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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裴向云自己犯浑行,但若是被老师直白地点出,脸皮倒是变得相当薄。

他支吾着拒绝道:“不了吧,太……”

“太怎么样?”

江懿挑眉:“上辈子再欺师灭祖的事你都做了,我也什么都见过,你说太如何?”

裴向云撑着手臂起身想离他远些,可刚动了一下,背上的伤便刺痛起来,让他腰上一塌,又无力地趴了回去。

江懿垂眸看着趴在床上的人,终于有了种「扳回一城」的快感。

先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他很憋屈,如今再次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拿捏着裴向云的喜怒悲欢,这才多了些踏实的感觉。

“可这不一样。”

裴向云听他又将上辈子的事翻出来说,面红耳赤道:“上辈子是我做的事对不起你,是我不要脸也不顾及你的感受,现在不会了。”

江懿颔首:“那所以呢?哪里难受?”

裴向云听他又将话题绕了回来,有些痛苦地于胸腔中低吟了一声,这才后知后觉为何老师如此反常。

怕是在报复自己先前一时冲动的冒犯。

他想通了这点,正欲将态度放软讨江懿欢心,背上却骤然一凉,继而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疼痛来得猝不及防,让他心中那点旖旎的念头无影无踪,下意识地挣扎了下,拽着床褥便要逃走。

江懿轻叹一声:“我没力气按着你,自觉点回来好好上药。”

裴向云咬着牙,又将身子挪了回去,可当那药膏触上伤口时又克制不住地想要挣脱,一来二去药膏基本全滑到床上了,伤口依旧因为被雨水泡过而往外渗着血。

江懿眯着眼,声音冷了下来:“大晚上自己作,然后跑来我这儿折腾我,能耐了你裴向云。没让你滚出去你应该跪着谢我,别再挑战我的底线。”

裴向云死死地咬着唇,已然咬出了血,这会儿声音有些颤抖:“好……”

他未曾想过那土火药威力竟巨大如斯,哪怕仅仅是承受了爆炸后的气浪,也足以让他创口连带着五脏六腑一同火辣辣地疼着,其程度甚至不亚于上次被活活烧死。

或许因为上次他在火中时已几乎失去了大半知觉,而此时却是清醒地受着痛,于是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师父,对不起……”他轻声道,“要么你别管我了吧。”

江懿看了他半晌,有些无奈道:“听话,待你好好上完药,我考虑帮你解决下你别的难受的地方,你看可好?”

他的声音很轻,蓦地落在裴向云耳中,却在他心口掀起了滔天巨浪。

裴向云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师父说的可是真的?”

江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反正如何你也亏不了,答应我么?”

裴向云撞上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被蛊惑了般轻轻点了点头。

“那说好了……”江懿道,“不许躲,不许反抗,但凡躲一下这个约定就不作数了,你能做得到吗?”

这就好像给拉磨的驴面前吊了根萝卜一样。

哪怕明知是个可望不可即的念想,如梦幻泡影的海市蜃楼一般,但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念想,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跟在萝卜后面跑,哪怕跑死都无所谓。

裴向云额上汗如雨下,双手几乎要将被褥抠出一个洞来,却生生地将自己钉在了原处,不敢动一下。

上药上得很顺利,江懿没费多大力气便将他背上的伤口又覆上一层药膏,继而换了新的未被雨水浸湿的细布。

裴向云虚脱般终于将紧绷许久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歪着头倒在床上急促地喘着气,脸色煞白,唇齿间全是血迹。

咬得还挺用力。

江懿用帕子在他唇上抹了下,将血迹擦干净,继而丢到了一边废弃的细布上。

裴向云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声音有些沙哑:“师父,你答应我了的。”

江懿愣了下:“嗯?”

“你先前说只要我听话,你就……”

似乎这话说得他很没底气,声音越来越小:“你就……”

“我就什么?”

江懿轻笑一声:“想得美,我说了只是考虑一下,有问题自己解决。”

他说着起身,将那满是血迹的细布和帕子裹在一起要丢出去,却听裴向云轻声道:“知道了……”

依旧没有半分怨言,很乖。

江懿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有些恶劣。

分明没办法给裴向云他想要的东西,却仍忍不住沉溺于掌控住旁人的五感,也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试探裴向云的底线。

底线会在何处呢?

自己要做到如何过分的程度,才会让裴向云彻底熄了对他的念想,正经为自己的人生找点事情做?

“裴向云,恨我吗?”

狼崽子显然又难过又失落,整个人软塌塌地趴在床上,负气似的将头扭到看不见他的另一边,闻言似乎想将头转过来,又好像觉得这样太没骨气,于是也只轻轻动了下,摇了摇头。

“我耍你,骗你,对你不好……”江懿轻声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我偏要这么做,还不恨我吗?”

不恨,不悔,不怨,这是当年求签时他在青灯古佛前发的愿。

裴向云的指节动了动,蜷紧了半晌又松开,还是摇摇头。

倔死了……

江懿有些头疼地叹息一声,将那染着血的细布收拾了丢去外头,回来时透过床上的幔帘看着床上依旧老老实实趴着的人,估摸着对方已经没了那方面的想法了。

任谁被这样泼了冷水都很难再生出什么旖旎的念头。

可裴向云如此执着倒是让他觉得很难办。

眼下所有人都知道裴向云是条疯狗,而唯一能制住他的缰绳却捏在自己手中。如果依着关雁归的话自己真的会死,那将来裴向云因此而失控该怎么办?

江懿方才独自在营帐中考量半晌,想到唯一的解决办法却是让这逆徒恨自己。

恨一个死人要比爱一个死人更好过。

可裴向云却偏生要与他唱反调,哪怕自己这样不近人情地戏耍他捉弄他,他也是「不恨」的。

蠢狗……

江懿将外袍搭在一边的椅子上,伸手挑开帐帘,就见狼崽子迅速地将头扭去了另一边,像是和自己赌气似的。

“别闹了……”

江懿掩唇闷咳了几声:“快睡吧……”

裴向云舌尖抵着下颚,半晌低声道:“难受,睡不着。”

还难受?

江懿不信他说的话,侧身在他身边躺下,敏锐地察觉到狼崽子呼吸骤然滞了下,继而慢慢向离他远的地方挪去。

“再挪掉下去了。”

江懿看着狼崽子留给自己的带着委屈的后脑勺,半晌无奈地轻叹一声:“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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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看看你。”

裴向云背上有伤,要么侧躺要么趴着,这会儿听了他的话后费了不少力气将身子转了过来,侧躺着抬眸看向他。

江懿伸手,指腹从他眉眼间划过,轻声道:“一转眼真的长大了……上辈子我好像还没见过这个年岁的你。”

兴许是他的语气过于反常,裴向云心中无缘「咯噔」了一下。

确实如此,上辈子这会儿的老师已经自刎而死了。

他舔了舔唇,试探道:“师父,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对吗?”

很长时间么?

江懿笑了下,没回答他这个问题:“你什么时候能真的长大?”

“可我已经长大了。”

“真的长大了就不会一直黏着我不放……”江懿微微阖眼,“都没点自己的事做,天天还像个小孩一样跟在我后头,能有什么出息?”

“可我就想跟着你。”

裴向云的目光落在他有些松散的衣领上,喉间蓦地一紧,连忙将视线移开,心中有些发虚。

“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找不到我了呢?”

江懿眯着眼,似乎十分苦恼:“那你到时候怎么办?嗯?”

不在了?

裴向云看着他,慢慢琢磨着这三个字,声音中慢慢氤氲开一片惶恐:“你要去哪?”

江懿看着他这幅模样,再一次按捺下将实情告诉他的想法,囫囵道:“嗯……万一往后你做了将军,要你像张老将军一样守在陇西,而我在燕都呢?到时候你怎么办?”

“那我一直在陇西等你啊。”

裴向云定定地看着他:“你若是不想来,那我休沐时便回去找你,我没关系的。”

还真是无可救药。

江懿长叹一声,知道眼下是和裴向云说不明白了。

可看着他这执着的态度,如果自己哪天真的毒发身亡,这狼崽子估计能直接崩溃寻死了。

“师父……”

裴向云轻轻唤他,语气中带着讨好的意味:“师父,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江懿却答非所问:“眼下还难受着吗?”

裴向云愣了下,脸上倏地发烫,不知说「难受」还是「不难受」。

“要帮忙吗?”江懿问道,“说话……”

“我……”

裴向云咽了口唾沫,可唇舌仍然发干:“要的……”

那人似乎哼笑了一声,轻轻挣开了他的桎梏,手沿着他的胸腹向下,带着火似的一路燎原。

到底还是在为这陪了自己两世的学生心软,到底还是一面理智地要断了他的念想,一面又不忍看他委屈和迷茫。

人啊……

佛说:“欲因爱生,命因欲有。众生爱命,还依欲。爱欲为因,爱命为果。”

倘若他真能勘破,便也不必在此踟蹰良久。

“只破例这一次。”

江懿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仅仅只能给你眼下的欢愉而已。”

裴向云低/喘一声,面上染了几分殷红,却大逆不道地抬手揉过他的唇,声音低哑:“那我便好好活在当下。”

作者有话说:

现在不黏糊何时黏糊(沉重)

第142章

灯火昏黄,忽明忽灭地在帐帘上闪烁着,勉强映出来一人侧卧的影子。

裴向云双唇微颤,额上隐隐有青筋跳动,抬眸望向身侧的人,却撞入一双漂亮的眼中。

宛如星河溅落红尘,亦或是他曾在烈焰中见过的一山桃花灼灼。

“师父……”他心中具是饱胀的满足感,禁不住低声地唤着对方,“师父……”

江懿单手支颐,神情闲适,像是午后春睡刚被一帘雨声惊醒,让人全然无法想象他另一只手究竟在做什么。

裴向云难捱自己心中的情愫,撑着胳膊起身要去吻他,却被人挡在了半路。

“只说要帮你,没说还可以做别的。”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的,与裴向云被烧灼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裴向云却仍不依不饶地想与他亲近,他索性抽手离开,任狼崽子被不上不下地卡着,抬起一双满是水汽的眸子看向自己。

“听话……”江懿道,“别得寸进尺。”

裴向云似是委屈地低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侧卧了回去,带着几分赌气般地向老师身前靠了又靠,炽热的鼻息喷洒在他胸口,唇齿间时不时溢出些许细碎的声响。

江懿垂眸看着他,有些好奇道:“真的这么舒服么?”

