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老师面无表情地听完那人说话,轻轻颔首,凭空抽出一把长刀,径直向他的心口刺来。
贯穿伤带来的剧痛让裴向云瞪大了双目,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颤抖地伸出手,渴望抓住那人飘然远去的衣角。
不要走……
我已经在学着如何控制自己的脾气,已经在学着如何收敛原先的任性了,你为什么还不肯看我一眼?
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选择别人?
好想将老师囚在身边,只能看着自己一个人,只能听自己一个人说话,要别人再也抢不走他。
好想……
扭曲怪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他心中的暴虐与烦躁更甚,恨不能将眼前一切撕碎,把那心心念念之人吞吃入腹,这样他们便能生生世世在一起了。
在一起……吗?
裴向云痉挛的手垂落在地,只觉得心窝那处创口在源源不断地向外流着血,似乎很快就能将身体里的血全都流干。
流干了,自己就死了。
死了也好……
反正江懿不会看他一眼,反正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不会换来那人的赞誉。
裴向云的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景物逐渐变得模糊,影影绰绰地糊在不远处,看不分明。
“裴向云。”
“裴向云!”
他的眼皮抖了下,似乎想要睁开,却实在没有睁开的力气。
“裴向云,我不喜欢你为救我丢了命。”
谁在说话?
周遭那些让他杀了所有人的扭曲的声音与说话的人声混在一起,叫人难以分辨那人声到底属于谁。
裴向云烦躁地拧起眉,脑袋里乱成了一团,浆糊似的黏在一起。
“裴向云……”
“你要是就这样死了,我会去养别的狗取代你的位置。”
“全天下习武的人那么多,比你听话的人那么多,我又不是非你不可,随便谁都能代替你成为我的刀。”
“你不怕吗?若是怕了就快些醒来,我没耐心等你太久。”
是老师吗?
他近乎惶恐地向旁人确认,可回应他的却只有其他奇诡的声响。
老师在等着自己吗?
如同沉暮的黑夜中骤然亮起一道光似的,裴向云生生将那些吵嚷着要他杀人的声音驱散,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拼了命地向那处光亮跑去。
快些,再快些。
老师在等着自己。
若太慢了,老师便要去找别人了。
裴向云努力地说服着自己,将那大声叫嚷惑乱他心智的声音抛在身后,咬牙忍着太阳穴的钝痛拼命向前奔去。
他骤然从那抽象悬浮的梦中惊醒,胸口不断地上下起伏着,下意识地便要撑着床坐起身,可后背却蓦地一疼,让他腰身一软又躺了回去。
房门被人打开,李佑川端着装了热水的盆进来,看见他后惊喜道:“裴小兄弟,你醒了?正巧我端了热水来给你擦身子,你醒着也好办些。”
裴向云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有些失落。
不是老师……
那老师呢?
是等的时间太久,去找别人了吗?
他几乎是一想到这个可能便当即胆寒起来,不敢再细思其中的可能性,忍着背上撕裂般的疼痛挣扎着爬了起来,想要从床上下去,却直接摔在了地上。
李佑川被他这不要命一样的动作吓了一跳,将盆往旁边一搁:“裴小兄弟,你背上的伤刚包扎上,千万动不得,一动伤口便要裂开了。”
“我……”
裴向云疼得额上满是细密的冷汗,双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吐出了一个字。
“你,你怎么了?”李佑川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僵立在原处,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你要做什么你和我说,别作践你自己,少爷昨晚守着你守到……”
裴向云听见他提到江懿,猛地抬头,眸中闪过摄人的光,断断续续道:“老师,老师怎么了?我想见他,我……”
李佑川快急哭了,越急话越说不利索:“少爷他……”
房中隔间的门被打开,江懿神色疲惫地走了出来,捏了捏眉心:“在闹什么?”
“少爷你来得正好!”
李佑川如获大赦,连忙三两步远离了裴向云:“裴小兄弟方才醒了,非得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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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找你。我想着你熬了一晚上刚歇下,不好再将你喊起来,正左右为难呢。”
江懿目光落在裴向云背上,看见包扎用的细布上隐隐透出几块殷红,便知是这狼崽子刚刚发疯又将伤口挣开了。
“你先出去吧……”他低声对李佑川道,“我和他谈谈。”
李佑川如获大赦,撩了衣袍便从房中三两步跑了出去,随手为那别扭的师徒俩关上了门。
眼下屋中一片安静,裴向云忽然没了方才那股莽劲,有些局促不安地低声道:“师父……”
江懿瞥了他一眼:“回去躺着。”
裴向云咬牙撑着地爬了起来,连续几次想爬到床上,但都因为肩上的伤被牵动,总让他使不上力。
他有些委屈地侧过头,却见老师走去将窗推开,似乎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窘态。
江懿听见身后的声音消失了,回头便看见狼崽子半边身子趴在床沿上,似乎有些尴尬。
“怎么了?”他问,“不是让你上去么?”
“我……”
裴向云吞吞吐吐道:“我腰用不上力,上不去。”
江懿杵在原地与他对视半晌,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
他轻咳一声:“伤的又不是腰,你再试试。”
裴向云眸中的光亮倏地灭了下去。
他刚咬着牙撑住床沿,便听见身后那人似乎轻叹了一声,接着一双手便扶上了他的腰。
裴向云骤然僵硬得浑身不敢动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你愣着干什么?”江懿的声音中似乎多了几分咬牙切齿,“滚上去……”
裴向云从善如流地在他的帮助下滚了上去。
江懿掸了掸衣袖:“你方才急着找我做什么?”
找你……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裴向云眨了眨眼,最后还是没敢将这句话说出来。
“学生想问问老师……”他轻声道,“老师是如何在短短半天时间里将陇西军调过来的?”
江懿听了他这个问题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按照狼崽子以往的德行,怕是根本不关心这些策略与战术,甚至能不能听得懂都是问题。
“先前我与你讲过《三十六计》中的「空城计」,你可还有印象?”
江懿从旁边拽了把椅子坐下,看着裴向云眼中的迷茫便知这狼崽子昏了两天怕是将什么都给忘了。
他微微眯起眼,冷声道:“回了燕都将《三十六计》默三遍给我。”
裴向云自知理亏,乖顺地应了。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陇西军……”江懿道,“都是假的。”
裴向云有些不解:“可我分明看见了……”
“你看见了什么?”
江懿反问他:“你只看见了黑暗和晨雾中县令府外站了上千人,却并不知道他们是谁。”
“但师父你说他们是陇西军啊。”
裴向云越听越不明白,不知老师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懿看着他迷惘的表情,舌尖抵着后槽牙平息了些许火气:“我说是什么,你便信吗?”
裴向云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得信啊……”
“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江懿撂下脸色起身:“你和那假县令一样蠢。”
裴向云慌忙拽住他的衣袖:“师父我错了,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你教教我吧。”
江懿垂眸,看着少年披在身上的被子微微滑下些许,露出裹着细布的上半身。
到底他还是替自己挨了一刀。
江懿对伤员比平日宽容了些,没好气道:“我那是唬他的。要是让他知道我身边一个能用的兵都没有,他早将我捉去杀了。”
“那些陇西军是我让李佑川去找的庄稼汉,给他们些许碎银作为报酬,约定破晓时穿上斗笠与蓑衣,带着割草用的镰刀站在离县令府稍远些的地方演一出戏。
那假县令本就心虚没底气,听我说陇西军到了,又看见这大军压境般的场面,哪有心思核实真假,他和那些私兵自然不攻而破。这下你可懂了?”
裴向云脑海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原来「空城计」是这个意思。
或许是因为自己根本不精通这些谋略,所以便觉得老师能在短短半天内想到这些格外不可思议。
江懿蹙眉看着这逆徒一脸痴傻相,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问完了么?问完了我走了。”
裴向云回过神来,忽地喊住他:“师父……”
“还有什么事?”
江懿愈发觉得近来裴向云和先前相比越来越放肆,寻摸着往后还要再严加管教些。
“我……”
裴向云干咳了几声,面上有些发烫,支吾道:“方才李兄说是要进来为我擦身子的,但你把他赶走了,我这……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晚上好这是假期的最后一天明天我又要早八辣(骂骂咧咧)
第72章
江懿真没想到李佑川是进来给裴向云擦身子的,不然他打死都不会让李佑川离开。
他眯起眼看了裴向云半晌,问道:“你什么意思?”
裴向云原本以为自己足以靠先前的表现向江懿邀功,虽然肯定不会让老师短时间内改变对自己的看法,但至少……
至少会对自己温柔些。
他大着胆子说出方才那句话,撞上江懿那双隐约带着警告之意的眸子后霎时便怂了。
“没什么……”裴向云小声说,“一会儿李兄来帮我就好。”
还算识相……
也不知是小孩长大了,还是近来自己愈发少地对他动怒,狼崽子明显变得有些蹬鼻子上脸了。
什么话都敢说。
江懿淡淡道:“歇了那些没用的心思吧。”
裴向云咬着唇,一双黝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他半晌,忽然道:“师父,我……我昏迷的这些日子,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他生怕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时候把那深藏在心底的秘密抖了出去。
江懿挑眉:“没有……”
“那……”
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裴向云的声音越来越小:“师父你有没有担心过我?就……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他吞吞/吐吐地将一句话说完,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期待。
江懿站在门口撞上那双眼眸,无端想起很久之前曾见过的小狗。
他思索半晌,垂眸低声道:“没有……”
裴向云眼中的希冀瞬间熄灭了。
他舔了舔唇,只觉得心中好像空了一块似的:“真的一点都没有吗?”
江懿避开他那双瞬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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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神采的眼眸:“没有,你别问了。”
他将门在身后关上,深吸了一口气。
真的没担心过吗?
其实是有的。
上辈子他从未见过这逆徒如此虚弱的模样,虚弱到让他不得不想到了一种可能——
裴向云如果撑不过去,或许真的要死。
江懿曾坐在床边看着狼崽子苍白的脸,思索自己心中到底在矛盾些什么。
恨吗?
自然是恨的。
可若是裴向云就这样死掉,他却又是不情愿的。
或许是不情愿丢掉一只好不容易被驯化的狗,又或许是觉得除了自己谁都没资格结束裴向云的性命。
他就在这样的纠结与矛盾中度过了几天,最终也没想通这件事。
但至少不能被裴向云看出来自己偶尔的心软。
这狼崽子惯好蹬鼻子上脸,若被他抓住机会,先前一切疏远与冷漠就都付诸东流了。
“少爷……”
江懿从思绪中回过神,看见李佑川小心翼翼地趴在一边的柱子后看着自己。
“谈完了……”江懿道,“你进去吧。”
李佑川在柱子边犹豫了一会儿:“少爷,我想问你个事。”
“问……”
“少爷,你是不是不喜欢小裴兄弟啊?”
李佑川问完便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似乎太多事了。
虽然从小到大他一直陪在江懿身边,自家少爷也不把他当下人相处,可他却依旧恪守着身份之间的那道界限,从不逾矩。
“我是觉得小裴兄弟他挺可怜的……”李佑川索性继续碎碎道,“少爷你别嫌阿川啰嗦,每次我去见着小裴兄弟,他都一直在看着你呢。这次受伤也是,好像是盼着你来,你能来他可高兴了。”
“所以呢?”
