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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的年下卿卿 枫眷 53530 字 2024-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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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咬钩

光仪四年七月十七,秋意渐增,晨起风凉,蔷薇落红满地。

京中杜府正?堂内,一家三口共进早餐。

大长公主文俊瞧见儿子眼底的乌青,忍不住出言关切:“这是怎得了?听管家说,你昨夜四更才回,有什么恼人的公事不成?身子要紧,不可胡闹。”

“没?事,娘别问了。”杜淮口?风很?紧,闷头舀着米汤:“儿会照顾好自己,您万勿忧心。”

“不就是闹鬼的事儿让你撞上了,这有何可瞒着你娘的?满京城早已传的沸沸扬扬。”

杜廷尉有些不悦,摔下汤匙道:“你就该躲着,还傻乎乎闷头往上迎,主动请求查案,简直自找不痛快。”

“儿子不信鬼神之说。”

杜淮搁下筷子,固执回嘴:“每年各州冤案多了,若真有鬼神显灵,岂不处处闹鬼?”

“放肆!”

文俊冷声?斥责:“你这话教有心人听了,指不定如何编排。你是想?听旁人说我们家瞧不起州府官员能力,还是你意在指责今上不够圣明?,任地方州府冤假错案横行?”

“母亲息怒,是儿失言。”

杜淮赶忙离席,躬身一礼,长在这样的家庭,自幼审慎小心,他习惯了:“儿已吃好,时辰不早,先去当值了。”

待人走远,杜廷尉也不再装模做样的吃饭,转眸问文俊:“我暗中派人去查查?”

“不必掺和这些,太显眼。”

文俊沉声?道:“派人护着淮儿就是,他说得不错,世间何来?鬼怪,贼子装神弄鬼罢了。”

“是。”杜廷尉站起身来?,微微拱手:“我也去大理?寺了,夫人慢吃。”

父子二人尽皆离开,文俊方才和婉的容色骤然幽沉,起身直奔书房而去,大半日都未曾出来?。

午后的骄阳灼热,大兴宫内的宫道上少有宫人。

一行带刀侍卫却?步伐飞快地列队闯入了坤宁宫旁的一处小阁,将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云瑶正?在午睡,兵戈响动和嘈杂的脚步将她从梦中惊醒,一脸警觉地瞪视着来?此的人:

“放肆!你们做什么?我可是太后留下的客人,你们怎可对我无礼!”

好霸气的小丫头!萧妧听得她这番中气十足的话音,眼神不由一怔。

她忍不住回想?了一遍,确信这丫头私下与她素未谋面,自不会清楚她脾气如何,这才宽心下来?,继续与人气定神闲地周旋。

她好整以暇地抱臂在旁,幽幽道:“云姑娘,可听过?殿前司的名?号?是我遣人请你走,还是你自己跟我走?”

“什么殿前司?我没?招你没?惹你。”云瑶仍是刁蛮模样,却?不自觉往床榻里侧缩了缩。

“前夜闹鬼,有宫人回忆了那‘女鬼’的模样,与云葳很?像。我瞧着你,和云葳也很?像。你有扮鬼扰乱宫禁的嫌疑,请吧。”

萧妧强忍笑意,故意板着脸与人周旋,还抬手指了指门口?。

“证据呢?没?证据你就是胡言构陷!”云瑶的小模样一本正?经。

“殿前司拿人从不需要?证据,况且你的随侍已经招了不少。那晚子夜你去哪儿了?入宫不过?几日光景,脂粉能用掉一盒?少废话,走不走?”萧妧失了耐性,眯起眼睛审视着她。

“我听不懂,不去,我娘和舅舅带兵打仗立了功的,你们不能伤我。”

云瑶快要?吓哭了,一双手紧抓床栏,话音发颤。

“磨磨唧唧,敬酒不吃吃罚酒。”萧妧冷嗤一声?,招手唤人:“带走。”

云瑶被侍卫架去了殿前司狱,一路上梨花带雨,哭爹喊娘的,听着好不可怜,与她在半路撞上的小宫人们都吓傻了眼。

围观的人很?多,云瑶扮鬼吓人被捉的消息顷刻传遍了宫禁,一时议论纷纷。

翌日朝议时,萧妧上奏文昭,言说云瑶已然招认,她得了家姐留下的“鸣冤鬼书”,这才设法入宫,以陪伴太后之名?留下,赶在中元节导演一出替人伸冤的扮鬼闹剧。

“鬼书?何处来?的?”文昭拧眉追问。

“她说是得了云葳托梦,自旧日云阳侯府外的院墙石砖处寻来?的。她还说…”

萧妧说得有些没?底气。

“支吾什么,说下去!”文昭愤然凝眸,显得有些不耐。

“还说梦里云葳告诉她,若逢阴月的无月之夜,便可去旧宅寻她,再见亲人一面。”

萧妧话音微弱,仿佛自己都不信。

“荒谬至极。”文昭虚虚靠着椅子背,沉声?道:

“既屡次提及冤屈,云葳旧案由刑部?重新审查。云瑶暂押殿前司,待旧案查实,有冤另论,若无冤,再依律发落。澜意拟旨,将扮鬼扰乱中元夜的原委诏告京中百姓。”

“是,臣等领命。”

当日午后,京中各处街巷都张贴了告示,与百姓陈说宫禁诡事原委,望大家切莫再传谣生事。

杜淮归家时,依旧愁眉不展。

晚间文俊尚算亲和,给人夹了块鱼肉,柔声?道:“大内悬案已了,你也好生休息一二。”

“谢谢娘。”杜淮闷头吃鱼,却?在晃神儿的功夫被鱼刺卡了喉咙,咳嗽良久。

“三心二意的。”文俊给人拍着背,焦急嗔怪道:“可好些,需要?传太医吗?”

“不必。”杜淮摆摆手,低声?出言:“云瑶没?出过?宫,宫里是闹剧,但京城里护城河边和宁府的贼人,又是谁呢?”

“不是你的职分,你操什么心?”文俊沉了脸色,“不要?多管闲事,说过?多次,怎就记不住?”

“儿是担心您,当年云葳的事,是您先发现的。不管何人鸣冤,都是有备而来?,娘,这些日子您别出府,不安生。”杜淮垂首轻语,话音满是关切。

“行得正?有何可惧?”

文俊不屑地冷嗤一声?:“冤枉?陛下够护着云家和她了,那些背地腌臜事,明?面不提不代?表没?有。吾累了没?胃口?,先回去歇着。”

杜淮望着夜色里文俊离去的背影,眸色里藏了些许疑云。

文俊素来?低调,甚少与朝臣相交,去岁竟亲自往云葳府上去,遇见阴邪事不说,竟还为此闯宫告了御状,着实是把?他惊了个好歹。

而今晚文俊话里话外的,似是对云家人成见颇深,此等言辞过?耳,搅扰得杜淮心神不宁。

同?处一方夜色下,大兴宫内,云葳倚靠着文昭的肩头,凝眸望着如炼月华,轻声?呢喃:

“您说,她会咬钩吗?”

“诱饵放下,静观其变就是。妄念离不开恐惧与贪婪,她若真图谋逆事,绝做不到心如止水。”文昭目光平和,揽着满面忧心的小人,柔声?开解:

“云瑶表现的不错,朕不会让她吃苦,你且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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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云葳淡声?应下,转眸将视线垂落于身前的一盆绿植:“臣只?是在想?,最近这些日子,家母怕是不好过?了。即便闭门不出,外面的闲话也不会好听的。”

“你的思量太多了些,累不累?”文昭以食指侧边刮了刮云葳的鼻尖,哂笑着嗔怪。

“累,臣可以睡觉吗?”云葳歪头瞧她,狡黠地弯了唇角。

文昭忽而站起身来?冷嗤一声?,讽了句:“顺竿爬,学?会跟朕兜圈子了。”

云葳眼见她打理?着衣衫,抬脚往外走,迷惑又急切地询问:“您去哪儿,夜深了。”

“去给傻猫安排定心丸。”

文昭假装听不懂云葳依依不舍挽留的话外音,头也不回地走了:“你困就睡下,不必等。”

如今只?投放了云葳旧案重审这一个引子,威力难免有些弱,文昭思量半日,打算再放些烟雾弹出来?。

比如,将朝中有人勾连西辽的风声?放出去,让贼人忧心秘行败露而自乱阵脚。

以云葳诈死事做戏引贼人出洞,是兵不血刃的良策。但若贼人不咬钩,这番折腾白费,便得不偿失,文昭厌恶失败,饵料自要?投放充足,一击必中。

云葳一人守着寝殿,日子难免了无生趣,她与文昭设下的诱饵,在无月之夜就会见分晓,而下一个无月之夜,是七月三十,还有十日光景。

一人无趣,文昭不归,云葳一早入梦见了周公。

子夜更声?一过?,皇城外荒置的云阳侯府里,闯进了一个身子灵巧的蒙面人,几乎把?房间挨个搜罗了一遍,耗费大半个时辰,才再度遁入夜色,逃之夭夭。

翌日清早,文昭方梳洗停当,正?欲传膳时,忽听得寝殿北侧的窗棱处有些微动静,旋即嘴角勾起了一抹得逞的弧度,转眸吩咐秋宁:“去把?懒猫叫起来?,听个热闹。”

睡眼惺忪的云葳被秋宁拖拉着摁坐在餐桌前,仍迷迷糊糊的哈欠连连。

“出来?吧。”文昭淡然地舀动汤匙,将碗里的小米粥吹凉。

“陛下,”槐夏探身而出,拱手一礼:“昨夜侯府里确实来?了个小贼探查内情,往护城河东侧去了,夜深人寂,那人功夫不错,婢子没?有贸然跟上去。”

“不必跟,免得打草惊蛇,累了一夜,歇着去吧。”

文昭莞尔低语,转手将小碗与勺子递给了云葳,逗弄道:“醒醒,睡成呆呼呼的傻猫了。”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贼人,竟自诩聪明?的夜探旧宅,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云葳半梦半醒间,听到槐夏的消息,也傻乎乎地咧了咧嘴。

待瞥见眼底金黄的清粥,她小嘴圆张,嗷呜一口?吞了半勺入腹。

“愈发放肆了。”

文昭笑着损她,把?碗往她手里塞:“自己吃,懒得不像话,朕不喂你。”

“…嗯?臣不吃了,困。陛下若无吩咐,臣回去补觉。”

云葳托着温热的粥碗,意识迷离地嘟囔,转身便要?往床榻的方向去,天刚蒙蒙亮,她才不要?起身来?。

文昭怅然一叹,颇为无奈地唤她:“朕好不容易吹凉的,把?粥喝了再睡。”

“咕咚…咕咚”

某人尚算给面子,拎过?粥来?三两口?就给吞了个干净,将碗随手一撇,便半闭着眼溜去了屏风后。

得亏秋宁眼疾手快接住了小玉碗,不然今早文昭非得听个响儿。

“等事情了却?,朕得管管她。”

文昭觑起凤眸,磨牙咀嚼着细软的汤羹,好似如水的吃食很?费牙似的。

话音才散去不久,罗喜趋步上前,与她低语:“陛下,启宁殿下递了奏表,想?要?入宫见您。”

“婉儿?”文昭一愣,“她腿脚不便,折腾什么?可说缘由?”