裴向云抿着唇小声说:“师父若是想,学生也可以……”

“你看我想吗?”

江懿的眸色仍清醒而冷冽,似乎并未被身侧的人带动着一同染上那殷红。

裴向云有些不服气,昏了头地探手去摸索,却发现那人确实没有半分念想。

“早说了对你没那个心思……”江懿轻笑,“这回还不信么?”

裴向云咬着唇,一双眼中依旧满是不信:“或许是师父现在不想,但往后……唔!”

江懿挑眉,捏了捏他:“说话小心点,少惹我。”

裴向云被人拿捏了弱点,只能对老师言听计从,心里憋着一股气儿,却并未如他所愿坚持太久。

他闷哼一声,本能地要往江懿身上蹭去,却被人虚虚一拦。

江懿慢条斯理地用沾了水的帕子将手指擦净,顺势帮他也清理了,瞥了一眼身旁将头埋进被褥里的人,嗤笑一声:“小孩……”

裴向云的声音发闷:“我不是小孩。”

“不是小孩?”

江懿用另一只手探进被褥,捏着他的下巴将人的脸扳起来:“不是小孩这么快?”

裴向云脸涨得通红,趁人不备翻身将老师困住,不依不饶地吻上了那双唇,心中的喜悦膨胀般地溢了出来。

老师那原本执笔翻书的手方才沾上了自己的气息,也只沾上过自己的气息。

这回并非先前那雷声大雨声小的吻,而是实打实长驱直入,吻得江懿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连带着眼尾也多了几分薄红,愠怒地眯着看向这逆徒。

裴向云蓦地愣了下,眉眼间忽地多了几分笑意:“原来师父喜欢这样。”

江懿拧着眉,咬牙切齿道:“孽畜,滚下去。”

裴向云却搂着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道:“师父,我很欢喜。”

他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目光投向一边摇曳的灯火,心中没来由地一片安宁。

老师的心跳一下下地撞在他耳膜上,极大地抚慰了他心中的不安。

上辈子这个时候的自己应当正在府中,如困兽般不敢去看老师的棺椁,似乎只要如此欺骗自己,老师就还没有那样决绝地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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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

江懿见推不开他,索性也不再费力气,手指插/入他的发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欢喜什么?”

“上辈子这个时候,你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裴向云吸了吸鼻子:“我后来每天过不下去的时候便给你写信。我的字本来就写得不好,偏生越往后越拿不稳笔,生怕你看不懂我写了什么,花在写信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写之前是醒着的,写一半睡着了,待醒来继续写完,每年都烧给你。”

他说完后顿了下,小心翼翼问道:“你收到了吗?”

“没有。”

江懿看着他眸中的神采熄了几分,继续道:“都写什么了?”

写燕都的雪,江南的雨,错过的桃花。他赤脚走在田垄上,侧眸将月光投下的影子看做朝思暮想的人。

可那一切到底还是他自己造的孽,他活成那副德行并不委屈,谁也不怪,只怪自己。

裴向云说着,眼眶又酸涩了起来,低声恳求道:“师父,这辈子我们好好的,好不好?”

不想再如游魂般孑孓于世间,不想华发早生,三四十岁便心死如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想待老师好,想长伴君侧,不再承受生离死别之苦。

“可人总归是会死的。”

江懿抬眸看向帐顶,慢慢道:“诸行无常,生老病死本就是逃不开的命数,没什么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

“那我就和师父一起死。”

裴向云定定地看着他:“这世间没有你,我独活也没什么意思。”

江懿原本想稍微规劝他将生死之事看开,却不料自己这逆徒偏执得厉害,只能轻叹一声:“糊涂……”

“师父,你怎么了?”

裴向云心中说不清道不明地有些没底,空落落地挂在陡峭悬崖上一般,似乎下一刻便会坠下去万劫不复。

今夜江懿待他很好,好到他甚至以为往后那尸山血海,战火弥天都是少年某个春夜魇住自己的梦,待梦醒了,一切还似寻常模样。

“没怎么……”

江懿觉得自己属实算得上无情。

如果换个人得知自己死期将至,估摸着在裴向云如此的执着下早就妥协地接受了他的喜欢,而非如他一般满心只记挂着还未实现的宏图大业。

就连眼下待裴向云好,也不知其中有几分真心,有几分算计,亦或又有些许怜悯。

如果现在不给些甜头将这逆徒稳住,不知告诉他察觉不对劲后会出什么乱子。

他的精力太少了,也只堪堪够给大燕一个河清海晏,容不得多分出去半点私心。

江懿不动声色地推了推他:“滚下去,热死了,你还睡不睡?”

裴向云依言小心地从他身上离开,动作忽地顿了下,又趁人不备在老师唇上吻了下去。

他发现老师似乎很喜欢被自己亲吻。

哪怕是先前自己陷入旖旎时江懿仍冷静自持,可方才他吻着老师的唇时,却仍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人身子骤然紧绷,变得格外紧张。

江懿好像有些恼羞成怒,又毫不客气地赏了他脸颊一巴掌。

裴向云倒也不甚介意,揩了油便跑,餍足地赖在老师身边,将手轻轻搭在那人窄瘦的腰上。

两人之间难得有如此温存的时刻,伴着帘外春雨,倒让人琢磨出了些许「缱绻」的感觉。

裴向云定然是没睡的,心跳得快而急促,紧紧地贴在他手臂上,连带着他也跟着睡不着,想将手抽走,却发现狼崽子抱得很紧。

“裴向云……”他低声道,“松手,热。”

“热么?”

逆徒不依不饶地又贴着他近了几分:“可是今日分明下了雨,应当冷了的。学生在陇西满打满算也待了两辈子,不至于摸不清陇西的天气。”

这是明摆着要和他对着呛。

江懿「啧」了一声:“你就算这样黏着我,我也不会给你想要的,你能不能别……”

“给不了就给不了。”

裴向云的声音中带着笑:“师父先前说只能给学生眼下的欢愉,那学生便专心享受眼下,这有什么不好?将现在活通透了,往后也不会想起来觉得后悔吧。”

江懿有些诧异地于黑暗中看了他一眼,全然没料到这话居然是裴向云说出来的。

“死过一次后就什么都不怕了……”裴向云小声道,“只要还能在你身边就没什么的。”

真的有这么喜欢吗?

江懿沉默半晌,轻声问他:“你在陇西好好待着,把将军安排你的事情都好好做了,知道吗?”

裴向云蹭着他的胳膊点了点头。

“你是校尉了,平日少冲动,待下面的人好些……”江懿眯着眼,一条条地与他讲着,“恩威并施懂吗?我还指望你往后当个将军,把陇西好生守着。”

裴向云的呼吸骤然一窒:“师父,你别说了。”

“嗯?”

江懿偏了偏头,目光柔软:“怎么不让我说了?”

裴向云喉间发紧,被什么哽住了似的:“你上辈子也是这样。”

上辈子你自刎前也待我很好有求必应,也是这般交代后事一样交代我要好好活着。

而那段时间里为数不多的温情回忆,竟成了往后十年中我最难以忘却的梦魇。

可他却没再说下去,只低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样说着,好像马上要离开我了一样。”

“马上离开你?”

江懿似乎困意上涌,声音也变得有些含糊不清:“那倒不会,陇西还有些事要处理,待处理完了才能回燕都……估摸最少要三四个月?说不准。”

他不是这个意思。

裴向云深吸一口气,撑起身子看向他:“师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帐帘外的雨声渐渐停了,月光从云层后照在地面上,氤氲进营帐之中,让帐中勉强多了几分光影。

裴向云的眼睛很亮,带着急切与惶恐,紧紧地盯着他,似乎生怕下一刻眼前的人便消失一样:“要是出什么事可以和我说,我可以帮你的,你别自己一个人担下来好不好?”

天真……

连自己的事都没拾掇明白,还想着要帮他分忧么?

