向云心中暗叫不好,却仍十分实诚地依着心中的意思蹭了过去。

微凉的指尖触在他脸颊上,看似十分温柔,可接下来的动作却远没有这般柔情。

江懿微眯着眼,狠狠揪着他的脸:“你是不是要回燕都?”

裴向云吃痛,到底还是不敢说谎,老老实实道:“我……是……”

“我就知道。”

江懿毫不掩饰眼中的无语:“蠢货……”

“你怎么知道的?”裴向云顾不得他语气中的嫌弃,急于将事情问明白,“那你……原来是没事吗?”

没事就好……

他这些天一直茶不思饭不想,不断地思考若是江懿被禁足时会遭遇什么。

是会和他一样关进天牢中吗?

那太监又会不会对老师用私刑?

连他都受不住的私刑,老师又怎会……

裴向云的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一双黑眸目光灼灼,盯得江懿有些不自在:“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没事。”

裴向云唇边溢出一个笑:“我高兴……”

江懿懒得理他一脸傻笑:“你为何要回燕都?”

“我听说那狗皇帝待你不好……”裴向云低声道,“我想回去给你讨个公道。”

“给我讨公道?”

这理由江懿倒是没想到,听着有些稀奇:“为何给我讨公道?我受了什么委屈?”

“他们说你和那狗皇帝吵了一架,然后被禁足在家里。”

裴向云想起这件事便心中不痛快,眼下虽然见了真人,但那心头的不痛快却愈演愈烈:“那皇帝宠信太监,宠信美人,却不信你,你为何还要帮他做事?”

江懿这一路来陇西也疲了,眼下靠在床头听着狼崽子义愤填膺地指责着洪文帝,双眸微眯,似笑非笑道:“嗯,所以呢?”

“你不要帮他做事了。”

裴向云忽然道:“我带你走,从今往后我们不要权与力,也不要高官厚禄,就我们两个,想去哪便去哪,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看这样可好?”

一边灯火幽微,随着帐外吹进来的风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江懿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想起上辈子裴向云似乎也和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然后这狼崽子便从陇西叛逃去了乌斯,两人一分别就是两辈子。

江懿轻声道:“你上一世也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你还记得吗?”

裴向云脸色一变,却仍不依不饶地赖在他身边:“不记得了,我就想对你好,不想看见你这样辛苦。”

“那我若是不和你走呢?”江懿故意问他,“你要是想走便如上一世般自己走,你看这样可好?”

谁料裴向云直接拒绝:“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

江懿淡淡道:“自由啊,总比我一直在你脖子上拴条绳子好的多。”

裴向云低声道:“不好……”

他就像执拗的小孩一样攥着江懿的衣袖,抿着双唇,眸中又是那熟悉的固执:“没有你的地方哪都不好。”

江懿叹息一声,到底没忍住在他头上揉了把:“蠢死了……”

裴向云继续小声道:“你如果不想走,那狗皇帝又待你不好,那我就帮你造反。你当皇帝,我当,我当……”

他说到这儿时卡了壳,欲盖弥彰地垂了眸,耳尖却慢慢红了。

江懿听他越说越离谱,只能蹙眉打断他心里的那些奇怪戏码:“行了,圣上没有待我不好。”

“可他们都说……”

“他们是谁?”江懿将五指插/入他的发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按揉着,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意味着什么,“嗯?”

裴向云只觉得头皮发麻,那股邪火又一次在心头不甘寂寞地翻涌起来。他咽了口唾沫,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垂着眼睫掩饰住眸中的波涛暗涌。

“关雁归……”

半晌,他才声音沙哑道:“关雁归告诉我你在燕都过得不好。”

“也是他让你去燕都寻我的吗?”江懿文他。

裴向云沉默地点了点头,还未开口,那一直摩挲在他发间的手忽地抽走了。

他心中蓦地一空,抬头向那人家看去,以为老师生气了。

毕竟先前在渝州时江懿曾嘱咐他,要他老老实实待在陇西帮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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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将军办事。而自己却听了关雁归的话,一点也沉不住气地要偷偷回燕都。

若是回了燕都找不到人,裴向云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可江懿却若有所思道:“没想到你还能等五天,是我低估你了。”

“什么?”

“我早料到关雁归会煽动你回燕都……”江懿收回思绪,耐着性子给他解释,“我本来想着你最多能忍一天,没想到你竟能忍到我来。”

在他的计划中,裴向云若是按照自己所说听话地留在陇西是再好不过了。

但裴向云如果真的没带脑子硬是闯回陇西,他早已安排了人接他,顺便替自己在燕都做些事情。

“因为师父让我留在陇西,但我又实在担心你……”裴向云道,“对不起,我还是没听你的话。”

“知错了?”

江懿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如果早这样乖乖认错,还用受那么多苦吗?”

如今裴向云眉眼间没了那戾气,显得与常人无异。他平素看向这逆徒时心中的芥蒂也散了大半,眼下觉着裴向云除了这张脸外的一片忠心也挺讨人喜欢的。

“这些日子做什么了?说来听听。”

裴向云又依着自己先前那报菜名的方法事无巨细地给他讲了起来,包括张老将军染病,关雁归与自己说的燕都传闻,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讲了出来。

江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直到听狼崽子说完后小心翼翼地问自己:“师父,真的没事吗?”

“没事。”

“这些都是我计划之内的……”江懿淡淡道,“包括关雁归说的这些话,还包括将军染的风寒,我都已经预料到了。”

裴向云倏地松了口气,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师父没被那狗皇帝禁足吗?没有就好。”

“说了半天,你就关心这个?”

江懿拧着眉看他:“你……算了……”

估计解释了裴向云也得听个一知半解。

“那接下来我该做什么?”裴向云问他,“我也在师父的计划之内吗?”

待江懿颔首,他的声音中多了几分雀跃:“那就好。师父若是有什么事,学生十分愿意分忧。”

江懿奇道:“上次你在我计划内的时候命都没了,竟还愿意被我算计?”

裴向云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只用那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江懿无端想起来先前见过在主人面前摇尾巴的大狗。

他避开那过于热烈的目光,换了个话题:“至于其他的,过几天你便会知晓。我眼下有些乏了,先歇息了吧。”

裴向云连忙起身:“你先前在陇西的营帐我前些日子打理好了,若师父现在想住便能住。”

“蠢……”

江懿瞥了他一眼:“我如果想让别人知道我来陇西了,会挑这个时间来吗?”

裴向云听了他的话,后知后觉出自己提出的建议确实有些不靠谱。

他还未说话,却听那人轻声道:“不对啊,裴向云。”

“我又没说要回陇西,你这样急着将我的营帐打理好作甚?”

裴向云倏地避开他探究的目光:“闲来无事,便打理了,我……”

“闲来无事?”

江懿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玩味地眯了起来:“过来坐着。”

裴向云舔了下唇,犹豫了半晌还是坐了回去。

“依我对你的了解,你之前很不喜欢做这些琐事,甚至能不做就不做,为此我还教育过你「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江懿的手抚上他的脸颊,若即若离于他的眉眼之间,“为何这样积极地替将我营帐打理了?”

“我……”

裴向云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烧起来了,一样,藏在被褥下的手骤然缩紧:“师父你信我,我真的没……”

“说实话……”

江懿似乎很喜欢看他窘迫的样子,一双眼中盈着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你肯定不会那么老实,在我营帐里偷偷干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做什么了呢(真诚)

第133章

“我没做什么。”

裴向云似乎咬死了不说实话,一张嘴硬得很,任凭江懿说什么都不动摇。

那这一看就是没干好事。

江懿的手指尖抚过他的眉眼,忽地发现狼崽子脸颊上不知何时多了道疤:“这儿怎么了?先前有吗?我怎么没注意到。”

裴向云下意识地捂住那条疤痕,只觉得分明已经痊愈的伤忽地又痒了起来:“别看……”

“为什么?”

“不好看,变丑了……”裴向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不喜欢。”

“怎么不喜欢?挺喜欢的。”

江懿一双桃花眼笑得水光潋滟,诓人的谎话随口就来:“但是更喜欢说实话的。”

裴向云被他那句「喜欢」砸了个晕头转向,听见他后面那句才找回来点理智,又成了个锯嘴葫芦。

“真不告诉我?”江懿逗他,“不告诉我自己去看了。”

他说着便真要起身,裴向云吓得直接伸手去按他的肩。

谁料他这一按,江懿脸上先白了几分,猝不及防于一道撕裂般的疼痛,不受控制地闷哼了一声。

裴向云也没料到他会疼,连忙伸手去搀他:“师父,我没用力啊。”

江懿拍开他的手,还未说话,裴向云似乎便反应过来了什么,忽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师父,你肩上是不是有伤?”

狼崽子眸中骤然掠过几分紧张,紧紧地盯着他。

这回轮到江懿心虚了。

他「啧」了一声:“没有,别瞎想。”

裴向云却意外地不好骗,将他禁锢在怀中,而后趁他不备,将他的衣领往旁边一拽。

本就不厚的衬衣在他手中滑向一边,露出其下未被包扎的伤口。

江懿垮了脸,声音不善道:“放手……”

“江懿……”

裴向云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是不是我不问你就不说。”

“没大没小。”

江懿在他额上敲了下:“谁许你直呼我名字的?”

裴向云深吸一口气,堪堪压下眸中骤然腾起的怒色,声音低沉:“是不是那狗皇帝派人干的?”

“不是。”

江懿说着要将衣领系上,手却被裴向云按着动弹不得:“那是谁?”

似乎一关乎于他的安危,裴向云又忽地找回了先前的凶神恶煞,眸中的杀气溢出来:“我去杀了他。”

“又犯病了是不是?”

江懿叹息一声:“在江府时遇见了刺客,但是已经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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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旁人看江府低调,没有户部兵部尚书那样奢侈,可其中家丁却都非一般人,各个怀着几分武艺在身,没费多少功夫便将那刺客制住了。唯独江懿审他时猝不及防地被偷袭了,肩上多了道伤口。

裴向云慢慢松开扣着他的手,轻声道:“对不起……”

“你道歉做什么?”