“没?有具体缘由,许是不方便提吧。”罗喜瞄着文昭的反应,审慎出言。

文昭忖度须臾,弃了汤匙,捏过?丝帕净手,淡声?道:“罢了,你现在就出宫去接她过?来?,今早朝议推迟。”

自去岁中秋夜服毒后,文婉的身子一直不好,四肢无力,行动不便,有小一年不曾入宫了。

今日闹着要?来?,八成有要?事。

文昭的心神有些烦乱,闲散度日之人能有何要?事呢?她靠着椅背百思不解,索性起身往书阁走去,迫不及待地想?要?知晓文婉所为何来?。

罗喜办差很?麻利,不出两刻,就将安坐轮椅的文婉推入了书阁。

轮椅的响动入耳,文昭即便早有预料,心底却?还是难掩酸涩,抬眸望向来?人时,便先开了口?:“许久未见,近来?身子可好些?”

“臣无碍,谢长姐记挂。”文婉微微颔首:“臣失礼了。”

文昭扬手挥退侍从,上前亲手把?人推到自己身边,才道:“无需客套,有事?”

“嗯。”文婉点了点头,轻声?出言:“臣听闻您要?重查云葳旧案,这才冒昧前来?,不知可有臣能帮上忙的?”

“把?身体养好,才是你最要?紧的事,这些琐事有旁人去做。”文昭拎起个小茶糕递给了她。

“云葳救我一命,姑母由此才知她医术不错,登门拜访,却?因此事给她惹了祸端,婉儿心里一直自责。她是个柔善的姑娘,开解臣良多,臣不信她会对您用邪术,也不信防守严密的天牢失火是意外。”

文婉垂眸瞧着精巧的点心,眼眶忽而红了:“她最喜甜食,过?府陪臣说话,一盘点心不够她吃的…长姐,对不起,若臣未服毒,她不必出手救臣,也许就不会被姑母撞破府中异样而…”

“好了,这事与你何干?”

文昭拍了拍她的肩头,温声?道:“事情过?去一载了,无需再自责挂怀。”

文婉指尖发颤,一个不留神,将点心捏了个稀碎,忐忑道:

“我…瞒了您一事。母妃走那晚,她疯癫地嘀咕了一句:文俊,你欠我的。从前姑母常常照顾母妃,送她补药,何来?亏欠?此话实在蹊跷,臣想?了一年都没?明?白。”

“她当真如此说?”文昭凤眸悄然觑起,追问道:“再想?想?,可还有旁的奇怪言辞?”

文婉摇了摇头,手指不安地揉捏着:“长姐,臣今日的话都是胡乱说说的。时隔日久,您随意听听就得了。”

“还有何话瞒着?你的毛病骗不过?朕。”文昭瞥见她的小动作,就知这人话里有话,纠结不敢说。

“去岁姑母探望臣两次,谈天却?一直问臣云葳是如何医治的,好似打探消息般刻意。她还带过?太医来?请脉,臣怕被人察觉中毒,就未准。且臣没?说过?云葳擅长调理?身体,不知姑母怎就过?府寻她了。”

文昭的眉梢曲起了分明?的弧度,沉吟良久才正?色问道:“你的毒哪儿来?的?躲朕一年不肯说,今日可能说?”

“母妃给的,四年前您自襄州回京的时候。”文婉垂着脑袋,连看文昭的勇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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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昭的语调分外从容:“她让你给朕用?”

“不,不是。”文婉赶忙否认:“是…给皇兄用,可臣,做不到。”

文昭追问:“你可知她从何处弄来?的毒?”

文婉木讷地摇头:“问过?,她不肯说。”

文昭起身,立在窗边怅然一叹:“回府去吧,朕还有朝议,改日去看你。”

文婉温声?应下,推着轮椅离了书阁。

一双含雾凤眸透过?花窗,凝视着文婉离去的背影,心底五味杂陈。

文昭眼下方知,看似天真的幼妹早有了自己的心事,且十分沉得住气。今日来?此,便是隐晦地道出了她对文俊的猜疑,适时添一把?火,让热闹更旺些罢了。

小十日悄然而逝,转眼就是月底。

七月三十这日的黄昏时分,昔日云阳侯府外的长街上分外热闹。

京兆尹一直未曾抓住中元夜在侯府外扮鬼生事,吓晕打更人的贼子,想?起云瑶供状里所提无月之夜相见一事,特意带了乔装的衙役,偷摸在府邸四周蹲守。

斜红隐落西山,晚霞漫天之际,忽有一队持刀兵将自大内疾驰而出,往侯府的方向扑来?。

“府外方圆三十米内的所有街巷,即刻封锁!”

一道威严的命令传出,听得这熟悉的话音,藏在路边茶馆里守株待兔的京兆尹顷刻傻了眼,忙不迭地探身自窗子边向外张望——

“糟了!”

这一行人马里领头的,竟是舒珣和萧妧二人,而他和乔装的下属,都被禁军困在了包围圈里。

况且天还没?黑,如此大张旗鼓的围剿,贼人能来?就怪了,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最令他忧惧胆寒的,非是抓不到装神弄鬼之人,而是这茶馆的后巷里,还候着一位贵人。

禁军来?势汹汹,那人只?怕,也没?来?得及离去。

第102章钓鱼

风紧星疏,夜色笼长街,河畔柳叶轻。

殿前司众人风风火火清查着被困在此处的人,并不急于闯入已然被围成铁桶般的府宅。

“妧儿,你先盯着此处,吾带人往内宅搜查。”舒珣见外面盘查的差不多,便?温声提议。

“是,舒姨小心些。”

萧妧柔声应下,打马在街巷上游走,随时留意下属的行动。

京兆尹与下属颇为尴尬地候在一旁,殿前司办差,他是没胆子上前叫嚣得罪的,只好认怂配合。

不多时,一小兵快步跑向了萧妧,与人低声耳语了几句,面色有显而易见的为难。

“带我去?。”萧妧眸色一凛,翻身下马,神情肃然地跟着小兵前去?,脚步急切生风。

绕过狭窄的巷口,只见一辆寻常朴素的小马车停在茶馆后的长街处,萧妧将探寻的视线点落小兵身上,小兵默然颔首,没再往前。

萧妧见他如?此反应,眉心微蹙,迈步上前,对着马车温声见礼:“臣参见大长公主,不知您在此,办差冲撞,望您恕罪。”

车帘倏地被人挑起,文俊头戴帷帽,只侧目眄视一眼,复又将车帘合拢,话音尚算柔和:

“原是萧副使?,前头发?生何事了?怎还封锁了长街?吾今日出?来选些民间胭脂,却不料扰了公务,实在惭愧。”

“您言重了,臣来此配合雍王办案,具体缘由陛下未曾明言,臣也不清楚。下属没规矩,误打误撞困住了您,是臣疏忽。道路已清出?,您现下即可回?府。”萧妧敛眸轻语,语气极尽恭敬。

“无妨,吾不想搅扰百姓,这才乔装出?府的。无人认得出?,被扣下乃是情理?之中?。你既有公差,吾不便?添乱,候一会儿无妨。”文俊的回?应甚是亲和大度,无有丝毫不悦。

“是,谢大长公主体恤,臣会尽快,劳您稍待,臣告退。”

萧妧拱手一礼,转身离了长街,回?去?寻舒珣。

不出?半刻,舒珣便?带队收兵,出?府与萧妧汇合:“人抓到了,撤兵吧。”

紧随其后的禁卫押着行动不便?的桃枝上了囚车,其余的人散去?四周警戒。

“好,我去?后街知会大长公主一声。”萧妧与人对视时,俏皮地挤了挤眼睛。

“哦?大长公主在此?吾去?说罢。”

舒珣故作惊讶,眸光一转,直接选了后街那条路折返大兴宫。

一行人押着桃枝路过后街,舒珣翻身下马,走去?马车前,柔声低语:“表姐安好,方才下属冒犯您了,望您海涵。事情都?已办妥,天色不早,您动身吧。”

“是珣表妹啊。”文俊探身出?了马车,寒暄道:“许久未见了,吾可曾耽搁了你们办差?”

“怎会?是臣等?该与您致歉才对。”舒珣微微颔首,缓缓道出?始末:

“昨日敝府偶得密信,言说有涉皇考崩逝原委的前朝隐晦相告,约我来此一叙。我父崩于沉疴,人尽皆知,这话意在离间君臣,贼心分明,是以我与陛下请求,亲来拿问,以示清白,好能查明何人生事,也与逆臣划清界限。”

“竟有此事?莫非云葳还与前雍改朝之际的谋逆罪臣有染?那囚车上的可是表妹拿到的人?吾瞧着有些面熟呢。”

文俊满面意外,眯了眸子审视着不远处囚车上盲了眼的桃枝,眼底划过一瞬阴寒。

“这…还未审过,我倒是不知内情,不过此人确实是昔年云葳身边的随侍,她受谁指使?,听?命何人,与中?元夜侯府诡事有无瓜葛,都?还需查问。”舒珣也将视线落去?了桃枝身上,淡声回?应着。

“罢了,天色颇晚,吾再不回?府,老杜他父子要着急寻人了。表妹改日过府来,吾给你压压惊,这些贼子上蹿下跳,当真恼人。”文俊讪笑一声,抬脚往马车内走去?。

“毒妇!抓了她,就是她毒杀了我姑母!这声音我做鬼都?认得,别?让她跑了,你们听?到没?!抓她!林家的灭门?之祸,与她脱不了干系。毒妇,你听?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桃枝适时出?言,伸出?胳膊,听?音辨位,指向了文俊的方向,声音凄厉地嘶吼。

文俊抬起的脚步顷刻顿住,拧眉回?转身子,瞪视桃枝须臾,甚是迷惘地转眸望向舒珣:

“表妹,她在胡言些什么?她从何来吾都?不知,怎还莫名?被扣了个毒杀人的大罪?吾这是走不得了,该去?殿前司与她对峙一番。她若真成了恶鬼,吾岂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还愣着作甚?堵上她的嘴,把人押走!”舒珣冷声吩咐着随侍,脸色已然沉了下来。

几个兵士将拉囚车的马匹打得飞快,一路疾驰之际,还能听?见桃枝激愤挣扎的“呜呜”声。

“表姐多担待,我瞧她疯疯癫癫的,神志不清,大抵被贼人利用了,随口攀咬诬陷,唯恐乱子不够大。您切莫往心里去?,押送人犯有萧妧在,我护送您回?府吧。”舒珣垂眉拱手,态度十分真诚。

文俊轻叹一声,摆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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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年岁大了,不喜欢外间的吵嚷,吾走了。若有需要,尽管来府上寻吾,吾定?会配合你的。”

“多谢表姐,您慢走。”舒珣立在路边,目送着人离开?,这才牵了马往宫里去?。

待到她回?宫时,萧妧已然在宣和殿内,与文昭一道候着她了。

“表姑回?来了?可还顺利?”文昭见舒珣踏月而来,温声出?言询问。

“陛下,臣依您的建议,把该放的话都?放出?去?了,并未瞧出?她有何明显的异样。”舒珣正色回?应。

“不急。”文昭斜倚扶手,悠然道:“方才朕的人回?报,护城河四周埋伏了弓弩手,却未曾出?手将桃枝灭口,想是怕了。饵料备足,鱼会浮出?水面的。二?位辛苦,回?家歇着吧。”

“是,臣等?告退。”萧妧与舒珣依言离了宣和殿。

待人走远,文昭瞄了眼屏风后的暗影,扬声唤着:“出?来吧。”

躲在屏风后的云葳推了推身侧的槐夏,挤眉弄眼的,示意她出?去?。

槐夏不肯,试图拉着云葳一道出?来,二?人在那儿推推搡搡,折腾了半晌。

“好玩么?”文昭等?得不耐烦,自己绕去?了屏风后,凝眸瞧着云葳,忍不住嗔怪道:

“躲什么?槐夏有你这么笨?她若藏都?藏不住,如?何做暗卫?”

云葳耷拉着脑袋先一步拔腿出?来,软了语气讨好:“陛下息怒,臣心神不安,这才从后面溜过来的。”

文昭转眸打量着略显拘谨的槐夏,沉声吩咐:“你回?去?与秋宁一道盯着,将今夜埋伏的死士落脚点查出?来,切莫轻举妄动。走前带些人,把京兆尹给朕看?起来。”

“是,婢子领命。”槐夏拱手一礼,飞快地跑远了。

“听?了多少?哪个放你进来的?”文昭拉过云葳的小手捏在掌心摆弄,笑盈盈与人寒暄。

“臣端着火烛正大光明走进来的。”

云葳垂眸嘟囔:“就听?到个尾巴,桃枝可是在殿前司?能让臣见她吗?”

文昭哂笑一声,意味不明的视线点落云葳低垂的眉眼,幽幽道:“不准去?。”

“为何?”云葳倏地抬眸,不解地望着她,杏眼里满是委屈。

“大局为重。”文昭松开?了云葳的手,大步流星走去?了茶案边落座,回?应的格外敷衍。

这是个什么狗屁不通的说辞?

云葳的眉心顷刻堆起一座小山,紧走两步追上去?,扬手给人添茶,试探道:“陛下连桃枝的醋也要吃?她就如?臣的母亲一般,臣挂念她,见一面就好,就一眼,成吗?”

文昭敛了眸子,只管低头品茶。她倒不至于吃桃枝与云葳的醋,但潜意识提醒她,云葳与桃枝相见,指不定?又要说什么悄悄话,思量几多幺蛾子,现下的乱局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朕会派人照看?好她,等?事情了却,再见不迟。”文昭忖度须臾,并不打算松口。

云葳也不是非要见人,方才她已然听?到文昭与舒珣的谈话,事情顺利,桃枝也未曾因做戏而受伤,她足够心安。

她只不过想藉此探听?文昭的态度,果不其然,文昭还是防着她与念音阁的人私下谋面。

“陛下用晚膳吗?”云葳侧坐在茶案边,转了话题。

“朕一会儿还有事,你饿了就回?寝殿去?用膳,不必等?朕。”文昭随手捏了捏她头上的发?揪,起身欲走。

云葳灵巧地窜起身来,挡在她身前,忽闪着杏眼套话:“后续的激将法如?何施展,您还没告诉臣呢。”

“看?好戏就是,朕要留点悬念。”

文昭狡黠地朝她挤眼睛,哄道:“听?话,回?去?等?朕,晚些陪你。”

“陛下,前有云瑶扮鬼扰乱宫闱,后有桃枝以前朝旧事暗中?联络雍王,这些事都?和臣有关。今晚京兆尹与大长公主一起现身,定?是一伙的。臣怕他们情急之下,将目标对准宁府,以近日事端伺机发?难臣母。”

云葳眼底的忧心分明,一双手揉捏着裙摆,立在原地不肯走。

“又犯老毛病,怎就不信朕呢?”

文昭微微俯身,指尖点上云葳的大脑门?,打趣道:“这些症结你想得到,朕想不到么?这几日是你难得的休憩,吃喝玩乐即可,可懂?”

“不说拉倒。”云葳跺了跺脚,嘟着小嘴敷衍一礼,一溜烟跑回?了寝殿。

文昭半眯着眼睛忖度须臾,闪身踱回?书阁。她已然猜到,宫中?当有念音阁的内应。

不然先前云葳提及送桃枝去?侯府做饵时,就不会将“您不准,臣就收手”的话脱口而出?。若无传讯的通途,云葳一早布置好的筹谋,在宫内根本无法及时让人收手。

况且今日的行动,文昭并未将确切的时间说给云葳,小丫头竟能准确地踩着时辰溜进来,听?了个回?报的尾巴,绝不是什么巧合。

若把后续的计划说给云葳听?,小丫头一个心软,传些消息出?去?坏了她的筹谋,京中?局势怕是会彻底混乱开?来。

云葳的小主意太?正,文昭不敢赌,只能将人一瞒到底。

当晚子夜更深,长街空寂,京中?早已宵禁。

杜府的北墙处翻进了一个黑衣小贼,恰被巡逻的文俊亲兵撞上,尽皆长刀出?鞘。

“何人闯府?”

“带我去?见大长公主。”

来人气息虚浮,连爬起来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自怀中?摸出?一枚玉佩,举去?了卫兵眼前。

卫兵未敢耽搁,一路小跑着,去?与文俊通传。

半刻后,那人被带入了文俊的卧房内。

文俊并未燃灯,今夜无月,视线格外昏暗。

她掰过来人的脸颊,摸黑凝视良久,哂笑道:“呵,你命够大的,元家上下只你一人了罢。投效陛下,保住自己一命,就好生去?她那儿摇尾巴,来此作甚?”

“明人不说暗话,照容贸然来此,是想求您庇护。”

元照容沙哑着嗓音轻语:“我体内的毒已发?作,陛下她怪我无用,不肯给我解药,若两日后再拿不到解药,我会没命的。”

“与吾何干?丧家之犬罢了,吾为何要帮你?”文俊冷笑一声,松开?了钳制她的手掌。

“昔年家父在湖州山间截杀今上,多亏了您递送的准确消息和碧落奇毒,消息是杜将军手里的,可对?元家与您,不算敌人吧?”

元照容仰首反问,又补充道:“况且,我有要紧消息给您,能保您的命。”

文俊眸色一沉,冷声道:“是何消息?”

“您给我解药,我给您消息。我身上的毒是碧落,除却陛下,照容也就只能来寻您讨解药了。您若肯赐药,照容日后就是您的人,任您差遣。”元照容话音恳切,阵阵疼痛令她五官扭曲。

文俊冷眼旁观她苦楚难耐的模样,冷嗤一声:“你若给出?有份量的消息,解药自是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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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家父通辽,一直在西疆查案,自也掌握些证据。可陛下突然召还我,重组西北谍网,您联络西辽的事,绝瞒不住。我回?来前,今上让我查的,是戴远安与您和驸马之间的干系,线索已在她手里了。”

“就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也来诈我?”文俊勾唇冷笑,抬手狠捏住元照容的脖颈,语气阴恻:“吾从未与西辽联络过,你哪儿来的证据?”

“我不敢…诓您。”

元照容呼吸困难,脸憋得通红却也不曾改口:“黄昏时我就…跟着您,我瞧见您…周围藏…藏了暗卫,一直跟…跟着您回?府才走。还有人盯着…您埋伏的人。”

听?得此语,文俊骤然拧眉,倏地松开?了手。

“咳咳咳……”

元照容趴在地上大口喘息着,面色苍白至极。

“你查到的证据呢?”文俊眸光犀利地审视着她。

“元家荒宅,后苑芦苇荡的黑色鹅卵石下,我藏起来了,您可以派人去?取。我没给过陛下,事涉家父,交给她我也活不了,这才一直瞒着。”

元照容抓着她的裙摆:“求您给个解药,照容都?听?您的。”

文俊忖度须臾,轻叹道:“吾信你一次,给你半份解药,若敢骗吾,是何下场,你很清楚。”

“照容明白,绝无虚言。”元照容眼含泪花,巴巴地盼着解药。

文俊自床头的小盒中?取出?些粉末融进了茶水里,端给元照容:“喝下去?,半个时辰后,你就会恢复。”

“多谢您。”元照容闷头饮尽,“我接下来去?何处,您可有安置?”