江懿忽地舒展眉眼笑了,抬手将指腹轻轻按在他唇上:“没事,真的。”

“别想别问,早些休息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狗子被美美算计的一天;

安利黄黄的歌《故事里的人》真的超好听啊啊啊我爆哭qwq

第143章

裴向云原本以为那一夜自己算得上开了个小荤,往后便能与老师有更多的亲密接触,却发现事情与他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江懿似乎比原先更忙了,每日天没亮便披着晨露与月色出门,而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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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满身倦意地回来,整个人看上去相当疲惫,不知去做了什么。

他有心要陪老师一起,可张戎却开始手把手教他如何统率军队,如何安抚民心,要他好好与管辖的轻骑队伍与士兵相处,切莫分心。

裴向云记得那晚老师叮嘱自己的话,于是歇了黏着江懿的心思,安分地听将军的话,认真带着轻骑队每日巡逻布防,试图替老师分忧。

他以为自己也算是成熟了几分,按捺不住与江懿邀功的心思。

可每日晚上在江懿帐外等待的时间却越来越长,甚至于几次他都等得昏昏欲睡,那人才披着件斗篷回来。

江懿第一次看见他等在帐外时有些惊讶:“你在这儿做什么?”

裴向云揉了揉眼,对他露出一个笑:“等你回来。”

江懿垂眸,面上似乎多了几分无奈:“不必等我,你白天不是很累么?晚上不去休息,还有精力等在这里?”

只是想见你一面罢了。

裴向云腿有些麻了。他撑着膝盖缓缓起身,险些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没事……”他摸了摸鼻子,“左右我也无事,就想在这儿等你回来。”

江懿静静地看了他半晌,轻声道:“回去歇息吧。”

裴向云见他待自己与先前无异,心中多了几分失落,面上却未表现出来:“师父你注意休息,脸色看着不大好。”

他抬手欲与他亲近些许,可伸到半路却又改变了主意。

老师最近忙得厉害,若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是否会让他觉得困扰?

裴向云心中天人交战半晌,终究是理智将那蠢蠢欲动的念头压了下去。

他轻叹一声,转身正欲离开,额上却忽地覆了一抹柔软。

江懿双眸微弯,轻轻揉了他的头:“知道你想说什么,听话。”

裴向云愣在原地,半晌才于唇齿间挤出了一个「嗯」。

“等我忙完了有事情和你说……”江懿轻声道,“往后不必这样等我,你自己也休息不好。”

纵然那人的手离开了他的额头,可裴向云仍觉得那微凉的柔软停留在自己的额上,让他一时间欣喜得手足无措。

“好……”

裴向云堪堪克制住了能与老师更亲密的想法,舔了舔唇:“师父你……”

“我没事……”

江懿敛了眉眼间的倦色,显得比往日柔和了不少:“回去休息吧,将军不是说明日带你去巡防涧边么?”

他抬眸看向狼崽子,恍然发觉这几个月来对方的身形拔节般地长高了不少,隐隐比自己高了快一个头。

“那我不打搅师父,先回去了。”

裴向云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看见老师面上的倦意时又忍了回去。

还有很多日子,不急于一时。

那一晚后他回去认真思考了老师说的话,下定决心不能让那人觉得自己像个小孩,不愿将重要的事情与自己一同分担。

于是他试着把情绪牢牢压在心底,待思念终于露了个头时才按捺不住地寻了过来。

江懿原本以为他还会再与自己磨蹭一会儿,却未想到狼崽子答应得如此痛快,微微有些惊讶:“嗯?这么听话?”

“先前学生也是听师父话的……”裴向云轻声道,“我已经能帮你做很多事了。”

他又看了眼老师,咬着牙转过身,生怕自己离开的意志不够坚定一样向自己的营帐跑去。

待跑回自己营帐前前,他下意识地回头,于夜幕中看见那道瘦削颀长的身影好像还静静地站在原处,沉默地看着自己的背影。

——

江懿把该处理的事悉数处理完毕后,陇西已先一步迈入了冬天。

他再一次去地牢中看关雁归时,那人已瘦得皮包骨,眼窝深陷,面容干瘪蜡黄,与半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校尉判若两人。

江懿在他的囚笼前蹲下身,细细地打量着这阶下囚,轻声道:“如何?你还是不愿说么?”

纵然他看淡生死,却不保证洪文帝能如自己一样看得开。基于这一点,他还是得试着问问关雁归解药的事。

关雁归的喉管中发出骇人的抽气声,看着江懿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甚好……”

江懿语气淡淡:“那便等过几日我回燕都,亲自去询问你姐妹吧。”

一句「姐妹」落入关雁归耳中,让他行将就木的身子猛地颤了下,回光返照似的弹了起来,枯枝一样的手紧紧攥着栏杆。

“这是怎么了?”

江懿慢条斯理道:“你好在意自己那燕都的姐妹。”

“我……不……”

关雁归于唇齿间挤出这两个字,继而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无妨,本来就没想在你这儿听见什么答案……”江懿知道如何不见血地折磨他,“想来你那姐妹应当比你更愿意告诉我些东西。”

“你等不到的。”

关雁归的声音沙哑得骇人:“等你回了燕都,那狗皇帝早已毒发,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乌斯人不费一兵一卒便夺了大燕的朝廷。”

他闷咳两声,忽地刺耳地笑了起来。

江懿也舒展了眉眼,轻声问他:“真的吗?”

关雁归的笑戛然而止,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面容精致的昔日友人。

“关校尉还是少些关心我们大燕的事……”江懿柔声道,“先想想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吧。”

他说完起身,掸了掸自己的袖袍,不再和关雁归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地牢。

今日冬至,陇西军营中走动的人却少。

江懿随手拦下一个路过的士兵:“你们裴校尉在哪?”

那士兵认出了他,先行了个礼,而后道:“裴校尉说今日冬至,要带着大家包饺子煮汤圆热闹热闹。”

江懿听着觉得有稀奇,循着那个士兵的说法找去他们包饺子的营帐,站在帐帘外看了许久,直到有士兵发现自己。

“江大人来了!”

那士兵讶异地喊了一声,继而将整个营帐的视线全吸引了过来。

包括他们坐在主座上的裴校尉。

裴向云蓦地抬眸,与那人的目光于半空中相撞,径直让他平静许久的心中再度掀起惊涛骇浪。

他手上全是面粉,甚至脸上也被今日大着胆子的下官抹了几分白。

意识到自己眼下的样子有些滑稽,他忽地有些窘迫地避开了江懿的视线,低声道:“你们先包着,我去和师父说几句话。”

今年的新兵或许不敢和他闹,但与他相识许久的倒是胆子大,玩笑顺便就开上了:“前些日子剿匪的时候你们说裴校尉天不怕地不怕,喏,他最怕的人这不就来了。”

裴向云听见了他们的玩笑,故作气恼,眼中却带着笑意:“这怎能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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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尊师重道,你们没有师父不懂的。”

他说完后自己也觉得心虚,干咳了几声快步穿过起哄的士兵们,撩开帐帘走了出去。

江懿正望着远方出神,听见地上的积雪被人踩得「咯吱」响,刚要回头,却被人从身后忽地环住腰抱了个满怀。

裴向云的鼻尖蹭着他的衣物,近乎贪婪地汲取着他的气息,许多话哽在喉间,却半句也说不出。

江懿颈侧被他蹭得发痒,低声道:“松手,帐前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裴向云这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一双眼却仍紧紧地黏在老师身上,声音发涩,半晌后轻声道:“师父,我好想你。”

两人并肩慢慢走在雪地上,江懿轻声道:“可我见你现在过得很好。”

“他们敬慕你,亲近你,愿意做你的朋友……”他慢慢地说着,“我还听将军说你前些日子刚去附近村子剿了匪?不错。”

裴向云点点头,动了动唇:“可是你不在身边,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与老师足足三个月没怎么见面,偶尔只能收着那人于字条留下的只言片语,虚影一样让他抓不住,久而久之便用忙碌将这份难捱的思念深深藏在心里。

没见着人时有很多话想说。想告诉老师自己临了很多字帖,字进步了不少,连续几次巡防时捉回了乌斯的轻骑兵,还让四五个村子免于被山匪侵扰……

可眼下见了面,能说出口的不过一句「我好想你」。

裴向云忽地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摸出截木棍:“我和他们学了吹这个……你要听吗?”

他忐忑地瞥了那人一眼,没听见拒绝的话语,于是壮着胆子将那木棍横在唇边。

江懿这才发现那是根粗制滥造的木制短笛。

陇西军营中确乎有这种不知如何流传下来的习惯。士兵们平日娱乐的东西很少,没事时就琢磨着做这些小玩意儿,一人传一人,慢慢的整个军营便都会了。

裴向云似乎有些紧张,起先几个音调不稳,往后倒是愈发顺利起来,竟真吹出一首勉强听得出来的小调。

待他吹完一曲,江懿挑眉:“很耳熟,从哪学的?”

“今年有新兵是江南人,我跟他学的。”

似乎「江南人」三个字说出来,一切心思都不言而喻了。

裴向云面上发烫,欲盖弥彰道:“只是碰巧,碰巧他识音律,并非我……”

他话未说完,便听身侧的人似乎终于忍不住似的笑了出来。

“你眼下与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江懿的声音中带着笑意:“笨死了……”

裴向云愈发面红耳赤,刚要为自己挣回来几分颜面,却听那人似乎叹息了一声。

“长大了……”江懿揉了下他的头,“终于不再气我,知道哄我开心了。”

裴向云鼻尖蓦地一酸,却听他继续道:“明日我便走了,你好好守着陇西,别让我失望。”

作者有话说:

明天务必准点来,有些许那什么(赛博点烟.jpg);

推推宝贝基友的古耽-《我钓了仙界最强两位》by夏从灵,文案↓

虽然我也不知道她的攻第一个字怎么读orz;

对于迫在眉睫的任务,系统让于承星想找个人双修。

整个修真界拥有纯灵之体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魔尊坙邪,一个是仙尊风逐雪。

找谁都得死。

豁出去了,脸皮也不要了,但这个魔尊太纯情了吧——

还没等把人吃到,于承星就被魔尊杀了。

淦,他就知道修魔的怎么会是好人,这个王八羔子,老子要复仇虐渣!!