江懿微微蹙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佑川先前以为江懿讨厌裴向云是因为他弄伤了张素,可后来江懿收了裴向云做学生,看上去像是冰释前嫌了,但如今再一仔细琢磨,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他想不太明白,为什么少爷一边讨厌着裴向云,又一边要收他做学生。
“阿川想说……小裴兄弟看着不像坏人,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少爷的。”
李佑川人单纯,将裴向云那隐晦的目光看作是学生对老师的敬慕,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喜欢」二字。
江懿捏了捏眉心:“不是你想的那样……算了。”
他轻叹一声:“不是讨厌,是还有其他的原因,这你不用管了。我这样对他他也乐意,你不用太可怜他,他没那么单纯。”
李佑川动了动唇,觉得少爷说得也确实有道理。
他刚想再说什么,一道声音从走廊另一端响起:“先生……”
江懿抬眸看去,只见江书辞从拐角处走了过来。
他在两人面前站定:“先生,前些日子没见你,裴兄的伤势可好转了?”
“好很多了。”
江懿抚着手中的折扇:“你找我有事?”
“不是我,是我老师。”
江书辞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以为先生并不能帮我将老师救出来,或许言语上多有冲撞,还请先生海涵。”
“无妨……”江懿道,“你那会儿心系老师安危,情绪不好是正常的,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你不必觉得抱歉。”
听见他说不在意时,江书辞悄悄松了口气:“只是我不明白,先生不是商旅吗?为何会与陇州驻军有联系?”
先前在县令府下站着恐吓假县令的确乎是拿钱演戏的庄稼汉,可要制住这一县令府豢养的私兵,光靠空城计可不行。
陇州驻军离此处有十里开外,江懿修书一封,用信鸽传去了陇州。
陇州的州牧听说丞相显然在自己所辖地界出事,吓得险些亲自骑着一匹马杀过来,好在被下属及时劝住。
他立刻调了一队百人精锐连夜来了城登县,协助将那些假县令的私兵悉数控制起来押往陇州候审。
江书辞起先并不知道这些人是陇州驻军,无意间看见领队之人的腰牌时吓了一跳,一打听才知道是江懿修书与陇州州牧借了兵来。
他心中实在好奇,这会儿终于借着机会问了出来。
旁边听着的李佑川有些疑惑:“商旅?可少爷分明是……”
江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这些暂且不提,你来找我便是问这个的?”
江书辞见他不愿说,很有眼力见地换了话题:“老师和穆县令的身体已调养过来,十分想见一见救命恩人,于是遣我来请先生和裴兄过去,老师要亲自道谢。”
“裴向云现在身体不便,我随你去就是了。”
江懿说完,俯身叮嘱了李佑川两句后跟着江书辞向楼下走去。
江书辞悄悄瞥了一眼身边的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先前只觉得眼前人生得极好,但看上去又太年轻,不像常年奔波的商旅。
自从大燕与乌斯交恶以来,便再也没有像原先那样多的年轻人独自行商了。
老商人知道走哪些捷径能躲得过乌斯人的盘查或劫掠,年轻一辈要跟着多走几趟才能大抵学个明白。
所以像江懿这样的年轻人真的很少见。
更何况他们的马车上并没有什么货物,这才是最让人生疑的。
江书辞兀自在脑袋里想着这些事,一个没留神脚下趔趄了下,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
一只手从侧旁伸过来,稳稳地将他扶住。
江书辞险些大头朝下顺着楼梯滚下去,这会儿吓得满头大汗,后怕不已。
“想什么呢?”身旁的人似乎轻笑一声,“看着点路。”
江书辞脸上骤然变得滚烫,磕磕巴巴道:“谢,谢谢先生。”
江懿松开手:“你上次说你的老师是乡试的解元出身?”
江书辞连忙应了:“是的……”
“他若继续殿试,前途怕是无量……”江懿慢条斯理道,“可惜,朝廷少了个好官。”
江书辞心中一紧,几乎立刻道:“老师从未有过这样的打算。”
“从前未曾有过,现在未必没有。”
江懿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扇窗上,轻声道:“在经历了这些事后,他不能不对自己的选择产生质疑。或许这几日他也对你提起过,只是你不愿当真。”
江书辞蓦地愣住了。
他说的确实没错。
老师被救出来后过了一天才恢复精力,却一直打不起精神来。
江书辞以为他是被假县令折磨得心里留了阴影,特意找了个时间去宽慰他,却听老师问自己:“辞儿,为师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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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未听过老师的声音这样痛苦:“老师为何这样说?”
“这世道艰险,恶徒当差。城登县这样重要的县镇尚如此,我不敢想象若是其他地方也有贪官污吏欺压百姓,会给他们带来多少灾难。”
一生良善的人此刻满面愁容:“我年轻时非但未替国分忧,还年少轻狂,觉得为官者俗不可耐,现在想来若我能当个一官半职,是否身处水火之中的百姓就会少一些?”
那一晚上江书辞都没睡安稳。
江懿见他许久没说话,便知道自己说的八/九不离十。
“其实这并不是你老师的错。旁人贪赃枉法,又为何要将错误归咎于自己身上?”江懿轻声道,“更何况那人并非大燕的官员,而是个假冒的。这世上还是有很多心系天下的好官,不必如此悲观。”
“我不信……”
江书辞低声道:“上次来城登县的那两人也是朝廷命官,可什么正经事都没做便走了,他们也算好官吗?我看燕都的官也一样烂,说不准丞相就带头贪污腐败,亏空国库。”
江懿挑眉,觉得有些好笑:“是么?”
江书辞伸手敲了敲门,而后将门推:“为何不是?”
屋中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辞儿?”
“老师。”
江书辞规规矩矩地向屋中人行了个礼:“学生将那位姓江的先生请来了。”
正坐在桌前与自己手谈的中年男人抬头,看见江懿时蓦地一愣,旋即声音有些颤抖:“辞儿,他确实姓江么?”
江书辞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而后便看见老师猛地从座位上站起了身,三两步走到江懿身前,竟「噗通」一声跪下了。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似乎十分激动:“草民韩景真见过丞相大人。”
作者有话说:
江书辞:瞳孔地震.jpg;
马上双更一个月了,摸摸头发,一片清凉(bushi);
破案了,明天早上八点是要起来做核酸,再见了这个美丽的世界我真的不想早上八点起来打咩!!
第73章
韩景真看上去不过不惑年岁,身材瘦削,面色有些发黄,眼中满是血丝,俨然许久未曾好好休息过了。
江懿有些无奈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快些起来。”
江书辞怔忪地站在一旁,不知老师说的是什么意思:“老师,您是不是搞错了,他怎么会是……”
“见了丞相大人为何不拜?”韩景真道,“休要冒犯江大人。”
江书辞虽然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既然老师这样说,他便也撩了衣袍,稀里糊涂地要跪下。
江懿有些头疼道:“不必拘泥这些礼数,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快些起来吧。”
他说着搀起韩景真的手臂,将人扶起来坐回椅子上。
韩景真眼中不知何时盈满了泪水:“江大人,您救了草民两次,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江懿起先并未想起韩景真是谁,如此听他一说后才从慢慢记起了些许被遗忘的事。
那会儿大概是自己某次从燕都回陇西,半路借宿于一村中,夜里听见有人大声呼救。
他披了衣服出去查看,发现是一群村民要将一个男子生生活埋致死。
若是没看见便没看见,但既然被江懿看见了,便没有不管的道理。
他喊来随行护卫将那些暴民镇压下来,问带头的人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要如此残忍地将男子活埋。
那领头人说这男子参加乡试,却偷了同乡的考卷与自己的调换,丢了乡亲们的脸。
可那男子一直大声喊冤,江懿疑心这其中有蹊跷,第二日便启程去寻了州牧,要将乡试考卷拿出来给他一一审阅,通过对比字迹果然发现了问题。
原来那男子和同乡是竞争对手,同乡担心自己落榜,故意使了手段,栽赃陷害,险些让他丢了性命。
那心思歹毒的同乡还未来得及逃跑便被捉了,江懿急着回陇西,没去见那捡了一条命的男子一面,自然不知道自己救了谁。
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明白后,江懿道:“我记得你当年成绩不错。”
韩景真苦笑了下:“是我没有大抱负,偏安一隅,没能去做个好官。”
“话不能这么说。”
江懿支着脸颊,放缓了语气:“范文正公有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生就算在城登县这样的小地方,也教书育人,诲人不倦,亦忧国忧民,怎能说没有抱负呢?”
韩景真将心头的酸涩咽下去,一度无言。
江书辞站在一旁听着两人说话,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怪不得那晚自己说气话时,裴向云对「丞相」格外维护。
他当时还觉得是裴向云年岁小太天真,没见识过这平静之下的暗流汹涌。
却没想到这一直被自己以为是商旅的年轻人居然就是大燕的丞相。
也对……
早听闻有人说大燕丞相少时便十分有才华,被圣上亲自点作状元,后一手推进了与乌斯的「望凌之盟」,可谓年少有为。
或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作祟,让他觉得那些个当官的都是肥头大耳之流,未曾想过江懿会这样年轻。
还生得如此好看。
江书辞这会儿想起自己先前的种种轻视,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
能直面假县令不落下风,以「空城计」退敌后迅速调来了陇州驻军,如何想也不会是个普通人。
韩景真对这件事的执念很深,或许不仅因为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甬道中许久,更因为那些在暴雨中染了伤寒死去的孩子。
他原本的精神状态不算很好,甚至可以说偏执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显然好几日没睡过觉了。江懿此番前来,看上去是随意聊了会儿天,实则在暗暗开导着韩景真。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
有人选择居高位,清正廉洁,造福一方人民。有人选择远庙堂,无拘无束,自在恣意一生。
可居高位者不必苛责远庙堂者,远庙堂者不必鄙夷入仕途者。
不过是两种不一样的选择,并没有孰对孰错之分。只要无愧于自己和他人,便没有谁能随意评判他人的人生。
江懿所能做的便是消除些许韩景真心中的愧疚感,至于剩下的,便只能由他自己想明白了。
——
将假县令一事彻底解决后已是农历腊月二十三,马上便要到了小年。
按照原本的计划赶路,如果不出这一档子事,这会儿他们应当已经离燕都不远了。
裴向云的伤确实有些严重。先前在陇西时动辄被江懿打骂,留下的伤口不日便能好个七七八八,这回却实打实地在床上躺了五天才慢慢能下地走动。
而这段时间江懿却基本没去看他。
他知道老师有很多事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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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也有很多线索要去核实和调查,却依旧很失落。
既然老师不来,那自己就去找他。
裴向云能下地行走的第二日便去寻江懿,却看见那人正和江书辞一起。
其实仔细来看,两人的样貌倒是能比对出些许的不一样来。
或许因为久居上位,江懿自身便带着一股矜贵之气,是江书辞未曾拥有的。
裴向云正疑惑他们为何会待在一起,便看见江书辞殷切地捧着一本书,抬头看向他的老师。
那眼中的敬慕之情是自己再熟悉不过了。
自己上辈子,这辈子,曾无数次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老师。
他耳畔「嗡」地响了一声,想也没想便扶着墙踉跄而去,一双眼睛带着怒意瞪向江书辞。
江书辞本就怕他,如今见他像个活阎王一样气势汹汹而来,吓得手上动作哆嗦了下,险些将书掉在地上。
而另一只手却稳稳地帮他将书扶住了。
江懿带着几分警告意味地瞥了裴向云一眼,继而垂眸看向书上的内容,轻声给江书辞讲解起那拗口的篇目来。
裴向云站在旁边听着,目光却一直流连在江懿轻轻搭在江书辞手背的手上。
他想起那晚在县令府书房之中,老师也是这样牵住了自己的手。
原本以为是给自己一人的特殊待遇,却未曾想是人人都有的。
裴向云心中酸涩发紧,恨不能将那碍眼之人的手抽走,却生生抑制住了自己的这暴虐的情绪。
老师不会喜欢的。
本来就不讨人喜欢,不能再让老师对自己的印象更差了。
裴向云眸中氤氲着难以掩饰的失落,背上开始结痂的伤口似乎又麻痒了起来。
他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肩,有些想打道回府。
如今这样站在这儿,倒显得他像个多余的。
江书辞的问题终于讲解完了,他礼貌地抱着书向江懿鞠了一躬:“谢谢江大人。”
“去吧……”江懿道,“你很用心,假以时日,成就定要高于你的老师。”
江书辞似乎没想到会听见这样高的评价,脸颊染了一层薄红,又低声道了句谢,而后匆匆离开,背影透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裴向云面色不虞地走近了几步:“师父……”
江懿收回目光,不甚在意地打量了他片刻:“伤好了,又有精力发疯了吗?”