“不急,在此歇歇吧,等?好些,吾派人送你走。”文俊微微莞尔,悠然地落座静候。

房中?沙漏簌簌,外间秋风瑟瑟。

不出?半刻光景,元照容忽觉腹中?绞痛,想叫却再叫不出?声来,头足不自觉抵碰一处,挣扎须臾便?断了气。

“背主之人,吾才不敢用。元家是文家养大的狼,狼崽子一个都?留不得。”

文俊脸上绽开?了一朵诡谲的笑靥,沉声冲着夜色吩咐:“把她弄走。那些废物死侍,送他们上路吧。”

“是。”房中?闪出?一道暗影,拖着元照容的尸首离去?。

四更天色,秋宁与槐夏昏昏欲睡之际,耳畔忽而传出?猫头鹰“咯咯咯”的低鸣,不由得毛骨悚然。

暗卫围拢的小院内,有十余号人马,似笑非笑的夜枭啼鸣过耳,这些人的面色转瞬僵住,颇为苦涩地阖眸长叹,引了长刀,尽皆自刎,鲜血溅上洁白的窗纸,漫过门?扉的缝隙,传出?阵阵甜腥。

“什么味儿?”槐夏警觉地翕动着鼻尖,与秋宁咬耳朵。

“糟了,血腥味。”秋宁对这个味道再熟悉不过,大脑顷刻嗡鸣声声,“我下去?看?看?。”

“一起。”槐夏跟人一道潜入院子里,落地的一瞬,忽觉踩到了些许水渍,躬身蘸起些许,黏黏腻腻的。

秋宁惊讶不已,提剑破门?而入,房中?再无生机,尸首满布。

“方才猫头鹰的怪叫,是假的。”

槐夏拧眉苦思,催促道:“怕是被发?现了,你快回?宫知会陛下,行动得提前。”

秋宁惶惶难安地飞奔回?宫,急吼吼闯进了文昭的寝殿。

“陛…”

“嘘!”文昭虽穿着寝衣,却一直坐在茶案处等?候消息,并未入睡。她瞧见秋宁慌慌张张赶回?来,却无有一丝担忧,气定?神闲地示意人去?回?廊下。

“如?何?”小心翼翼地合拢了房门?,文昭轻声询问。

“陛下,婢子在那群人的落脚点守着,两刻前想起一阵突兀的夜枭叫声,而后那些人全自尽了。”秋宁心虚,跪地告罪:“婢子无能,漏了马脚。”

文昭忽而失笑:“她急了,才会露出?把柄。起来吧,你没错。”

秋宁懵得彻底。

“回?去?歇着吧,黎明将至,安静的时辰不多了。”文昭转眸望着天边升起的启明星,拖着疲惫的身子闪进了寝殿。

床榻上的云葳睡得迷迷糊糊,文昭悄声躺了上去?,给人掖好踹飞的被子,这才阖眸安神。

细微的动静扰乱云葳的美梦,她将惺忪睡眼扒开?一道缝隙,瞥见文昭在侧,甚是心安的往文昭的胳膊旁拱了拱,复又沉沉睡去?。

待到平稳的呼吸声传出?,文昭才翻了个身,与人相对而卧,单手绕过她的身子,搭上云葳的后背,拥着人小憩。

第103章哗变

破晓云影疏,清风穿庭庑。

今日是八月初一,恰逢大朝会,文昭虽困倦,却?也无法躲懒,歇了不足半个时辰,便起身梳洗。

云葳难得勤恳,与?人一道爬了起来,坐在床上懵呆呆盯着文昭,欲言又止。

“睡吧,今日怎不困了?”文昭轻笑着逗她:“若清醒了,就过来帮朕更衣。”

“臣不会。”云葳转眸瞥见衣架上繁复的衮服,毫不扭捏地道出实话,只管抱着被子发?呆。

她想跟人去前头凑热闹,听听朝中的风声,才睡不踏实的。但她无需开口,就知道文昭定然不会答应。

文昭等人更衣的间隙,正色吩咐道:“秋宁,罗喜,你二人务必牢记,朕的寝殿和宣和殿内,今日一只蚊子都不能放出去,违者?杖毙。”

“是。”秋宁和罗喜齐齐应下。

云葳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拉过锦被蒙上头顶,复又躺倒装睡,免得与?这一言不合就耍威风的女魔头寒暄。

吓一吓还是管用的嘛,文昭余光瞥见她的小动作,眼底隐有笑意,再未多言,径直往崇政殿去了。

朝会上,新任刑部尚书一脸为难之色,谈及云葳旧案的涉事?人死?的死?,逃的逃,实在查无可查;去岁大长公主搜府,告发?云葳匿毒一事?,也是人证物证确凿,证据无有不妥疏漏,找不出何处屈枉。

文昭早料到是此结果,若能查出才是新鲜事?。

“既无冤屈,云瑶便按律发?落。”

文昭端坐御座,冷声发?问:“萧妧,依魏律,她的罪当如何论?”

“禀陛下,云瑶子夜私闯他宫,是为夜犯宫禁;装鬼唬人,是为扰乱宫闱,两罪并罚,当杖一百,流千里。”萧妧正色回禀。

“即照此例发?落。”

文昭面无表情?地发?了号施令,萧妧拱手应下,转身离开大殿,直奔殿前司。

朝臣里偷摸进行眼神交流的不在少数,云瑶只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莫说一百刑杖,五十?怕是都得原地升天?,文昭如此发?落,分明是要她的命。

果不其?然,朝会章程还未走完,萧妧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身后的侍卫还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首,停候大殿外石阶之下。

“陛下,”萧妧在殿外跪地请罪:“臣行刑未半,云瑶便…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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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昭凤眸一凛,颇为震惊地厉声质问:“萧妧,你如何办的事??区区几杖,怎就要了她的命?朕未下旨取她性命。此等结果,你要朕如何给?宁家交待?来人,去探一探,可还有的救!”

闻言,罗喜匆匆撵着碎步跑去了殿外,揭开白布,只见云瑶身后一片刺眼的血色,半点呼吸也没有了。

“陛下。”罗喜回殿拱了拱手,对着文昭默然摇着脑袋:“断气了。”

文昭愤然拍案而起,冕旒晃动不止。

“陛下息怒。”朝臣尽皆俯身于地,猜不透文昭是逢场作戏,还是真的龙颜震怒。

“来人,萧妧失职,拉下去打!”文昭胸腔起伏不定,瞧着是实打实气狠了。

“陛下,不可!”

左相齐明榭傻了眼,文昭即位至今,哪里动过廷杖。

萧蔚还在南疆战场上,怎可因此事?责罚萧妧呢?若萧妧有个三长两短,萧蔚断难效命于朝廷。

“陛下,刑杖威力?强劲,杖下毙命的成年男子尚大有人在,遑论半大的丫头?此事?乃萧妧无心之失,恳请陛下三思,从轻发?落。”

“当真如此?”文昭状似懵懂,凌厉的眸光扫过殿内众人,点名道:“刑部,大理?寺的,你们如实说来。”

“回禀陛下,的确如此。”被点名的人战战兢兢附和齐相,今日若真杖决两人,便是朝局大事?了。

文昭阖眸一叹,复又坐回了龙椅,扶额良久,才出言:“云瑶的尸首,好生送回宁府,不再追究罪责。萧妧办事?不力?,罚俸一年,你亲自登门,与?宁家解释清楚原委。”

“臣领旨谢恩。”萧妧俯身一礼,带人先?一步离开禁中,往宁府去。

崇政殿内的朝议不多时就散了,臣工们离宫后便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了文昭的行止。

今日云瑶丧命,外人所见,云家嫡系再无一人存世,就连宁家,也只剩下居丧守寡的舒静深和那一双襁褓中的遗腹婴孩,世家门庭寥落,只消一载光阴。

大臣们不免揣度,文昭是在秋后算账,装得大度非常,实则痛恨云崧昔年逐她出京的旧账,借事?端公报私仇。

杜廷尉有些看不懂文昭的行径,可他亲眼瞧见了云瑶血肉模糊的尸首,不得不信了这个即成事?实。他闷着脑袋快步往大理?寺去,亟需一个人冷静下来,理?理?思绪。

文昭气定神闲,回到宣和殿用早膳,半途槐夏赶了回来,脸色不大好。

“怎么了,何处不顺利?”文昭搁下汤匙,眼底添了些许疑云。

“您昨日交办的事?已尽皆做好,但京中暗桩传讯,您吩咐接应的人没接到。”

槐夏并不清楚内情?,只照本宣科地复述了音讯,却?也知晓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文昭敛眸沉吟须臾,只淡声道了句:“膳食撤下吧。”

槐夏瞧出了文昭情?绪低落,杵在一旁没敢追问。

“还有话说?”文昭转眸瞧她,眼底探寻的意味分明。

“没…没有,婢子告退。”槐夏被盯得发?毛,自觉不该在此时多嘴给?文昭添堵,拱手退了出去。

文昭垂下眼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意图缓解头脑的胀痛与?心底的憋闷。

“陛下,萧副使求见。”罗喜匆匆入殿,话音急切:“她负伤了,说有要事?通禀。”

“宣。”文昭眉目一凛,起身往外间走去,眸光中暗含焦灼。

萧妧被侍卫搀扶进来,语气虚弱又涔满自责的心虚:“陛下,臣无能,被宁夫人所伤,再醒来时,她人不见了。”

“怎会如此?把?话说清楚些。”文昭眉心紧锁:“来人,赐坐,传太医。”

“谢陛下。”萧妧躬身一礼,落座后徐徐轻语:

“臣过府致歉,宁夫人无甚表情?,只虚弱敷衍了些场面话,隐晦的赶臣离开。臣回身欲走时未有防备,却?被她从后侧偷袭,打晕了去。再醒来时,宁府上下空空如也,母女二人和近侍都没了踪影,但府门却?是从内锁闭的。”

文昭在侧听得萧妧的陈述,眉心的沟壑陷得越来越深,一双手交叠一处,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挲着手背。

“陛下,臣请带兵全城搜查。”萧妧起身,正色做请:“宁夫人此刻情?绪不稳,恐糊涂生乱。”

“你受伤了,先?回府歇着吧。”文昭轻叹一声,吩咐罗喜:

“传令左右金吾卫与?巡防武侯,严查京中各门,宁府上下人等,若发?现?即刻逮捕收监。着门下拟旨张贴城中各处告示栏,提供线索者?,朝廷看赏。”

“喏。”罗喜领命离去,脑子却?被文昭绕得混沌不堪。

金吾卫与?武侯分掌城门和城内治安巡逻,两方?力?量缉捕宁家,这阵仗过于大了。

文昭心烦意乱,今日实在没有心思理?政,索性将郎官都打发?了去,一人留在书阁里舞文弄墨,打发?时间。

时近晌午,文婉身侧的随侍突然请旨求见陛下,声称雍王舒珣两刻前过府,将文婉劫去了雍王府。

“雍王劫婉儿作甚?”文昭闻言,顷刻将毛笔拍在桌案上,凤眸里涔满泠然怒火。

“雍王说,她是被逼无奈,她的长女与?外孙都在宁烨手上,宁烨威胁她如此,若不照做,人便活不了。”

“都反了天?了!宁烨人在何处?”文昭厉声发?问。

“臣猜测,该是在雍王府上。”随侍颤声回应:“京中盘查颇严,雍王带殿下回府,大概率宁烨也在那。”

听得这话,文昭提笔写了一封手谕递给?来人,冷色道:

“带着手谕,调禁军左卫三千人,合围雍王府,命人交出文婉。告诉她们,若伤文婉一根毫毛,朕送两府上下入黄泉。宁烨若肯出来,朕可以听一听她的诉求,给?宁家抚恤。”

“是。”来人退去殿外,一路飞奔,带着禁中的守卫直奔雍王府。

雍王府近两千亲兵与?三千禁军内外僵持着,青天?白日,甲胄林立,一时间京中人人自危,长街空寂无人。

得了消息的齐明榭再也坐不住,京中生乱是大忌,他心慌不已,气鼓鼓地跑去了宣和殿,与?文昭询问原委:

“陛下,您可否明示老臣,今日这道道旨意,究竟为何?左右卫守护大兴宫,兵力?不过七千,您调走四成人马,禁中安全如何保证?”