这次他重生变成了乾元派弟子。

系统:宿主你振作起来啊,用你的合欢宗的本事,快点拿下仙尊!!

于承星:我暂时没有那个心情。

这次他什么都没有做,就是说点好听话,没想到仙尊一个劲贴上来。

而且,这人有点眼熟……

等他积极回应的时候,仙尊大人却在一个人生闷气。

于承星:这人怕不是有毛病?越说爱他,他越生气。

系统:你不如再积极点?

……

坙邪跟风逐雪是一个人,但世人不知道,于承星更不知道。

当初于承星哭着说喜欢身为魔尊坙邪的自己。

一转头重生了又对着身为仙尊风逐雪的自己甜言蜜语。

偏偏他做错事在先,舍不得打,舍不骂,只能自己生闷气。

而不知道自己早就掉马甲的于承星还在各种献殷情。

转头竟然被魔尊堵上了门。

坙邪:我错了,我爱你。

于承星:不,我已经喜欢上仙尊。

坙邪想了想点头说:也成。

于是把人抱回洞府,不日成婚。

第144章

明日便走了?

裴向云心中不轻不重地「咯噔」了一下:“是要回燕都吗?”

江懿颔首:“先前来陇西时,燕都并未太平,这次回去,我想……”

他轻咳一声:“算了,不和你说这个,你好好守在陇西,别让我失望。”

裴向云舔了舔唇,轻声道:“这次不带我回去吗?”

“带你回去作甚?”江懿瞥了他一眼,“不必,都是我一个人能处理的事。”

裴向云喉间像是堵着什么东西,哽得他难受。

他沉默半晌后轻声道:“知道了,那你还会回来吗?”

江懿怔了下,却并未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

这些日子他愈发觉得自己身体大不如从前,心悸与头疼的症状越来越明显,显然慢慢与关雁归所说的毒发症状相吻合。

还有机会回陇西吗?

江懿不清楚。

但他只能装着无事发生的样子,想法子将裴向云稳在陇西,这样自己在清洗燕都时才能安心,不必担忧腹背受敌。

“或许吧,这个说不好……”他慢条斯理道,“问这些做什么?”

裴向云垂眸,紧紧攥着那根自己好不容易削出来的木笛:“我会想你。”

“为何想我?”

江懿拢了拢衣领,望向身后不远处那间灯火通明的营帐:“你如今不是过得挺好么?他们愿意亲近你,你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觉得孤独。往后若是立了功,还能加官进爵,前途应当是不错的。”

“但我不想要那些。”

裴向云依旧固执:“我愿意做这些不是因为我想加官进爵,赢取功名,只是因为……”

因为你想我这样做而已。

“旁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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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偏生你不想要么?”

江懿眯起眼,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那你想要什么?先前见圣上对你青眼有加,说不准会将公主赐婚于你,从前也并非没有让将军当驸马的先例,你——”

他的话忽地顿住,有些讶异地看向这大逆不道敢来捂自己嘴的学生。

“这个我也不要。”

裴向云轻轻将覆在他唇上的手松开:“师父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都是年少时的孺慕之情罢了。”

江懿像是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无异于凌迟,慢慢道:“待你再长大些便知道对我的感情并非喜欢,也并非爱,不过因为我带你长大,你从未接触过男女之事,所以才弄错了自己心思而已。”

他说到这儿,声音微妙地停顿了下,变得有些轻:“那时你便知道加官进爵很好,娶一个心悦的女子也很好,眼下这般执着确实幼稚。”

裴向云的呼吸变得急促,眉眼间沉沉似压了阴霾。

他眉心微蹙,猛地扣住江懿的手腕,逼迫着那人将掌心覆在自己心口:“那这是怎么回事?”

江懿不明就里地抬眸,正撞上狼崽子满眸的沉郁:“嗯?”

“我每次看见你时心跳得都很快,灼得我胸口发烫……”他的声音很低,“你现在告诉我这都是我少不更事的错觉,是吗?”

那目光实在过于灼人,烫得江懿第一次不敢直视他,只避开了狼崽子的注视,低声道:“当局者迷,你看不清自己的心很正常。”

“正常吗?”

裴向云扣着他手腕的手微微颤抖,连带着声音都多了几分委屈:“两辈子,我只将你一个人揣在心尖上,你现在却告诉我这都是我不懂事,是小孩子的胡闹,是吗?”

“你想甩开我,你不要我了,对吗?我做错了什么我可以改,可求你不要这样说走就走,好不好?”

裴向云眸中的沉郁中掺杂着惊慌与恐惧,似乎上一世被人丢下的梦魇再次死灰复燃般地追了上来,叫嚣着要将他拖进那名为「绝望」的深渊。

江懿被迫感受着男人有力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地撞在他掌心上,却更像顺着手腕的血脉一路延伸至胸腹间,震得他心口疼。

“不是,你没错。”

他轻叹一声,还未继续说下去,手腕上便落下一滴泪。

裴向云眨了眨眼,似乎想生生将眼泪憋回去,可他根本做不到,眼泪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地从眼眶中滚落。

他松开了江懿的手,满腔难过与委屈似乎再也没法抑制住,决堤般翻涌上来:“我本来都想好了,待一切尘埃落定,我回燕都或者你来陇西。每日你带我习字,我和你一同去校场跑马。等春天来了,便一起去襄州看桃花,我真的等了很多很多年,我……”

我甚至天真地以为这是我离那些好梦最近的一次了,甚至近到伸伸手就能碰到。

江懿怔怔地看着他,全然未料到裴向云竟将两人往后的日子都规划得如此清楚明白。

裴向云似乎意识到自己眼下的样子狼狈可笑,胡乱用袖口抹了把脸:“对不起,是我冒犯师父了,往后我不再……”

他的话蓦地顿住,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身子蓦地僵在原处。

江懿轻轻在他唇角印下一个吻,抬眸时嘴角带着几丝苦笑:“蠢货……”

裴向云似乎被这个吻弄得不知所措,不明白为何先前的自己分明被宣告「没有希望」,下一刻又得了那人这样一个轻柔的吻。

江懿叹息着低语:“我本来都计划好的,你可真是……”

计划好了今夜便与裴向云断了那似是而非的情愫,往后他与旁的男子或是女子在一起,自己都不会,也没机会管了。

左右不过一个拒绝,到底还是没能狠得下心来。

可真是愚不可及。

不知是在说裴向云,还是在说自己。

分明两人往后没有未来,分明能将裴向云从这着了魔似的火坑中规划好的推出去,分明……

分明已经狠下心来踩碎裴向云一颗真心,最后却仍是心软了。

“师父,我……”

江懿敛了眉眼间的苦涩,再抬眸时神色已无异,轻轻用指腹抹了下唇角。

裴向云一双手停在半空,不知该放在何处,想上去将人揽在怀里,却又生怕冒犯了老师,属实是进退两难。

两人间陷入一片沉默,直到一片白落在肩上时,裴向云才醒过神来:“师父,下雪了。”

他说完,下意识地舔了舔唇,暗示一样悄悄看了江懿一眼。

“嗯,下雪了……”江懿轻声道,“我要回去了。”

裴向云心中急切,却不知该说什么让老师解释方才的举动:“师父,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江懿玩味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条斯理道:“我不在陇西的时候,你要听将军的话,切勿冲动行事,万事小心,拿不准的便写信寄去燕都,知道吗?”

裴向云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还有……”

江懿屈起指节抵在唇上:“办事仔细些,三思后行,别得罪人。哪怕来陇西的钦差大臣如何讨厌,也不能冲着他发脾气,容易落下把柄。”

裴向云「嗯」了一声,终于还是伸手将他搂在怀中,唇摩挲着他的脖颈:“还有呢?”

“上次忘了与你说,我让渝州一个铁匠打了把银枪……”江懿任由他抱着,“过几日应当就好了,你记得去取。”

环在他腰上的手蓦地紧了几分。

裴向云深吸了几口气,又低低地「嗯」了一声:“还有呢?”

“没了。”

两人如今贴得很近,彼此呼吸交错,于一片冷意中氤氲开几分暖意。

裴向云抬眸看向他,却撞上一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剩这么一个晚上,聊得久就太浪费时间了。”

他察觉到狼崽子的呼吸一窒,继而愈发炽热而急促起来:“师父,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江懿「啧」了一声,眯起狭长的双眼:“装什么,你难道不想吗?”

这句话落在裴向云耳中,无异于一点火星在心头燎了原。

他的急切中仍带着几分理性,只小心地搂着那人一路回了自己的寝帐中。

待帐帘被放下,克制了许久的吻终于落在了江懿的唇上。

帐中灯火昏黄,裴向云抬眸向老师看去,只瞥见了那尾洇红的眼角。

他觉得有些渴,试了几次才堪堪发出声音:“师父,可以吗?”

江懿靠在床头,探手捏着他的下巴:“若我说不可以,你停得下来吗?”

裴向云俨然已经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愫,却仍点了点头:“师父不愿意,学生不会逾矩。”

“这种时候还喊什么师父。”

江懿听着他这样喊自己便觉得别扭:“你……”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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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喊什么?”