江懿觉得有些好笑:“和你有关系吗?”

“可我……”

裴向云其实是有些难过的。

他总会觉得是自己不够厉害,才没办法将在意的人好好保护起来,让他不受到伤害。

“无妨,跟你又没什么关系……”江懿起身,将外袍脱了下来挂在一边,“累了,早些休息了吧。”

裴向云蔫蔫地「哦」了一声,整个人显得十分垂头丧气。

“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来陇西了……”江懿轻声道,“我在你这里暂时住着,可以吗?”

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

裴向云立刻扫了先前的颓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江懿靠在床头,温和有礼:“那劳驾你打个地铺?”

裴向云没有一句怨言,听了他的话后直接起身要去再抱一床席子来铺在地上。

江懿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舌尖在后槽牙上抵了半晌,声音都多了几分扭曲:“你傻么?”

“啊?”

裴向云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向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让你打地铺就打么?滚上来。”

——

第二日江懿醒得很早,刚动了下身子,便察觉到腰上似乎横了条手臂。

他尚未侧眸,温热的鼻息便均匀地喷洒在他脖颈处。

裴向云还没醒,阖眼睡得正沉。他的胳膊搭在江懿腰上,像是怕一觉醒来身边的人便消失了一样。

江懿默不作声地估量了下这间营帐中床的大小,觉得和江府自己房中那张没差多少。

又为何那会儿裴向云蜷在床沿像要掉下去似的,而这会儿贴在自己身边似乎恨不能贴得再近一些?

江懿琢磨了一会儿,确信自己是被裴向云给骗了。

狼崽子别的不行,就是会演,演得惟妙惟肖让他也被蒙在了鼓里。

他心中暗自计较着,带了几分火气道:“别睡了……”

裴向云「唔」了一声,却没醒来,反而向侧面一滚,手毫不客气地环过他的腰。

还真是得寸进尺。

江懿垂眸盯着他熟睡的侧脸,继而毫不客气地在他左手虎口上狠狠掐了下去裴向云骤然从梦中惊醒,有些迷茫地看向老师。

江懿却一句话也没说,冷着脸去将衣服穿了。

裴向云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了老师不开心,却仍抑制不住心中因为江懿造访的隐秘欢喜,连带着去校场练枪时脸上都带着几分笑意。

关雁归恰巧也在场,看见他后有些惊讶:“小裴兄弟,你昨晚不是说要回燕都,还让我给军营守夜的弟兄们打个招呼吗?”

裴向云愣了下,脸上的浅笑淡了:“我……”

“可千万不能耽搁了……”关雁归露出一种忧心忡忡的表情,似乎真的十分关心远在燕都友人的安危,“昨日我又听说圣上再度龙颜大怒,直言阿懿包藏祸心……小裴兄弟,我在陇西走不开,你帮我回燕都去看他一眼吧。”

裴向云听着他这情真意切的话,面上毫无波动。

若不是江懿眼下就在自己帐中,他怕是又要急得茶饭不思。

这关雁归当真是用心恶毒。

裴向云本就看他不爽,眼下发现他妄图利用自己对老师的一片忠心,心中愈发生起气来。

可以利用他,甚至陷害他,他也只当做所谓「计谋」之一,却唯独不许旁人糟蹋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真心。

他一颗心沾着血污,脏得很,勉强擦出三分净土,小心地藏着对老师的一片赤忱。

关雁归没注意到裴向云藏在眼睫下的暗潮汹涌,依旧自顾自道:“你昨晚没走,是有什么顾虑吗?若有顾虑千万和我说,我给你想办法。”

裴向云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没事,就是昨晚忽地……有些拿不准主意。”

关雁归一双眼中满是担忧:“为何拿不准主意?”

他问完后顿了下,似乎恍然:“你是在记恨先前阿懿待你不好么?”

裴向云愣了下,没想到他竟能联想到这上面来。

“阿懿待你严格,是对你寄予了厚望……”关雁归急切道,“小裴兄弟,纵然我无法劝你和过去释怀,但阿懿他真的是为了你好。你可否不计前嫌,回去帮帮他?”

老师待自己好不好,他自己心中最清楚,还要你来说?

裴向云在心中冷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眼前尚在演戏的人,开口道:“关校尉实在对我的老师过于上心了,比我这个学生都上心。”

关雁归愣了下:“阿懿是我的朋友,我关心他是应该的。”

“师父有关校尉这样的友人,倒是真令人艳羡。”

裴向云牵了牵唇角,觉得自己定然皮笑肉不笑:“但关校尉不必担心,我不会因为记恨师父先前对我的管教,便不在乎他的生死安危。燕都我会去,但也得等我准备妥当。”

得了他这承诺,关雁归似乎才松了口气,眉眼间再次覆上浅浅笑意:“那我便放心了。若你遇见什么难处,千万来找我,看看我有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裴向云淡淡地与他敷衍了两句,提着长/枪便往炊事班去了,将他提前熬在锅中的粥盛了带回营帐中。

江懿今日少见地没有在看文书,而是取了些朱砂用水晕开,于纸卷上晕开一片胭脂色的桃花。

裴向云进了营帐,看见他提笔作画时忽地怔了下,继而鼻尖一酸,胸口闷着几分不知为何的情愫,轻声唤他:“师父……”

江懿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继而垂眸「嗯」了一声。

裴向云将手中食盒放下:“师父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

“上辈子你也曾在帐中画画,画的是桃花。”

裴向云索性去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他对面,一双眼中氤氲着暖意:“当时我顽劣,惹你手中的笔抖了,在桃花上多留一道黑色墨迹。你训了我,却就着那道墨迹在画里添了个我。”

江懿拿着笔的手顿了下:“有吗?不记得了。”

“真的不记得了吗?”

裴向云拽着他的衣袖摇了下:“师父,你再画个学生好不好?”

那是上辈子江懿死后他无数次午夜梦回所求之事,也无数次向上苍祈祷,恳求能够让他回到那个春日下午,将那曾不被珍视的岁月重来一遍。

“想得美……”

江懿却全然不领情,将笔放在一边的笔架上,曲起指节轻轻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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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桌子:“方才出去遇见关雁归了吧?他和你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狗子:他是坏人;

鹿酱:你怎么知道的;

狗子:他太关心师父了他一定居心叵测;

鹿酱:6

第134章

裴向云挑眉:“师父真是料事如神。”

江懿懒得听他拍马屁,捏了捏眉心:“说正事……”

“方才学生确实在校场外面遇见了关校尉,关校尉说你在燕都被狗皇帝责难……”

江懿伸手点了点他:“圣上……”

裴向云嘴角向下垮了垮,不情愿道:“说你在燕都被圣上责难,圣上又生了你的气,你身处水火之中,孤立无援。”

“嗯……”

江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问学生前一晚不是说要去燕都,但为何没去……”裴向云摸着鼻子,越说越有些心虚,不断地回忆自己刚刚面对关雁归时的一举一动,生怕露了什么马脚影响了老师的计划,“我说我有些事没准备妥当,所以昨晚才没回去。”

江懿抬眸瞥了他一眼:“有说漏嘴我也在陇西吗?”

“没有。”

裴向云下意识地回了他,而后回忆半晌,又笃定道:“肯定没有。”

“还算聪明。”

江懿把他带回来那食盒打开,将那碗粥拿了出来:“怎么又是……”

“没有食材做别的。”

裴向云有些窘迫道:“而且学生怕万一突然换了更不合师父口味。”

“要是让关雁归知道你熬了什么粥,八成能推断出来我回了陇西……”江懿用勺子舀了一勺粥,“刚夸完你,能别这么快就蠢回去吗?”

裴向云想起原先两次给老师熬粥时关雁归都在场,而且清楚地知道他熬了什么,面色骤然僵住,立刻便要起身。

江懿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你干什么?”

“我去和炊事班的人说说。”

裴向云不安地轻声道:“让他们别将我去熬过粥的事说出去,我……”

“裴向云……”

江懿微微阖眼,压着心头的火气:“你听说过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裴向云愣在原地:“嗯?”

“滚回来坐下……”江懿低声道,“蠢货……”

纵然裴向云没想明白为何老师会说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但依旧识时务地没再问「为什么」,十分听话地又坐了回来。

江懿不想和他说话,沉默地将那一碗熬得米粒糯软的甜粥喝了。

其实他先前骗了裴向云。

自己挺喜欢喝他熬的粥,不然也不至于这辈子第一口便尝了出来。只是那会儿排斥他,想要拉开和他的距离,这才口是心非地说不喜欢。

裴向云坐在他对面,两眼放空地盯着桌案,不知在想什么。

江懿默不作声地将粥喝完了,把空碗放在一旁,忽地开口:“发什么呆?”

狼崽子骤然回过神:“在想事情。”

他轻咳一声,瞥了眼粥碗:“师父,你还记得上辈子关雁归被抓进天牢过吗?”

江懿「嗯」了一声,等着听他继续说。

“学生方才仔细思考了下,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劲。”

裴向云面色严肃,向帐外望了一眼,刻意压低了声音:“师父,我当时没骗你,我真的不知道那马车中还坐着一个人。当时我只看见了你和太子,他一句话也没说。”

江懿又「嗯」了一声。

“而且我当时真的把太子放走了,没想把他抓回来。你知道我那会儿根本不在乎这个皇位是谁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其他人不重要。”

裴向云的语速有些急促:“但是关雁归为何会在我也不知道他存在的情况下被抓回来?更何况后来他被在街头斩首,我去问了当时负责行刑的刽子手,他们说自己也是奉命行事,那犯人头上套着黑布口袋,根本不知道砍的是谁的脑袋。”

江懿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案,耐着性子问他:“所以呢?”