文昭无意相告,只淡声敷衍:“朕自有考量,舅舅无需担忧,晚些放值早些归家去。”

“…陛下…”

“朕累了,齐相请回罢。”文昭见他无意罢休,直接出言赶人。

“唉。”齐明榭愤然拂袖一叹,摇着脑袋出了宣和殿。

先?前文昱在位排挤他,今时亲外甥女依旧事?事?不与?他商量,老头子身居宰辅位,却?时时临深履薄,撑得格外艰难。

齐相离去,殿门合拢,房中复又静谧无声。

文昭立在花窗前,望见西斜的落日,喃喃自语:“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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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的宁静最是诡谲,快了吧…”

云葳被困在寝殿一整日,眼瞅着晚霞漫天?,青幕吞噬下橙红暖晕,就是不见文昭归来,罗喜更是躲了一天?都没现?身。

直到用过晚膳,她百无聊赖地杵着下颌打瞌睡时,一阵喊杀声将她从迷糊的睡梦中惊醒,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前头出事?了……

云葳蹭地窜起身来,抬手攀上殿门,却?如何也拉不开。她踮起脚尖透过门缝观瞧,隐约能看见远处火把?的光亮。

“咚咚咚…把?门打开!外面的,开门!”

云葳急切地拍打着落锁的殿门,她不知这是文昭的戏码还是意外,明火执仗的厮杀,怎么想都极尽危险,不似做戏。

“姑娘,陛下有令,您不能离开寝殿,请您不要为难我等。”外间的随侍不知几时,悉数换成了油盐不进的禁卫。

云葳又急又气,把?门砸的哐哐作响,却?也无济于事?。挣扎了半晌无果,她颓然地瘫坐在地,把?什么都瞒着她的文昭骂了千百遍。

入局的都是她的亲故,都是她在乎的人,她做不到心如止水,无动于衷。

她无助地四下扫视着,门窗是出不去的,怔愣之际,她忽而想起,先?前槐夏带她走的,是房梁旁的小天?窗。

云葳眼底闪过一瞬光亮,手撑地板爬起身来,挪动着大殿内的陈设,架起了一歪歪斜斜的“长梯”。

爬上房梁,钻进天?窗,翻过屋顶,抱住老树,悄无声息地溜下树干,绕去宣和殿的后窗处,再探窗入内…

云葳忽觉自己真成了一个飞檐走壁的野猫,在禁中如做贼般小心审慎。

“哐——”

翻窗落地的刹那,一道出鞘的寒芒架去了她的脖颈处,惊得她打了个哆嗦。

云葳这才发?觉,静谧的宣和殿内,已然埋伏了百余带刀侍卫,尽皆满面肃然。

“别动,跪下,手抱头。”侍卫小声命令着,危险的刀锋紧贴着云葳的动脉。

云葳只得照做,小声分辨:“我来见陛下…”

“闭嘴,再动就地格杀。”刀刃又贴近了些许,云葳脖颈一痛,好似被割伤了皮肉。

她隐隐揣度,这些人该是文昭安排的守卫,而非劫持文昭的人。

侍卫给?身边的人递了个眼色,那人脚步无声无息,抬脚往里间走去。

不过须臾,文昭便冷着脸寻了过来,誓要看看是哪个贼人有这般能耐,能混进她的殿宇。

等她绕过屏风时,却?转瞬傻了眼——

“小芷?!”

文昭怔愣当场,挥手示意人撤去兵刃,满目狐疑地问道:“你怎么跑出来的?外间乱兵厮杀,不要命了?!”

命门处的威胁撤去,云葳眼角一酸,便后怕地红了眼眶,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地,委屈巴巴地嘟囔:“臣担心您,外头喊杀声不断,这是怎么了?”

文昭深觉无奈,暗道禁卫不中用,二十?余人竟看不住一个不会丝毫功夫的云葳。

她近前两步,朝人伸出手去:“起来,既跑了来,就在此候着,莫再回去了。”

云葳递了手过去,借着文昭的力?气从地上爬起身来,垂着脑袋没言语。

文昭这才瞥见云葳的右颈间染了些微血痕,悄然甩了她一记眼刀,拉着人往书阁走去,转手落下门闩。

“怎就不听话?不让做什么,偏要做什么。朕今早的命令,你当耳旁风不成?”

文昭拎出丝帕给?她擦拭伤口,压着后怕冷声嗔怪道:“今夜右卫兵变,刀剑无眼,方?才守卫若一刀下去,也是情?理?之中。”

“臣害怕,怕您的局失控,怕您有危险。”云葳愈发?委屈,瘪着小嘴掉了个大珍珠。

“朕就那么蠢?”

文昭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取了药膏出来,没好气地给?人上药:“哭什么?你抗旨不遵,平白害朕担心,还委屈了?”

“嘶——”云葳倏地抬手捂住了脖子,“陛下,疼,臣自己来。”

“忍着。”文昭拂去了她的手,悄然减弱了指腹的力?道,耐着性子与?人解释:“朕早已安置妥帖,大兴宫是朕的地盘,不会出事?。”

“右卫兵变,是杜淮?他对您,不是一直都很忠诚吗?”云葳眼底满是不解。

“再忠诚也是君臣。文俊是他娘,紧要关头,或许母子关系更牢靠些。”文昭收起药膏,语气平平,好似已经?无甚情?绪了。

“右卫三千五百人,实力?不容小觑。”云葳稚嫩的眉心深锁:“陛下可是提前集结了禁中的其?他戍卫?”

“叛军撑不过三刻,就快了。”文昭淡然一笑,抬手抚平了她的眉心:“小小的人,莫要动辄皱眉。”

“陛下故意引他们兵变,这样就能治罪谋逆,让他们再无法脱罪辩驳,可对?”云葳巴巴地望着文昭,急切地期待着答案。

“算是吧。”文昭揽着她走去花窗前,侧身挡住了云葳的小身板,指着外间的火光,柔声道:

“外头领着左卫对战的,是你母亲。朕想藉此堵住朝臣猜疑你与?宁府的嘴,宁烨屡次护驾,为朕征伐,此等功绩在身,他们日后无人敢说你的不是。”

“我娘入宫了?那文俊呢?”云葳一头雾水。

“她在何处,朕还不知。她怂恿京兆尹率千余巡防武侯反叛,雍王在外率府兵镇压;萧妧带人围了杜家,她一家三口无人在府。今日京中警戒,她无法出逃,想来此刻,她就混迹在乱军中。”

文昭觑起凤眸审视着外间,温声提议:“走吧,去坐一会儿,窗边不安全,仔细流矢。”

“嗯。”云葳顺从地跟着文昭去了里间落座,这才小心翼翼地询问:“陛下为何瞒着臣?是怕臣学了您步步为营,环环相扣的计谋吗?还是…信不过臣?”

“事?情?还未尘埃落定,小芷便想着复盘了?”文昭微微莞尔,随口与?人打趣。

“没有。”云葳垂眸绞着手指,觉察文昭无意相告,也就闭嘴不问了。

文昭见她神色落寞,有些于心不忍,终究还是妥协道:

“朕…是怕你心软舍不得。这个局中,算计了你的母亲和妹妹,为保戏码以假乱真骗过众人,朕并未事?先?通知云瑶。对抗兵变,也有风险,朕怕你心疼宁烨。”

“臣听懂了,您觉得臣是关键时刻掉链子,不顾大局只顾私情?的自私小人。”

云葳大着胆子沉声怼人,别过脑袋不看文昭,嘴角也抿得过于平整。

云葳总结的很到位,文昭竟无言以对,垂眸瞄着怄气的小丫头,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此事?了后,让臣回家去住,臣想陪着家母和瑶瑶。”

云葳是真恼了,碍于文昭的身份,她不好发?作,只轻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这事?晚些再议。”文昭猜出云葳在气头上,又想躲着她,便寻了说辞搪塞。

话音入耳,云葳索性以手肘做枕头,趴在桌上假寐起来,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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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军惨败收场。

书阁内幽静非常,饶是一根银针落地的响动,都能听得真切。

二人都没言语,心底却?各有想法。

文昭在思量事?后如何安抚云葳,云葳在反思为何文昭会如此忖度她。

第104章落幕

“报!”

一声洪亮的通传打破了宁静的氛围,文昭与云葳双双起身,定睛凝视着殿门的方向。

“禀陛下,叛军已被困于宣和门外,大长公主与驸马俱在,未见杜淮。”小将在殿外朗声通报:“雍王与宁将军皆在宫门外候旨,请陛下示下。”

闻言,文昭悬着的心总算落归腹中?,她示意?随侍开了殿门,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带朕去见文俊。”

“陛下,臣能去吗?”云葳立在门口,试探着轻唤。

文昭脚步一顿,立在台阶处等她:“一道来吧。”

“谢陛下。”云葳闷头?跟了上?去,格外乖觉地立在她身侧。

乱军皆已缴械投降,狭长的宫道上?泛着血腥气,文昭立在宫门处,望着颓然落败的文俊,只剩一声阴恻的苦笑:“姑母,以这种方式相见,朕先前倒从未预料过。”

文俊眯着眼睛,将视线落去了云葳身上?,不甘道:“小妖孽,你竟真的活着!”

云葳袖子里的手早已蜷曲成?拳,面上?却无?异样,只话音低沉的小声回道:“让您失望了。”

“呵,你与她联手做局诓骗了吾?”文俊转眸嗔视文昭须臾,又将蔑然阴鸷的视线回旋过来,恨不能洞穿眼前瘦弱的姑娘,面颊扯出一抹比哭都难看的笑,挖苦道:

“诈死做戏,装神弄鬼,手段何其?下作卑劣,林青宜自?诩正派清流,就教了你这些?云瑶被杖毙在殿前司,你可知道?这代价值吗?”