裴向云又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师父让我喊什么便喊什么。”

江懿听他一口一个师父地喊着,直喊得他耳侧发麻:“得了便宜卖乖。”

裴向云笑了下:“只想待你好,你说的我都听。”

两人发丝纠缠,让江懿于恍惚间想起了李太白那句“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长生么?

何以长生,如何长生?

他将他的思绪拽了回来,心跳有些急促,让人凭空多了几分溺毙感。

江懿抬手止了裴向云的动作:“你等一下。”

裴向云面上分明情愫汹涌,却仍听话应了一声。

“你需得答应我一件事……”江懿稳了稳声调,“你若答应了,我……”

他刻意没说后半句话。

裴向云轻轻点了下头。

江懿的指尖抚过他的脸颊:“往后我要你做的事,绝不许你反对,这你可做得到?”

狼崽子按着他的手背,头脑罕见地多了些灵光:“可万一你想伤害自己,或是……”

“绝不会是过分的事。”

江懿静静地看着他,语气中多了几分循循善诱:“今夜之后你便完全属于我,权听我调遣,你可愿意?”

“只要不是伤害你的事,我都愿意。”

裴向云牵了下唇角,露出一个克制的笑:“我永远无条件站在你这边。”

江懿眯起眼:“你发誓……”

裴向云不明白为何前几日老师对他的誓言嗤之以鼻,今夜却忽地来了要他发誓的兴致。

可方才答应老师会无条件听从他的命令,裴向云纵然心中存疑,却仍抬手发了誓。

江懿微不可查地舒了口气,主动在自己那逆徒唇边落下一个吻,成功地将裴向云心中的火燎得更旺。

“你快些……”他急促道,“我……唔……”

“师父,我这里没有脂膏。”

裴向云的声音很小,脸上通红一片,窘迫道:“你会受伤的,这次就算了,待下次,下次再……”

江懿定定地看着他,声音沙哑:“真的吗?”

裴向云迟疑了半晌,点了点头。

“没关系的……”江懿的声音呢喃似的轻,掺杂了几分蛊惑之意,“来吧,别着急。”

“有关系……”

裴向云小心地抚着他的眉眼,声音中多了几分愧疚:“上辈子那次,我也没准备脂膏。那会儿我糊涂混账,让你受了伤,对不起。”

江懿微微侧着头,任由他亲吻自己,藏在暗中的双眸却不似他所说的话那般热情。

反而是清明与冷静占了更多。

裴向云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依旧絮絮道:“你明日还要赶路,若我再那般待你,未免也太混账了。”

江懿轻叹一声:“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的。”

裴向云态度相当坚决:“若伤了你,我才会后悔。”

江懿瞥了他一眼,眸中掺杂了几分复杂:“你真的会后悔的。”

可裴向云却固执地要待他温柔,圈地般将人烙上自己细碎的吻,待吻到手腕时才蓦地顿住,有些惊讶地看着那条红绳。

他轻咳了一声,心中的欣喜无法言喻地膨胀起来:“师父一直都带着这平安扣吗?”

江懿低低地「嗯」了一声,到底还是无法坦然地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手腕堪堪遮住了眼:“废话忒多。”

夜风骤然拂过,将帐帘吹动,掀出几分波浪状的样式。

裴向云将人搂在怀中,看着老师露出的一点发红耳尖,笑着将吻落在那人的疤痕处。

“上次便告诉师父舒服得很,师父还不信……”裴向云将手擦净了,抚在他的耳尖上,察觉到怀中人蓦地瑟缩了一下,“眼下师父觉得如何呢?”

“也就那样吧,有什么可舒服的。”

江懿说完,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哑得可以,有些气恼地转过身:“睡了……”

裴向云眸中藏着笑,低声道:“待下次准备好了,绝不让师父失望,师父可同意?”

“随你。”

那人的声音有些含糊,似乎真的困倦得要睡了。

裴向云心满意足地喟叹了一声:“师父其实也是心悦我的吧,是吗?”

他屏息凝神了半晌,却只听见江懿趋于平稳的呼吸声,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将锦被给人盖好,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去,准备将自己难受许久的问题解决了。

就在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时,江懿慢慢于黑暗中睁开眼,方才的情动早已销声匿迹。

演戏而已……

谁不会演,谁演不出?

蠢货……

被算计了还乐颠颠地帮人数钱。

江懿颇为嘲讽地轻笑一声,却觉得眼眶酸涩得很。

连一句「心悦你」都讨不到,欢/好也是被施舍的,却仍执着地要对他好。

甚至连他有意蛊惑,摆在面前的床笫之欢也不要,宁可自己难受也不愿弄伤他。

他如此想着,觉得裴向云又傻又可怜,活该捧着一颗真心被他毫不留情地利用欺骗,眼角却蓦地落下一滴温热的泪。

这样傻却一心一意待自己好的人,世间怕是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知道真相之后,依着逆徒的性子应当是会恨他的。

那便恨他吧。

恨一个死人要比爱一个死人轻松多了。

作者有话说:

上辈子的狗子:强制囚禁;

这辈子的狗子:QAQ师父别丢下我一个人

第145章

“江大人真是狠心啊。”

谢必安坐在江懿对面,手杖轻轻敲着地面。

这白无常在他江懿启程离开陇西时忽地出现在了马车上,起先将他吓了一跳。可对方却一反常态沉默不语地坐了良久,这会儿才憋出来第一句话。

江懿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文书,对他的评价不置可否。

“你算计来算计去,连自己也不放过……”谢必安叹息一声,“他若是知道你昨晚心中怎么想的,应该会哭得很难看吧?”

江懿眉心微蹙,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声音有些冷:“没想到谢七爷还有偷听人床脚的癖好。”

“哪有……”

谢必安轻咳一声:“不过是在下昨夜突发奇想要来与你告别,不小心听见了……而已……”

他摩挲着手杖,意识到这实在不是什么可以畅谈的事情,于是十分机灵地换了个话题:“只是在下不甚明白,江大人此举为何意?”

此举为何意?

江懿不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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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地把玩着手中那枚精巧的瓷杯,似乎在思索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活了两辈子,他完全清楚裴向云是个怎样的人。哪怕蛊虫已被剔除,那狼崽子却依旧有刻在习惯中的固执与极端。

如果自己身死燕都,他毫不怀疑裴向云会就此再次走进偏执的魔障中,最好的结果也是直接崩溃,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这对于自己来说是十分不利的。

他需要一柄稳定可控的刀,而不是一条没了缰绳就发癫疯跑咬人的狗。

“为了将他拴住,老老实实地替我做事……”江懿轻声道,“我在燕都离陇西甚远,有许多事并非我第一时间能了解的,唯一能保证的就是裴向云可控。”

只要裴向云暂时可控,就足够他完成很多计划。

谢必安指节抵着眼尾:“刚开始你是想要把他推开的,后来为何改变了主意?”

江懿目光顿了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若想要裴向云不因为自己的事被牵动情绪,其实有两种方法。

其一便是彻底绝了狼崽子对自己的念想,让他歇了黏在自己身后的心思,好生在陇西做点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一味地「为了他」而活着。

江懿起先也是试过的,却发现裴向云不吃他那套,反而黏他黏得更紧。他迫不得已,才用了第二种方法。

“无限度地满足他的愿望,无论是多么过分的要求,让他对你的爱意更甚……”谢必安道,“甚至是那种事……你这是给了他希望又送他绝望。”

“我问过他,他说不后悔的。”

江懿轻笑一声:“我向他确认过很多次,他都说自己不后悔。他不后悔,那我也下得去手。”

“更何况他已经察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如果不这样做,他估计会胡思乱想,然后跟着我到燕都来。”

江懿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面:“他跟来燕都就彻底没用了,我要把他稳在陇西,给他一个看得到却摸不到的希望吊在面前,就能让他毫无怨言地替我做事甚至卖命……两次甚至算不上欢/好的晚上,换一条比先前更忠心的狗,这不划算吗?”

谢必安看着他的眼睛,由衷道:“江大人,你于感情一事上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负心人。”

“他自己要剖开真心给我看,这也能怪我?更何况我从未接受过他的心悦与喜欢,也从未亲口承认同样倾心于他,什么两情相悦都是他自己想的,这也与我有关系吗?”

江懿挑眉,似乎真的没将裴向云放在心上:“算算日子,待我毒发身亡的消息消息传到陇西时,至少要两三个月。那会儿尘埃落定,他没处去恨也没人供他发疯。

我再托人将自己亲笔写的遗愿交给他,就能换他后半辈子所有忠心,至少护陇西无忧,百姓可以免于战火。”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似乎在说一件和自己全然无关的事,可被袖袍遮住的手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如果他老老实实地听我的话,断了那不该有的念头好好在陇西做他的校尉,纵然也会痛苦,但不会尝了甜头再被反噬痛苦……”

江懿眯着眼望向窗外,“可这是他自己选的,放着坦途不走,却非要走那条坎坷的路,我劝不住,那便由着他。”

谢必安轻咳一声,缓缓站起身,诚心诚意道:“江大人,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江懿向后靠去,捏了捏眉心:“等我该后悔的时候我大概已经死了。算计这么多确实累得很,没空也没力气配那小孩儿玩情情爱爱的游戏。他最好恨我一辈子,长久的恨才能撑着他活下去。”

谢必安眸中划过一丝窃笑,面上却仍正经严肃:“江大人,其实在下这次来是与你郑重告别的。”

“嗯?”

江懿挑眉,似有不解:“什么?”