“所以学生想起最近两天他劝学生的话,觉得关雁归怕是有问题,学生捋出来了三条证据。”

裴向云的面色严肃,扳着手指给他数着:“师父与学生决裂,是因为觉得学生出卖了陇西的军情,可实际上当时学生只在乎爹娘的死是否与师父有关,根本没心情关心那劳什子军情,这是其一。

关雁归当时身居副将之位,知道的内情要比学生多很多,泄露情报也更方便,这是其二。

上辈子除了学生和师父以外,知道太子行踪的只有关雁归一人,说不准就是他自导自演了一出被人追杀的戏码,这是其三。”

他一口气说完,眸中带着几分期待地看向江懿:“师父,学生说的这些,你看可有道理?”

似乎抓住了一线希望,迫不及待地要将上辈子疑似被人泼在身上的脏水洗干净。

江懿轻笑了下,慢条斯理地一点点将他分析的「一二三」拆开:“第一,你当时脑袋不算清醒,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和旁人说话时无意间泄露了什么消息。第二,这全是你的猜测,唯一证据是「关雁归身居副将之位」。第三,这是你的主观臆断,话里话外个人情绪十分严重,根本站不住脚。”

说完,生怕裴向云不生气似的又添了一句:“你好像真的对关校尉十分有意见啊,这样不好。”

裴向云咬着唇,眸中溢出几分委屈:“你信他……”

他声音小了几分,却仍带着质问的意思:“你信他,你不信我。”

江懿支着脸颊看他,等着狼崽子向自己龇牙示威。

果不其然,裴向云的声音中多了些控诉和委屈:“我都死了一次,你还是不信我,非要信他吗?我比他又差在哪里?”

江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由愤怒趋于委屈,最后故意撇开目光不看他,觉得拿捏别人的情绪真是特别有意思。

“差在脑子。”

等这逆徒差不多要被憋屈死了,他才轻声开口:“裴向云,是我高兴的太早了。前些日子光注意到你像个正常人,却没注意到你与正常人还差了个能用的脑子。”

裴向云将目光转了回来:“什么?”

“他这辈子都要跳你脸上了,你还在这儿给我分析前世已经入了土的其一其二其三?”江懿冷笑,“你是觉得你都能看出来的东西我看不出来是吗?”

裴向云蓦地瞪大了眼睛:“师父你……早就意识到他有问题了?”

那他还在这儿不明不白地吃了好几天那劳什子醋,险些自己将自己酸死!

“当然早知道了。”

江懿叹息一声:“眼下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将我的计划告诉你,万一给我搞砸了……”

“不会搞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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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向云身子微微向前倾,急于表现自己似的:“师父说什么我便做什么,绝对听师父的话。”

江懿歪着头,向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再往这边些。

裴向云又将身子往前探了探,继而那人轻浅的呼吸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拨着他的耳垂。

他脸颊骤然红了一片,唇舌有些发麻,撑着桌案的手微微颤抖,直到那人将话说完了,仍保持着这个姿势靠在桌上。

“你听没听?”江懿蹙眉看着他,“说话……”

“听,听了。”

裴向云倏地回过神,轻咳一声:“师父为何要我装作离开陇西的样子?”

“乌斯人上次奇袭陇西时,关雁归恰好带兵去了宁北。前些日子我写信问了梅将军,他说是关雁归主动请缨来帮忙清剿山匪的。

平素陇西军营绝不是那么容易被瓦解的,乌斯人恰巧挑了这兵力不足的时候,其中有什么猫腻你应当能猜得到。”

江懿撩起眼皮看着他:“你猜他们准备了那么久却铩羽而归,会不会甘心再次蛰伏起来等待下一次奇袭?”

裴向云摇了摇头。

“关雁归之所以想将你从陇西支走,便是为了再次创造一个「兵力不足」和「群龙无首」的陇西,那我就遂了他的愿,送他一程……”

江懿捻着那张纸卷的页角,眉眼间具是冷意,“更何况先前两国都元气大伤,他料准了燕人正处于警惕松懈的时候,更不会想到乌斯人亡命如斯,竟要短短一个月内发动第二次侵略。”

“所以师父的意思是……”

裴向云按捺住心头的惊讶:“他会在这几日重复上一次对陇西的侵略吗?这一切——包括关雁归对学生说过的话,都在师父的预料之中,对吗?”

江懿颔首:“嗯,还不算特别笨。”

“谢谢师父夸奖。”

混着异域血脉的男人忽地弯着眉眼笑了:“师父放心,学生定不辜负你的期望。”

你最好是……

江懿看着这个实在带着些傻气的笑,动了动唇:“要打仗的,危险程度不亚于上次,你笑什么?这回可没人救你了。”

“身为陇西军营的一份子,保家卫国,守护这片土地与百姓,这是师父教我的。”

裴向云轻声道:“更何况方才师父说过,我对你来说很重要。”

江懿眯起眼,毫不客气道:“原话是你在我的计划中占着很重要的一环,少掐头去尾歪曲我的意思。”

“这不是差不多么?”

裴向云一双黑眸很亮:“师父如果觉得我还有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江懿静静地看着他,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说了句好话便甘愿为人赴汤蹈火,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

真是……蠢死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悲伤的预告:

因为我最近要复习期中+准备实践周的课题,so往后只能维持日更这样子(偶尔掉落双更),我真的会很sad然后谢谢我的专业课老师突然告诉我们这两个好消息orz

第135章

裴向云见他将正事说完了,又絮叨了些没用的废话,继而将盛过粥的碗收入食盒中:“师父,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我问问炊事班的人有没有食材,悄悄做给你好不好?”

“不必了。”

江懿又垂眸去画他那幅画:“马上就结束了,大动干戈作甚。”

“不想让你太难受……”裴向云笑着说,“放着自己的营帐住不进去,不得不委屈着跟我住一间。”

“想太多……”

江懿嗤笑一声:“先前也不是没在陇西待过,怎的现在就不行了?”

裴向云见他态度十分坚决,就是不想受自己的好,只叹息一声,拎着食盒出了门。

先前炊事班的班长媳妇儿临盆,他家又在陇州,于是告假回了家。

眼下炊事班的代理班长是陈三,于裴向云来说也算个熟人,这才让他借灶台借得如此不费吹灰之力。

陈三早已不再是先前那个愤懑都写在脸上的年轻人了,可性子里的小势利仍改不了,看见裴向云后凑上前道:“裴兄——不,现在是裴校尉了,眼下日子过得可还舒坦?”

若是换个人听他这么说,或许会疑心他是在故意挑事儿。可裴向云知道他一直是这样的性子,于是好脾气道:“还成……”

“怎么能还成呢?”

陈三对着他挤眉弄眼,小声道:“俺都听说了,你在燕都护驾有功,圣上龙颜大悦,要升你做校尉呢。”

裴向云愣了下,有些哭笑不得:“不是啊,我……”

“你还和俺保密?”

陈三扬起眉:“这事儿整个陇西都知道了。”

裴向云叹了口气:“一时半会儿给你解释不明白,待往后有空了,我再解释给你听可好?”

陈三其实也就想八卦一下,不太在乎他要解释什么:“无妨无妨,你眼下又来做什么?怎的离开了炊事班倒是喜欢起烧饭来了?俺记得你先前连菜叶子都洗不明白。”

裴向云眸中掠过一道温柔,轻声道:“现在也没什么事,先前在渝州和膳房的师父学了怎么做江南菜,眼下顺便来练习练习。”

陈三拧着眉看了他半晌,恍然:“想起来了,江大人是南方人。”

裴向云没想到他竟看得如此通透,面上倏地覆上一层薄红:“别瞎说。”

“这怎么是瞎说?”

陈三拍了怕他的肩,眸中满是意味深长:“兄弟都懂,好好侍奉老师,往后说不准当个副将呢。”

他说完后哼着塞外小曲走了,留裴向云一人在原地有些不自在。

在旁人看来,自己讨好老师是为了搏个好前程,但只有他一人知晓自己对老师的私心。

可如果师生间这样逾矩的情谊不被世人接受,那他宁可揣着这个秘密直到入土。

反正心悦一个人的事让对方知道便足够了,与他人又有什么关系。

裴向云刚定了神,却忽地听见外头一阵兵荒马乱。

他诧异地从炊事班出去,却看见陇西军营门口围了一圈人。

而最中间有一个身着华服的白面太监,这会儿正骑着高头大马,目光扫过眼前围着的人。

“裴向云何在?”那太监捏着一把嗓子道,“喊他出来听旨。”

人群一阵骚动,裴向云连忙加快脚步,单膝跪下沉声道:“臣裴向云听旨。”

那太监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将手中卷轴展开,念着上面诘屈聱牙的文书。

裴向云听了一通,听得额角发疼,觉得这帮人说话实在不爽利。

要赏便赏,要罚便罚,至于说这么多……

裴向云兀自在心中腹诽着,猛地听见一句「可愿受封领赏」,这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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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了。

关雁归在人群散开后走到他面前,含着笑意拍了拍他的肩:“后生可畏,你眼下倒是与我同是校尉了。”

裴向云身上有些僵硬,咽了口唾沫,唇角强行扯出一个笑:“关校尉谬赞了。”

“你有阿懿那样好的老师,能得到这样的成就不奇怪。”

关雁归轻声道:“若我有个这么好的老师,我豁出命也要护他周全的。”

裴向云咂摸了下他说的话,觉得这厮应当是话里有话。

他很难做到不恨关雁归。

上辈子自己还未从陇西叛逃时,老师便与眼前这人关系极好,甚至数次为了对方和自己置气。

以至于最后又因为关雁归被斩首而彻底生了自刎的心思,让他在痛苦中煎熬十载。

分明他才是陪老师时间最长的人。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小裴兄弟?”

关雁归轻轻喊了他一声:“你脸色不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裴向云骤然回过神:“没有……”

“没事就好……”关雁归继续道,“眼下你也是校尉了,想来将陇西交给你的话,我也是放心的。”

裴向云觑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关雁归轻咳一声:“我的意思是,若你不愿意回燕都,我去也是可以的。”

“其实昨晚我回去也想了很多,眼下燕都并不太平,你不想去蹚浑水也正常。”

关雁归似乎叹息了一声:“是我不好,强迫你去做不喜欢做的事……”

怎么能是你不好呢?