裴向云目光一黯:“我没有……”
“你没有?”
江懿冷笑一声:“那方才谁像是要杀人一样跑过来的?”
裴向云动了动唇,小声道:“你都没来看过我。”
“知道你死不了,还需要去看么?”
江懿避开他那过于失望和消沉的目光:“养好伤就行了,我去不去重要吗?”
“所以你一直和江书辞待在一起吗?”
裴向云觉得自己怕是疯了,才会这样质问江懿:“你不去看我,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吗?”
江懿觉得裴向云好像疯病又犯了。
他懒得再纠结狼崽子这奇怪的逻辑,冷下脸道:“你要是就为了这个来浪费我时间,不如回去躺着,明日便要动身了,别耽误我的事。”
裴向云咬着唇看向他,一直揣在怀中的手动了下,似乎想掏什么东西出来。
江懿看见了他的小动作:“还有事吗?”
裴向云眼眶微红,轻声道:“原本是有的。”
“这些天养病的时候,学生闲来无事,用红线和其他东西编了条平安扣。”
少年的手似乎轻轻发着抖,从怀中摸出一条造型简单的红绳。
“小时候我爹给我说,用红线金线还有其他的东西编成平安扣送给别人,能替那人挡灾……”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委屈,“我编了五天才编好,虽然不好看,但学生确实是想编出来送给师父的。”
所谓「其他的东西」,是他的一缕头发。
在父亲的故事中,若取自己的一缕头发编进红线与金丝,做成平安扣送给心爱之人,这辈子便能替他将灾祸悉数挡下来,反噬在送平安扣的人身上。
但他并未告诉江懿。
他不想江懿听后觉得像是乌斯的邪术,从而对自己的抵触更甚。
江懿垂眸看着那条平安扣,心中某个地方蓦地被什么触动了下,面上却依旧毫无波澜。
裴向云见他不说话,心中的失落感越来越强烈,声音中多了些许哽咽:“我知道我编的丑,我也不讨你喜欢,所以刚才就不想送给你了,省得你看着也烦。”
他说完后顿了顿,径直转过身去,鼻音很重,赌气似的道:“不打扰师父,学生走了。”
裴向云说走就走,咬着牙头也不回,眼泪却无声地从眼角落了下来。
可没走几步,他便听见那人无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么?”
“我说过我不想要了吗?”
作者有话说:
狗子:呜呜呜师父连小礼物都不愿意收但是对别人那么温柔呜呜呜我是不是彻底凉掉了;
江美人:啧真麻烦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第74章
江懿见他还杵在原地,忽然有些后悔了。
不该心软的。
他动了动唇,刚要说算了,便看见少年转过身,一双黑亮的眼中再次满是期待。
罢了。
江懿在心中暗叹一声,面上依旧没什么情绪:“给我吧……”
裴向云小心地将那平安扣递了过去,轻声道:“师父,要我帮你戴上吗?”
“不用了。”
江懿接过那条红绳金丝编成的平安扣:“回去收拾下东西,明日我们要回燕都了。”
裴向云咽了口唾沫,目光一直往他手上瞟,似乎在暗示什么。
可江懿偏就不想迎合他。
似乎见老师并没有将那平安扣戴上的意思,裴向云唇角微微向下垮了垮,却没再表现出方才的委屈与失望。
不能强求……
若换成上辈子那个不知好歹的自己,怕是已经强扣着那人的手腕将平安扣给系上,完全不在乎老师怎么想,只在乎能不能让自己顺心高兴。
属实是太混账了。
裴向云压在心头的躁动,舔了舔唇,最后看了江懿一眼,这才恋恋不舍地向屋中走去。
他们满打满算在城登县停留了十天。那个真的穆宏才感谢江懿将他从暗道中救了出来,说什么都要再留他几天好好答谢一番,却被人婉拒了。
那日穆宏才将人请到自己屋中想手谈一局,聊着天时再次提起了这件事。
“穆县令与其谢我,不如韩夫子与他的学生……”江懿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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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黑子,“若没有他们二人,我也不会这么快将城登县中的事查清。”
穆宏才行了一礼,嘴里称是。
他想了想,又问道:“可江大人,下官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那人要大费周章地假冒下官呢?”
“城登县地处陇西与陇州的交界处。”
江懿拧着眉看向那棋盘上的黑白子,发现自己果然不太擅长与人对弈:“他将城登县控制住,修建通向外面的暗道,届时乌斯人可从那暗道中潜入县中,与陇西正面交锋的乌斯军里应外合包夹,应当能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穆宏才恍然大悟,将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江懿瞅着那黑白两色棋子的走向,看不出对面白子的破绽,知道自己怕是要输了。
他有些遗憾地轻叹一声,捏着枚黑子轻轻叩在棋盘边缘,琢磨了半晌后道:“穆县令可还存着当年签订望凌之盟时的卷宗?”
穆宏才细细想了一会儿后道:“应当是有的,大人需要吗?要的话我差人去找出来。”
江懿颔首,眯着眼将手里捏了半天的黑子随意落了下去。
其实有件事他没和穆宏才说。
前几日自己整理假县令的文书时,发现其中有一封信函,上面简短地写了一行字,意思大抵是在城登县遇见了一个与大燕丞相样貌非常相像的人。
回信之人似乎是用左手写字,墨渍被袖子抹得糊了半页纸,勉强能看得出来写的是什么。
幕后之人要他利用好那容貌相似的人,如果拉拢不成,便可以考虑狸猫换太子,把丞相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
当真是好大胆子。
怪不得前些日子江书辞带人去县令府闹事没被抓,而江懿到城登县的前一天便被人敲晕了绑去山洞之中。
真敢想……
江懿都不得不佩服这帮人的脑子与胆量。
穆宏才又往棋盘上落了一子,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他听说这位丞相十分有才华,于是将人请来手谈一局讨人欢心也算是好的,只是……
没料到丞相大人似乎并不是很精通棋术。
江懿轻叹一声,觉得有些头疼,正要投子认输,房门却被人敲响了。
敲门的人将门推开,恭恭敬敬道:“师父,穆大人。”
穆宏才抬眸,发现是那个跟在江懿身边的少年,连忙起身:“受不得,受不得这一声大人。”
裴向云向他行了一礼,目光落在背对着让自己坐着的人身上,看见那人修长的手指正摆弄着一枚黑子。
黑子衬得他的皮肤更显瓷白,裴向云咽了口唾沫,轻声道:“穆大人是在与师父手谈吗?”
穆宏才笑了下:“闲来无事,随便下下。”
裴向云站在江懿身后半晌,碰了碰那人,小声道:“师父……”
江懿「嗯」了一声,意思自己在听。
“立二拆三……”裴向云又压了压声音,“听我的……”
穆宏才干咳了两声:“裴小兄弟,观棋不语真君子。”
裴向云抬眸,眼中难得多了几分笑意:“方才穆大人说是随便下的。”
他刚刚进门瞥了一眼棋局,便知道自家老师又开始乱下一气了。
上辈子江懿死后,裴向云将关于他的一切都烧了,烧完又开始后悔,却再也没什么能思念那人的东西。
陪在身边的老奴见他实在可怜,便提议说王爷可以试着做些那人愿意做的事,如此说不定能想起与那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裴向云听后便开始钻研棋谱。他想着老师最不善棋术,若自己学会了,等老师回来还可以陪他下下棋。
可死去的人要怎么回来呢?
“这位小兄弟看着器宇轩昂,应当不是一般人……”穆宏才道,“下官可否问江大人,他是何人?”
江懿瞥了裴向云一眼,垂眸道:“是我学生。”
穆宏才恍然:“怪不得,当真英雄出少年。”
裴向云原本以为他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眼下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与老师相比差了很多,平日没少挨老师的责罚,我不太成器的。”
“那是江大人对你要求严格。”
穆宏才卯足了劲要拍一拍这马屁:“都说爱之深责之切,江大人对你越是责罚,便说明对你的期望越高。”
裴向云从未想到过这一层:“真的吗?”
江懿眯起眼,将手中黑子丢进棋篓里,发出「啪嗒」一声轻响:“你来到底是做什么的?要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裴向云连忙道,“车夫和马车都等在门外。”
江懿拂袖起身:“多谢穆县令这几日的款待,往后若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请尽快与陇州州牧或是我联系。”
穆宏才将两人一路送到了门外,便看见了一些候在门口等着的平民百姓。
他们住了十天,足以这些人将事实夸张成七八种版本传播出去。
于是在平民百姓的眼里,眼前这年轻男子是大燕的丞相,将图谋不轨混入城登县的人绳之以法。而后面那少年则将他们唯一私塾的夫子救了出来,是大善人。
江懿走得很快,先一步登上了马车,而跟在他身后的裴向云却被乡亲们堵在了马车下,怀中被塞了各种东西。
有今早刚烙的烧饼,有母鸡下的蛋,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瓜果蔬菜。
裴向云怀里满得抱不住,不知为何这些乡亲们为何如此热情,满头大汗道:“不,不必,我……”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人声之中。
乡亲们七嘴八舌地喊他「大英雄」「青天大老爷」,眼中满是敬仰。
这是裴向云第一次从旁人眼中看见这样的情绪。
纵然上辈子他带领乌斯军队打赢了一场又一场仗,却从未有人真心仰慕他,反而避他如蛇蝎,生怕躲得晚了便被他迁怒杀了。
从未有人这样看过他,叫过他「英雄」。
裴向云招架无能,直到被一个羞红了脸的姑娘抛了张帕子后才醒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将乡亲们送的东西放在地上,而后拔腿向马车上跑去。
李佑川在马车上围观了全程,笑得肚子疼:“小裴兄弟慢些,慢些,小心摔了。”
裴向云等马车慢慢开起来才彻底松了口气。
“城登县的乡亲们还真是热情。”李佑川道,“看得出是被那假县令欺压太久了。”
这何止是热情。
简直有些热情得过头。
江懿翻了一页书:“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或许不懂什么谋略计策,但一定懂哪个官对他们好,哪个官对他们不好。”
裴向云应了一声,目光在江懿露出袖子的右手腕上流连了片刻,有些失望。
老师没戴自己为他编的平安扣。
他垂眸,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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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几分失落,却听那人道:“当英雄的感觉怎么样?”
裴向云没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说话,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连忙道:“我不是英雄,师父才是解决事情的人。”
江懿轻笑一声:“倒是乖觉。”
他懒散地向后靠去,将手中的书合上:“但是你救了江书辞没错。若不是你将他从山洞中带回来,我恐怕也不会这么快发现那假县令的异样。他们说你是英雄,倒也没说错。”
裴向云动了动唇,刚要说什么,便听他继续道:“这些百姓最会记着你的好。你方才也看到了,若是谁有恩于他们,他们一定会加倍报答你。
不是说为了这报答去帮助他们,而是因为他们大都单纯善良,身为陇西军营的一员,才更应该去保护他们,这你可懂了?”