一语落,云葳的身子显而易见虚晃了下。

“云瑶无?碍。”

宁烨瞧得真切,生?怕云葳被人蛊惑,赶紧与文俊解释:

“她不过服了麻痹药物,短暂做戏惑人罢了。若无?此?矛盾,臣如何能顺理成?章离开宁府,伺机护下可能成?为你潜在人质的启宁殿下;陛下又有?何理由将禁军调出宫外,缔造禁中?防备空虚的假象,诱你出手呢?”

活人死,死人活,这一环环的,竟都是逢场作戏,请君入瓮的筹码!

文俊的瞳孔顷刻发散开来,几十载隐忍却换了今夜败得如此?不光彩的结局,她近乎癫狂地仰首苦笑须臾,忽而掩袖捂住了嘴唇。

“拦住她!”云葳眼尖觉察她不正常的小动作,边喊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奋力撕扯她的衣衫。

云葳绝不让这作恶多端的人服毒自?尽,这样未免太便宜她了。

禁军上?前制住了文俊,袖口处藏着的毒药还未被咬破。

云葳扣出毒丸捏在手里,碾成?粉末放去鼻尖轻嗅,话音清寒:“碧落?您真是好本事。此?毒难制,想来您精通毒理;又或者?,耶律莘对您极尽忠诚,毫无?保留。”

文俊的眸光凌厉如刀,阴寒满布,唇角显露了一丝诡谲的笑:

“云葳,云阁主,你别?得意?,身为念音阁头?目,朝臣会容许你活着?前雍已灭,念音阁这些年为何而存在,林青宜执念何在,你会不知情?文昭,你身边盘了条毒蛇,莫等葬送了祖宗基业,再悔断肝肠,奉劝你好自?为之。”

此?语入耳,云葳身形一怔,心脏都漏跳了两拍。

念音阁的动机,她也曾有?怀疑。本欲了结文俊后,再出宫破开桃枝那枚金簪,看林青宜给她留了什么话,却不料,今夜被文俊当?着众人的面抖搂了身份。

宫道内的兵将人杂,无?人能再替她遮掩,这份秘密袒露的,猝不及防。

不过,文俊此?语一出,便等于默认了她当?真与耶律莘有?染,不然根本无?法得知念音阁的内情。

这算临死拉个垫背的么?

被将死之人摆了一道,云葳恨得牙痒痒。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了云葳,有?人好奇,有?人惊骇,也有?人担忧。

文昭瞧出了云葳的窘迫与张皇,近前两步把人挡在身后,冷眼审视着文俊:“朕的事不劳姑母费心,今夜您还是和朕好好叙旧合适。来人,送她去宣和殿!”

文昭暗地感叹,文俊当?真阴损至极!死到临头?了,还在伺机转嫁矛盾,意?图让云葳分散了众人对她的关?注,引起内讧,制造恐慌。

“文昭,你怕了,哈哈,你也不过如此?,哈哈哈…”

文俊疯魔的怪笑回荡在大兴宫里,听着格外瘆人。

“禁军连夜肃清宫禁,杜家上?下与京兆尹皆送刑部,着三司即刻会审,务必将杜淮缉拿归案。”

文昭扫过宫道上?杂乱的尸首与兵刃,话音森然:

“舒珣,宁烨,你二人配合萧妧,清查停当?再离宫。”

“是,臣等领命。”

“你随朕回去。”文昭转眸瞧着魂不守舍的云葳,语气柔和了几分,轻轻拨了下她的衣袖,才往前走。

宁烨担忧的视线一直随着云葳游走,云葳回眸时与人撞了个正着,她生?怕心底的不安被宁烨洞穿,是以慌乱垂下了眼睑,逃也似地拔腿紧随文昭而去。

缓步踏上?宣和殿前的丹陛,文昭忽而转回身来,毫无?防备的云葳步履急促,一头?撞进了她怀里。

心虚的云葳本欲退后告罪,却被文昭反手摁住了。

“慌什么?”文昭朱唇轻启,温热的气息漫过云葳被秋风吹凉的耳畔:“难不成?,小芷也要将朕从这宝座上?拉下来?”

“没,绝没有?。”云葳否认的干脆。

“这便够了。”文昭轻抚着她的后脑勺:“你与朕是一心,便要相信朕。贼子落败,却不忘三言两句离间君臣,这等强敌在前,小芷怎可掉以轻心?你又在犯糊涂了。”

云葳脑子嗡嗡的,缓了须臾才嗫嚅道:“念音阁内是否有?分歧和旁的行事动机,臣…的确拿不准,但非是臣故意?瞒着您…”

“好了,此?事晚些再议。”文昭以指腹抵住了云葳的唇缘:“若不困,陪朕会会文俊?”

“可以吗?臣,是外人,这是您的家事。”云葳有?些意?外。

“有?何不可?你在侧陪着朕就好,小芷非要把自?己划去外人的行列么?”文昭勾唇哂笑,眼底含了鲜明的期待。

“嗯。”云葳莫名心安,与人亦步亦趋走入了宣和殿。

殿内烛火通明,文俊强撑倨傲的背影自?骨子里流露出三分落败的颓唐,一袭劲装下的身躯如竹影般虚离飘渺。

“都退去殿外。”文昭环视着殿内守卫,轻声吩咐。

“陛下?”侍卫面露忧心,文俊到底是个反贼,怎好一个侍从都不留呢?

“照做。”文昭语气渐冷,有?些话容不得旁人听,况且她的殿内也并非当?真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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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散尽,大殿内一时静得出奇。

文昭立在原地没动,云葳只在她身侧跟着,目光尽皆落去了文俊身上?。

文俊幽幽转过身来,瞥见云葳时,她发出了一声极尽阴恻的冷笑,转眸嘲讽文昭:“吾是败了,但与其?见你葬送了文氏天下,倒不如现在就去与你祖父对峙一番来得痛快。”

“您这话好没道理,妄图颠覆朝纲,动摇文家基业的,不是您么?”文昭凤眸已然觑起,却还有?足够的耐性与人周旋。

“文家基业?呵,若非吾费心筹谋数载,炮制林太傅结党弄权案,根除林家这拥护前雍的心腹大患,现在大魏在哪儿还不一定呢!文家得天下,吾功不可没,哪有?毁了自?己成?就的道理?”

“哦?如此?说?来,文家祖祖辈辈都得感谢姑母了?祖父可知晓您的壮举?”文昭负手在侧,眼底霜色渐沉。

文俊不屑地冷嗤一声,缓缓踱步近前,指着云葳:“文昭,你若想听原委,杀了她,吾尽数说?与你。她是祸患,断不能留。”

文昭嗤嗤地笑了:“姑母这是被人捧着尊崇太久了,这会儿还掂量不清自?己的处境么?朕念旧,与您攀谈一二罢了;谋反无?赦,您说?不说?,早已不打紧。云葳的事儿,不劳您操心。”

说?话间,她抬手揽过了矜持非常的云葳,轻轻拍着她的肩头?,故作亲昵道:“小芷莫怕,你与朕早晚是一家人,朕的家事就是你的家事,你的仇亦是朕的仇。”

云葳杏眼微转,仰首望着文昭,话音清甜:

“有?晓姐姐护着,惜芷自?无?甚可惧。她不说?也无?妨,阁中?人查到的线索已然不少,师傅临终前还给臣留了秘密手书,届时臣将手书交给您公开就是了。”

文昭低垂的眉目里深藏笑意?,暗道云葳与她配合的足够默契。

她会心一笑,莞尔发问:“朕甚是疲累,打算饮些茶水消遣,姑母打杀良久,可要同饮?小芷的点茶手艺,可是不错的。”

文俊的嘴角隐有?抽搐,离间不成?便罢,二人互称小字的言辞,令她根本拿捏不准文昭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拂袖冷哼一声:“成?王败寇罢了,痛快些!”

“不急,杜淮还没归案,您夫婿的供词也没到。姑丈素来明哲保身,胆怯懦弱。您说?,刑部的手段,他能扛几时?”文昭从容地接过云葳递来的茶水,掩袖抿茶的间隙,视线仍虚离地瞄着文俊。

“懦夫罢了,与吾何干?”文俊神色无?波,极尽蔑然地回怼:“你拿他要挟吾,简直天真。他父子二人日日与众臣相交,吾会让他们知晓动机,露了马脚给你拿捏?”

闻言,文昭眸色一沉,语气亦冷了下来:“在你心里,除却这九五尊位,就无?有?一点旁的牵绊,值得你在意?珍视了吗?文家也好,杜家也罢,他们陪你度过半生?,就无?有?一丝悲悯?”

“悲悯?吾的心早就冷了,谁来悲悯吾?身侧一群懦夫无?能之辈,有?何可在意??”文俊怅然苦笑:

“十四随父杀敌,十八岁策论夺魁,你祖父胆小怕事,怪吾出风头?,将吾远嫁。三载蛰伏,吾归京便除去了文家上?位的绊脚石,他坐享其?成?,却将吾雪藏,临终还命你爹不准给吾丝毫参政之权。身为长女,吾哪点比不上?你爹?这位置,本就该吾来坐!”

“得位不正,人心必失。先帝们的决断,无?错。”云葳一直默默听着,但文俊满是怨怼不甘的话音入耳,她还是忍不住顶了一句。

“姑母,云葳不及弱冠,都懂得这番道理,你活了大半辈子,竟还迷惘不知悔改。祖父明知你冤屈了林家,却保下了你的命,你非但不悔不谢,却还要怨怪至亲,几次三番毒杀亲侄么?”

文昭有?些哭笑不得,这便是权欲迷人眼么?

“你有?何资格站在高位评断吾?你爹不也未依你祖父之意?,将大位给你,吾还替你可惜来着。你装得老实隐忍,不还是夺了帝位?吾与你的分别?,无?非是你得了天时良机成?了事,而吾时运不济,落败了而已。”

文俊似是被揭开了尘封多年的伤疤,情绪激动不已,话音都在发颤。

这话也实实在在地戳到了文昭心底的痛处,她夺了幼弟的位置是事实,她错在一时心软,应了先帝临终的托付,与神志不清,即将西行的人一道犯了糊涂,令国?朝乱局至今无?休。

“不一样。”

云葳见文昭哑然无?话,眼底皆是苦闷之色,便大着胆子替人解围:

“陛下奉诏辅政无?错,却屡遭毒手,不得已绝地反击,动机也出于对朝局安危的考量。可您举刀挥去林家时,无?人逼您,威胁您的命。您毒害在位的帝王,勾连外敌,于统治稳固是雪上?加霜,动机截然相反…”

“云葳,莫说?了。”文昭沉声打断了她的话,淡声道:“朕兵变夺位,事实如此?,不怕人讲。”

云葳肯为她说?话,文昭心底暖洋洋的,想做的事有?人认可,有?人支持,有?人回护,这种感觉很惬意?。

“装得倒是坦荡。”文俊斜睨了文昭一眼:“打算耗到几时?”