眼见着我不好骗,又开始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阴阳怪气我了吧?

裴向云心中冷笑。

如果不是江懿提前告诉了他关雁归在打什么主意,他怕是又要被这一通情真意切的劝说劝得动了心。

“关校尉说笑了……”裴向云也换了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他是我的老师,倒也犯不上让关校尉以身犯险,我去便好。”

关雁归静静地看了半晌:“小裴兄弟愿意便好。”

“今晚我就启程回燕都了。”

裴向云不紧不慢道:“劳烦关校尉照料好陇西的事宜。若老师能在燕都安然无恙,我必当重谢关校尉。”

他说完后又客套地向关雁归笑了笑,而后避之唯恐不及地转身离去。

——

江懿听见帐帘被人撩开,头也没抬道:“封赏到了?”

裴向云的动作顿了下,低声道:“嗯……”

“做校尉了。”

江懿抬眸看向他:“往后做事三思,千万不可冲动,知道吗?”

裴向云默着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案上的纸卷,轻声道:“师父,我今晚便走,你一个人小心。”

“我怎么就一个人了?”

江懿瞥了他一眼:“还有张老将军在呢,不用担心我,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我……”

裴向云舔了舔唇:“上次我问师父的事,师父还没回答我。”

江懿挑眉,不知他说的是哪件事。

“在渝州城的那个晚上……”裴向云微微俯下身,动作中多了几分侵略的意味,“我问过师父,若我将渝州城守下来,师父可愿与我一同去看襄州的桃花?”

江懿怔了一瞬,想起来了这档子事。

那会儿自己并不觉得裴向云能将渝州城守下来,甚至已经做好了这逆徒身死的准备,却不想被谢七爷一手回魂唤回了人世间。

“我那时又没答应你。”

江懿避开他的目光:“你做这些事,原来是奔着报酬来的么?若是想去看桃花,找个旁人与你一同去不好吗?”

“不是的。”

裴向云轻声道:“只是想和师父一起而已。”

想和你去看上辈子到死也没看见的桃花,想和你像普通百姓一样无拘无束地活着。

只是想和你一起。

江懿听着裴向云语气中的坚决,又有些想逃开。

他从小受的教育便是对情感一事要含蓄内敛,遇见裴向云如此炽烈的感情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其实江懿不是很喜欢这种被别人拿捏住情绪的感觉,久居上位让他鲜少陷入如此被动的处境,不由下意识地要用冷硬的态度回护自己。

裴向云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牵了牵唇角笑了:“没事的,师父若是不愿意,那便算了。”

他的眸中分明是有失落在的,可语气却显得毫不在意:“是学生的错,不该这样逼问师父。”

江懿动了动唇,刚想说什么,却见狼崽子转过身:“师父,晚上我要赶夜路,先休息会儿,待天黑了你再喊醒我。”

他如此生硬地中断了话题,倒是让江懿一句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最后只剩一句叹息。

为何裴向云像个正常人了,他却觉得更难相处?

江懿和自己纠结到金乌西坠,约摸着到了时辰,撩开帐帘将裴向云喊了起来。

裴向云醒后没急着收拾行李,倒是先去炊事班将下午便煮着的饭拿了回来。

江懿没动食盒里的东西,轻声道:“我先前嘱咐你的,你可都记得了?”

裴向云点了点头,刻意不去看他。

“乌斯人蓄谋已久,定然不只有这一个计划……”江懿继续道,“千万动脑子做事,别莽撞。”

裴向云又点了点头:“师父,那我便走了。”

他说完快步走到帐帘前,似乎下定决心了似的掀起帘子,还未迈步出去,却听那人在身后道:“好好做事,等一切尘埃落定,陪你去襄州可好?”

裴向云的动作蓦地顿住,有些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师父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

江懿心中别扭,「啧」了一声:“没事快滚,别耽搁我……”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揽进炽热的怀抱中。

狼崽子环着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声音有些发颤:“师父,其实我是怕的。”

“你怕死?”

江懿挑眉:“你要是怕死便不用去了。”

“不是怕死,是怕死了见不到你……”裴向云小声说,“但你若允了能与我一道去看桃花,死了也值得。”

“你……唔!”

江懿正要讥讽他两句,唇齿却忽地撞上了一双湿热的柔软。他心中一凛,慌忙要向后躲,腰际却抵上桌案,后颈被人强行按住。

无处可逃……

与其说这是个吻,不如说是被狗啃了一口。

裴向云全然不得章法,只在他唇上摩挲舔舐片刻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几乎是刚分开,他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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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畜……”江懿眼尾泛着红,声音有些慌乱,“你要造反么?”

“我什么心思,师父不是早就知道了?”

裴向云双眸微红,顺势牵着他的手按在胸口:“师父你看,我怎么静得下心来?”

狼崽子手心粗糙,连带着他的手腕也被烫得发疼,遑论他那颗正撞击着胸膛的心脏。

“你……”

“上次在渝州我就想这么做了,只是实在不敢。”

裴向云松开了扣着他手腕的手,指腹带着眷恋在他唇上轻轻抹了下:“我知道这一去很危险,我也没什么别的牵挂,所求不过只有你罢了。”

“不必给我回应,就当是给我留个念想……好吗?”

作者有话说:

挨一巴掌换个亲亲亏吗(少女托腮)

第136章

是夜,陇西军营中仅有守夜的士兵尚围在篝火旁。

关雁归牵着马走到篝火前,轻声道:“你们辛苦了。”

那几个士兵原本正有些犯困,眼下见了上级,连忙起身行礼:“关校尉好。”

其中一人有些犹豫道:“关校尉这么晚了要去何处?”

关雁归面上的笑意未减:“嗯,睡不着,出去转转。”

他说完,目光状若不经意地扫过篝火旁的人:“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那士兵连忙诚惶诚恐道,“本职任务,谈何辛苦?”

关雁归笑而不语,翻身上马,向陇西军营外而去。

可谁也没注意到一捧粉末从他袖中悄无声息地散了出来,飘然落入了那篝火之中。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关雁归牵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着,心中弥漫开难以言喻的激动。

六年!

他在陇西军营中整整卧底了六年,将自己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个汉人的模样,为的不就是今日吗?

先前那次奇袭或许是因为他不在场,所以出了岔子。而这回的一切都是他亲手计划好的,必然能万无一失。

关雁归在一片广阔的黑暗中撕下面上伪装多时的面具,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原本以为最难处理的是张戎那个老顽固,却没想到他一回陇西便染了风寒,每日病恹恹地歪在床榻上,甚至连粥饭都不能自己吃。

关雁归也曾怀疑过是他装的,可每次招呼不打就去营帐中探视时,张戎的面色都十分苍白,又确实不像是演的。

这个老东西先前分明对他还算赏识,可后来不知怎的变了个人似的,足足让他在校尉的位置上熬了四年。

如果没有这档子事,他如今也能当个副将,又谈何与那低贱的棋子处于同样的地位?

关雁归越想越恨,可唇边溢出的笑却愈发舒畅。

而今张戎病重,江懿被困在燕都,那颗无脑蠢笨的棋子也被他三言两语从陇西调走,放眼偌大军营,没有一个人阻止得了他。

燕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乌斯人会在短短一个月内发动第二次侵略,这次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了。

只要这次成功。

只要这次能成功,他便能做乌斯的功臣,享尽荣华富贵,而那个人也……

关雁归倏地收回思绪,面上先前那狂热的笑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

他的背影融入了暮色之中,终于慢慢策马绕到了一处被风腐蚀的天然石窟之后。

乌斯士兵借着那石窟的遮掩安营扎帐,却仍小心地没敢点明火,生怕被燕人发现,暴露了踪迹。

一个身量高大却满脸阴鸷的男人兀自靠坐在营帐最前方,瞥见关雁归后冷笑一声:“这回你可真的准备好了?”

关雁归看了他一眼,轻声道:“罗耶,谁许你这样与我讲话?”

此人正是先前一战中被燕军俘虏的罗耶。

那会儿江懿本来不同意将罗耶放回乌斯,户部却说乌斯人前些日子在边境截获一队商旅,要以交换俘虏的名义释放罗耶回去。

江懿没办法不管那被俘去的汉人商旅,最后只得同意了这次俘虏交换。

罗耶虽然回了乌斯,却受了不少苦头,如今一提燕人便心中发寒,每日每夜沉浸在成为阶下囚的屈辱之中,愤懑渗进了骨缝中,恨得他要命。

而一切侮辱却都来自于眼前这个人。

罗耶看见那张清秀的脸便牙根发痒,讥讽之话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关雁归却似乎不甚在意,面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可那笑意却未曾深入过眼底半分。

“你倒是口口声声说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乌斯将军的声音如毒蛇般「嘶嘶」着,显然不怀好意,“可祭司直到现在也联系不上,甚至「棋子」是否还好用也不甚清楚,如今你忽然与君上说要奇袭陇西军营。我曾因为你被俘受尽侮辱,如今我如何信任你?”

“信不信我,你随意。”

关雁归不甚在意他对自己的嘲讽,慢条斯理道:“你可以选择不信我,自己带着军队去寻击破陇西的法子,看看到底是你还是我能更胜一筹。”

罗耶怀着歹意的目光在他脸上游弋半晌,终究还是将这口气咽了回去。

关雁归知道他没那个胆量反抗自己,轻哼一声,牵着马便进了乌斯人为自己准备好的营帐中。

待过了四更天,陇西的夜幕更沉似水。

估摸着第二日也是有风雨的。

关雁归在营帐中小憩了片刻,却到底还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役无法睡得踏实,披了外袍起来找见了罗耶:“我要你安排的可准备妥当了?”

“妥当了……”罗耶的语气仍不善,“为何你要那样布置?难不成你觉得燕人还有反击的余地么?”