“地府对于这个世界的监管已经彻底结束,往后你不会再见着我们两个讨人嫌的阴差了……”谢必安向他行了一礼,“在下自认为看得比寻常人更长远些,秉着多年交情,真心实意提醒您一句——”

穿着白袍的阴差眯着那双丹凤眼笑了下,慢慢从江懿眼前消失,只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江大人,你真的会后悔的。”

江懿拧着眉看向谢必安消失的地方:“说什么呢?”

他前一日任裴向云闹得太晚,眼下头脑昏沉,方才又强打着精神和谢必安聊了许久,这会儿困意上涌,不知不觉间伴着微微点颠簸的马车沉入睡梦之中。

——

裴向云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手下意识地向身侧摸去,却只余一掌冰凉。

昨夜睡在他怀中的人怕是早就走了,连床褥都收拾得整齐,与他这边的凌乱泾渭分明。

他有些失神地靠着床头坐了片刻,忽地侧过身将头埋进一边被人整理好的被褥中,赌气似的将那人叠好的锦被拆散,试图在其中找寻让自己心安的味道。

每次江懿都不喊他起来,也不愿与他说句「再见」,总是这般悄无声息地走了,把他一个人抛在身后。

裴向云想起上次两人于渝州城告别的那一夜,心中莫名又泛起了几分惶恐。

他在那人睡过的地方赖够了,这才缓缓起身下床,刚把衣服穿戴整齐出去,便看见昨夜一同在营帐中包过饺子的两个士兵结伴从帐前经过,后知后觉地有些心虚。

那士兵见了他,行礼道:“裴校尉……”

裴向云轻咳一声:“嗯,早。”

对方眨了眨眼,忽地觉得裴校尉今日似乎有些不正常,却犹豫着不好说出来。

于是换了个话题:“昨夜裴校尉没回来与兄弟们一同包饺子,好几个新兵问属下您去了哪里,属下实在没法回答他们,就……”

昨夜去了哪里?

昨夜险些与你们江大人共赴云雨去了。

裴向云想到这儿,脸上开始发烫,却仍维系着最后几分颜面:“昨夜老师身体不适,一直照顾着他直到他歇下,没什么大事。”

那士兵恍然,忽地想起了什么:“对了,今晨江大人离开陇西时说在营帐中给您留了东西,要属下碰见您时告诉您一声,怪属下记性差,险些给忘了!”

老师留了东西给自己?

裴向云一扫方才的幽怨与难过,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谢过了那传话的士兵,加快脚步向那人的营帐而去。

帐中无人,只余帐帘在秋末的料峭寒风中轻轻摇曳,似乎在等什么人的到来。

裴向云撩起帐帘,忽地有些恍惚,似乎看见那人仍在桌案前执卷,一双漂亮的眼睛半阖,慵懒闲适,听见声响后抬眸向他瞥来一眼。

寒风扑在他颈后,将他的思绪生生拽了回来,再一抬眼,又只看见了一室空荡。

裴向云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失落,抓心挠肝地想着老师,发现经了昨晚的旖旎之后自己愈发地想与那人待在一处。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向那方桌案,在上面找到了一张卷起来的画轴。

那画轴的质地坚韧,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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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淡淡的白玉色泽,看上去便价格不菲。裴向云指尖落在那道打着结的绸带上,将那副画轴小心地展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灼灼桃花,似乎穿过了陇西秋末冬初的寒寂,蓦地绽开一捧春意。

裴向云眉眼间多了几分温柔,再将纸卷继续展开,动作却倏地顿住了——

那片暖意灼人的桃花间伶仃立着一个人,银冠将墨发高束,露出锋利俊朗的眉眼,穿了一身白色劲装于花丛中回眸,不知看向了谁,深邃的黑眸中似乎带着笑意与温柔。

画的是……自己啊。

裴向云的心猛地于胸膛中擂鼓似的「砰砰」跳了起来,不敢置信地又仔细看去,发现这幅画与上辈子到底还是不大相同。

上辈子江懿画的是少年时的自己,而眼前这画中人却是现在的自己。

老师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对自己到底……

裴向云手不稳,慌乱间将一边放着的几本书碰掉在了地上,一柄折扇随着这摞书静静地滚落于旁边。

他的目光落在那柄折扇上,眉心微蹙。

这应当是十五皇子送给老师的那柄折扇,平时老师宝贝得很,甚至日日不离手,怎会将它落在陇西?

裴向云紧接着将那几本书捡起来粗略一翻,方才看见画时的喜悦与激动被泼了冷水一样骤然平复下来。

都是老师平时打发时间反复看的几本书,上面甚至还有那人写的批注。

他将书放下,迅速地把那张桌案仔细地翻找了一通,结果不出他所料,江懿似乎什么东西也没带走。

与其说是走得匆忙,不如说是老师将所有东西连同这幅画一起托付给了自己。

是很快就会回来,还是说……

他再也不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流泪狗狗头.jpg

第146章

尚书府中灯火幽微,烛光摇曳,于坐在主座的人脸庞上忽明忽暗,却照不亮他的神色。

一个身穿长袍束发的年轻人站在主座前,向他鞠了一躬,毕恭毕敬道:“已经按照父亲的意思去置办丧事,还请父亲明日一同与那丧仪师傅敲定最后的流程。”

宋玉修眯起眼,缓缓颔首:“你下去吧。”

那年轻人又行了一礼,这才慢条斯理地揽了袖袍,转身向门外走去。

他的背影刚刚消失,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便从旁响起:“你这样做相当不妥。”

宋玉修侧眸向阴影处看去,目光落在那身形圆润的人身上,冷笑了一声:“大人有何高见?”

那人听宋玉修喊自己为「大人」,便知他动了气,却仍坚持着自己的看法:“眼下情况特殊,你这样高调铺张,说不准会酿成什么后果,你就算不为自己的名节考虑,也,也要为了……”

“名节?”

宋玉修有些怪异地笑了下:“名节于我而言,还有什么用处吗?”

那人似乎被他噎了一下,原本在心中准备好的长篇大论也没了再说出来的兴致,只冷哼了一声。

名节……

宋玉修抚着手指上的那枚扳指,声音中不无讥讽:“这两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倒是让我觉得好笑。你比我居高位,食厚禄,对犯人动私刑的时候又怎的不想着你自己的名节?”

烛光「扑」地一跳,「噼啪」一声爆了个火花,倏地映亮了一边那人的脸。

那是张圆滚的胖脸,一双本来就小的眼睛被肥肉挤作两条缝,手中捏着串佛珠,慢慢摩挲着那檀木做的珠子。

若有宫人在此处,定然会认出他便是那因跋扈而闻名的大内太监福玉泽。

“你从来都如此,不顾大业,独独按照自己的喜好做事……”福玉泽用他那把尖声尖气的嗓音道,“若是出了差错娘娘怪罪起来,要我如何替你圆这个谎?”

“你替我圆谎?”

宋玉修冷笑:“你当然能站在贵妃一边对我颐指气使,左右死的也不是你的娘。我给我娘办三次丧礼,又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我与你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万一出岔子连累到我怎么办?”

福玉泽被他一通话气得瞪大了眼,呼吸急促了半晌后终于沉下脸,将佛珠往怀中一揣,怒气冲冲地起了身:“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洪文帝病重,丞相被禁足府中……”宋玉修的声音低沉,“我不知有什么好担心的。老母颠沛流离半生,还未享什么福气又染了病去世,我为她身后办个风光的葬礼又有什么错?”

福玉泽却再没说话,只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宋玉修眸色中阴晴不定,半晌将桌案上的一枚瓷杯拂落在地上,发出「啪嚓」一道脆响。

候在外头的人听见屋中的响动差不多消失了,这才胆战心惊地走了进来,跪在地上给他磕了个头:“老爷,马车备好了,方才有人来说是洪文帝请您去宫中一趟。”

宋雨泽摩挲着扳指的动作顿了下,声音阴沉:“何人传的消息?”

“是个内侍。”

那下人顿了下,低声道:“或许是关乎洪文帝的事。”

他大抵知道自家主子在做什么,也知道若主子得势,自己这些做下人的也要一同鸡犬升天,于是大着胆子添了后头那句话。

宋玉修阴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半晌,继续道:“思怡还好吗?”

下人恭顺道:“小姐在屋中已经歇下了,老爷放心。”

“仔细看着她些……”宋玉修冷声道,“前几个月妄图翻出院墙去见丞相,当时就应该打断她的腿。”

那下人身子抖了下,口中应着,额上却蓦地覆了一层冷汗。

宋玉修最后看了他一眼,唇边忽地多了一抹冷笑:“你心里想着什么我都知道,稍微收敛些,把分内的事做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下人又向他磕了个头,不敢再自作聪明地多说,却听自己那喜怒无常的主子话锋一转:“丧仪要准备的事都准备妥当了吗?”