“勾结西辽,是为何?”文昭情绪不佳,懒得与人周旋,索性直言问出了要害。

文俊唇角微勾,暗道总算谈到底牌了。

她笃定,只要文昭未曾拿捏住她与西辽联络的情报命脉,文昭便不肯赐死她。

“西辽宗室两支一直内斗,分而化之,借力打力罢了。”文俊气定神闲地踱步近前,也在茶案边落座,转眸瞥了眼身侧的云葳。

云葳咬紧后槽牙,压着恼恨给人奉了杯茶。

“陛下若想听,总得有?些谈判的诚意?,这是吾最后的筹码了。”文俊此?刻倒是爽快。

文昭忽而失笑,语气阴鸷:

“元照容死后,你可找到了她留给你的东西?姑母,你还有?筹码么?朕在给你赎罪的机会,杜淮不知所踪,你还是惦记他的吧。交代清楚,若能与朕所查对应,朕饶杜淮一命。”

文俊仰首闷了茶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元照容是你的一步棋?好一招引蛇出洞。”

文昭默然,未作回应。

元照容是她抛出去的饵,一个身份合适,极易被敌人内部取信的饵,可这饵料死得有?些可惜了。也正因此?,文俊阴毒的本质才显露得彻底,令文昭不得不提防她留有?后手。

文俊也沉默了,她与西辽勾连多年,今朝事发,文昭查到来龙去脉,是早晚的事。

“嫁去杜家非你所愿,你看不起杜家,也该不想与他合葬一处吧。”文昭适时抛出了橄榄枝:“姑母若知无?不言,念在你是我长辈的份上?,我为你瞒下通敌罪证,许你单独落葬皇陵北的苍山上?。”

文俊的眸子里忽而对冲起两道挣扎不休的光晕来,她恨的,爱的,一生?执迷,半生?奔赴的,皆是文家人;她惦念声名权势,临了却背着反贼之名,这迷失执惘,机关?算尽的一生?宛如笑话。

沉寂良久,文俊怅然一叹:

“何谓通敌?国?与国?间的利益牵绊从不是非黑即白。吾用西辽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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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达成?自?己的目的,亦反向加剧他们皇庭内的分化,令他们内斗不休,得失参半罢了。至于情报通途,还得多谢念音阁。”

一语落,云葳惊得杏眼圆瞪,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她接手念音阁已有?四载,从未察觉阁中?存在与敌国?互通的信道,明面的账务也无?纰漏。

云葳的反常过于明显,文昭伸手把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淡声催促:“姑母别?卖关?子了,朕耐心有?限。”

“呵,你护她护得够紧。”文俊眯着眼睛审视云葳,挖苦道:

“看来云阁主没什么能耐,只是摆在外面招摇的花架子罢了。你二人也不必诈我,谋反二字足够狰狞,有?无?通敌之名不重要。我为文家做过的事,不悔,且等着看,你能把江山折腾成?什么样子。”

云葳垂眸不语,脑海里早已翻涌不休,她方才露了怯,才让文俊口风骤紧,这一局她得扳回来。

“若连手下是人是鬼都不知,臣这会儿哪儿还有?命在?”云葳强撑镇定:

“刚刚是怕您又要攀咬臣一口,臣被您咬怕了。阁中?西北信道的执掌人,您该也清楚,他早在我的监视之中?,耶律莘送您的消息都过时了。”

文俊讪笑一声,浅抿了口茶水,让人瞧不清情绪。

“陛下,该问的都问了,您答应臣的,可还作数?”云葳继续发力,追问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陛下金口玉言,断无?反悔之理。臣叫罗监取桑皮纸来?”

文昭被她与文俊一来一回的两句话绕懵了,此?刻眼底疑云密布,凤眸半觑地打量着云葳,做沉思模样。

云葳见文昭不接戏码,急得不行,赶紧挤了两颗大珍珠出来,委屈道:“您说?过的,不管何人害臣,抓到由臣发落,赏她贴加官之刑,再以火焚之。时辰不早,您莫等了好吗?”

“放肆!”文俊火了,顷刻拍案而起,“皇室中?人,岂能由你作践?”

此?等反应入眼,文昭忽而扬了扬眉梢,温声道:“好,就依小芷,朕一言九鼎,绝不反悔,去叫罗喜进来。”

“谢陛下。”云葳抹去眼泪,起身便往外走。

“文昭!”文俊怒火中?烧,几近癫狂:“我是你亲姑姑,是大魏宗亲,你无?权如此?处置我,叫大宗伯来!”

“朕给了你机会,是你不接。”

文昭语气阴寒,不容商量:“若再闹,杜家上?下,凌迟,与你的尸首一并弃市。”

云葳方才故意?放慢了脚步,这会儿却已把手攀上?了门闩。

“站住!”文俊慌了个彻底,死则死矣,尸首弃市这等奇耻大辱,她接受不了。

“念音阁里的奸细,西辽的细作,我可以给你们,以此?换身后体面,行吗?”再倨傲的人也没了骄横,如霜打的茄子,瘫坐在地。

“朕的谈判已过时了,这交易你去和云葳商量。”文昭气定神闲地摩挲起扳指来。

文俊将期待的视线投向云葳:“我给你你想要的,你答应我的条件,别?太过分。”

“先说?来,你没资格讨价还价,大长公主。”云葳回身过来,垂眸凝视着她,语气清寒。

“你阁中?最低阶细作只有?代号,只对上?单线联系,耶律莘知晓这层机制,把西北沿途十三州最底层细作三十九人换成?了她的西辽旧部,双面负责,仍听命于你,却也借你的信道,与西辽往来。”

被吓怕了的文俊竹筒倒豆子:

“千日醉等毒,就是这样运来京中?的。李华亭负责你的西北信道,常驻京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才能与耶律莘,耶律容安里应外合,互相利用。她们妄图借我手颠覆大魏,我利用她们铲除异己,讨要西辽黄金与战马。”

云葳眸光一暗,怪不得先前李华亭几度传讯警示她保持与文昭的距离,怪不得这人在缉捕南绍皇子时,可以轻松抽身而退,不被禁卫察觉,原是个两头?通吃的贼人,耳目与心思尽皆活络难测。

“李华亭?前雍禁军右翊卫大将军?”文昭将探寻的视线落去了云葳身上?。

云葳心虚地点头?默认,此?人身为阁中?两执事之一,位高权重,并不好动。

“黄金和战马在何处?”文昭冷了脸色,沉声质问。

“楚州,杜家祖宅。战马伪装成?普通商马和淘汰军马,皆在楚州。”文俊颓然阖眸,她的底牌没了。

“来人!”文昭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取白绫来,赐自?尽!”

云葳没敢多嘴,念音阁里竟有?人脚踏两只船,助人通敌,她现在两腿发软,心乱如麻。

片刻后,罗喜端着三尺白绫入殿来,身侧跟着持刀侍卫,文俊若不从,一刀了结算完。

文昭抬脚近前,拎过白绫塞进云葳手中?:“不是想报仇解恨?成?全你,去吧。”

云葳吓得一愣,攥着白绫半晌没动。

“磨蹭。”文昭冷眼旁观,耗尽了耐性,直接把人揪去文俊身前,手把手帮云葳打好活结,套去了文俊的脖颈,催促道:“她是朕的姑姑,你是要朕帮你?要朕尝尝弑亲之痛?”

话音入耳,云葳把心一横,闭紧眼睛,捏着白绫用尽全力力一扯,文俊其?人便悬了空。

“啊——”

云葳抱头?跌坐在地,心底无?力又憋闷,在情绪刺激下大喊了一声,整个人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下来。

报仇雪恨的畅快,被念音阁的烂摊子蚕食的寥寥无?几。

文昭阖眸一叹,摆手吩咐:“人抬走。天牢中?涉案之人,今日午时,斩立决。罢朝一日,辰时宣齐相入宫奏对。”

众人领命离去,殿内只剩文昭与云葳二人。

第105章遗书

夜黑风高,秋意清寒,枯叶如蝶。

云葳蜷缩在大殿内,眼?见侍从抬走了文俊的尸首,眸光依旧怔愣。

“半个时辰后,天就亮了。”文昭凝眸望着天色,轻声一叹:“你困么?若不困,聊聊?”

闻言,云葳抿了抿嘴,手撑地板爬了起来,神色透着颓然,走去文昭身前便要屈膝行礼。

“你我之间这些虚礼表象就算了吧。”

文昭抬手稳稳托住她的胳膊,柔声道:“想说多少说多少,若要清剿叛逆,实在力有不逮,朕可以借你人手。”

文昭退让至此,令云葳大惊失色,心?底的愧疚之感愈发鲜明,连抬眼?的勇气都没有。

“陛下,随臣去寝殿可以吗?臣的东西在那儿,臣不敢看,您陪臣看,行?吗?”云葳的指尖紧掐虎口,翻涌的思绪挣扎良久,才怯生生地请求。

“什么东西?”文昭垂下满是狐疑的眸子,话音轻飘飘的。

“是师傅留给臣的手书,在桃枝的金簪里,臣这些日子在您殿里,没能打开。”

“走吧。”文昭先行?在前,凤眸里闪过一丝狡黠,这招以退为进,果然比旁的招数更适合云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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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音阁势力庞大,如今都能被西辽渗透利用,日后指不定还有何隐患,她绝不能再由着云葳继续瞒她。

云葳走路的身?形都在飘,阁中执事涉通敌之嫌,约莫是立阁以来从?未有过的高层叛变大事;林青宜给她留了什么话,她也拿不准。

若当真?是要她反抗朝廷,反抗文家的,那她和阁中万千人马,该何去何从??阁中护百姓家国的信条,又算怎么一回事?