关雁归眸色沉了片刻,颔首:“嗯……”

“既然拿不准便择日动手……”罗耶低声道,“既然作为「先生」安插在燕军中这么长时间,多一日少一日又何妨?”

“我等不了了!”

关雁归的声音骤然拔高,似乎隐隐忍着些许怒意:“你不懂,我担心的是……”

他的话说到这儿,倏地停了。

“按我的命令,一刻钟后立刻向陇西军营进发……”关雁归深吸一口气,“不许有半分拖沓。”

——

陇西军营一片寂静,似乎燕人果真都沉睡于梦中。

而守着篝火的那几个士兵更是瘫软在地上,昏沉沉地不省人事。

罗耶遥遥地用千里镜望去,片刻后将那镜子丢进副官手中,冷哼一声:“你这回倒是安排得不错。”

关雁归浑身笼在披风中,闻言唇角勾起一丝浸了冷意的笑,握着缰绳的手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六年了……

他在陇西吃六年的沙子,为了这个计划周密筹谋,甚至自降身份与那些弱小卑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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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汉人同吃同住,从底层慢慢爬了上来,为的不就是此刻吗?

如今陇西毫无防备,门户洞开,只要——

关雁归刚想到这儿,空中忽地响起一道刺耳的尖啸。

一朵花火骤然在夜幕中炸亮,继而眼前的军营中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

若不是罗耶曾清楚地在燕军地牢中算过日子,还要以为是历史重现。

他登时额上冷汗直冒,嘶吼道:“你——”

“回防!”

关雁归面上没了血色,方才在路上所想的一切如梦幻泡影般,被眼前席卷而来的火光燎了个灰飞烟灭。

但只要还能回防,还能……

他慌乱的思绪猛地被一柄递到面前的长刀抽散,有些狼狈地靠着多年习武的经验避开这一击,仓惶抬眸时撞上一双带着凛冽冷意的桃花眼。

“原来真的是你。”

一片兵荒马乱中,江懿的声音不大,却仍清晰地传到了关雁归耳中。

“是我又如何?”关雁归眸中多了些许绝望,“看样子你不是早料到了吗?又和我在这里装些什么?”

江懿神色微动,不知混杂了些什么情绪,手中长刀风驰电掣般再次向他胸腹间劈来。

关雁归身上的黑袍被他挑飞,露出其下的轻铠。他反手从腰间将佩剑抽了出来,正面格挡上那柄来势汹汹的长刀。

两人上一次如此交锋已经是许多年前了。

江懿看着关雁归的脸,恍惚间又想起上辈子的事。

当真是所托非人。

那会儿自己身边除了太子外,只有他一个人。

江懿本以为关雁归是可以共患难的兄弟战友,却没想到他才是那个在背后捅自己最深一刀的人。

哪怕是昨天听了裴向云的话,他甚至还自欺欺人地存了些许侥幸。

两人的兵器于空中碰撞着,谁也没碍着曾经的关系收着力,似乎恨不能将对方置于死地。

江懿恨关雁归两辈子的背叛,关雁归恨他毁了自己六年的谋划。

当真是血海深仇。

周遭的火光与喊杀声像是从身边消失了一样,天地间只余两人抹不去的滔天恨意。

关雁归手中佩剑「铮」地一声挑开江懿的长刀,猛地向他的肩劈去。江懿却躲也不躲,那长刀径直捅向对方的小腹。

那柄剑质地与普通的剑不同,材质坚硬,几乎毫无阻拦地破了江懿身上的轻铠,重重割开了他的血肉,险些与肩骨相撞。

江懿喉间蓦地一咸,继而血腥味弥漫于口腔之中,而他手上的动作却片刻未停,紧紧握着刀柄将刀身送入了关雁归的腹中。

关雁归吃痛地于胸腔中嘶吼一声,双目猩红,唇边却扬起一个有些癫狂的笑:“你算了这么久,可样样都算到了吗?”

“什么?”

江懿只觉得自己左臂断了般疼着,紧紧咬着唇,额上冷汗涔涔。

“你那好学生前些日子怕是一直在听你的指挥吧?”

关雁归的表情属实算得上狰狞:“把我耍得团团转,很有成就感吗?”

江懿冷着脸色,沉默不语。

“但好在我也留了一手,这你算到了吗?”

关雁归半张脸都溅上了他的血迹,可眸中却满是报复成功的快感与不怀好意:“依着你的性子,你肯定已经让你那好学生带兵在乌斯军后包夹伏击了吧?”

“我学着你上次那般,在地上浇了火油,在地下埋了火药,你猜若是他们毫无防备地踩上去,会发生什么?”

江懿眸色一凛,先前波澜不惊的面上终于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惊诧。

而几乎为了印证他所说的话一般,远处遥遥响起了一道惊天动地的「轰隆」声。

作者有话说:

学校这个时间安排很难说不是想弄死我

第137章

关雁归觑着他的脸色,成功地捕捉到了那一瞬的慌张。

他忽地大笑起来,不管不顾腹部被贯穿的伤口,哪怕血顺着喉管涌到了嘴边。

“你继续算啊……”关雁归宛如地府中爬上来的厉鬼,一双原本温润的眼睛如今满是戾色,“你不是运筹帷幄,不是将人耍得团团转么?如今也有你算不到的东西,你感觉如何?”

江懿眉眼间浸着冷意,手中的刀却未乱了方寸,依旧稳稳地将关雁归愈发凌厉的剑刃格挡住。

可乌斯人大势已去。

这次突袭本就仓促,其实也是在博弈。关雁归赌的是自己掌握了陇西军营的一手情报,而燕人在先前那场恶战中同样元气大伤,断然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眼下张戎并未生病,江懿也没被困在燕都。眼前的一切都意味着这场仗从一开始便没有胜算,他从头至尾都是被别人算计的那个。

如果不是心已死,他与江懿单独打一场,处于上风的是谁也未必有个说法。

关雁归心中凄凉,忽地将手中的剑一扔,径直向江懿的长刀撞来。

他想寻死……

过去于陇西军营中受过的一切优待,获得的所有身份和地位以及心中的骄傲决不允许他做阶下囚,更遑论于被眼前这个处处压了自己一头的人所俘虏。

可江懿却早有防备,将刀身向侧面一斜,堪堪从关雁归腋下穿过,没有伤了他的性命。

关雁归从马背翻滚摔在地上,痛得他几乎闭过气去。

他望着陇西的沉沉夜幕,忽地想起自己刚来陇西的时候。

那会儿还是个少年的江懿被人刁难,他心中尚有几分恻隐之意,随手帮了这看上去俊秀无害的少年一把。

如果他们不是敌人,怕也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关雁归大口地喘息着,觉得自己这六年下来简直像个活生生的笑话。

不远处,乌斯士兵被打乱了阵型,正于燕军的刀枪剑戟下慌忙躲闪。而他们的统领罗耶正和张戎苦苦交锋,隐约有了溃败之意。

江懿横刀立马,受了伤的左臂微微颤抖着,低声让一旁的燕兵将关雁归押下去,顺带把他下巴卸了,等他回来好生审讯。

他刻意不去看远方那滚滚浓烟,将心头的烦躁与不安强行压了下去,策马带着燕军将那些丢盔弃甲的乌斯人向远方赶去。

罗耶再一次倒在了陇西军营前。他眸中含着不甘与怨恨,仍试图挣扎着要从燕兵的桎梏下挣脱出来,却于事无补。

张戎缓缓牵着马走到江懿身边,低声道:“那边是……”

江懿微微阖眼片刻:“您一个人能将这儿料理得来吗?”

“当然……”张戎瞥了他一眼,“你去看看吧,这儿有我守着。”

江懿强压着心头的急切,有条不紊地将自己的布置与张戎一一讲清,而后才策马向那浓烟滚滚之处奔去,越近便越能闻见枯草被烧焦的刺鼻烟油的味道。

他紧紧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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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连肩上伤口的疼痛都察觉不出,一心要那战马跑得再快些——

直到看见离浓烟不远处东倒西歪坐着的一地人影。

江懿一眼扫过去,没发现有大片伤亡的状况,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先松了一半。

他骤然勒紧了缰绳,听着那马打着响鼻的声音,心脏如鼓般在胸腔中擂动着。

那席地而坐的燕兵是从渝州借调来的守军。先前刚从守城站中逃过一劫,没料到在陇西竟也有这夺命的一遭,吓得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江懿匆忙翻身下马,疾步向那人群走去。

有人认出了他:“江大人!”

江懿侧眸颔首:“统领你们那人在何处?”

“江大人是说……裴校尉吗?”

那士兵的眸色有一瞬的犹疑,悄悄向侧旁瞥了一眼。他自认为自己的动作十分隐蔽,却逃不开江懿的眼睛。

江懿见他这幅不敢说话的样子,径直转了身向一边走去,果然在人群之后看见了几个躺倒在地的人。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眼前似乎莫名恍惚了一下。

“江大人!”

正蹲在地上的士兵慌忙起身招呼他:“您怎么来了?”

“方才在陇西那边听见了声响就过来了。”

江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趋于平静:“可有伤亡?”

“有受伤,但没有折损。甚至还拦住了很多逃窜的乌斯士兵,一并羁押在一边了。”

那士兵似乎仍心有余悸:“刚刚幸好裴校尉反应快,护着大家迅速退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江懿无意识地于衣袖下蜷曲了手指:“那……他人呢?”

“江大人是问裴校尉吗?”