“都妥当了……”下人回他,“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的都准备齐了。”

“甚好……”

宋玉修哼笑一声:“不是说不合适吗?我偏要办,风风光光地办,办他三场丧礼,叫全天下人知道我老母虽然没过风光的日子,但总归有个记得他的好儿子。”

——

皇宫中内侍的步履匆匆,面色沉沉,甚至连平日偷懒讲讲闲话的兴致都没有,眼下只顾着快些离开这像是要吃人的地方。

洪文帝苍白着脸坐在桌案前,身旁是红着眼眶楚楚可怜的宣贵妃。

朝中有头有脸的人来了一半,皆静默地跪坐在洪文帝面前。

刑部尚书率先开口道:“听闻太医说,陛下今日龙体仍不甚康健。”

洪文帝掩着唇咳喘了两声,嗓音沙哑,对自己身体的情况避而不谈:“夜已深,众爱卿可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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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认为,趁着陛下仍清醒着,不若将遗诏先立了,前朝并非没有乱党趁君主病重闹事的例子……”

宋玉修跟着刑部尚书道,“眼下国都局势动荡,外敌强劲,大燕不可一日无主,恳请陛下三思。”

他说着俯下身,状若忠心地磕了个头,可眼中却满是嘲讽。

洪文帝生性懦弱,眼下宣贵妃又在后宫专宠,其余家中有权势的妃嫔被冷落许久,连带着她们背后站着的世家都开始思忖继续拥护洪文帝是否正确。

这便是他们要的结果。

众叛亲离,整日沉溺于纸醉金迷之中。纵然百姓尚蒙在鼓里,但朝堂之上已然颇有微词。

洪文帝的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猛地一拍桌子,沉声道:“放肆,朕眼下还未缠绵病榻,尚能走能动,你们便敢要朕拟遗诏么?”

宋玉修面色不改,只当他是在苟延残喘。

分明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却还贪着这把椅子不让位置,看来看去,这皇帝不过也与普通人一样罢了。

都怕死,怕失去金钱与权利,否则就会泯然众人,再也没了先前的优待与好日子过。

宋玉修越想越觉得好笑。

只因为他洪文帝投胎做了皇帝,就能生时摆寿宴,死时办国丧。

而自己清贫了足足十多年,带着老母讨生活,挑灯夜读,只为谋求一个好前途,能让老母不再看着空空的米缸犯愁——

若不是福玉泽碰巧搭上了宣贵妃这条线,他不知还要在底层碌碌无为多久,甚至连眼下这般给老母一场风光的丧礼都不可能。

“宋爱卿……”

宋玉修回过神来,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声:“臣在……”

“往后朕不愿再听你说起这件事……”洪文帝的声音中隐隐带着怒意,“若再让朕听见,你这尚书也不用当了。”

自然不必再当。

只要帮着宣贵妃完成大业,自己就是开国元勋,就是当朝阁老,说不准能做个丞相。

至于江懿?

宋玉修抑制不住地在心中冷笑。

那人自诩光风霁月,可却古板不知变通,不识好歹地拒绝了他们的邀请,那便活该与洪文帝一起死。

他们一行人今夜来的目的便是劝洪文帝早立遗诏,可若是洪文帝不愿,他们也有的是法子让那储君变成宣贵妃的生的皇子。

那几人暗中对视一眼,知道还未到最终撕破脸的时候,于是见好就收:“既然陛下心意已决,臣等不便继续叨扰,先行告退了。”

洪文帝没什么力气与他们周旋,摆了摆手要他们走,又开口道:“宣儿,你与他们一同去。”

宣贵妃一直在旁边做一个好看的花瓶,蓦地听见洪文帝喊她,先是怔了一下,继而踟蹰道:“臣妾……”

“朕想自己待一会儿……”洪文帝说话间掺杂着抑制不住的闷咳,“你且回去歇着,朕一会儿便去陪你。”

宣贵妃咬着唇,眸中隐隐盈着泪,似乎想说什么,看了眼那几个神色不定的朝臣,终究还是讲话咽了回去。

她提着裙摆起身,与宋玉修等人一同出了御书房,留下了一室的寂静。

那原本坐在桌案后神色疲惫的「洪文帝」忽地没了先前那虚弱而恼怒的神色,恭敬地起身将书柜的门拉开。

那放着无数书本的柜子居然只是个摆设,里面设了一方暗室,能清楚地听见外头御书房中人在说什么。

而在这暗室中竟坐着一个和「洪文帝」长相一模一样的人。

「洪文帝」向暗室中的人行了一礼:“陛下……”

“平身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洪文帝道,“若朕渡了此劫,定会记得你的功劳。”

那假皇帝连忙道:“替陛下分忧乃是草民该做的。”

洪文帝没再与他说话,转头看向身侧坐着的人:“江爱卿听了他们的话,心中可有想法了吗?”

江懿正眯着眼打量那假皇帝,心道洪文帝倒是不算太傻,知道有人给自己下毒,于是弄了个替身来。这样一来自己便安全了许多,也能撑到他将陇西的事安排完回燕都。

“臣以为,他们最多不过七天便会有动作……”江懿轻声道,“待熬过去便好了,届时方才那些人一个不能留,连带九族一同抄斩。”

他在渝州和陇西疲于奔命,甚至连裴向云都险些丢了性命,不是为了让这些蛀虫勾结外人毁大燕江山的。

江懿眸中神色渐冷:“只是陛下要狠得下心来处理宣贵妃,先前臣也说过,她与臣在陇西抓到的细作有血缘关系,决不能心软。”

洪文帝沉默半晌,叹息一声:“朕明白……”

一道啜泣声从侧旁响起,那个假洪文帝这才发觉原来暗室中还有第三个人。

“臣女知罪,还请陛下宽恕臣女……”那女声带着哭腔道,“臣女没想做乱臣贼子,也绝无谋反之意,求陛下明鉴!”

江懿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宋尚书死罪难免,但他的女儿倒是醒悟得很及时。若没有她在燕都为臣搜罗情报,臣也不能在陇西便掌握了这些反贼的一举一动。”

洪文帝却没再多说,只道:“江爱卿面色不好,想来是这几日过于劳累,尽快去歇息吧。”

江懿含着深意地看了洪文帝一眼:“臣斗胆多言。”

“若这次危机能平安度过,还望陛下往后励精图治,千万不要让百姓寒心,让朝臣失望。”

作者有话说:

狗子暂时下线的一天——

鉴于下周可能正文完结,来问问想看啥番外(浅浅偷个懒.jpg)

第147章

腊月初三,小寒。

燕都的天连续阴沉了几日后终于下起雪来,冷意刺骨,像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提前到来了。

宫女们手中端着瓷盘,步履匆匆地走在宫中。一只通体雪白的狸奴坐在宫墙上,似乎也不怕冷,与白雪融为一体,雕塑似的立着,一双蓝眼睛神似玻璃球般镶在脸上,没有半分狸奴该有的机灵劲。

它那双眼睛动了动,落在躲在宫墙下窃窃私语的两个小宫女身上。

“听说了吗?陛下似乎……”

另一个连忙捂住她的嘴:“这可不能随便说,被人听去是要掉脑袋的。”

“可是姐姐你听说过吗?”那个起先开始说话的宫女声音中带着哭腔,“说不准我们都要去给圣上陪葬,我刚进宫一年,不想去陪葬呀。”

两人说话的声音被湮没于风雪之中,只余下残缺的只言片语落在那狸奴的耳中。

雪白的狸奴一双琉璃眼中仍满是平静与淡漠,舔了舔抬起的前爪,倏地弓起身,消失在了一片白茫茫之中。

寝殿中地龙烧得很旺,温暖如春。额上点着一抹红的女子正坐在龙榻边,手中端着一只花纹繁琐的瓷碗,垂眸柔声道:“陛下,该喝药了。”

年轻的天子面色发暗,微微睁开眼,还未说话,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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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门口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听闻陛下今儿醒了,咱家心系着陛下龙体康健,如何不能让咱家进去?”

洪文帝眉心动了下,低哑着声音道:“宣儿,是谁?”

宣贵妃美目中掠过一丝惊慌,半晌才道:“臣妾听着兴许是福公公。”

“朕也许久未曾见过他……”洪文帝的神色倏然明亮了几分,“他如今年岁也大了,身子可还好么?让他进来吧。”

宣贵妃眉心轻蹙:“可……”

洪文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温柔:“怎么了?”

他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要去抚她额上的花钿,半路却因为没了力气而垂了下去,继而沉闷地咳喘了起来。

“无妨……”宣贵妃唇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有些牵强的笑,“既然陛下想见他,那臣妾喊他进来便是。”

她说着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一边的矮柜上,拢了衣袖起身,去将福玉泽带了进来。

老太监一脸横肉,看上去气色却比龙榻上的帝王好了不少,笑着向洪文帝行了一礼:“听闻今日陛下身体大好,咱家这是来恭喜陛下的。”

洪文帝虚弱地笑了下:“借福公公吉言,朕今日确实觉得身子舒服了不少,过了这个冬便有望痊愈吧。”

福玉泽的眸中闪过一道不易被察觉的阴毒之意,继而若无其事地瞥向一边矮柜上放着的药碗:“今儿陛下的药怎的还未喝?”

宣贵妃咬着唇,轻声道:“方才正要侍候着陛下喝药,却不想福公公忽然来了,这才耽搁了。”

“这可耽搁不得……”福玉泽眯起他那双狭小的眼睛,“不若眼下便将药侍候着陛下喝了,你也了份心思。”

宣贵妃涂了丹蔻的手指蓦地揪紧了衣摆,继而慢慢松开,留下一片衣料的褶皱。

“这汤药已经凉了……”宣贵妃看向洪文帝,声音中似乎带着恳求,“待臣妾拿去御膳房再热一下……再热一下拿回来给陛下,好吗?”

洪文帝的目光柔和:“都听你的。”

宣贵妃如获大赦,一改先前的优雅沉静,猛地端起药碗便要离开,却听福玉泽阴阳道:“宣贵妃为何这么在乎汤药的冷热?”