老师这是……在点他吗?
裴向云蓦地想起自己上辈子与老师那解不开的心结,似乎也是因为他不理解为何老师要那样护着大燕的子民。
他抬眸看向那双好看的眼睛,心中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啵」地一声破开,暖流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我好像懂了……”裴向云诚实道,“但又好像没懂,师父等我自己想想,想通了再来与你说,可好?”
江懿瞥了他一眼,确实没指望他立刻开窍:“随便你……”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坐在窗边,左手的袖袍因为动作被撩起来了一瞬。
而就在这一瞬,裴向云看见那白皙手腕上似乎系了一条明晃晃的红绳。
作者有话说:
新一卷……糖和刀都要来了——
磨刀霍霍向狗子(?)
第75章
燕都虽然有宵禁的规矩,但新年时却放宽了限制不扫大家的兴,容许百姓们在灯会游玩到深夜。
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回去时,恰好是腊月二十八的傍晚。
裴向云上辈子也不算从未来过燕都。
他是带着乌斯军来的,带着铁蹄与战火碾在这片土地之上,只听见了燕人的哭泣哀嚎。
而现在燕都刚下过一场大雪,映着火红的灯笼,显出几分节日的喜庆来。
马车带着他们到了一处府邸之前,江懿率先下去了,李佑川紧随其后。
“小裴兄弟?”
李佑川发现人没跟上,又回头撩开帘子,有些奇怪道:“别愣着,来呀。”
裴向云没心没肺了一路,这会儿倒品出几分「近乡情更怯」来,执拗着不愿下去。
“我自己去找客栈住吧……”他低声道,“我又不是……师父的家人。”
从小时他爹便告诉他,新年是要和家人一起过的。
路上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如今临到老师的家门前,他却死活不愿意进去。
这一路以来裴向云并没有闲着,反而真的认真地思考过江懿提点自己的那几句话,而后好像懵懂地找到了上辈子两人为何到死都无法和解的原因。
李佑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小声催促道:“快些呀,一会儿要被对联贴在门外了。”
他说着拽住裴向云的手臂,将人往车下拉去。
裴向云被他拽了个猝不及防,踉跄着险些一头撞在府外的树干上,后怕地退了几步,抬眸便看见江懿站在台阶上,眸中多了些许的不耐。
“进不进来?”那人的声音很冷,“不进来就在外头搭个窝住得了。”
裴向云听他的语调是生气了,连忙不敢再继续纠结,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过去。
这处府邸并不算大,至少较比城登县那看上去称得上「气势磅礴」的县令府来说,似乎还稍微逊色了不少,可其中布置却十分风雅,透着一股读书人的气息。
府邸门口候着几个家仆,手脚麻利地接过他们的行李,拿去送到房间中去了。
江懿将外面披着的大氅脱下,还未说话,便听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府中响起:“你还知道回来?”
他眉头一蹙,似是有些无奈地回道:“路上有事,稍微耽搁了些日子。”
“耽搁了些日子。”
说话的那人从屏风后绕了出来,眉眼间是显而易见的愠怒:“有什么事要你耽搁这么久?”
江懿不言语,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捧着暖手。
裴向云和李佑川垂着头站在一起,悄悄抬眼向那男人看去。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生了张一看便正气凌然的脸,浓眉大眼,此刻脸上却满是不快。
他冷哼一声:“让你去陇西是要你去锻炼些许日子,差不多便回来了,你见哪里的丞相天天扎在边疆?”
江懿抬眸看他,声音却仍淡淡的:“让我去陇西的是你,现如今要我回来的也是你,你还想要我做什么?明日我将天上月亮摘下来给你可好?”
男人听了他的话,骤然气得怒发冲冠,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会儿才勉强捱下火气,决计不再与他讲话,将注意力转到了剩下两人身上。
“你是何人?”他仔细打量着裴向云,“怎的像是生了副……”
“我学生……”
江懿打断他的后半句话,抿了口热茶:“陇西捡的。”
裴向云连忙向他行了一礼:“师公好……”
男人又打量了他一番,冷哼一声,手中转着两个玉球道:“前些日子宋家又上门来提亲了,你也不算小,正是适婚的年岁。过几日他们要在府中设宴,你去一趟,与宋家小姐见个面,最好把婚事定下来。”
江懿放茶杯的动作顿了下,轻叹一声:“知道了……”
男人这回没被他用话噎着,颇为满意地捏着玉球转去了屏风后面,似是回屋了。
待他回去,方才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小厮家仆们这才敢继续动作,好像都松了口气。
李佑川见裴向云面色不好,以为他是被男人吓着了,十分贴心给他介绍道:“那是少爷的父亲,当朝圣上的老师。”
裴向云「嗯」了一声,心思却全在江懿身上。
“老爷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当年先帝走得早,太子年岁又比他的几个哥哥小,皇位人人觊觎。
老爷一人力排众议,扶持了他登基,而后主动辞去这帝师的官位,只在燕都做个闲散之人……”
李佑川还在他耳边念叨,“人们都说老爷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目光长远,当真一心向着圣上。”
“他平素就对少爷要求严格,两人不对付是正常的,你不必担心。”
裴向云听他在耳边絮絮叨叨,絮叨得有些烦了,勉强敷衍地又「嗯」了一声。
可他满心都想着方才江懿父亲说的话。
最好把婚事定下来。
上辈子自己也曾想过,若老师成家了,那自己是不是又没人疼爱,又要变成孤苦伶仃一人。
他那时不比现在,这样话是可以随意与江懿说的。江懿听后笑他想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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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并许诺即便成了家,也不会不管他。
可老师是否想过,自己在意的从来不是成亲后会不会管他,而是老师要不要成亲呢?
裴向云前世未曾跟老师一同回过燕都,现在想来当年江懿回来后应当也推了不少上门提亲的人,这才到死都没成亲。
这辈子还会如此吗?
裴向云心里没有底。
他忐忑不安地跟着小厮的指引被带去了一处厢房中,回过神时,小厮已将这处府邸的大致结构介绍了一遍,正有些奇怪地看向他。
裴向云定了定神:“谢谢,我知道了。”
那小厮临走时回头看了他好几眼。
这年轻人看着不像是中原人的长相,可表情却一直呆愣愣的,是听不懂中原话吗?
裴向云不知别人如何在心里想自己,将房门关上,慢慢打量起眼前的房间来。
这应当是一间闲置已久的卧房,其中家具上满是灰尘,似乎没来得及打扫,只给他换了套全新的被褥。
他将桌上的灰尘扫净,把江懿写的字帖整整齐齐在桌上放好,而后将披风与外衣脱了下来,准备一会儿换套新的。
裴向云刚把上衣脱下来,门便被人打开了。
江懿似乎没想到他会在换衣服,愣了一下,而后带着几分愠怒道:“你这么着急换衣服做甚?”
“我……”
裴向云也没想到师父会直接进来,一时间窘迫得很,手脚不知该往哪放,局促地站在原处。
但是,分明是老师先不敲门进房里的呀……
他也就敢想想,断然是不敢直接问出来的。
江懿靠在门框上:“快点换……”
裴向云咽了口唾沫:“师父,你有事吗?”
“我没事来找你做什么?”江懿似乎对他的问题很奇怪,“别傻愣着了。”
裴向云捏着单衣,支吾半晌道:“你这样看着我,我不太好意思。”
“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江懿要被他气笑了:“你又不是女人,你害羞什么?”
裴向云咬着牙,竭尽全力压住越跳越快的心脏,在江懿毫不避讳的目光下将衣服套在了身上。
许久未曾有过的念头再次蠢蠢欲动地冒了出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他深吸一口气,欲盖弥彰地将上衣向下拽了拽,试图掩盖住那处已然不平静的突兀。
江懿盯着狼崽子打量半晌,不得不承认乌斯的血统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确实是上天的馈赠。
乌斯人天性奔放好战,有着燕人所没有的强健体魄,个个都是习武的好手,纵然裴向云是个混血,也并没有掩盖住这骨子里的野性血脉。
狼崽子如今也已快十七岁,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风雪夜可怜巴巴趴在门口求自己收留他的孩子了。
连着两世看着这逆徒长大成人,第一世他溺爱裴向云,这一世他严加管教,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曾浸润在裴向云眸中的不近人情似乎有在慢慢变少。
江懿想起从前的事,方才有些烦躁的心情平和了些许,看着裴向云垂着头站在自己面前。
“头抬起来……”他淡淡道,“我又没骂你。”
裴向云微微抬了抬头,整个人却仍显得有些卑微:“师父从前说,要低着头与你说话的。”
江懿挑眉:“你记得倒是清楚。”
裴向云听不明白他这话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十分聪明地没继续说话,乖顺地站在那人面前。
“你在燕都的这几日便住在这间屋子里……”江懿道,“我在你隔壁,有事去直接找我就行。今晚早点休息,明日要带你出去。”
裴向云蓦地想起方才自己师公说的话,心中一紧,有些仓惶道:“师父是要去见……见那个女子吗?”
江懿愣了下:“什么女子?”
“就师公说的,那个上门来提亲的女子。”
裴向云不敢看他,目光在地上乱瞟,生怕被人看出自己那点小心思:“学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
江懿沉默半晌,忽地轻笑了一声。
他轻轻捏着裴向云的下巴,强迫着人将头抬了起来:“这么关心她作甚?”
裴向云脸颊莫名开始发烫,喉舌干燥,心跳得越来越快。
“你这么关心她,是在催我给你找个师娘么?”江懿慢条斯理道,“那你说说,喜欢我找什么样的师娘?”
作者有话说:
来辣——
第76章
裴向云蓦地离他太近,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一双眼睛更是四处乱瞟,不敢落在他脸上。
江懿挑眉:“问你话呢,想我给你找什么样的师娘?”
裴向云下意识地舔了舔唇,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
钳住他下巴的指尖松开,那人的声音中多了几分讥讽的意味:“那你是什么意思,说来听听?”
“我……”
裴向云哪敢说自己是什么意思,讪讪地垂眸:“是学生逾矩了。”
“还记得我先前说什么了吗?”
江懿懒得计较他那点小心思:“《三十六计》默三遍,年后交给我。”
他说完便转身拂袖离开,没看见裴向云骤然松懈下来的表情。
裴向云有些后怕地长出了一口气,将那再次蠢蠢欲动的心思收了回去。
他将门关上,定了定神,坐在桌前将烛台点亮,熟稔地铺开纸提笔,写了几行字后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灯光在纸上氤氲开一片昏黄,他的笔悬在纸上些许时间,一滴墨悄然落下,在字迹上留下一块污点。
要静心,不可浮躁。
江懿用了几年时间将他身上易怒暴躁的脾性改了个七七八八,但冷不防遇见一些事,却还会搅乱他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绪。
而这些事十有八/九都和江懿有关。
裴向云长叹一声,将笔搁在一边的笔架上,凝视着自己所写的第一句话。
“备周而意怠,常见则不疑。”
那字迹虽然偶见散乱,整体看来却仍工整隽秀,不知是他挨了多少戒尺换来的。
很疼,很难,但却让他有了一手与江懿相仿的字,他甘之如饴。
若上辈子,自己定是不服的,定要与老师作对到底,为的只不过是要所有人都依着自己的想法行事。
只是能重来一次,裴向云愿意护着老师,不舍得他收到半分伤害。
尤其是来自他的伤害。
裴向云深吸了一口气,将「老师很有可能成亲」这个想法从脑袋里赶了出去,将烛火又熄了,和衣躺在床上。
他没资格干涉江懿的生活,却又生怕老师将自己丢下,孤苦伶仃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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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
那太可怕了。
裴向云忍不住用手摩挲着身侧的木墙,将耳朵贴上去,试着能不能听见隔壁的声音。
他屏息凝神,听见那人拖开椅子的声音,轻轻翻动纸张的声音,心中的躁动竟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现在这样便很好。
自己……着实不应当那样贪心。
既然已经能站在他身后,为何还要觊觎那肩并肩的位置?