那士兵愣了一下,抬手向不远处指了下:“方才他在最后护着大家离开,被那土火药波及着摔下来马,不知眼下醒了没有。”

江懿深吸一口气:“让他们都别坐着了,快起来,迅速休整好去陇西军营汇合。”

他说完后顿了下,咬牙道:“伤员也一并带上。”

不知道关雁归还准备了什么「惊喜」给他,当务之急便是将这些燕兵迅速从这是非之地撤走。

江懿策马走在最前面,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渝州调来的守城军以及俘虏的乌斯人,终究没再节外生枝地回了陇西军营。

经历了一场恶仗,如今军营中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倒塌的营帐,熊熊火光在地上燎作一片,几个燕兵正提着桶从一边的溪流中打来水将火灭了。

江懿忙着处理战俘,又去看了方才那场仗中的伤兵,待一切安排妥当,这才腾出些机会去看一眼裴向云。

身为老师,学生受了伤,甚至生死未卜,也并不第一时间去关心,这样的做法确实有可能被旁人诟病为「无情」。

但于自己又不只是裴向云的老师,于他而言还有更多重要的事去做。

江懿叹息一声,在安置伤员的营帐前踟蹰半晌,第一次觉得自己称得上有些「懦弱」。

他撩起帐帘,慢慢踱进了营帐中,刺入耳中的便是忍着极痛的哀嚎声。

哪怕是久经沙场的战士,在受了伤后也是会疼的。

江懿目光落在最后一处地上草草铺就的席子上,心中不轻不重地「咯噔」了一下。

军医忙得满头大汗,将裴向云身上的轻铠与衣物解了下来,正一点一点地将他伤口中的砂石捡出来。

或许是因为走在最后护着其他人的缘故,裴向云后背上一片血肉模糊,其中有砂砾与小石块,让人看了便心中觉得不好受。

“江大人,您来了……”军医将那夹出来的石沙放进一边的瓷盘中,“您放心,裴校尉只是看上去伤得重,但幸好离得不算近,没有伤及脏腑。”

江懿颔首,声音有些沙哑:“嗯,知道了,我……没怎么担心。”

裴向云应当还在昏迷之中,头微微歪了下,将半张脸露了出来。

灰头土脸的。

江懿方才想帮着张戎审讯战俘,却被老将军赶了出来,要他没将肩上的伤口处理好之前别去见他。

左右无事,江懿便挑了个没放着细布药膏的地方坐下,静静地看着军医给裴向云上药。

这个上药的过程大抵疼得很,让尚处于昏迷之中的裴向云身子蓦地痉挛了起来,下意识地躲闪着军医的药膏。

军医叹息一声,正要喊来一边的士兵帮忙按着裴向云,却听江懿开口道:“我来吧……”

他诧异地抬头:“可……”

“放心……”

江懿的脸色有些苍白,唇角牵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我不会心软的。”

军医看着他的脸色,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江懿挽起袖子,紧紧按着裴向云的胳膊。

裴向云似乎察觉到手臂上的阻力,不管不顾地在江懿的手下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军医瞥见江懿肩上那道新鲜的伤疤,动了动唇:“江大人,要不您还是……”

江懿鼻尖上渗出细汗,声音却仍然很稳:“你做你的,不必管我。”

早先裴校尉还不是校尉时,军医就曾目睹过他有多疯多不服管,不然不至于到现在仍心中有些许阴影。他觉得这般嚣张而蛮横的人,怕是世间都少有能制住他的。

江懿眉眼间带着几分倦意,不知说给眼前的人听还是自己听般喃喃道:“裴向云,我很累,别再胡闹了。”

他的声音很小,也只有眼前几人听得清。

军医正要告诉江懿裴向云或许听不见他说了什么时,这疯狗挣扎的动作居然真的小了很多。

他有些惊诧地抬眸瞥了江懿一眼,却见这年轻的丞相专注地看向那重伤昏迷的人,眼睫微垂,神色中竟平添了几分温柔。

背上那骇人的伤口被迅速地抹上药膏,继而用细布牢牢地包扎了起来。

江懿垂眸,看着裴向云额上因为疼痛而覆着的汗水,心中一直横亘着的那道防线终究还是悄悄打开了一条缝。

他松开了一只箍着裴向云胳膊的手,试探着落在他的额上,轻轻地将那层汗抹去,却忽地听见了一道有些沙哑的轻笑。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138章

江懿蹙眉,倏地收回了手。

裴向云双眸微睁,动了动唇:“师父……”

江懿收了按在他身上的手,按着一边的桌案想站起来,却无意间用了那只受了伤的手,肩上毫无防备撕裂般地疼了一下,让他倏地蹙起眉。

他额上渗出冷汗,却仍维系着声音的平稳,与平时无异般淡淡道:“醒了?醒了我就走了。”

先前肩上那道贯穿伤还没什么感觉,大抵因为心思全在别的事上。现在一放松,便后知后觉地入骨般痛了起来。

裴向云闷咳了几声,轻声道:“师父,你陪陪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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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都没事了吗?”

江懿肩上的伤作痛,还惦着军中没处理完的事:“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没空陪你。”

裴向云刚要伸向他的手忽地在半路顿住了,继而又悄悄地缩了回来。

他沉默半晌,轻声道:“你就真的一点也不会心软吗?”

江懿要走的动作顿了下,微微侧眸看向他,声音中有些莫名的情绪:“在你看来我很冷血吗?”

裴向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用那双深邃的黑眸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他才又继续道:“只是觉得哪怕我做到这样的地步,你仍然觉得我是可有可无的,对吗?”

“原来你一直这么想我的……”江懿牵着唇角笑了下,“无所谓,随你怎么想,反正我也不介意。”

兴许是受了伤的缘故,裴向云从未像眼下这般和他闹过情绪:“你哪怕就陪我一会儿呢?我就是想你陪我说说话而已,可为何你连这个愿望都不愿意满足我,你不是说……”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越来越轻:“你不是说不恨我了吗?”

江懿觉得自己肩上那道伤口应该又有些开裂,温热的血慢慢浸湿了他左边的衣袖,像是钻进了一条不怀好意的毒蛇。

他不愿在裴向云面前示弱,也不愿让裴向云知道自己受了伤,稳住因为疼痛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后才开口:“说够了?”

裴向云听了他那冷淡的声音后蓦地抬头,双唇翕动半晌,终究还是没将想说的话说出口。

“说够了就闭嘴养伤……”江懿冷冷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问我。”

他说完,毫不留情地转身拂袖离开,只留给裴向云一个淡漠的背影。

裴向云将下巴抵在榻上,忍着痛慢慢屈起胳膊揉了揉眼睛,将方才险些落下来的眼泪擦掉。

这似乎是两人关系缓和后第一次吵架。他单方面吵闹发脾气,那人却漠视着他的所有委屈和难过。

军医提着一桶水回来,往旁边看了眼:“江大人走了?”

裴向云点了点头。

“哎,真是。”

军医用帕子沾了水,蹲坐在他面前将他脸上的灰垢擦净:“他怎么就走了呢?方才我见他肩上那伤实在太吓人,想着赶紧帮他包扎一下,结果人走了。”

裴向云蓦地怔住了,将方才心中闹的情绪抛去一边,急切道:“他受了什么伤?严重吗?”

刚刚营帐中的光线实在太暗,他也只能勉强认得出来面前的人是江懿,却根本没法注意到他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看着是挺严重的……”军医道,“一道贯穿伤,应当是被刀剑所伤,血染了半条衣袖。裴校尉你昏迷时抗拒包扎上药,还是江大人帮我将你按着的。想来那个时候,他的伤口说不准会被挣得裂开,需得赶紧包扎。”

裴向云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他轻声道:“我师父他……原是一直在这儿的吗?”

他以为江懿不过正好经过,却未曾想到在自己昏迷时老师一直陪在身边,直到看着他醒来。

军医将那脏了的帕子在桶中洗了下:“一直在,那会儿伤兵刚安顿好他就来了。”

裴向云静静地看着他洗帕子的动作,心中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肉似的疼着。

老师受了那么重的伤,却忍着痛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而他方才又说了什么?

说他捂不热,说他冷血,说自己在他心中可有可无——

老师其实是伤心的吧?

裴向云鼻尖发酸,眼眶涨得难受,不管不顾地撑着地要站起来,背上的伤立刻示威般地痛了起来,让他痛哼一声,跪倒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

军医大惊,正要将他扶着趴回去时,身侧却蓦地有人喊他:“军医,军医!”

一个士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军医,前头有个兄弟的膝上扎进一支箭矢,我们实在没办法,您……”

军医抹了把脸,提着桶起身:“我去看看,你在这儿帮我守着他,别让他乱动。”

那士兵「哦」了一声,目光落在裴向云身上,借着外面的光线辨认片刻后忽地高兴道:“裴校尉,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裴向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仍琢磨着如何忍着背上的伤站起来去找到江懿。

可那少年却认真得很,依着军医的叮嘱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看着裴向云不让他起身:“裴校尉,先前真的谢谢您。”

裴向云真没什么心情和他聊天,又敷衍地「嗯」了一声。

“裴校尉和江大人是师生关系吗?”

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正处于对什么都好奇的年岁:“怪不得先前江大人看着有些失态,我还奇怪呢,刚刚问了他们才知道。”

老师……失态么?

江懿似乎一直是冷静的,理智的,他从未见过那人有过一丝一毫的慌乱,宛如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裴向云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追问道:“师父怎么了?”

“也没怎么。”

少年挠了挠头,末了叹息一声:“大概就是来得很急,问了校尉您的情况后才带大家一并回来的,好像与平日不太一样。但这也是我乱说的,裴校尉我没有说江大人不好的意思,只是……”

裴向云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了。”

他微微抬头,眸中多了几分恳切:“我还有多久才能从这里离开?”

少年愣了下:“这,这我也不清楚,得问军医吧。”

裴向云再度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放低了声音:“求你,务必帮我个忙好吗?”