“走去哪儿?”文昭抬袖拦住失神的云葳,这人早已?偏离了殿门口,一看就是心?事重重。

云葳懵懂顿住脚步,惊觉走过了廊道,神色难掩尴尬,耷拉着脑袋灰溜溜随人入了寝殿,拖着灌铅般沉重的双腿,挪去床边妆台处,找出了那枚金簪。

她将簪子递给文昭,小声道:“臣猜是在簪管里,但臣掰不开。”

文昭伸手接过,上下观瞧一圈,往外间寻了个趁手的小扳子,稍一用力便将簪身?拧断了,一封卷成柱状的细软帛书浮现眼?前。

“自己拿着看。”文昭反手将那物件送去了云葳眼?前。

云葳抬眼?瞄着文昭,小手颤巍巍地抽走帛书,咬着唇深吸一口气,才有勇气将薄薄的丝帛铺陈开来,也并未刻意回避文昭。

入眼?的,是密密麻麻的竖排小字:

小芷,见?此信时,汝或欲弃阁主?之身?。动因当如下:一,汝得遇明君,愿随人入朝佐政,碍于?朝臣身?份不愿掌阁;二,汝心?寒彻骨,于?朝事侍君尽皆无意,远走江湖归隐。于?汝心?性,无有第三种可能。

我受命至今,牢记前辈训导,然不惟一朝一君之利左右,唯系社稷康宁,说来容易做来难。我生逢王朝之末,大厦将倾,回天无术,为臣者为君忧,人之常情?。两朝更迭,阁中遍生分歧,局势迷乱,前路实艰。

林家含冤覆灭,我哀之念之,然无处诉之。覆巢之下无完卵,往事已?矣,恩怨辗转,追索无益。文家独大,舒家禅位乃保全后人之大势所?趋,斡旋达成此事者,是我。然阁中出走者众,旧臣难忍辛酸,不护文家社稷,无可厚非。思玖与我半生周旋,局面虽稳,然暗流仍存。

是以掌阁者务必心?正?通明,方不至葬送先贤之基业英名。小芷,汝之出身?及才学品行?,我信重非常。云家受舒家圣恩崛起,再得新朝新帝倚重,汝身?兼萧宁两家忠勇为国之血、云氏历代宰辅干才之能,为宗族鼎兴之后,掌阁再合适不过。

今时魏帝父子皆崩,新帝虽幼,然长主?英慧,前路可期。昔年魏开国帝铣宠长女俊尤甚,即位后竟冷落不顾,或有隐情?。我时日无多,线索未得,此言不过猜测,汝切切留心?,朝中若生乱局,可查之。

云家百载基业,已?风光无量,如悬崖危卵,力所?不及莫强求,亦毋迷惘。他日倘步林家后尘,惟愿汝遵师遗命,宽心?如我,坚韧图存,亦勿怨念。念音阁与家族皆如王朝更迭,且看开些。我观汝心?性,志求高远,尤敬才女巾帼,怀雏慕心?,或能与长主?相惜,取舍问心?无愧,不祸百姓即可。

天下安则万民安,小芷,行?路多艰,勿轻言放弃。阁中蓝老、桃枝与思玖,最可信重,汝可求教。汝心?门深锁,惯常自苦,年岁尚浅,而我候不及汝及笄成人,原谅为师托付心?声如是,珍重。

读罢长信,云葳的泪花模糊了眼?眶,一路走来,她错怪了很多人,但正?如信中所?说,阁中暗流仍存,她的审慎小心?,也是必修课。

好在,念音阁中绝大多数人心?系安和,不是固守前朝的反贼余孽,云葳今夜心?口被文俊三言两语勾悬起的石头,总算放下了。

“林老通透豁达,看事情?清明远胜你数倍。云小阁主?,信中所?提的考量何须瞒着朕?可是你的小脑袋思量过于?偏驳了?”文昭在旁将信的内容扫视了个完整,见?云葳落泪,便试图安抚。

云葳捏着帛书,撒娇般将头埋进文昭的怀里拱着,抽抽嗒嗒地嘀咕:

“臣…错了,臣再不瞒,瞒着您了。是臣,小人之心?,提防过重,辜负了师傅的好意…,也愧对?陛下信重,让贼人利用信道勾连敌国…臣…”

“噢噢,好了好了。”

文昭垂眸瞧着哭到身?子颤抖不停的小丫头,关切又爱怜的温声哄慰:

“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耶律莘在林老身?侧多年,林老临终都不知她是歹人,更不知身?故隐情?,这些错与你无关,切莫自苦。”

云葳抬手抹着泪痕,羞赧垂眸,回避着文昭探寻的视线。

“又哭成小花猫了。”文昭寻了丝帕给人擦眼?泪,打趣道:

“林老颇有先见?之明,字字中的,对?你的脾性了如指掌。看来朕对?你的关照有欠缺,或者喂你的小鱼干还不够多,你不肯给朕露肚皮来瞧。”

“今晚那么多人都听?见?了,臣的身?份怎么办?”

云葳瘪着小嘴嘟囔,夺过丝帕来揉着眼?睑,鼻音浓重的委屈语调好不惹人疼:“李华亭也不好对?付的,阁中除却阁主?,首监,执事便是总揽大局的,有自己的亲随,权势大得很。”

文昭轻嗤一声:“权势再大,还能大过朕去?还能大过昔日兴风作浪的元邵和今晚教唆兵变的文俊?”

云葳只管扑棱小脑袋,静等文昭的下文。此事若念音阁自己做,大半情?报网都得从?头来过,实在伤筋动骨。

文昭见?她不吭声,眸光一转便猜透了她的小心?思,背着手幽幽道:

“你祖母萧思玖是阁中人,那你昔日可是与她一道演戏骗朕良多。你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去吧,朕明面上既往不咎,心?底可不舒坦呢。”

“臣冤枉,臣那时也不知情?的。连这手书都被桃枝收着,等臣长大主?意正?了才肯拿出来,您觉得臣前些年能有几多实权吗?”云葳刚止住的泪花又在杏眼?里打转。

“现下可有了?”文昭一脸玩味地瞧着她,心?底却在祈祷,云葳的大珍珠可得憋回去,别再掉了,她受不住。

云葳磨了磨牙,赌气般闷声回应:“自己来就自己来,那您放臣出宫。”

“干嘛呢?”文昭眯起眼?来,抬手捏上了她崩得结实的下颌肌肉:“还想咬人么?想出宫可以,把你们埋在宫里的暗桩交出来,朕就放你走。”

云葳心?底咯噔一声,文昭怎会知道这件事?或许,是故意耍诈?就像刚才诈文俊那般?

“没有,您说的什么话?臣没听?说过。”云葳挣脱开了文昭的魔爪,倒退两步,打算嘴硬到底。

若把罗喜这个文昭的贴身?大太?监供出来,不知道文昭的脸上该是个怎样难以言说的拧巴表情?,云葳自问还想多活些年月,无意冒此风险。

“朕对?你太?好了是吧。”

文昭转眸瞧着里间被云葳堆上房顶的一摞桌椅板凳,自牙缝里往外蹦字:“寝殿呆着,再敢逃,宫规处置。”

文昭翻脸比翻书还快,云葳懵了个彻底,瞄着她骤然暗沉的容色,试探道:“臣确有过错,可此番陪您做戏也立了功的,功过相抵可以吗?外人已?经知晓臣活着了,您不好日日扣臣在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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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曾听?过一个贡猫品种,名波斯猫?”文昭勾唇冷笑,凤眸直勾勾审视着她。

云葳茫然摇了摇头,她的确不知情?:“那猫怎么了?”

“你和它一样,脸大得很!”

文昭被她气乐了,拂袖在殿内转了好几圈,懒得跟人周旋,干脆放出狠话:“你若不说,就再别想踏出这道门半步!”

撂下这话,文昭甩甩袖子,狠心?把云葳晾在一旁,愤然离了大殿,吩咐左右:“再把人看丢,脑袋搬家!”

廊下的侍卫跪地应下,把殿门合拢的严实。

竟是动了真?格的?云葳转瞬傻眼?,说什么也想不出是何处露了马脚,竟被文昭觉察出了宫中有内应的事儿。

文昭此刻无心?跟云葳掰扯这些琐事,文俊虽死,杜淮下落却还不明,杜家上下与文俊亲随、京兆尹的口供还未呈送入宫,她还有很多烂摊子要收拾。

二人一道经历了诸多波折,今夜她处处回护云葳,哪知这丫头的戒心?依旧深重,还是把她当外人来防备。

云葳心?里仿佛上了一把铜锁,文昭就是那把钥匙,钥匙形制虽没错,就是莫名缺短一截,戳不进她的心?门,打不开那把锁芯。

“来人。”文昭扶额小憩,随口唤人。

宣和殿里外的人都退出去好远,无人应承入内。

文昭怅然一叹,正?欲起身?叫随侍回来时,槐夏从?暗处探身?而出,轻声道:“陛下,婢子在。”

文昭倒是把她忘了,这人在此守护一夜了。

“你也累了,歇着去吧,把秋宁叫来。”文昭回身?落座,她熬撑一夜,语调有些慵懒。

“是。”槐夏拱手应下,走了两步便踌躇不前,忽而回身?跪地,垂首道:“陛下,婢子前些日子犯下错事,瞒了您京郊墓园有密探潜入的消息,请您责罚。”

文昭半阖的眼?睑轻颤两下,只摆了摆手道:“下不为例。此事朕早已?知晓,再有下次,你就出宫罢。”

槐夏满面震惊,忙俯身?告罪,话音哽咽:“婢子知错,以后再不会了,求您赐药,莫要赶婢子离宫。”

“还真?把自己当暗卫了?”文昭的话音不辨喜怒:“朕累了,下去。”

听?得文昭出言赶她,槐夏没敢再耽搁,悄声退出了大殿。

文昭有些无奈,槐夏已?不是第一次与她讨要控制暗卫的毒药了。她未曾因吴尚宫怪罪株连于?槐夏,槐夏自己却无法走出这道心?结,日后的安置,也是个难题。

不多时,秋宁得了槐夏的传讯,快步赶来了宣和殿:“陛下,您有何吩咐?”

“你把桃枝接出来,给人拾掇干净,送去朕的寝殿。”文昭揉着太?阳穴踱步去了矮榻:“办完后回来,给朕按按头,疼得很。”

“是。”秋宁瞄了眼?文昭疲态尽显的背影,没多言一字。

两刻后,秋宁将桃枝推进了寝殿,倚靠着矮榻发呆的云葳瞧见?桃枝,眼?底闪烁着鲜明的喜色,忙起身?近前相迎。

“云姑娘,婢子瞧着陛下的状态不好,您可要去看看?”秋宁记得云葳的按摩手艺甚好,适时出言询问。

云葳推过轮椅,眸子里添了些失落,轻声回应:“陛下不准我出寝殿,否则外头的人小命难保。”

秋宁闻声,怔愣当场,文昭好似甚少说这种威胁的狠话,也不知二人因何事又谈崩了。

“罢了,您当婢子没说。”秋宁一溜烟跑远了,暗骂自己大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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