裴向云指节轻轻叩着那木墙,低声道:“师父,我不会强求了。”
“你对我再好一点,好不好?”
——
或许是江家府邸的地龙烧得太暖,裴向云久违地做了个好梦。
梦中他身处于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原处隐隐能听见野兽的咆哮。
他蜷缩在一棵树下,浑身冻得发抖,眼睛被寒风吹得睁也睁不开,只觉得身上的热气在慢慢散去。
待热气全消失了,自己便会死了吧。
死了也好……
不用再挨饿挨冻,不用再忍受非议与歧视,能与爹娘团聚。
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他真的准备放弃,顺从地陷入那片不祥的黑暗时,一双手将他从雪堆里挖了出来。
“江大人,这儿有个孩子!”
挖他出来那人大呼小叫地去禀告什么人,将意识原本已经麻木的裴向云从昏沉中唤醒。
他多了几分不耐,微微睁开眼,却径直撞上了一双带着讶异的漂亮眸子。
裴向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他冷冷地靠在树干上,看着那谪仙一样的人骑着马向自己走来,而后对他伸出一只手:“你为何会在这里?你叫什么名字?”
裴向云被冻得嘴唇干涩,喉咙堵得说不出话,只沙哑地发出「啊啊」的声音。
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要将手收回去。他不知从何处来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扑,紧紧抱住了那只手。
“江大人,这孩子好像很喜欢你……”身边的人道,“要么将他带回去吧,不然要不了明早就冻死了。”
那好看的人垂眸,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温温柔柔道:“你愿意与我回去吗?愿意就点一点头。”
裴向云没有点头。
他只是又加重了些许抱住那人手的力气,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人的眼睛。
“真可怜……”
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
裴向云心中欣喜得很,伸手便要亲近那人,可只有一片衣袖划过指间。
他仓惶地抬头,却看见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裴向云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擂鼓一样撞在胸膛上,片刻后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口干舌燥,将昨日放在桌上的残茶悉数喝了。
冰凉的茶水漫过四肢百骸,让他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许。
裴向云带着几分火气地低头,瞅着一片潮湿与黏腻有些发愣。
他跟着江懿抄了小半年佛经,险些以为自己真的要剃度出家,对情/欲的掌控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却未曾想只不过一个陈年旧梦便让自己成功地破了戒。
不应当……
这辈子老师是铁了心要疏远自己。
就算是不疏远自己,他也不应当对老师有任何非分之想。
裴向云有些无奈地长叹一声,认命地换了套衣服,从后院的井中提了一桶水来,咬牙忍着寒冬冰凉的井水将衣服洗了。
此刻不过辰时,府中估摸着只有下人醒了。
裴向云在屋中坐立难安,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隔壁住着的人,团团转了半晌后披了件外衣便出了门。
门外遇见昨日给他带路的小厮,依着规矩向他行了一礼,可裴向云却当没看见似的,冷着一张脸撞入清晨的薄雾中。
那小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旋即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惹着那人哪里了,简直不可理喻。
江府的后院不算大,除了一口水井外便是一处兵器架子,旁边立着好几个草扎的人,像是用来给人习武的。
只不过搁置太久了。
自从做了江懿的学生后,裴向云便很少再去碰兵器了。
一是老师不喜欢,二是上辈子所学足够他应付眼下的状况。
他的指尖从那生了锈的刀剑上划过,没忍住抽出了一柄长/枪拿在手里,对着未散的晨雾稳稳刺出一枪。
周围没有人,裴向云原本尚有些拘谨,可越到后来越放松了下来。
那柄长/枪不比上辈子老师给自己打的那把。铁制的枪身拿起来沉重,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下坠之感,每次抬手要用更多的力气。
裴向云自顾自地练了几式下来,额上微微出了一层薄汗,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可心中那种郁结之感却慢慢消失了。
他好像确实对习武是有瘾的。
许久未拿到趁手的兵器,如今只是已柄早已破旧的长/枪,都能让他珍而重之地拿在手中这么长时间。
江懿披着大氅,在不远处的廊檐下站着,看向晨雾中那个高挑挺拔的身影。
若是放在从前,他应当已经去收拾狼崽子了。
但或许是因为回了燕都心情放松了些许,又或许是因为那日少年小心翼翼地将平安扣递到自己手中的样子实在太过卑微,他今天忽然又不太想计较什么了。
一边的小厮恭敬地递给他一杯热茶:“少爷……”
江懿接过茶杯,狭长的双目微眯,注视着裴向云的动作。
少年的身形挺拔,每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像一张绷紧了弦的长弓,似乎正蓄势待发,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便能将致命的箭矢刺进敌人的心肺咽喉之中。
当真是把好刀。
江懿慢慢将那杯热茶喝了,茶杯搁在一旁的小桌上,拢了拢大氅,向那个正习武的背影走去。
裴向云整个早上酣畅淋漓地练了枪,只觉得浑身的经脉如同被打通了一样,血管在四肢百骸中轻轻蹦跳,叫嚣着难以言喻的舒畅。
他将手中的枪横过来,正欲以最后一招收式,斜侧面却忽地掠过一道劲风。
裴向云心中一凛,还未有清楚的判断,可身子却早已做出了相应的反应,想也不想便是一枪狠狠地刺向劲风袭来的一侧。
抢杆不知被什么缠住了,他这一过来后便没能收得回去。
裴向云想也没想,立刻一掌印了过去,下意识地抬眸,正好撞上那人冷冽的眉眼。
他这一掌登时卸了力气,手忙脚乱地搁浅在半路,脚下却一个踉跄,手里的长/枪「叮当」砸在地上,自己却猛地向江懿怀里扑了过去。
江懿不动声色地往侧旁跨了一步,看着那狼崽子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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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脸砸在了地上。
裴向云心中慌得很,索性就着这个姿势跪在了地上:“学生不知是师父来了,险些伤了师父,请师父责罚。”
江懿慢条斯理地捋着方才随手拿的马鞭,垂眸看着他:“只因为这个要我责罚你吗?”
作者有话说:
记住狗子说的这句话以后要考的(看热闹不嫌事大.jpg)
第77章
裴向云心中猛地一凉,刚刚练枪时上头的热血骤然被浇灭了。
他自然知道老师话中是什么意思。
自己确实是犯了戒。
先前明明答应过老师,没有他的允许不会再动兵器的。
方才属实是鬼迷心窍了。
江懿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自己想明白。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今天敢悄悄在后院练枪,那明日又敢做什么?
纵然他最近心情颇佳,但也不能纵容裴向云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自己的底线。
“问你错哪了。”
江懿用马鞭的木柄挑起他的下巴,轻声道:“光是因为你要打我,我便责罚你吗?”
不知他哪句话触了裴向云的神经,狼崽子慌忙道:“我没有想打你。”
他怎么舍得呢?
“和这有关系么?”江懿淡淡道,“回答我的问题。”
裴向云舔了舔唇,声音低了下去:“我擅自动了兵器,违背与师父的约定,请师父责罚。”
江懿颔首:“不错,手伸出来。”
裴向云几乎一瞬间便想起了先前在陇西时挨过的打,记忆中的疼痛率先找上门来,让他身体不住地发着抖。
太疼了……
“师父,我……”
“少废话……”
江懿将那杆枪踢去一边,声音渐冷:“再多说一个字,打的就不只是手了。”
裴向云瞥了一眼那马鞭,眸中罕见地多了些许畏惧,踟蹰半晌却仍闭着眼将手掌摊开,垂下头把手伸到江懿面前:“师父,学生知错了,请师父责罚。”
江懿静默半晌,忽地轻笑了一声,将马鞭挂在一旁的架子上:“今日便饶了你。”
裴向云似乎听见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猛地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师父,我……”
“明儿大年三十,今天打你太晦气……”江懿道,“这责罚先欠着,往后再补回来。”
裴向云愣愣地看着他,轻声道:“师父,你是不是觉得我无可救药了?”
江懿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微微蹙眉:“嗯?”
“先前李兄与我说爱之深责之切,师父是对学生有期盼,所以才要这样狠狠地责罚学生……”裴向云的语气很急促,“但如今师父不愿责罚我了,是我太让师父失望了吗?”
江懿有些惊讶地看了他半晌,像是发现了新奇的东西:“竟也有人乐意讨别人的打么?”
裴向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涨红了一张脸,却仍执拗地跪在地上:“师父,你还是打我吧。”
他宁可被江懿揍得遍体鳞伤,也不愿被那人冷落忽视。
这对他来说比死都难受。
江懿早上就吃了块点心喝了杯热茶,此刻胃有些疼,懒得与他继续耗着:“谁愿意打你,你要乐意这么跪着便跪着。”
他说完便转身要走,却听见一道清脆的巴掌声自身后响起。
江懿的动作瞬间顿了下,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便看见狼崽子刚刚往自己脸上掴了一巴掌。
裴向云用的手劲很大,几乎立时脸便肿了起来,一双眼却亮得很:“师父,我自己罚自己,我真的知错了,你别不理我。”
他说完,似乎为表真心一样,忙不失迭地又给自己另一边脸来了一巴掌。
江懿有些头疼,语气中多了几分咬牙切齿:“我昨晚不是与你说了今天要带你出门么?你把自己掴得像个猪头一样,出门去丢不丢人?”
裴向云见他还愿与自己说话,心中一喜,连忙道:“无妨,师父我不嫌丢人的。”
“我嫌……”
江懿彻底垮下脸拂袖而去。
裴向云倒是高兴了,抠了块积雪敷在脸上,待差不多消了肿,这才欢天喜地回了屋里。
江懿正将衣领扣上,瞥见他也没多几分好脸色,冷哼了一声:“发完疯了?”
裴向云讪讪地笑了下:“师父,别生气了。”
别生气?
说的倒是容易。
江懿如今一见他这傻狗的模样便烦得厉害,将大氅披上便向门外走去。裴向云连忙紧紧跟在他后面,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今天燕都的太阳很好,从薄雾后露了出来,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裴向云看着身前人落在地上的影子,悄悄向前伸手,将自己手映下的影子与那人的叠在了一起。
就如同两人正牵着手一样。
他颇为遗憾地小声叹了口气,念想起上辈子与老师那些为数不多的亲密时光。
江懿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回头便见狼崽子受了惊吓似的向后退了一步。
“你在做什么?”他问道,“这么心虚?”
“我没……”
裴向云不可能和他说自己方才想牵他的手,顾左右而言他:“师父,你今天穿得少,不冷吗?”