——

江懿捏了捏眉心,面上是难掩的疲惫。

他下意识地要唤李佑川,却忽地想起来李佑川被留在燕都作为自己的「眼」,只无奈地轻叹一声。

俘虏和伤亡的人已经被统计完,名单递到了他手上。他没急着看,草草处理了肩上的伤后去见了关雁归。

江懿到底给他留了几分脸面,并未将他背叛陇西以一事广而告之,知道事情真相的不过看守地牢的士兵与他和张戎几人而已。

可即便如此,关雁归也觉得无限屈辱与憋屈。

他先前在陇西军营有不小的威望。大家觉得张戎是大将军,严肃又古板不好相处。

而江懿虽然年轻有文化,可到底又是大燕的丞相,身居高位,似乎比张老将军更难相处。看来看去,就一个关校尉最亲切没架子。

关雁归受尽了追捧与赞美,如今一朝沦为阶下囚,看着江懿的目光中含着无尽的怨恨。

江懿于地牢幽幽灯火下看着他半晌,唇角微翘,露出一个冷笑。

关雁归或许只觉得自己毁了他一辈子的谋划,可于江懿来说,他险些毁了自己两辈子的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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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校尉……”他低声道,“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关雁归的下颌依着他的意思被卸掉了,眼下只能发出语义不明的气声,显得格外狼狈,唯独一双带着怨憎的眼死死地盯着江懿。

“我知道你现在不能说话。”

江懿撩了衣袍,缓缓在他面前蹲下身,隔着囚笼看着他:“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慢条斯理地将上辈子发生的事说给关雁归听,却将其中关乎「重生」的字眼拿去,听起来就好像他洞悉了关雁归的所有计划一样。

江懿看着对方的脸色从憎恨变为惊惧:“现在你觉得自己输得奇怪吗?”

他向囚笼中伸手,捏着关雁归的下颌将他的下巴装了回去。

关雁归眸中发狠,刚要咬舌自尽,下颌却又被人扳住了。

“不要不听话……”江懿眯起眼,“是想听听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不是让你自杀的。”

关雁归的呼吸急促,半晌后忽地笑了:“江大人,你应当很久之前便想这样高高在上地与我说话了吧?”

江懿挑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我还是要送给你那句话……”他闷咳了几声,双眸中闪着怪异的光,“你以为你算到了一切,甚至知晓我或者乌斯的全部计划,但你也有算不到的东西。”

“你这段时日是否觉得身体疲惫,经常心悸咳喘,甚至睡梦中被梦魇魇住?”

江懿心中一动,面上却仍不露声色:“关校尉有何高见?”

“你中毒了。”

关雁归轻声道:“是乌斯的毒,只有我们有解药。汉人的大夫看不出,我却是能看得出的。”

“若是没有解毒的药,你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江大人可算到了这一点?”

作者有话说:

狗子:我不是故意的qwq

第139章

江懿捏着他的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半晌,面上却并未出现关雁归所期待的惊慌或震怒。

他动了动唇,正要说什么,却听江懿轻声道:“原来是这样。”

关雁归悚然而惊,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人,却只在他眸中看见了一片平静。

“难怪那日看见宣贵妃时觉得眼熟。”

江懿微微眯起眼,恍然:“原来是觉得和你很像。”

关雁归瞳孔骤然一缩,几乎咬着牙道:“你在威胁我?”

“不是。”

江懿勾了勾唇角,带着几分安抚道:“只是在和你聊天而已。或许你愿意告诉我,你和宣贵妃是什么关系?姐弟还是兄妹?”

关雁归死死地咬着牙,一双眼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却一句话也不说。

“不说么?”

江懿仍捏着他的下巴,不让他咬舌自尽:“你随意,反正我有的是方法知道。”

“你真的能活到得知真相的那天吗?”

关雁归的眼中不无恶毒,似乎想到这件事,眼下受的屈辱与苦难便能不值一提。

江懿垂眸:“依关校尉高见,鄙人还有多久好活?”

“这谁又说得准呢?”

关雁归的声音很轻,却宛如不怀好意的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或许是明天,或许是明年,你会一直被病痛折磨着,慢慢看着自己的身体变得衰弱,终生活在这种恐惧之中。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哪天死,但又确切地知道自己一定会死……我先一步去阎罗地狱,我在那里等你。”

似乎因为大势已去,关雁归如今露出了他被隐藏在温柔表象下的獠牙,蠢蠢欲动地想给敌人最后的致命一击。

“你们给圣上下的也是这种毒吗?”

江懿忽地笑了,像是如释重负一般:“挺好的,至少我知道他身上中的是何种毒物,也不至于无头苍蝇般地四处寻药了。”

关雁归等了半天,以为江懿会逼问自己解药在何处,又或许会动私刑,却全然没料到他半个字没提身上中的毒。

“你……”

关雁归下巴被他扳得生疼,连带着声音也有些不稳:“你不怕死吗?”

“不怕。”

江懿心道自己多少也算死过一次的人,与旁人相比,看待这些自然要更通透几分。

“在我死之前,收拾个把奸细不是问题……”他看着那双满是仇恨的眸子轻声道,“至于关校尉您,通敌叛国并非小罪,自求多福吧。”

他说完,顺手又将关雁归的下颌卸了。那人痛苦地翻倒在地上,头似乎撞在了囚笼的栏杆上,「哐」地一声响,听着格外心惊肉跳。

江懿却再未回头看他一眼。

帐帘轻轻发出「沙沙」的响声,将他倏地从思绪中拽了出来。

不知是否因为尚有些在意关雁归说过的话,江懿蓦地察觉几分心悸,不由得蹙了眉,向帐帘的方向望去。

一道跌跌撞撞的黑影隐于帐帘之后,似乎有些踌躇不前。

江懿与那黑影隔着一层帐帘对望片刻,轻声道:“谁?”

“师父。”

那人的声音中有几分颤抖,鼓足了勇气微微提高了些许声音:“师父,是我。”

江懿挑眉,还未说话,裴向云便掀了帐帘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脸尴尬的少年士兵。

外头不知何时下雨了。

陇西三月的春雨冷意刺骨。别处春天都是越下雨越暖和,偏生陇西一下雨便带着刺骨的寒风,一路冻得人骨缝都发寒。

裴向云不知是背上的伤口疼,还是被冻得难受,一张脸白得发青,双唇哆嗦了半晌,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江懿看着他那目光便知他寻自己有事,颇为头疼地叹息一声:“来找我何事?”

裴向云闷咳了几声,侧过脸对身旁的少年道:“谢谢你,你走吧。”

“当不上裴校尉一声谢!”

那少年慌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裴校尉您,您好生休息,可千万别与太医讲起是我将您带出来的。”

他说完后又向江懿行了一礼:“江大人,叨扰您请见谅,属下这便走了!”

他像是从未与这般地位的人对过话一样,害怕惶恐得厉害,说完话后低着头便一溜烟地走了。

江懿看着他觉得好笑,待那少年真的离开后才慢条斯理地将目光落回裴向云身上,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案,声音带着几分慵懒:“不好好养你的伤,跑来找我作甚?”

裴向云双唇翕动,忽地「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的手撑着地向前爬了两步,低声道:“师父,我错了。”

江懿眉心微动,有些诧异道:“和我道歉做什么?”

“我……”

裴向云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问自己,愣了一下:“方才的事师父不记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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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懿先前正想着和关雁归有关的烦心事,压根就没意识到裴向云说的「方才的事」到底指什么。

“方才我对师父出言不逊。”

裴向云轻声道:“苛责质问了师父,却不知师父早就陪在学生身边等学生醒来,辜负了师父的好意,学生罪该万死。”

他说完后顿了下,生怕诚意不够似的又加了一句:“请师父责罚学生。”

江懿恍然……

不知谁多嘴,将自己等在裴向云身边的事说了出去,以至于要狼崽子自责到背着一身伤也要来道这个歉。

“起来吧……”江懿无奈道,“又没有怪你。”

裴向云却仍跪着不动:“师父在说气话。”

“我没有。”

江懿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

或许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所以哪怕是被人误会了他也觉得无所谓。

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作甚放在心上?

可眼下裴向云此举却让他莫名觉得其实这是一件大事。

“师父分明有在乎我的,可我却说了让师父伤心的话。”

裴向云的声音不易察觉地颤了下:“师父并非冷心冷血之人,也并非没将学生放在心里,先前是学生使小性子了,对不起。”

他说着,讨好一样用膝盖跪着向前走了几步,离江懿近了些,面上满是恳切。

江懿拧着眉:“你先起来,一会儿跪得身体遭不住还要我去将军医请来。”

裴向云手撑着地,用了三四分力气后动作却倏地顿住,继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看向江懿,嗫嚅道:“师父,我腰用不上力,起不来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逆徒。

“起不来就跪着吧。”

江懿仅剩的耐心耗尽,垂眸去看桌上的文书。

裴向云听了他的话后居然没有半分反抗,眉眼间沉着温驯,静静地跪在原处看着他。

一时间帐中静得很,只剩书页被翻动的「沙沙」声。

江懿有心忽视身旁跪着的人,可狼崽子的目光实在太过炽烈,灼灼地落在他身上,让他实在难以继续若无其事地静下心看文书。

半晌,他终于认命地长叹一声,冷着脸从桌前起身,走到裴向云身前,向他伸出手:“滚起来……”

裴向云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地攀着他的手臂缓慢起站了起来,可背后的伤口实在疼得厉害,让他身子向前踉跄了一下,径直扑到江懿怀中。

江懿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

“给我滚回伤兵营躺着去……”他的声音多了几分咬牙切齿,“别在这儿烦我。”

裴向云将头埋在他肩窝处,声音十分含糊:“我走过来花了好长时间。”

“和我有什么关系?”

“回去也要花好长时间……”狼崽子似乎很委屈,“外头还下着雨呢,你忍心吗?”

“忍心。”

江懿想伸手去推他,却又碍着他身上的伤不知于何处下手:“自己回去。”

“让我在你这儿住一晚上,可以吗?”

裴向云说完,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你的营帐还是我收拾出来的呢,师父若是不让学生留宿,显得太不近人情了些。”

江懿眯着眼和他翻旧账:“我在你心里不就是不近人情吗?”

“师父还说没生气。”

裴向云轻笑一声:“方才都与你道过歉了,若你还不满意,那我再跪着给你道个歉可好?”