宣贵妃鼻尖上慢慢覆上一层冷汗,眼睫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到底没说出口。

福玉泽捋着手中的拂尘,慢慢踱到她面前:“陛下的病可耽搁不得,若是耽搁了,你付得起责任吗?”

洪文帝撑着身子坐起来,犹疑不定地看着起了争执的两人。

“福公公,本宫……”

宣贵妃微微阖眼,面上似有痛苦的神色。可福玉泽似乎无视了她的纠结与犹豫,冷笑一声,径直从她手中夺走了汤药的碗。

“你这是……”

洪文帝刚开口,便被福玉泽打断了。

“陛下,将药喝了。”

福玉泽的额上隐隐有青筋跳动,面色狰狞可怖,似乎手中端着的并非药碗,而是一个烫手山芋。

洪文帝蹙眉:“谁许你这样和朕说话?”

“谁许我?”

福玉泽阴恻恻地笑了下:“往后你便知道谁许我了。”

洪文帝瞪大了眼睛:“你放肆!”

可老太监却全然不管这末路帝王的怒火,直接箍着洪文帝的下巴将盛着药汤的碗抵在他的唇边,竟是要硬生生把药给他灌下去!

似乎心中那凌虐他人的快感再次作祟,让他变得格外兴奋起来,甚至呼吸也渐渐急促,脑中已然想象出这年轻皇帝如何苦苦哀求自己放过他,又是如何痛哭流涕恳请自己不要杀了他。

做了太多年的宫奴,纵然成了手握重拳的大内太监,但他福玉泽到底是个伺候人的下人,连家中那个酸儒兄弟都能对他颐指气使——

可马上这一切屈辱都要不复存在了。

待扶持着傀儡储君上台,待乌斯人攻入燕都,他便摇身一变成了开国功勋,再也没人能拿着那二两被割的肉说事!

福玉泽眼中是赤/果果的欲/望,手中药碗正欲向前倾斜,手腕上却忽地一阵剧痛。

他痛苦地哀嚎一声,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望向那本该孱弱的帝王,却发现洪文帝眉眼间的苍白和脆弱一扫而空。

方才的剧痛是被人狠狠地扣住了手腕拧了下,像是要分筋错节开他的腕骨一般,那药碗直接从手中落下,倒扣在了锦被上,氤氲开一片污浊。

那人微微挑眉,属于「洪文帝」的优柔寡断尽数消失,只余下一片冰冷。

而与此同时,一道声音从帷帐后响起:“鄙人为福公公准备的这份厚礼,福公公可还满意?”

江懿从帷帐后转了出来,面上带着几分讥诮的笑,看向那跌坐在地满脸惊诧的老太监。

福玉泽的身体颤抖着,嘴巴大张,直勾勾地看着江懿:“你不是,不是……”

“我不是被禁足府中,郁郁寡欢?”

江懿嗤笑一声,靠在龙榻边,语气轻松:“不比福公公谋划多年,只从陛下身边死士十人中寻了个与圣上身形最相仿的乔装几个月,属实算得上粗糙,还请见谅。”

“你都知道?”

福玉泽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扭曲不堪,似乎不敢相信般喃喃道:“你一直都知道,但在这里看我,看着我……”

江懿打断他,声音慵懒:“嗯,是啊,看着你跳梁小丑一样拙劣地演戏,实际上对你们的计划了如指掌,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他清楚地知道这个老太监最在乎什么,也能轻而易举的用几句话便戳中他的痛点。

福玉泽果然瞠目欲裂,连撑在地上的双手都猛地颤抖起来。他倏然回头,想抓住跌坐在地上的宣贵妃夺门而逃,却被人拦住了。

那个假皇帝一言不发地挡在门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短匕,正正对着福玉泽的心口。

“带宣贵妃走……”江懿轻声道,“陛下身上中的毒没解,要活的。”

「洪文帝」点了下头,探手便向宣贵妃抓去。福玉泽想将他拦下,肩上却蓦地一痛。

他猛地回头,就见那自己一直瞧不起的年轻丞相正牢牢扳着他的肩,唇边多了一抹冰冷的笑。

“不,不……”

如果宣贵妃落进他们手中,那一切就真的全完了。

福玉泽拼尽全力向前扑去,分明像是能抓住宣贵妃的衣角,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质地华贵的布料从指间滑过。

他眼睁睁地看着希望破灭,听见身后那人道:“福公公,眼下你感觉如何?”

江懿眯着眼看那肉虫一样趴在地上的老太监,心中那股郁结已久的恶气终于消散了些许。

谁料福玉泽似乎知道败局已定,不管不顾地从他那拂尘柄中拔出了一柄短剑。

江懿挑眉,长刀出鞘,与那柄短剑相撞。

福玉泽面色狰狞而扭曲,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要将那短剑扎进江懿的胸口,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长刀的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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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懿倏然震了下刀柄,福玉泽只觉得虎口撕裂般地麻痛起来,短剑从手中落在地上。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摔了个眼冒金星,待回过神来,脖颈上已然贴上了一抹冰凉。

他终于崩溃了,再也没有先前作为大太监的从容与傲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音尖锐:“别杀我,别杀我,求你,求求你!”

江懿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他,慢条斯理道:“当年你杀梅晏然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求你放过她的吗?”

福玉泽身子颤了下:“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

江懿忽地敛了眉眼间的冷意,露出一个称得上「温柔」的笑:“我知道的事多着呢。”

“我,我也是被逼的!”

福玉泽被自己的唾液呛得咳嗽起来,哆嗦着手去抓江懿的衣摆:“丞相……江丞相,江大人,那是我鬼迷心窍,是被那妖妃蛊惑的,并非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继而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江懿径直踩住他的手,轻声道:“哦?被逼的?”

“那我倒要问问你,当时你对我学生动私刑的时候,也是被逼的吗?”

作者有话说:

狗子只有老师能揍.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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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快乐……啾咪啾咪

第148章

福玉泽听着他一件件将往事翻出来,渗出的冷汗已然将后背的衣服都浸湿了。

“福公公,怎么不说话了?”

江懿的声音梦魇般萦绕在他耳侧,像是一条挣不开的绳索般套在他的脖颈上慢慢收束,带着浓稠的窒息感扑面而来,让他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吃力地喘着气,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活活勒死一样。

他忽地想起不久前经手的一个囚犯,那人满是仇恨的眼——

你会遭报应的。

福玉泽倏然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身子痉挛着想离开江懿,却忘了一只手还被人踩在脚下,痛得他又尖着嗓子哭嚎了一声。

“你勾结外贼,妄图仿制大燕的《河海图制》,甚至不惜因此杀了十五王妃……”江懿轻声道,“先前做这些事的时候怎么不怕,反倒是现在开始害怕了?”

“我没,没……”福玉泽的嘴唇颤抖着,分明那人根本没对他做什么,他却已然被吓得开始说起了胡话,“不是我做的,都是那妖妃逼我的,都是她——”

江懿饶有兴味地陪他继续说这些车轱辘话:“嗯?那对我学生和其他犯人动私刑呢?也是她要求的?”

福玉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便听那年轻的丞相似乎轻笑了一声:“隔了太久我都忘了,福公公当时伤的是我学生哪只手?”

“我,我……”

「铮」地一道嗡鸣在耳畔响起,让他下意识地闭上眼,以为江懿要砍了他的手。

可等了半晌却仍未察觉到疼痛,胆战心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左手仍完好无损地被那人踩在脚底下。

“以为我会砍了你的手?”

江懿嗤笑一声:“那我岂不是与你没有半分区别了么?”

福玉泽还未琢磨出他这话中是何意,衣领却忽地一紧。

那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竟单手将他拖着往寝殿外走去:“待到圣上面前,让他评判你到底是不是被人蛊惑,才干了这叛国的勾当。”

他拎着那平日耀武扬威的老太监跨出寝殿的门,忽地听见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声。

那响声窸窸窣窣的,像是士兵身上盔甲拖曳在地上发出的细碎声音,猛地撞进耳膜中,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刀枪剑戟的碰撞声他最熟悉不过。

江懿心头蓦地掠过一道不安,连带着揪住那老太监的手都多了几分力气。

不清楚禁卫军中是否有内鬼,他特意将宁北梅将军请了回来,又把自己的丞相玉牌留给了李佑川,应当能让禁卫军心服口服地守在宫外。

那如今这声音是从何处而来?

就在他思忖的这片刻功夫,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让福玉泽也听了个清楚明白。

老太监原本涕泗横流的脸上蓦地展开一个丑陋的笑:“是他们来了。就算你再如何料事如神,乌斯王也不会就这样放弃我们,我……”

江懿抽出长刀,刀锋正正地抵在他喉管处,让那不识抬举的太监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你,你若是现在待我好些,过一会儿我说不定能帮你求个情。”

瞥见第一队穿着黑色轻甲的士兵出现在回廊一边时,福玉泽倒也不是很怕江懿手中那柄锋锐的刀了:“你要是不想死,就对咱家尊重些。”

江懿瞥了他一眼,眸中多了几分怜悯:“你真当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怕死吗?”

昨夜洪文帝就已经被他劝出了宫外,眼下有死士保护,断然再无性命之忧。

而宣贵妃既然会下毒,身上八成也带着解药,方才赶在这些来路不明的士兵出现之前被带了出去。

陇西也安排裴向云守着,关雁归那个毒瘤被揪了出来,一段时间内再无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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