在陇西时条件不好,江懿便就那么几套衣服换着穿。如今回了燕都,就算他不想,也得顾着他爹的面子好好拾掇拾掇再出门,免得被人念叨。
他今天一身月白的袍子,衣袖看上去飘逸轻盈了不少,所以显得比在陇西时穿得要薄。
可实际上是做衣服的工匠特意用相同厚度的料子做了这套衣服,本质上还是不冷的。
江懿懒得理裴向云的这些问题,敷衍地「嗯」了一声,走进了旁边的一栋小楼。
这栋小楼造型精致,从外头便能看见二楼敞开的窗后有着耸动的人影,生意似乎相当不错。
裴向云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看什么都新奇,跟在江懿身后一步步向前走,不住地打量着楼内的装潢。
一楼摆着些长凳,面朝着最前方的一处台子,上面摆着一架古琴,一个蒙着面纱的姑娘正坐在琴后,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抬眸向他看来,眉眼弯弯地笑了下。
裴向云没想到她会突然对着自己笑,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连带着上楼梯的步子都不利索了,险些栽在地上。
江懿垂眸看了他一眼:“你又怎么了?”
“绊,绊着了。”
裴向云轻咳一声,决计不将自己被一个姑娘吓着的事告诉老师。
那给两人带路的婢女将他们带到二楼的一间厢房外便离开了,江懿将厢房的门推开,里头的喧哗声骤然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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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绎风今日穿了身绛紫色的袍子,看见江懿后笑着起身道:“好久不见,可真是想死我了。”
江懿似乎习惯了他这热情似火的招呼,眉眼间带着几分无奈:“十五爷,好久不见。”
裴向云的目光还未从十五皇子身上移开,便听见周围似乎安静了一瞬间,继而像锅中沸腾的水一样再度吵嚷了起来。
“是江丞相!就是不知他是否还收学生。”
“真的是他!”
“十五爷真厉害,居然真能请得动这尊神仙,若是他收了我做学生,那乡试还愁么?”
“江大人,不才今年便要应试,有一篇文章夫子改不出来,您能赏脸帮小弟改一下吗?若江大人尚未有学生,小弟想……”
一瞬间,那些原本正划拳喝酒的人悉数围了过来,将裴向云生生从江懿身边挤了出去。
裴向云望着眼前多出来的这十几个人,心中莫名浮起一阵火气。
凭什么把他挤开?
自己是江懿的学生,他们又算什么东西?
兴许是这屋内也过于闷热,他心头点燃了一把无名火,将嫉妒与愤懑烧做一团。可看向被人围住的江懿时,那不满中又莫名生出几分自惭形秽。
老师那样好的人,与自己站在一起,旁人应当觉得奇怪吧。
毕竟江懿在他眼中便如那天上皎皎之月,而他裴向云却和沟里的石头别无两样,如何看都是不般配的。
眼前的人看上去个顶个比他聪明伶俐,生得又精致好看,哪怕放在身边都是养眼的。
裴向云垂眸,那些暴虐与烦闷逐渐被自卑取代。
他悄悄地从人堆后面离开,自己站在一个角落中,听着那些人口中喊着老师的名字,明里暗里要做江懿的学生。
裴向云的目光落在这富丽堂皇的厢房内,只觉得一切繁琐的装饰都如此的扎眼,似乎每一处都在明明白白地提醒着自己的格格不入。
先前与老师一同出门的喜悦被冲淡了。
若自己现在走了,江懿是不是也发现不了?
他生出这赌气一样的念头,刚准备往门口挪一挪,便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裴向云……”
裴向云蓦地抬头,便看见自家老师正蹙眉垂眸整理被挤乱的衣袖,而周围那些人也退开了些许距离,正齐齐地望向他。
一瞬间,他成了这屋子里的主角。
“小裴兄弟,这么久不见也不跟本王打个招呼?”
陆绎风靠在江懿身边,对他眨了眨眼:“小没良心的,若当时没有本王,你早被你师父丢门外了,还不快些过来,躲去哪呢?”
裴向云不敢相信方才是江懿主动喊了自己的名字,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他脚步虚浮地慢慢向江懿走去,身旁人的低语悉数落在了耳中。
“这人是谁?看着怎么有些痴傻。”
“不会是什么乡巴佬吧?他是怎么攀上关系的?”
“长得也凶……看上去就不像好人。”
裴向云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间攥紧,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着,耳畔的声音与前世自己听过的非议慢慢混杂在了一起,吵得嗡嗡作响。
这些燕人果然还是这个德行。
那瞧不起人的,高高在上的德行,真是讨人厌得很。
他真想杀……
手腕忽地被人扣住,打断了裴向云心中不断翻涌的恶意。
他茫然地抬眸,撞上了江懿的眸子。
他的老师眉眼间的情绪依旧淡淡的,对周围的人道:“对不住各位,已经收了学生,再收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平白耽误了功夫,还请大家海涵。”
作者有话说:
喜提一只会自己打自己的狗酱
第78章
这群人听见江懿的话,知道人家这是很明确地拒绝了。
他们悻悻地回了自己方才坐的地方,不由得窃窃私语。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被江大人看上?”
“说不准是今年乡试的黑马,可得仔细着些。”
“姓裴?燕都中哪个世家姓裴?我怎么没听说过……”
他们说了什么裴向云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被人拽着胳膊在桌边落座。
众人围坐在桌旁,看着屋子中间那舞女翩然起舞,弦乐声将人说话的声音都盖住了。
陆绎风对他挤眉弄眼:“算算时间,快三年没见了,还记得本王吗?”
“见过十五皇子……”裴向云轻声道,“记得的……”
“还不错嘛。”
陆绎风拍了拍他的肩:“不是个小白眼狼。”
江懿抿了口热茶,淡淡道:“你如何知道他不是白眼狼?”
“江子明,你过分了啊。”
陆绎风手中的折扇轻轻叩着桌面:“人家小孩挺好的,怎么你就是看他不顺眼?从三年前到现在一直是这个德行,你要是真不喜欢他倒也别收他做学生啊。”
江懿瞥了他一眼,不太想说话。
裴向云舔了舔唇:“师父对我要求严格是好事,我没关系的。”
“你没关系?”
陆绎风冷哼一声:“傻子,你知道那边坐着的人是谁?”
裴向云哪里知道,全身心思都在江懿身上,迷茫地摇了摇头。
“那个穿青色袍子的是刑部侍郎的侄子,红色袍子的是典客的儿子,再右边那位又是不知哪个尚书的孙子……”
陆绎风小声道,“我这么说你想明白了?”
他显然是高估了裴向云。
裴向云被捡回来后一直待在陇西,见过最大的官职便是自家老师,接着便是张戎老将军,剩下这些侍郎尚书什么的也只是听人提起过,却根本不知道代表了什么。
陆绎风撞上他那双迷茫的眼睛,恨铁不成钢道:“大半个燕都有头有脸人家的儿子孙子齐聚一堂了,你竟还不觉得奇怪吗?”
“他听不懂……”江懿道,“算了吧……”
“不能算了。”
陆绎风苦口婆心道:“傻子,你被你老师坑了。”
裴向云眸中神色微动:“什么?”
“江子明昨儿晚上连夜给本王写了封信,要本王想办法将这些世家公子召起来,本王便一口气儿叫来了这二十几人。”
陆绎风手欠,戳了戳他的心口:“小傻子,这些人都是奔着你老师来的。”
裴向云原本听得云里雾里,可偏生就这句话听得明明白白。
他眸中的迷茫骤然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戾气。
“要么是想拉拢他,要么是想要他命……”陆绎风道,“所以这才卯足了劲往江子明身旁凑,并不是真心要从他这儿学点什么,这你可听懂了?”
裴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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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江懿不无嘲讽地轻笑一声:“他听懂了才怪。”
“我听懂了。”
裴向云有些不服气地小声说:“他们都觊觎师父,我会保护你的。”
陆绎风没忍住笑了出来:“既然你说自己听懂了,那你可知道为何本王说你老师在坑你么?”
裴向云摇摇头。
“江子明当着这么多人面将你拎出来说是他的学生,这些人能不眼红吗?等他们回家了就把你家底都查一遍翻出来,绝对不会罢休的。你现在是众矢之的,特别危险,现在可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吗。
可裴向云非但不似陆绎风想象的那般生气,反而轻轻地笑了出来。
陆绎风奇道:“你笑什么?”
“他们若是将矛头都对准我,那是不是就不会为难师父了?”裴向云道,“不为难师父就好,我不怕的。”
更何况老师方才在那么多人面前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他……欢喜得很。
陆绎风瞪了他半晌,摇了摇头:“怪哉,怪哉!”
“他连挨我打都乐意得很,你替他操什么心。”
江懿不理会他那些层出不穷的怪话,直奔主题:“我要你帮我找的东西带来了吗?”
“好歹我也是个皇子。”
陆绎风嘀嘀咕咕地从怀中摸出了几页纸递给他:“放尊重些,江子明,别把我使唤来使唤去的。你非要见这些人,小爷我可大费周章动用人情,说是新年前要大家聚一聚才把人诓过来的。”
江懿不言语,将那几张纸仔细地收进怀中,指节叩着桌面低声道:“哪个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
“怎么,户部尚书有问题?”
陆绎风往日便瞅着这些天天在朝堂上扯皮的酸儒不顺眼,如今听说可能有八卦听,立刻兴奋了起来:“贪污受贿还是私通外敌?那老小子最近不太对劲,听说家里供了两株玉珊瑚,高调得不得了。就他那仨瓜俩枣的俸禄,干十年连夜明珠都买不起。”
还挺会猜的。
但江懿也只不过有这么个猜测,却尚未有证据能证明他的猜测,故而没立刻答话。
陆绎风微微蹙眉:“你要我给你找户部尚书与驸马都尉陈年的折子,这又是为何?”
那边的世家公子们纵然没了拜师的机会,可好不容易精心打扮出来一次倒也不能闲着,开始喝酒行起酒令来。
江懿瞥了那群少年一眼,压低了声音:“你听说城登县的事了吗?”
“略有耳闻,但知道得不是很清楚……”陆绎风道,“到底怎么了?我皇兄前些日子旁敲侧击问我许多次,我都不好意思说其实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口中的皇兄指的是当朝太子。
大燕皇帝是个多情种,后宫佳丽无数,每个他都能叫得出名字。
而这些妃嫔新入宫时大抵都会被皇帝宠幸一两个月,然后便与其他姐妹一般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去宠幸新人。
如今这个宣贵妃算是时间久的,长达半年了,皇上都没再往后宫中添新人。
所幸皇上多情行事却并不荒谬,到底还是立了皇后之子为太子。
太子敦厚仁善,待这十四个兄弟姐妹甚好,时常寻人一同出游赏花吟诗喝酒,倒是帝王家难得一见的其乐融融。
江懿简明扼要地将部分经过告诉了他,隐去了些许自己的猜测。
陆绎风听后大惊:“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做出这种事来?”
江懿示意他冷静:“我从城登县带回来了些许文书材料,待回去比对一下字迹,说不定便能查出那个潜藏在燕都的内鬼。”
他今日让陆绎风把人都喊来,就是想先看看这几个在他怀疑范围内的臣子是否会率先动作。
纵然这是一场存了心思的宴会,江懿到底还是没让陆绎风太过难办。
即便知道那内鬼就藏在这些人之间,他仍然表现得十分谦和好说话,甚至连带着帮了好几个人看文章。
说是看文章,实际这些人赖在他身边插科打诨,试图打探出他这次回燕都的目的,亦或是到底想站在朝堂中的哪一派。
江懿悉数将他们糊弄过去,直至最后一个拿着纸卷的人来到他面前。
那人没有将纸卷递给他,而是十分亲切道:“江大人,不知令尊可否与您提过家父曾上门提亲一事?”