狼崽子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江懿耳侧,无端让他想起了「耳鬓厮磨」这个词。

而几乎是脑海中刚冒出这个词,江懿便被自己吓了一跳。

什么耳鬓厮磨,什么……

他还未自我唾弃完,身上的压力忽地加大了几分,让他毫无防备地向后踉跄了几步,腿弯磕在床沿上,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裴向云似乎生怕压着他,连忙在他身侧撑起一只胳膊,却不偏不倚地牵动了背上的伤,闷哼一声,额上又覆着细细密密的冷汗。

江懿觑着他那痛苦的神色,冷笑:“自作孽,不可活。”

“值得的。”

裴向云有些虚弱地笑了下,似乎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前几夜也是一同睡的,今夜不行吗?”

“不行。”

江懿抬手要将他推走,裴向云却捉住了他的手腕,低头时唇似吻非吻地蹭过他的指尖。

柔软的双唇从他指腹上擦过,让他心中蓦地空虚了一块般难受了起来,低声怒喝:“裴向云!”

他的逆徒抬眼,一双深邃的黑眸认真地看着他,声音有些沙哑:“师父,我心悦你。”

“可是我不……”

“真的吗?”

裴向云松开了他的手腕,慢慢顺着腰线抚上他左侧胸口:“那为何师父心跳得这样快?”

作者有话说:

心乱了(咳);

先浅浅黏糊几章:P

第140章

江懿抿着唇看他,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裴向云轻叹了一声。

第一次濒死时,他后悔没再勇敢些去做自己肖想多年的事。而第二次濒死,则在后悔没再将自己心中的话告诉那人。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知足的,后来发现面对心悦之人时却永远都贪婪,永远都难以满足。

或许是江懿鲜少展露的心软与夜雨的轻柔让他心中的念想再度冒出头来。

他专注地看向老师,鼓着勇气问道:“师父真的……从未对我动过心吗?”

其实是动过的。

在上辈子裴向云对情爱一事一无所知时,他确实曾长久而静默地爱过自己这唯一的学生。

可那也只是「过去」而已。

后来两人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横亘着仇恨的满目疮痍,那点不为人知而微不足道的爱便被他随着恨意一同忘了,直到前些日子裴向云身死渝州时才又被他寻了几分回来。

可如今又得知自己或许中了没有解药的毒,又被关雁归判了死刑,不知还剩了多少时日,或许仅够将最后的事情处理完,却似乎无法给裴向云想要的东西。

责任压在肩上,他只能将一己私欲放在第二位。

还是彻底将这段所剩无几的情丝斩了为好。

裴向云仍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江懿又轻叹一声,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宣判了他的结果:“抱歉,从未。”

他察觉到裴向云的眼睫蹭过自己的掌心,继而一滴温热顺着他的掌纹慢慢滑落到手腕上。

“没事的,师父不用说抱歉。”

分明很难过,可裴向云仍只是吸了吸鼻子,假装声音很轻快地小声道:“是我带给你困扰了,应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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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抱歉才对。”

江懿有些奇怪:“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对我这么执着?”

“若是因为上辈子对你好那大可不必,这辈子我待你又不怎么样,你也并非不能去寻个别人,何至于在我身上耗着?”

“不一样的。”

似乎为了让江懿听清,裴向云又微微提高了声音:“师父和别人不一样,师父是世间最好的人。”

或许他向来认定了什么就很难改变,自前世风雪中江懿向他伸出手那一刻开始,两人的命运便要就此纠葛不清。

刚开始可能只贪图那一口热汤,可后来想要的却越来越多。

想要那人温柔的眼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想要那人的身侧一直是自己并肩,想要陪那人走到暮年白发。

越来越贪心,越来越不会被轻易满足,直到那大逆不道的想法在心中生根发芽。

裴向云执拗地看着江懿,半晌后道:“师父不接受我也没关系,我知道自己很差。只要能一直站在你身后,这都没关系的。”

狼崽子似乎在和他保证着什么,甚至抬起右手比划了个奇怪的手势:“如果师父不信的话,学生可以赌咒发誓的。我不是汉人,不知道汉人的神佛是否会认我,但是我可以用乌斯人的法子向你发誓,可以吗?”

江懿有些哭笑不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先起来。”

他敏锐地察觉到裴向云腰部往下的动作有些僵硬,似乎不想让他察觉到什么似的,将腰吊着般抬了起来,堪堪悬在半空不愿落下。

这动作全靠一只胳膊撑着床。

裴向云「啊」了一声,似乎意识到了老师已经知道自己的坏心思,脸上蓦地涨得通红,支支吾吾道:“好,好的。”

他说着,撑了半天的那只胳膊骤然一酸,整个人向侧边滚了过去,口中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声。

是疼的……

江懿冷笑:“活该……”

裴向云趴在床上,后背撕裂般疼了起来。

“不向我必发誓。”

江懿垂眸瞥了他一眼:“你现在身上没了蛊,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没必要把时间都耗在我身上,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裴向云垂眸,温驯道:“知道了,师父。”

江懿好气又好笑:“说得倒好听。”

裴向云抬头,却见那人从一边的架子上拿了把纸伞撩开帐帘离开了。

他将头埋进那人床上的被褥中,有些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前些日子江懿没冤枉他,他确实没在人家营帐里干好事。

那会儿他听了关雁归的一派胡言,心中揣着事晚上睡不着,不知怎的就想起来要将老师的营帐收拾出来,又不知怎的收拾完后鬼使神差地倒在那人的床上睡了一晚。

老师身上一直有种淡淡的笔墨之香,却又不完全像是墨香,更像是墨与什么不知名的花香掺杂在一起,清冽而让人安心。

他怕弄脏了那人的床褥,于是脱了外袍,只着单衣单裤躺在老师的床上,不知不觉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

从睡不着到一觉睡到天亮,裴向云归功于睡在老师的床上让自己心安。

于是他尝到了甜头,第二天晚上又悄悄地摸了过来,试图与前一夜一样安然入睡。

结果这一晚他伴着那魂牵梦萦的笔墨幽香入眠,梦见了些许稀里糊涂的东西,有红烛暖帐,有老师发红的眼尾与唇齿间泄出的急促喘/息。

他紧紧扣着老师白皙瘦削的手腕,不知是汗水还是其他什么将原本平整的红布濡湿,蹉跎得像沾了水的胭脂块。

又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却被他一次次地从记忆中寻了出来,作为曾短暂亲近过那人唯一的依据。

裴向云第二日理所当然地灰溜溜去换了裤子,看谁都心里发虚,可晚上又控制不住地再次摸了过来,似乎换个地方就睡不着了似的。

若是被老师发现,若是……

他将头埋进被褥里,发出了有些绝望的长叹,带着几分撕心裂肺的意味,被回来的江懿听了个一清二楚。

江懿的衣袖有些潮湿,听了他的哀嚎后挑眉:“有那么疼吗?”

裴向云猛地闭了嘴:“没有的,就是……”

就是想到了不该想的事,眼下更难受了。

他如今有一处与后背同样煎熬,可他却偏生不愿让江懿知道,所以打死他都不愿说出来。

江懿见他不愿意讲实话,便由着他和自己较劲,将床头的灯调亮了几分,裴向云这才看见江懿手中似乎提着个包袱,与在军医处见到的十分相像。

裴向云动了动唇,刚要问,却见老师毫不避讳地将淋了雨的外袍脱了下来,露出下面的薄衫。

他几乎立刻脸上又发起热来,想扭过头去,却见江懿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半晌,拿着衣服转去屏风后了。

可那屏风却是能透光的,影影绰绰一个人影模糊地映在上面,营帐中很静,甚至能听见老师动作窸窸窣窣的声音。

裴向云脑中理智早就被烧得所剩无几,强迫着自己不要去看那道朦胧的人影,可却不受控制地又想起了那个频频造访的梦。

那凌乱的红布于屏风后的身影慢慢重叠起来,让他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那人衣帛下的样子,于小腹燎起股灭不掉的邪火。

好在江懿并未让他难捱多长时间,便换好了衣服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将束发的带子也解开了,青丝如瀑般散落着垂下,与身上的白衣泾渭分明。

裴向云的目光仅只敢心虚地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而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而落在被褥上,似乎对那平平无奇的刺绣多了几分兴趣。

老师的脸色好像不好,似乎比先前又苍白了些许。

他动了动唇,没话找话道:“师父,你的伤还好吗?”

江懿撩开锦被的动作顿了下:“谁告诉你的?”

“军医。”

裴向云轻咳了一声:“是学生不懂事,不知道师父有伤在身,还埋怨师父不陪我。”

江懿「啧」了一声,没再说话,只将他的衣服下摆也顺便撩了起来。

裴向云的上半身蓦地僵住,话都说不利索:“师父,你……”

“来的时候淋了雨吧?”江懿淡淡道,“别乱动,给你换个药。”

他说着,指腹顺着那软布往下移,直至停在裴向云的腰窝处,寻到了军医打的结,慢条斯理地将那带着潮意细布解开。

细布被解开时,连带着药膏一同从创口上揭了下来,痛得裴向云闷哼了一声,手指骤然蜷缩了起来。

“很疼么?”

江懿声音很轻,却毫不留情:“疼就对了,给你长长记性,下雨带着伤到处乱跑,这药都泡得要掉了。”

裴向云舔了舔唇,鬼使神差道:“其实也不是疼的。”

“不是疼的?”

江懿眉心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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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怎么了?”

他专心和裴向云说话,指腹便停在了对方的腰窝处,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薄茧若即若离,勾得裴向云晕头转向,唇齿发麻,呼吸都急切了几分。

“是……”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却仍控制不住地有些低哑:“别的地方难受。”

这句话几乎是刚出口他便后悔了,忐忑又期待地等着那人的回答。

江懿似乎愣了下,继而慢慢将放在他身上的手拿开。

裴向云有些惶恐地想抬头去看老师的神情,却听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

“哪里难受?”江懿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要不要说给师父听听?”

作者有话说:

狗子以为自己拿捏了老师但实际上被老师老师猜了个明明白白.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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