江懿挑眉,抬眸向那人看去。
面前的人生得算是好看,面色中带着些许病态的苍白,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你是……”
“在下是户部尚书宋玉修之子宋修……”那人浅浅向他拱了拱手,“家姐待字闺中,十分仰慕江大人的才学,一时任性要家父贸然登门提亲,先给江大人赔个不是。”
江懿垂眸,没接他的话茬,只拿过他手中的纸卷翻看了起来。
宋修面上的笑意未变,站在着不动时像一尊精雕细琢的玉雕。
“行文思路缜密,遣词造句也风雅……”江懿淡淡道,“没什么好指教你的。”
“江大人谬赞。”
宋修接过自己的纸卷,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方才在下所说的,江大人可知晓吗?”
“知晓了。”
江懿支着脸颊,抬眸瞥了他一眼:“听说令尊准备办新年宴席,这宴席要在何日举办?”
宋修听他这么问,心下一喜,连忙道:“全看江大人什么时候空闲。”
“都说客随主便。”
江懿笑了下:“如何也不能要尚书大人随着我的意思走。”
“那待在下回去与家父商议一番,再修书送往江大人府上……”宋修道,“江大人看这样可好?”
江懿淡淡应了,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又行了个礼。
陆绎风在旁边小声道:“你不会其实是看上了户部尚书家的千金,才要我攒这么大个局为你说媒吧?”
江懿起身的动作顿了下,毫不掩饰愠怒地瞪了他一眼。
他们临近午时到的酒楼,如今已过去了四个时辰,外面的天都黑了。
世家公子三两散去,江懿与陆绎风刻意走在所有人之后,而裴向云则沉默地缀在江懿身后,目光紧紧地黏在那人的背影上。
“待我去见了户部尚书,再仔细理一理其中关系……”江懿低声道,“届时你先探探陛下口风。其中几人都是他亲自点的探花榜眼,我担心会出变故。”
“放心,绝对给你办得妥当。”
陆绎风话音刚落,目光落在酒楼的门口,脚下忽地生了根似的扎在原处。
江懿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便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自己身侧响起。
“十五爷,你可真逍遥。”
江懿抬眸便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大步向这边走来:“公子我在家中独守空房,你来这儿喝酒听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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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倒是快活得很啊。”
作者有话说:
江美人:你……
狗子:我的银行卡密码是……
狗子有银行卡吗;
没有,可可怜怜
第79章
陆绎风的身子哆嗦了下,下意识地要往江懿身后钻。
江懿冷着脸向侧旁让了让,将他揪了出来。
他如今心情有些复杂。
原本以为这十五皇子许久不纳妃是因为玩性大,与他那风流老爹作对,可现下来看似乎并非这么一回事。
这浓眉大眼的何时也成了个断袖?
江懿不知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只蹙着眉看向自己这位多年好友,半晌开口道:“原来你多年不纳妃是这个原因,我还以为……”
“你误会了。”
陆绎风垮着脸,声音中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恶狠狠看向那小书生:“你来这里作甚?这是你能随便来的地方吗?”
“我怎的就不许来了?”
那书生站定,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转了转:“你十五爷可以来快活,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小妖精勾得你大早上便往外跑。”
陆绎风低声下气道:“祖宗,我们出去说,出去说可好?”
他瞥了一眼旁边躲在帷幕或柱子后偷笑的舞女,只觉得有些颜面扫地。
那书生是个好说话的,拽着他的袖子便向酒楼外走去。
裴向云沉默了许久,这才小心翼翼开口:“师父,十五皇子他……”
他是喜欢男人吗?
江懿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联想起这狼崽子颇为丰富的前科,愠怒道:“少问不该问的。”
裴向云欲言又止,垂眸瞥见了自家老师微红的侧脸,又将准备要问的话咽了回去。
两人出了酒楼,便看见陆绎风还在与那书生拉拉扯扯。
所幸现在天色渐晚,没人能看清他的脸,不然皇室的面子怕是也一同没了。
“祖宗咱回去说行不行?”不知是否是江懿的错觉,陆绎风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卑微,“你这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那书生却不依不饶:“你堂堂一个皇子,大白天往酒楼中跑,这又成何体统?”
“我……”
陆绎风有苦说不出。
他总不能把江懿供出来,说是丞相要他帮忙设个局,只有设在酒楼里这群世家公子才肯赏脸来一趟吧?
那书生以为自己踩中了陆绎风的弱点,登时觉得自己也有理起来:“等回去我便向我爹告状,你且等着。”
“我……”
陆绎风实在遭不住,怒喝道:“江子明,你过来和他说。”
江懿蹙眉,刚要说他们的家事自己不好参与,便听十五皇子瞬间软下来的气势:“忘了给你介绍了,这是,咳,这是本王的……王妃。”
裴向云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他就说燕人也有好男风的,也是有过两个男子相爱成亲的例子,那是否说明自己和老师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江懿不知这狼崽子心里在想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但陛下怎么会……”
陆绎风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没好气道:“他是女扮男装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那书生被人点破了伪装,瞬间泄了气,将陆绎风的袖子丢开,嘟囔道:“说出来做什么,没意思。”
“那你跟捉奸一样拽着我袖子在街上撒泼就有意思吗?”
陆绎风将被拽得乱七八糟的衣袖整理好,没好气道:“你可真是……罢了,罢了,不与你一般计较。”
江懿这时方才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有些惊讶道:“这是陛下给你纳的王妃?”
陆绎风从鼻子中哼了一声:“是啊,梅晏然,宁北梅将军的掌上千金。”
他说完,又不甘心似的嘀咕了一句:“小没良心的,平日白送你那么多好东西了。”
梅晏然只消沉了片刻便又活络了起来,探究地看向江懿:“你便是他们所说的那个顶有名的丞相?果然看起来好年轻啊。”
江懿对她笑了下:“微臣江懿,见过十五王妃。”
“别这么见外。”
梅晏然眼睛一转,唇边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能与陆绎风一同逛酒楼,想来也不是什么陌生的人。”
“你别揪着这一件事不放……”陆绎风道,“小爷来这里是有要事的,你别添乱。”
江懿轻咳一声:“十五皇子是来替我办事的,王妃若是实在气不过,责罚微臣便好。”
“那不行……”
小姑娘也不再伪装先前的男声,用原来清脆的声音道:“江丞相这么好看的人,可罚不得,本王妃看着可喜欢得紧。”
陆绎风磨了磨牙,刚要说什么,便听她抢先道:“择日不如撞日,本王妃也许久没出来了,一起去看灯会可好?”
江懿瞥了一眼站在后面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裴向云,觉得带着狼崽子在外头闲逛太久怕会出事,刚要婉拒,陆绎风却立刻赞同道:“可以可以,本王正巧闲来无事,如此甚好。”
江懿微微瞪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己如何就被人强行拉入伙了。
梅晏然这时才注意到几人身后站着个从未说话的人,探头去看裴向云,却径直撞上了他那双深邃的黑眸,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下。
裴向云原本只是看她离江懿有些近,下意识地有一种领地被无端侵/犯的感觉,待看见梅晏然往后退了一步,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应当是有些凶的。
他从未见过这样精致的姑娘。
乌斯的女子骨架较比汉人大了许多,看上去便有一种力量之美,与汉人女子的「精致」完全不搭边。纵然一身男子装扮,也能从那眉眼中觉察出几分秀气来。
江懿瞥了他一眼,似是在警告他收敛些身上的凶气。
裴向云退后一步,垂眸看向地面。
梅晏然似乎还是有些怕他,怯怯地瞥了他一眼,试探道:“这位是……”
“江子明的学生。”
陆绎风似乎这会儿也才想起来还有个「外人」在旁边,于是征询他的意见:“你是要与本王一同去灯会逛逛,还是自己回去?”
裴向云下意识地看了眼老师。
江懿察觉到他的目光,低声道:“你自己决定,看我作甚。”
“若师父去的话,那学生也一同去吧。”
梅晏然似乎好不容易才从宫里出来一回,兴奋得很,再加上穿着一身男装,小跑着走在三人前面,路上遇见什么摊位都要停下来看一看。
江懿这会儿逮着机会问陆绎风:“何时封的王妃,怎的也不与我说一声?”
在他印象中,上辈子陆绎风好像并没有纳这么个王妃,甚至剧情中搜寻一遍,也未找到太多关于梅晏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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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戏份。
“也就去年的事,其实我俩早认识了,只不过一直没摆在明面上说罢了……”陆绎风面上满是嫌弃,“小姑娘人不大,一天天就琢磨着怎么折腾我,还忒喜欢唱戏的。不仅将那些唱戏的请进王府,还非得抓着我一同扮那些个角儿。今天陪她演杨宗保,明天陪她演陈世美,后天又是崔莺莺和张生……我说,你笑什么?”
江懿抬手掩去唇边的笑意,慢条斯理道:“我倒是觉得你好像很心悦她。”
“心悦?”
陆绎风脚下一个踉跄:“我心悦她什么?栖凰坊里那么多美人我放着不心悦,偏生心悦个疯丫头吗?”
江懿刚要说什么,便听梅晏然在前面喊道:“阿风……”
陆绎风立刻闭了嘴,向前跑了两步。
小姑娘似乎是将冰糖葫芦的糖汁沾到了手上,手忙脚乱地要将污渍擦掉。
陆绎风拧着眉,用一块帕子小心地将她嘴角的酱汁擦了,口中似乎数落着什么,可眼神却十分温柔。
不过是不自知罢了。
当局者迷,不若旁观者清。
江懿看着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下,一阵夜风从身侧掠过,让他周身忽地发寒。
抬眸望去,周遭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像他这样伶仃站着的倒基本没有。
那么一瞬间,江懿只觉世间万物旷而悠远,自己与旁人隔了一层障壁般,如同生活在两个世间。
可这样的感觉也只有一瞬。
一件带着体温的披风被人轻轻披在他的肩上,将那夜风带来的寒意尽数驱散。
“师父,天晚风寒,注意保暖。”
裴向云低沉的声音从他耳侧响起,让他心中没来由地一颤,几乎立刻想从站着的地方逃开。
江懿生生忍住这种逃跑的念想,轻声道:“我不冷,你自己披着吧。”
裴向云却固执得很,不肯将这披风拿走:“我也不冷。”
江懿眯起眼看向他,正欲发作,却听梅晏然在前面喊道:“江大人,你们怎么不过来呀?”
裴向云抚在他肩上的手烫了一下似的,倏地缩了回去。
江懿拢着披风,躲着什么一样快走了几步,却听那狼崽子闷不做声地又跟了上来,紧紧缀在他身后,像一条忠诚的狗。
梅晏然手里的糖葫芦已经吃完了,东张西望着更远处的景物。
“你不要乱跑,吃东西有吃东西的样子……”陆绎风拧着眉数落她,“跑丢了谁负责?我去哪找你?”
“我丢不了,你烦死了。”
梅晏然抬眸向后望来,忽然道:“我不要你陪了,你跟江大人聊那些无趣的朝政去,我和他一起走。”
裴向云眼睁睁看着方才还怕着自己的小姑娘蹦跳着过来,揪住他的一只衣袖。
陆绎风的脸色瞬间黑了:“梅晏然,别闹了。”
“我没闹……”
梅晏然看也没看陆绎风一眼,拽着裴向云便走。裴向云不放心江懿,连连回头了三次。
“照顾好她……”江懿道,“注意安全。”
裴向云心里一暖,哪怕知道那句「注意安全」可能未必是给自己的。
他还未来得及再和老师多说几句话,便被小姑娘拽到了人群之中,看不见后面跟着的两人了。
梅晏然长呼了一口气,紧了紧衣领,对着裴向云笑了下:“你别紧张呀,我又不会吃人。我长得很凶吗?我觉得你比我凶多了。”
裴向云从未单独与女子接触过,双手缩在衣袖中,拘谨地瞟了她一眼。
小姑娘生得确实好看,一双大眼睛像是密东进贡来的葡萄,黑亮剔透。唇上似乎带着些小心机点了不同色的胭脂,层叠出水墨般的层叠氤氲来。
裴向云忽然意识到自己盯着人家看得太久了,仓促移开眸子:“这样跑出来不太好,我们还是等一等……”
“不等了,等什么等。”
梅晏然蹙起两道秀气的眉:“本王妃方才是要你来陪,等他们两个作甚。”
裴向云似乎终于觉察出她好像有些不高兴:“你不开心吗?”
“我不开心?”
梅晏然一边踢着地上的雪,一边嘟囔道:“我有什么可不开心的,我一个人好着呢,他逍遥快活了我也自在,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裴向云因着方才江懿一句「照顾好她」,目光就未从小姑娘身上移开,紧紧跟在她身后:“你在说十五皇子吗?”
梅晏然嘴唇微翘,沉默半晌道:“还没问你叫什么,你叫什么啊?”
“裴向云。”
“裴向云……”梅晏然念了遍他的名字,“你可曾喜欢过什么人?”
裴向云不懂她为何忽然问这个问题,正纠结着如何回答,却见她眉眼间掠过一丝俏皮。
小王妃踮起脚,凑到他耳畔小声道:“我看得出来你喜欢谁,你骗不到我。”
“你是不是对江大人有逾越师生之情的念想?”
作者有话说:
狗子:?这么明显吗
第80章
这句话不亚于惊雷般在裴向云心头炸响。
他骤然绷紧了身子,警戒地望向梅晏然。
梅晏然见他这幅模样,便知自己说对了:“很好猜的,你不用这么紧张。”
裴向云舔了舔唇,低声道:“我没有……”
“骗子……”
梅晏然撇了撇嘴:“没人喜欢骗子。”
裴向云抬眸,眼中略过一丝不太明显的冷意。
万一她将这件事告诉江懿了该怎么办?
万一……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和江大人说的……”梅晏然道,“小秘密嘛,每个人都有。”
裴向云还未来得及叹服于她的剔透,便听她继续道:“其实我也有小秘密。”
她偏过头,声音很轻:“我很早很早就喜欢阿风了,他不知道,总觉得我是小孩子。”
裴向云猝不及防听了一耳朵十五皇子妃的少女心事,不太清楚自己该如何回应,只干巴巴道:“那,那很好,喜欢挺好的。”
“嘴真笨……”
梅晏然毫不掩饰地嘲笑他:“江大人才不会喜欢嘴笨的人。”
“那师父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不知不觉间裴向云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方才如何坚定地说过自己不喜欢江懿,有些急切地询问道:“师父更喜欢会说话的人吗?我该如何能讨他欢心?”
梅晏然挑眉看向他,眼中不知为何多了几分怜悯:“你竟觉得江大人会有心悦的人吗?”
周围的人熙熙攘攘而过,于尚未完全暗沉下来的天色下嬉笑说闹,间或夹杂着小贩叫卖的声音,十分喧嚣。
可裴向云却清楚地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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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自己的心脏慢慢沉入谷底的声音。
“难道……不会吗?”
梅晏然没有回答,看向身边卖酥糖的小摊:“我想吃这个。”
裴向云二话不说,将自己仅有的银两拿出来放在她手心中。
梅晏然称了一小袋酥糖,含糊道:“江大人嘛,我爹夸过他好多次,说他心系苍生,心怀天下,忧国忧民,是不世出的贤臣能臣。”
裴向云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所以呢?”
“你难道没有答案吗?”
梅晏然笑了:“对天下苍生多情,必对身边人薄情。江大人爱着大燕百姓,就注定几乎没人能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我说这个,你可懂得?”
裴向云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冷了下去,机械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早该料到的。
上辈子老师便是如此,因为家仇国恨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在新的王朝中苟活,最后用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在自己面前。
曾经他不懂,一门心思地恨着大燕,直到这一世重生才逐渐想明白了很多未曾想明白的事。
梅晏然见他脸色不好,宽慰道:“男人么,都这个样子,一旦扯上事业就特无情,还是陛下好。陛下的妃子都是顶漂亮的姐姐,尤其是宣姐姐,我每次最愿意与她一起做女红。陛下真的很宠她们,吃穿用度从不短任何人。”
裴向云看着她将最后一块酥糖塞进嘴里,问道:“你竟不奇怪吗?我与江大人本是师徒关系,却……”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梅晏然将装酥糖的纸袋子仔细叠好,抬眸看向他,似乎他问了个很无聊的问题:“每日我在宫里,在话本子里见的东西多得很,断袖又怎么了?”
裴向云一直攥着衣角的手慢慢松开,莫名觉得有些开心。
“既然你知道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你的秘密,我们就是朋友了。”
梅晏然对他挤了挤眼睛:“你不是中原人吧?看着不像。”
裴向云「嗯」了一声,护着小姑娘不被人群挤着:“我是混血。”
“这么厉害?”梅晏然眼中满是好奇,“我以为你会与那些洋人一样,生得金发碧眼呢,原来和中原人也这么像?”
像吗?
或许是每个看出他混血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大都忍不住在背后议论他,他从未觉得自己与中原人相像过。
梅晏然却似乎并不将他与中原人不同的长相当一回事,拽着他的袖子停在一处寺庙前。
这寺庙的位置离繁华的主街有一段距离,避开了喧嚣的灯火与人海,倒是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清幽寂静。
梅晏然跨过门口那道高高的门槛,对他招了招手:“进来呀……”
“我……”
裴向云自幼便不信这些东西。
乌斯人与汉人不同,他们信奉的是图腾,认为图腾会赐予战士们至高无上的勇气与力量。
而中原人与密东所信奉的佛教在他们眼中则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的虚假神明,从来不屑一顾。
他从小被灌输了这样的想法,所以上辈子领军入城时没有管乌斯军将燕人的祠堂寺庙悉数付之一炬。
待老师去世,裴向云才后知后觉要找些什么心里安慰。他不去求乌斯的图腾,而是找了个被羁押的僧侣,求僧侣度了自己身上的罪孽,好死后干干净净地去见老师。
那僧侣年岁已高,被强行带到他面前,却依旧阖着眼不看他。
裴向云问他如何才能不再被困在梦魇中,如何才能找寻在意之人的转世,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只换来那老僧人一声怜悯的叹息。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乃是人生八苦中的七苦……”那僧人道,“人活在世间本就苦,施主却仍要强求所无法企及之物。贪嗔痴,此为三毒。施主执念过深,待魂归天地之时,要入阿鼻地狱,恶果已食,教老衲如何度你?”
那日裴向云发了很大的脾气,让人将这满口胡言的老僧拖下去杀了,却来不及细究自己暴怒的背后是不是无休止的恐惧。
“愣着做什么?”梅晏然见他许久没有动作,又催促道,“快些啊,一会儿他们便要歇息了。”
裴向云垂眸看着那道高高的门槛,下意识道:“我就不……”
梅晏然似乎没了耐心,拽着他的袖子便将人向庙中拉去。
裴向云被她拽了个猝不及防,踉跄着只来得及跨过门槛,不至于脸朝下摔在地上。
寺庙中静悄悄的,似乎将外界的沸反盈天彻底隔绝开来。
梅晏然先一步踩着地上青色的瓷砖向庙中走去,看见一道人影时眼前亮了下,恭恭敬敬地合掌行了一礼:“明轩大师。”
那原本正扫地的老僧抬头,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慢慢道:“老衲便知道王妃今日会来。”
梅晏然笑道:“我来抽最后一支签。”
那老僧将扫帚立在一旁,推开了前方大殿的木门。
“来呀……”梅晏然对裴向云招了招手,“进都进来了。”
裴向云犹豫半晌,到底还是跟着她走了进去。
殿中陈设简单,幽幽地点了四五盏莲花样的灯,橙黄色的光映亮了半尊古佛。古佛盘坐在白象上,双目微阖,慈悲地注视着这八苦人间。
梅晏然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虔诚地拜了三拜。那老僧拿着一个签筒站在她面前,将其中的木签晃了晃。
小姑娘脸上没了方才的狡黠,反而多了几分肃穆,深吸一口气抽出了其中一支木签。
老僧将那木签向灯火边递了递,眯眼看了片刻后道:“恭喜王妃,是上上签。”
梅晏然的表情瞬间灵动了起来,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翘。
老僧把木签放回签筒中,随即递给她一张红纸,上面好像隐约写了什么字。
似乎察觉到裴向云疑惑的目光,她笑着解释道:“自从与阿风定了婚事,我每七天便来这儿求一签。我想着求一百支上上签,待成婚时都送给他,足以佑阿风一世平安。”
裴向云不懂汉人的规矩,奇怪道:“可你已经是他的王妃了啊。”
“只是名分而已,成亲的仪式还未办……”梅晏然脸颊飞上两抹薄红,“之前是我年岁太小,等年关之后便择个良辰吉日办了。这一百支上上签我求了两年多呢,还是我运气好,不然不知道再要多久。”
汉人真怪……
裴向云兀自站在原地思索「有名分」和「办仪式」之间的关系,小姑娘却像开了话匣子,自顾自絮絮叨叨:“喜服已经挑好了,我特意选了绣着翟纹的霞帔,特别漂亮。”
她跪在蒲团上,仰头看向他:“待我成亲那天,你会来吗?”
八成是不能的。
裴向云比任何人都知道老师有多心系陇西的局势,看着梅晏然眼中的期待,却不忍拂了她的兴致:“得看师父如何安排。可我们不过刚认识不到几个时辰,为何要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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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呢?”
“不只是你,还有很多人。”
梅晏然将那张写了解签的红纸小心放进怀中:“我要凤冠霞帔,我要八抬大轿,要世间所有人知道我心悦他。”
少女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听起来空灵而澄澈。分明年岁不大,却饱含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韧劲,就好像说起来「喜欢」二字,横亘在面前世间万千艰难险阻便都不存在了。
“你呢?”梅晏然看向他,“来拜一拜吧,说不准佛祖见你诚心保佑你,让江大人心里多个位置给你呢?”
诚心么?
裴向云知道自己上辈子到底有多过分,若佛祖正看着人间,怕是恨不能将他剥皮抽筋了。
梅晏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道:“来都来了,这儿求姻缘可准了。”
旁边站着的老僧笑呵呵地看着她,目光宠溺,似乎对她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性子习以为常。
裴向云没办法,只能在蒲团上跪下,却始终不敢抬头看向那尊佛像。
心虚啊……
他沉默半晌,轻轻开口:“大师,若是一个人罪恶滔天,恶贯满盈,佛祖会保佑他吗?”
慈眉善目的住持看了他半晌,捋了捋手上的佛珠,轻念了声阿弥陀佛。
“施主,人。”
明轩大师一直半阖的眼睛微微睁开,目光深远地看向他,似乎透过裴向云外面这层壳子,直视着他那重活第二次的沾满血腥的魂灵。
“唯佛是至善,其余众生皆为恶。生死轮回中的万物,都要被佛祖普度。你想问的可是另一个问题?”
裴向云不自觉地揪住了衣角:“什么问题?”
老僧定定看了他片刻,低声道:“一个人若是恶贯满盈,佛祖还会庇佑他吗?”
作者有话说:
咋讲呢;
不能剧透;
但这是戏份少的都不能算作副cp&我不写没必要的配角;
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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